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上)----∽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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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才向下观望,也已经想到,只要两人能通过这三百精兵的阵型,纵跃到城墙之外,再行不远就是宋室领地,便可脱险。但危险的是如果两人行至空中,一旦辽将下令弓箭手放箭,他们就难以全身而退。展昭是害怕他自己内力已不精纯,难以一鼓作气逃脱重围。是以将骨灰坛调包,让辽军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么自己成功突围的可能性便多了许多。
展昭见他不答,急道:“玉堂!”
白玉堂这半月来每日盼着他重新改口称自己为“玉堂”,想不到竟在这种情况下得以听见,心中不由得大恸。但见他两眼逼视于自己,目光中皆近恳求的神色,白玉堂仰天微一闭目,左臂一紧,将骨灰坛牢牢抱住。心想,便不是一定不能一同全身而退,如今多说也是无益,只向展昭点了点头。
书说生涩,想那时一副惊天骇人的场面,也无语言能够形容恰切。
只见两个黑色的身影一齐破窗而出,由那高耸入云的孤塔之上飘飘然飞落了下来,便如两只展开羽翼在空中滑翔的大鸟。耶律宗源万万想不到他们真的从那十七层之高的楼上跳落下来,一时竟没有能做出任何反应。辽军众兵一刹那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两道身形在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接着便有手举火把的辽兵感到手中微微一沉,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火把之上点了一下又纵跃离开。原来是展昭与白玉堂两人以辽军阵中的一排排火把借力,向城墙方向疾奔而去。两人均身负绝世轻功,从根根火把上轻轻踏过,竟没有一支火把熄灭。
“好俊身手……”耶律宗源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他毕竟见识广博,初时微微一怔之后立即反应了过来,高声向四周弓箭手下令道:“放箭!”
早已开弓待命的弓箭手队伍立即调转箭头,瞄准两人。霎时间,根根火箭直窜如云,闪动的火蛇向二人扑来。两人身在空中,无法挥剑招架,好在辽军队形排列密集,两人或以火把、或干脆以人头借力,纵跃腾挪。辽军都认得杨延昭元帅骸骨是以金色绸缎包裹,情急之下不及细细分辨,是以越来越多的箭支向着展昭射来。
但白玉堂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回护展昭,眼见又一浪弓箭向他袭来,运起真力,内息贯注画影宝剑之上,回身一剑。内力到处,剑身与空气摩擦竟发出“嘤嘤”的尖利之声,一股剑气便将一大排火箭震的四下飞散。
说时迟,那时快。只两支箭的功夫,两人已经纵跃到了城墙之下,眼看便可突围脱困。那耶律宗源急从马上取下一张雕鹰弓,搭上一支箭,稳稳瞄准了那手提金色包袱黑衣人的后心。他乃是辽国第一勇士,那一张雕鹰弓足足有百余斤的力气,辽国上下除他以外再无人能拉的开。此时耶律宗源眼中看的清楚,屏息运气一箭射出。正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那支箭带着唿哨直取展昭的后心。
白玉堂闻听那箭破空之声就知道来势不妙,格挡不及,只将身一侧,欲以自己身体替展昭挡下此箭。展昭此时虽然内息不纯,但反应仍然机敏,在白玉堂身上轻轻一推,自己已经闪身到他身前,白玉堂侧身之时已经失了重心,再也来不及反应,眼看那支箭从展昭的右边肩胛直穿而过。
展昭右肩中箭的同时,左臂运力抓住白玉堂的手,用尽全身气力将他拼命向空中一送,喊道:“走啊!”
那电光火石一瞬,白玉堂心中闪过了千百个念头。如果走,便是将展昭一人抛在重重敌军之中,这一走也许就是死别。如果不走,自己手中还抱着骨灰坛,此行盗骨一事便是前功尽弃,说不好还会引起宋辽两国再度交战。惶惶然间,耳边只是反复回荡一句话:“知展昭者,莫过白玉堂也……知展昭者,莫过白玉堂也……”
心中一狠,白玉堂咬牙松手,双足就近在一名辽军的背上一点,借着展昭那拼力一送轻飘飘纵跃上了城墙边一颗老树,再一腾挪,身形飞跃过城墙而去。心中想道:“猫儿,白玉堂反正已经命不久长。倘若此番你遭遇不测,白玉堂将你最后一个尽忠报国之愿了还,便立即追随你而去。”
此时展昭肩膀受伤,并为那一送之力所反震,直直从半空掉落下来,落在了乱军之中。重重的摔倒在地之后,立时便有十余柄长矛齐齐向他指来。想是耶律宗源下过留活口的命令,是以这十余跟矛并未刺向他身体,而是七上八下穿过他的臂弯腿弯,将他身体牢牢的固定住。饶是南侠武功盖世,此时也再难动弹,几下挣脱不得,却牵带的肩头剧痛。忽闻不远处传来杨宗保的一声惊呼:
“展护卫!”
展昭抬头,见杨宗保也已然被辽军擒住,五花大绑押了出来。心中一阵绝望,便不再用力挣扎,只闭目跪伏在地。心中暗暗想道:“玉堂,如今便唯有指望你安全将骸骨送回京师……”
手中的包袱早被辽兵夺了去,呈递给耶律宗源。耶律宗源长声大笑,骂道:“宋狗!想从我大辽手中盗骸骨,做梦!”说罢从兵卒手中接过那金色锦缎包袱,入手却觉份量不对。
耶律宗源一怔,三下两下扯开包袱,却见包袱皮里赫然躺着一块碎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中计,让这三人把真正的骸骨盗了出去。这一怒可怎生了得?耶律宗源低吼一声,从马上飞身而下,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到了展昭面前,目呲欲裂,一把便狠狠握住了插在展昭肩背之中的箭杆,咬牙切齿道:“你……胆子不小,竟敢在本将军面前使这‘障眼法’!你信不信本将军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便将箭杆用力一扭,展昭只觉右半边身体被他这一扭活生生的撕裂开来一般,剧痛难当。咬牙闭目,豆大的汗珠直从额头上渗出。
“说!谁指示你们来闯昊天楼的!”耶律宗源继续握着箭杆逼问。
展昭只是低头不语。
耶律宗源暴怒之下,手臂运力,“擦”的一声便生生将箭从展昭身体里扯了出来,箭头带着一块血肉飞出,鲜血飞溅在耶律宗源脸上。
再次突如其来的剧痛直让展昭眼前一黑,几乎晕去。
耶律宗源见他竟然还能强忍,实在意料之外,心下油然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意。但他受骗失落了杨延昭遗骨,此忿难平。断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他们两个押起来,明日一早送返都中,本将军要亲自审问!”
<第九章完>
第十章 失陷
辽国陪都南京府的重犯大牢里寂静无声,只听见四个大火盆中火焰跳动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和几个专司审讯重刑犯的狱卒偶然发出的吆喝声音。
耶律宗源背着双手,慢步走向刑讯的房间。看门的守卫见他前来,纷纷下跪叩拜道:“叩见南院大王!”耶律宗源也不理睬,只问道:“他招了没有?”一个守卫答道:“回大王,这个人嘴很严,无论怎么用刑他都不肯开口。不只没有招供,至今为止连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哦?”耶律宗源冷笑道,“那本将军倒是要亲眼见识一下,这是什么样的‘英雄好汉’!”说着便走进屋来。见一个青年男子被几个膀大腰圆的狱卒按押在地上,双臂被缚,十根纤长的手指鲜血淋漓,正被紧紧钳在附有细小钢刺的铁制夹棍中。
“骨头还真是很硬啊?”耶律宗源走到他面前,悠悠说道:“本将军这间刑讯室,迄今为止还没有撬不开的嘴巴。”说着,向两边狱卒道:“把他给我吊起来。”
狱卒得令,便松开了展昭手上的夹棍。刑讯间的房顶上有许多高低长短各异的粗铁链垂下,每根铁链下面都有一个圆形铁环。狱卒把展昭押到铁链下,将他双臂高高举起,铐在两个高矮适当的铁环中。另有一个狱卒把一只水桶提将入来,放在当地,桶中盛有凉水,一根小孩手臂粗细的牛皮长鞭浸泡在水中。
耶律宗源走到水桶前,伸手将那根黝黑的牛皮鞭提了出来,看了看展昭,嘲讽道:“不过呢,本将军也没有指望你这么快便招供。你能闯入昊天楼,又能相助你的同伙从我三百精兵阵中全身而退,足见你武功不弱。更何况,你居然有这个狗胆在我耶律宗源的眼前偷梁换柱!”说到此,怒火中烧,“唰”的一声将皮鞭用力一拽,“啪”的一声向地上虚甩了一鞭。这牛皮鞭挥舞在空中时竟发出“嗡嗡”之声,显然份量十分沉重。继续道: “若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招供了,杀了你,岂不是很无趣?”
展昭并不答言,只抬眼向他看去。耶律宗源只觉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向自己,不知为何心中竟微微一颤。仔细向吊在自己面前的人打量过去——
展昭前日盗骨之时所穿的夜行衣已被扒去,身上只剩一件素白里衣。右肩上的箭伤因为反复撕裂,所以迟迟未能结痂,随着不时的牵动还在渗出鲜血,将右胸的衣服殷的斑斑驳驳一片。由于当日在昊天楼运力太过,押解的途中又曾毒发一次,这次虽然有灵儿的黑水丸护身,毒性发作的并不如前两次那样猛烈,但此时也已经全身乏力,面色苍白。
耶律宗源见他虽然伤痕累累,双臂被高高吊起,动弹不得,但全身上下却仍然隐隐透出一股不可侵犯之正气。又见他剑眉星目,面容俊美,双唇全无血色,只一双眼眸清澄若水、凛凛生威。竟看的耶律宗源一时浑然忘我,心道:“如此青年才俊,若能收在我的麾下,岂不美事?”
想着,便开口说道:“本将军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谁指示你们来闯昊天楼,盗取杨六郎骸骨的?你们和杨家到底是什么关系?逃走的那人又是什么人,将骸骨带往何处?你若能如实将这些说出来,我大辽乃广纳百川之国,不似宋主那般昏晕,心胸狭窄。本将军定奏请女主,不仅会赦免你之前的一干罪责,只要你有心归顺于我大辽,像你这等贤才,必能得任军中重职。我希望你好好的考虑清楚。”耶律宗源这一番话,说的倒的确十分诚恳。他身为辽国南院大王,战功累累,地位尊荣,今番可称得上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阶下囚如此诚恳的劝降。
然而等了半晌,展昭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耶律宗源被他默然而犀利的目光所伤,右臂运力,那沉重的牛皮鞭夹带着劲风直向着展昭胸前抽了过来。
“啪”的一声巨响,直让四下几个日常行刑已惯的狱卒都不禁激灵了一下,只见展昭胸前的白衣随着皮鞭落下瞬间被撕破,一道尺余长的血痕赫然出现在淡蜜色的皮肤之上。
要知道这鞭刑讲究的是一鞭落痕、两鞭皮开、三鞭肉绽、四鞭见骨,手段高明的行刑官应是每一鞭都能抽在同样的一道伤痕之上,每四鞭为一组,最终使得受刑人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伤及见骨。
耶律宗源并不谙行刑之法,只是他力大无穷,手持这条粗黑的皮鞭,竟然一鞭见血。
展昭咬着下唇,并不呻吟出声。
“啪”,又是一鞭落下。
耶律宗源很讨厌展昭以那种目光逼视自己,那目光让他非常的难受,仿佛被他多看一眼,就有一股莫名的热流涌上胸口,似有一种难以自抑的复杂感情爬上心头。他感到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愿望,非常想要珍视面前这个人,因为他不像是一个凡尘俗子。但同时也因为如此不俗的一个人,用这种冷冷的、带着鄙视的目光盯着他,似乎在重复的告诉他这个人永远不能够为他所用,让他迫切的想要把这个人亲手摧毁掉。
耶律宗源狠狠的挥动皮鞭,“啪”,神力到处,又是一条血痕。展昭的身体因为强忍剧烈的疼痛而颤抖,带动吊在他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啪,啪”,紧接着又是两鞭。展昭倔强的性情在此时一览无余的展现在耶律宗源面前。嘴唇已经咬破,慢慢渗出了血珠,但无论耶律宗源怎样发狂的挥舞皮鞭重重抽打在他身上,他始终一声不吭,只以那种冰冷的目光紧紧逼视于他。而展昭越是如此,耶律宗源越发不能自抑,征服的欲望使他理智尽失,皮鞭越发又快又狠的落在展昭已经虚弱的身体上。
残忍的鞭打持续了很久,一直到耶律宗源感到自己用力过度的右臂开始有了酸痛之感,才渐渐停了下来。此时展昭的身上已经鞭痕密布,白色的里衣早已撕扯的不像样子,鲜血不断从衣衫的破口中滴滴掉落。狱卒接过沾满血痕的皮鞭重新浸在水桶中,殷红的颜色立即在桶中蔓延开来。
耶律宗源一步一步走到展昭的面前,猛的一把捏住他的下颚,用力之猛似乎恨不得立时将他的颚骨捏的粉碎。展昭直觉下颚被他捏的疼痛不堪,一股彪悍而粗重的异邦男子气息从面前这个相隔只数寸的男人身上扑面传来。耳中听见他如同暴怒的野兽低吼的声音:“不要再用你那双眼看着我……否则,你信不信我把你两个眼睛挖出来!”说罢,又向两旁的狱卒喝道:“把盐水给我拿来!”
刑讯间的狱卒从没见过南院大王发如此大的脾气,都吓的簌簌发抖。闻听他一声喝令,急急忙忙便把准备好的一大盆浓盐水端了上来。
耶律宗源一手仍然紧紧捏着展昭的下颚,另一手从盆里捧起一把盐水,便向展昭右肩上那个深深的箭伤按了下去。展昭难以自制的全身剧烈一抖,手上的铁链“哐啷”声大作。耶律宗源沾满盐水的手不停的在那个伤口上狠狠碾揉,再一次问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愿不愿意归降我!”然而回答他的仍是那双令他发狂的眼睛。耶律宗源怒喝一声,从狱卒手中夺过铜盆,将一盆浓浓的盐水劈头盖脸的向展昭泼了过去。
每一滴盐水渗入身体上数不清的血痕,都像是一把钝刀重新将伤口慢慢割裂的疼痛。展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呻吟出声,只觉周围的声音渐渐离自己远去,意识逐渐的模糊了起来。耶律宗源看着他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只感到心头那股无名业火终于稍稍平息了下去。
“哐啷啷”又几声铁链的轻响,只见展昭的身体向下一沉,虚弱的身体终于耐不住酷刑的折磨而昏死了过去。
耶律宗源不再看他,回过头来向狱卒道:“先把他给我扔进水牢里面,让他好好的清醒清醒。本将军就偏不信,我降服不了他!带下去!”
狱卒接令,便将陷入昏迷的展昭从铁链上解了下来。
耶律宗源又再下令道:“把另外那个人给我带过来!一个是硬骨头,我倒要看看这些宋狗是不是个个都硬骨头。”
耶律宗源为了避免这两人串供,故将展昭和杨宗保囚禁在不同的牢房里面。当杨宗保被从牢中押过来的时候,狱卒已经把展昭拖下去了。杨宗保一进到刑讯室里,就看到遍地飞溅的血滴,刚才吊着展昭的地方,地面上更是血迹斑斑,隐隐一条血线从那里一直延伸到门口。杨宗保一看便知这里刚刚动过大刑,心中一阵急怒,口不择言道:“辽寇!你把展护卫怎么样了!?”
耶律宗源回头看着他,问道:“展护卫?”
杨宗保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懊悔不已。但料想这些辽人还并不一定对宋朝的官爵称谓那样熟悉,只是怒骂道:“你要打要杀,冲着我一个人来,不要难为我的属下!他只是奉我的命令行事,不关他的事!”
耶律宗源盯着他,冷冷的问道:“属下?本将军怎么觉得你倒像是他的属下呢?不要以为替你的主子挡罪,他就能逃得过本将军的眼睛。不过难为你一番忠心护主之心,我就先成全你。来人!把他也给我吊起来!”
狱卒听令,七手八脚也将杨宗保双手拷入铁镣之中。
话说白玉堂自那日脱困之后,带着杨延昭元帅的遗骨星夜兼程,赶往东京。他依旧不走官道,只抄近路,也不投宿客店,实在腹饥困倦难耐的时候,便啃一口干粮面饼,或靠着树干略微休息片刻,一心只发了疯般的赶路。
而实际上他此时的身体也已经不支。展昭当日中毒是因为运功走火入魔,那毒在她师妹的体内已停留过一段时间,毒性稍有衰减。但白玉堂所服下的问情丹却是原封不动的丹药。按照当日灵儿所讲,问情丹的毒乃是慢性,不会在短时间内致人死命。而红色问情丹毒发作的期限正是半月左右,依服毒人自身的身体状况会稍有浮动。白玉堂体内的毒第一次发作,其实便是他们在辽境的客栈出发前往昊天楼之前,展昭嘱咐他“如若我有不支,一定以大局为重”的时候。那时候他突然疾步下楼,展昭只以为他是心中难过。实则是白玉堂突感胸腹之内有如刀绞,知道必是毒性发作,但不敢让展昭当面看到,是以强撑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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