白玉堂面对着那扇透明的阻隔不停的喃喃自语，有时候他忘记了展昭听不到他的声音。
展昭的寞然的身形一动不动的靠在墙边，像雕像一般静谧。地宫的房间中没有窗子，也没有阳光，只有四周墙上插着的的火把。狰狞的铁链锁着他的四肢，跃动的火光交错着映照在他的身上，从白玉堂已经模糊的视野之中望去，他就像是画卷中那只挣扎在烈火之上的蝴蝶。
往昔的一幕一幕，此时不断的从白玉堂的脑海中滑过。展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每一件衣衫……都深深的铭刻在白玉堂的脑中，难道这些都会消失不见？白玉堂仍然有些不相信。
白玉堂就这样坐了很久，不知道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一天，两天。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掩饰不住的微笑会出现在他的嘴边，紧接着意识到这些画面将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心又不停的在抽痛，直到痛的渐渐麻木了起来。
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白玉堂突然爽朗的笑了出来，向着那透明的墙壁说道：“五爷说话做事从来不喜欢婆婆妈妈，所以猫儿，你活下去吧。我不敢保证我能不能回到你的身边，但是只要你不放弃……我……”
白玉堂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
我真的还能回来么？
算了，不要再捆住他了，放他走吧。白玉堂心中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猫儿，从前的展昭从不会露出这样一副没用的样子。是我害了你……你忘记我吧，振作起来，做回从前的你，做回白玉堂没有出现时候的展昭。”
那日激流边，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对你讲：猫儿，白玉堂今生得你待我如此，心已足矣。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一定还要爱你。望着展昭的身影，白玉堂在心中默默的说道。猫儿，你看看我啊……？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你能看我一眼该有多好？让我把你装进眼睛里，装进身体里，好让我生生世世都能记起你，生生世世都可以重新爱你。我从不后悔爱你，我只是后悔要你爱我，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把那句话说出来。
你和我，都各有一个承诺还未实现。猫儿，我答应你明年春天为你在家中种上兰花，你答应我教我吹笛子。既然都没有来得及实现，那么就算你我今生两不相欠，这样很好。
耳畔传来了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拖开的“吱嘎”之声，白玉堂知道是顾星霜回来了。
“猫儿，对不起，不要怪我残忍。我会为你承担起这一切，所以你不要太脆弱，好好的活下去把。”白玉堂微微一笑，心中已不觉痛楚，将目光从那抹身影上截断，望向了顾星霜。
慢慢的走到白玉堂的身边，顾星霜抬起手中拿着的一把宝剑，向白玉堂问道：“这是你的，还是他的？”
白玉堂垂下眼帘看了一眼那把剑，是画影。
“是我的。”白玉堂答道。
顾星霜点点头，把画影交在白玉堂的手里。“那就还给你，我救你的时候，在涧水边找到它。可惜剑鞘已经不见了，我为你换了新的。”
白玉堂默默握住画影，没有说话。青峰不见了，要画影还有什么用？
“怎么样？你想好了么？”顾星霜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如果你还需要时间，我还可以等。”
白玉堂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把药拿给我吧。”
顾星霜挥了挥手，一个侍女便端来了一个黑色的托盘，里面盛着那个瓷瓶和一个茶盏。顾星霜拿过瓷瓶，拔开了塞子，将里面的血红色液体缓缓倒入了那只茶盏中。把空瓶子仍然放回盘中，顾星霜端起茶盏，向白玉堂递去。
白玉堂面无表情，伸手接过茶盏，但是顾星霜却没有放手，两个人的手一起覆在了茶盏上。
“你干什么？”白玉堂道。
可能在这一刻，顾星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松手的原因，是因为不舍。但是她却冷冷的说道：“你想就这样喝下去？没有这么便宜。”
白玉堂冷笑一声：“那你还想要干什么？”
顾星霜道：“我要你对着他说，‘我白玉堂愿意忘记展昭，自此以后，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她的话音未落，就感到眼前白影一闪，白玉堂居然向她扑了过来。“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解开的穴道？”顾星霜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但是白玉堂显然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做出什么其他的动作了，他自从坐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时一刻也没有放松冲破穴道的努力。然而顾星霜的点穴手法实在太过阴毒，加之她本身的内力又十分了得，竭尽了全力，也只能冲开到这样的地步。只从椅上踏出了一步，用不着顾星霜出手，白玉堂的身体就再次倒了下去。此时，顾星霜却伸手接住了他。
身子垂软在顾星霜的怀里，白玉堂只觉提着画影已经十分吃力，不要说将他拔出来，只有咬牙狠狠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顾星霜笑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命令你。”
白玉堂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顾星霜，我希望你真能有这个本事，把我白玉堂一辈子关在这个身体里。否则如果有我回来的一天，我不会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
虽然此时的白玉堂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有一股凌厉的气魄让她的心暗暗颤抖了一下。
顾星霜冷冷问道：“你说还是不说？”
白玉堂吼道：“你现在心里很舒服么？你敢告诉我你心里感觉很舒服么？”
顾星霜脸色一黯，没有回答。一手提着白玉堂的身体，另一手向门口挥了一下，那两名站在门口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少教主有何吩咐？”
顾星霜问道：“展昭背后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一名侍卫回道：“回少教主，明轩先生已经为他接好断骨，相信再有一段时日就可以回复原状。”
顾星霜点点头，冷笑道：“很好。那么你们现在就过去，把他那根肋骨再给我打断。”
“不要！”
不等那两名侍卫回话，白玉堂就脱口而出，喊了出来。“你不要折磨猫儿，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我说什么，我说就是了……”白玉堂屈辱的闭上眼睛，将咒骂的言语狠狠的吞回了腹中。
顾星霜看了看他闭着双目的脸庞，在他的屈辱和无力之下，仍然看到了那一丝不息的决心和爱意。她突然颤声说道：“为什么你会是这样？……为什么天要把你生成这样？却把我生成了这样？”她将白玉堂的身体扔回软垫椅上，眼泪却夺眶而出，喃喃道：“既然已经是这个样子，为什么又要让我遇到你？恩？”
白玉堂不再理会她的疯狂，尽力的将自己的身体从椅子上直起来。
顾星霜向他喝道：“快说！”
望着那面透明的墙壁，他只觉有些眼前发黑，仿佛使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白玉堂终于拨动自己的双唇，说道：“我白玉堂……愿意……忘记……忘记展昭。自此以后，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明明是一句敷衍之言，为何说起来也会这样的艰难？白玉堂只觉的无力的连一呼一吸都已经疲累无比。没有关系，随世人怎样去诅咒吧，白玉堂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把药拿给我吧。”白玉堂再一次说道。
“你恨我么？”顾星霜的嘴边弯起一抹惨然的微笑，将囚魂递到了白玉堂的手中。
“不。”白玉堂摇摇头，抬起头来仔细注视她的双眼，低声说道，“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顾星霜知道，这是白玉堂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她只觉白玉堂那时最后抬起的面容有如天人，一个断了羽翼，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去的天人，他异常平静的看着顾星霜说道：“你会有报应的。”
顾星霜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目光。泪没有再次流出眼眶，而是落在了心里，如同融化的岩浆一般将她的心烫烙的瞬间便伤痕累累，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白玉堂最后的目光，答道：
“是……我会有报应的。”
白玉堂接过囚魂，慢慢送到了唇边，慢慢的昂起头。血的颜色从画卷上滑落……
猫儿……白玉堂轻轻的唤道。
囚魂的药力很快的开始发作，白玉堂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仿佛有一把刀子在硬生生的剜割着他的头脑，把那些本来存在的东西一样样的挖去。
白玉堂来不及反映，他觉得有很多的东西在飞速不停的离他远去，每一样他似乎都觉得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剧烈的头痛让他什么也难以思考，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边的恐惧此刻还是将他牢牢的笼罩住了。
拼命的向对面那一抹逐渐远去的身影看去，心中终究还是不舍。
那个人是谁？白玉堂心中此时已有几分模糊，但他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不要让他记得我，不能再让他抱有任何希望，那时候在药力的作用下濒临毁灭的白玉堂却突然确定了这样一件事——这辈子，恐怕自己的确是回不来了。
顾星霜看到白玉堂迅速失去光泽的双眼，仍旧死死的盯住墙壁后展昭的身影。白玉堂拼尽全力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双手把画影塞在了她的手里，说道：“把画影留给他……告诉他我死了。”
顾星霜全身一抖，皱了皱眉，挥手示意旁边的一名侍卫过来。那名侍卫接过接过画影，退了出去，转身走进了隔壁展昭所处的房间。
剧痛已经让白玉堂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和物，他意识最后的清醒时刻眼中所留下的模糊画面，是是那侍卫把画影交到展昭手里，对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展昭蓦然抬起的双眸。那时的白玉堂已经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他只觉的心中有一个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一声轻响。随后，就是漫天盖地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妹妹！”匆匆赶来的顾明轩此时停在了门口，顾不得四下还有很多的侍卫和侍女在场，脱口而出呼唤道。
当他看清楚已经倒在顾星霜怀中的白玉堂，又望向被下了符咒的墙壁对面的情形，便知自己来晚了。不过他过来这里是想要阻止什么？他也不清楚，他非常明白自己阻止不了顾星霜。
“喝下去了？”顾明轩低声问道。
顾星霜默默的点了点头。
顾明轩背过了双手，闭目不言。
顾星霜坐在软椅之上，抱着白玉堂的身躯，泪如雨下，嘴角却有微笑。微微摇着白玉堂的身体，兀自轻轻的念道：“睡吧，忘了吧……从此以后，没有白玉堂，只有天琊。你的名字从此以后就叫做天琊，把一切都忘了吧，你是我一个人的……”
长叹一口气，顾明轩睁开双眼，向墙壁的另一方望去。
“天做孽？人作孽？”顾明轩自嘲的暗暗想道，“罢了，有什么报应，都冲我一个人来吧……”
枉相思？空余恨。万千无奈，一情错系。
<第二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