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听得百感纠结,难以置信道:“什么……?”
灵儿微微皱眉继续说道:“虽然半月前展大人服下了小女的黑水丸,可保毒性暂时不侵入五脏六腑。但是白色问情乃是剧毒,长期存留体内,早晚还是会伤及俯脏危及性命。展大人是个侠义英雄,曾经在法场拼死相救文广,按道理说小女早应该将真相如实相告。如今展大人又为了大宋和杨家要去闯昊天楼,小女就更不能坐视他这样下去不管。展大人是为师妹运功逼毒致使中毒,所以如今要想解展大人身上之毒,唯有你白大人服下这粒红色的问情,然后……然后……”绕是灵儿身为异邦女子,较中原女子之性情豪放许多,但这话也实在不便名言了。
白玉堂听到此,看了看手中这粒殷红如血的问情,无奈的仰天苦笑了三声,叹道:“天下间果真有如此离奇之事。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这究竟是在成全我白玉堂?还是在惩罚于我啊?哈哈哈哈……”笑罢,又看向灵儿,说道:“灵儿姑娘,此番你不计后果将实情相告,白某得你如此信任,感激不尽。不论这丸药究竟会是解药还是毒药,白玉堂都会谨记你赠药之恩。如果到头来不能救得展昭性命,那么白玉堂与他同死便是。”说着,便毅然将手中药丸向口里送去。
“玉堂!不要!”此时一声惊呼由不远处高墙之上传来,正是展昭。
原来展昭闻听灵儿有要事相告白玉堂,心里知道多半是自己解毒之事。跟到府门口,听见灵儿要避人耳目而言之,似有隐情,便跟了出来,隐于高墙之上。白玉堂起先焦急,得知真相后又是满心愤慨,竟没有发觉展昭一直就在附近。展昭亲耳听到白玉堂说出坦荡荡一番真情,自己不知是惊讶、气愤还是感动,直听得心神恍惚,眼前迷茫。一直到白玉堂说道愿与他同死,当即便服食那剧毒药丸,才顾不得那许多,惊呼出声,飞身便从高墙上跳落。
白玉堂正伸手将药丸向嘴里放去,忽闻展昭一声惊呼,自己也唬了一跳。想到自己一番表白都让他听去了,心里苦道:“也好……让你听见,也免得我今后枉费心神。是同生还是共死,往后便可有个决断。只盼我白玉堂横尸于你面前之后,你能为我落一滴泪,撒一抔土。那样白玉堂便算是死得其所了。”想着想着,心中苦楚,向展昭微微一笑,咬破了问情丹。
展昭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白玉堂将那穿肠毒药嚼烂吞下了腹中,心中剧恸,气血翻涌,向后跌了两步,靠在了墙上。白玉堂以为他身体又不舒服,连忙上前相扶,关切道;“不要紧吧?”
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白玉堂脸上重重挨了展昭一个耳光,力道之大,打得他近乎跌倒。
白玉堂嘴角似乎渗出几滴鲜血,他慢慢站直身体,并不抬头,只低垂着眼帘淡淡说道:“白玉堂妄言,惹展大人你生气了。白某只是想为知己者死,至于方才那一番胡言乱语,还请展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不知该痛斥于他,还是应该安慰于他,只心乱如麻。良久,才怔怔问道:“值得吗?值得这样做吗?”
白玉堂微微苦笑道:“当日你在虎头铡下为你的师妹保命顶罪之时,又何尝想过值不值得?”
萧萧晚风,寒意徒增悲凉。只可叹造物弄人,如有诗云:
幽幽是何人?凭栏倚窗格。
剑煮酒无味,饮泪为君歌。
去也无从去,忘也无从忘。
千里黄泉下,问情有几何?
<第八章完>
第九章 赴辽
次日清晨,展昭、白玉堂、杨宗保三人一行便由开封出发,向着宋辽边境行去。此行机密,牵连重大,为避人耳目,三人不走官道,不入驿站,只挑僻静无人的山野小路而行。
自打那日白玉堂服下问情丹之后,展昭总不跟他说话。即便是到了每日打间住店之时不得不有些言语,也只是草草应付,这可把白玉堂难受坏了。白玉堂自觉不吃饭可以,不喝酒可以,少活几年也可以,只是被展昭这样冷眼相待实在不可以。
杨宗保一路上也觉两人神情较往日有异,只是不知他们闹了什么别扭。五鼠闹东京之后,锦毛鼠与御猫交好,汴梁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如今……途中休息之时,杨宗保斜眼偷偷瞥向两人——只见展昭一个人呆呆坐在河边,让马儿自在一旁吃草。白玉堂从马匹上取下水袋,走到他身边弯下身去。展昭却不等他开口,自己弯身捧起河水来喝了两口。白玉堂无奈,只得转身在他身边坐下,默默将水袋在河中灌满。
如若说这两人完全闹翻了,却也不像。晚间在客店吃饭的时候,一向对菜色不曾有任何挑剔的展昭却破例叫小二单独烧一道清蒸鲤鱼。待得鲤鱼端上来后,杨宗保却不见展昭动过筷子,见白玉堂美滋滋吃鱼的样子,想来这菜定是给他点的了。
两人的对话经常也是让人匪夷所思。连日间杨宗保经常会听见类似的对话——
“白兄,你这两日身体感觉如何?”展昭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专心的盯着自己的筷子或茶杯。
白玉堂便会嘿嘿的笑着回答:“都说过了,没那么快就死。”
“那就好。此去任务重大,白兄就是想着和展某同死,也要等我们成功回京复命之后再说。”
“你……”白玉堂被他抢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似强忍发作,只把嘴一瘪,不再答话。
然后两人就又是半日不言。每每此时杨宗保心中不解,询问他们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两人总是一同拱手回答:“没事!”直让杨宗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数日以来,这两人就这样一路别扭下去,三人已经慢慢接近了宋辽边境。于此同时,京中庞太师一家却又在暗中筹谋。
话说这庞虎自从被天子封号“御豹”以后,野心更加猖獗。庞太师其人实际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并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念过什么书,一向只是仗着身为贵妃的女儿和自己的阿谀谄媚而横行朝野。庞虎却不同,他的野心比他父亲要大的多,绝不满足于只是权倾朝野,更甚有之是要夺天下,将宋室改名换姓。而杨家和开封府便是他这场春秋大梦之中最棘手的障碍。
自庞虎回京之后,庞府便在皇上身边和天波府杨家都埋了暗探,唯独忌惮开封府有展昭白玉堂二人,不敢妄动。但圣上与杨家密议赴辽盗取遗骨一事,庞家早已得知。抛开小儿杨文广不提,杨宗保是杨家如今仅剩的男丁,而展、白两人如果不在,开封府单凭包拯与公孙策两个文生也就不足为惧。是以庞虎认为这是扳倒开封府和杨家的一个绝好时机,便撺掇庞太师,暗中委派信使火速赶往辽国密告。
这一日,三人已然到达了宋辽边境。由于杨宗保常年率军征战,辽军若一见到他定能认得出来,所以事先进行了仪容改装。展昭与白玉堂均是初次到来辽境,两人便依旧便装前往。
这昊天楼原来就位于辽国边境驻军把守的军营之内,每日都有重兵轮班守卫。里面放着历年来擒获或斩杀的宋国将领之遗骨,以示辽军军威。而近一年来宋辽两国修好,允许通商探亲,是以三人在午时左右便随往来的大批商人一起混入了辽境,在军营附近的城中找了一家客店落脚,分头去查探情况。
时至晚间,三人回到客栈碰头。
白玉堂道:“这昊天楼的确和传言中的一样,高耸入云不说,上下进出唯一的通路只有最底下的一道门。如果一旦我们进入以后这道门被封死,那就只有坐以待毙。”
杨宗保说道:“我查得距离辽军营帐西面有一处空场,同样也有重兵把守。但是不断有人用马车运货进出,里面似是他们平日用度的物资和粮草。
展昭道:“把守昊天楼的辽军主帅名叫耶律宗源,杨将军对他可有了解?”
杨宗保道:“有。此人是辽国第一勇士,力大无穷,武艺超群。近年来屡屡带兵进犯大宋的辽帅就是他。”
展昭和白玉堂闻言都吃了一惊,想不到辽国如此重视昊天楼的守卫,甚是棘手。
白玉堂道:“这么说若是能将此人调开,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就会高很多。”
展昭道:“白兄所言不差。如果我们能避开与耶律宗源正面冲突,的确免去了许多的麻烦。”说着心生一计,便向杨宗保道:“杨将军,你说军营西面不远处有辽营粮草,不如我们……”
白玉堂接口道:“不如我们放火,烧了他粮草!”
杨宗保道:“不错。如果草料场起火,辽军军营里一定混乱,会调派守军灭火。此时我们就可以以逸待劳,趁机潜入昊天楼盗骨,避免与守卫军正面交锋。”
展昭点头道:“正是此意。”
杨宗保道:“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一切。等到夜间三更十分便行事。”
三人商议既定,便各自散去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三更行动。火石火绒并油等放火所需要的东西并未携带而来,杨宗保自到街上去想办法。房中又剩下白玉堂和展昭二人独处。
展昭坐在窗边,用一块白布仔细的在擦拭宝剑。白玉堂靠坐在客房的床上,呆呆望着他背影不语。沉默半晌,倒是展昭先开了口。
“白兄,我们自开封出来已经将近半月,你身体真的没事么?”
白玉堂笑道:“讲过多少次了?灵儿姑娘说了,问情丹的毒发作的并不快。你自己也中毒,难道还不知道么?”
展昭却笑不出来,只看着窗外道:“难道就真没有别的办法?”这话似是在对白玉堂讲,也似在对自己讲。
其实展昭自白玉堂服毒那天起,每日每夜内心的折磨煎熬,白玉堂又怎会不知?展昭是个至善至义之人,平生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人被自己所连累,因自己而受苦。如今自己这样做,的确是逼他太甚。
展昭道:“白兄,展某想跟你说一件事。”
白玉堂抬头道:“你说。”
展昭道:“今日一去,万一我们逼不得已要与辽军交手,到时如果展某不支,请你务必以大事为重。”
白玉堂听他如此说,忙问道:“怎么?身体又不舒服了么?”
展昭摇头道:“并没有怎么。只是这一路上我也经常尝试调运内息,虽然有灵儿姑娘的黑水丸护体,但还是无法使内力如常的周转。所以请白兄务必答应我。”
白玉堂皱眉不答,两个人再次僵持。良久,白玉堂才说道:“好,我答应你。白某虽然轻狂,但是也不至于没有气节。我们此行的唯一目的是将骸骨带回杨家,何谓公何谓私,我心里自有分寸。”
“铮”的一声,展昭将青峰还入鞘中。站起身来走到白玉堂面前,点头说道:“知展昭者,莫过白玉堂也。”短短半月之隔,再次听到这句话,白玉堂却感到胸中只有酸涩。
杨宗保此时从夜市上买回了大批的油和火石等屋,以一个大包裹兜了回来。白玉堂也不再说话,转身便快步走出了房间。展昭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本欲跟随出去安慰,转念一想,却又坐了下来。
三更十分,三人按照计划行事。大军草料场熊熊火起,辽营顿时秩序混乱,昊天楼的守卫都被调去灭火,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他们却不知耶律宗源早在两个时辰以前收到一封密报,告之他近日会有人赴昊天楼盗取杨延昭之遗骨。耶律宗源领兵征战多年,心思何等机敏?在闻听草料场火气的时候他便已猜到这是声东击西之计,却将计就计,故意将昊天楼守卫调开,意欲将前来盗骨之人证据确凿的生擒活捉。
昊天楼下一时间空无一人,三个身着夜行服的黑影悄无声息的闪到了楼门之下。
“你这个天杀的……该死的笨……笨三脚猫!亏你想得出来让你白爷爷干这种差事……!”只见其中一个黑影正在不断从怀中掏出铁丝、铜片、小刀之类的物事,试图撬开楼门上的巨锁。只听见他边撬边低声不断骂道:
“你白爷爷又不是生来就是贼!不就是跟你借过一次三宝,干吗就专让我干这……溜门撬锁的下三滥差事啊……!直接砍开不好吗?小气猫……记仇猫!”
“嘘!”展昭压低声音急道,“你能不能动静小一点!像你这样撬还真不如直接砍开来的好。”
“少废话!……不然你来砍!”说话间,门锁“哐啷”一松,还真的被白玉堂撬了开来。三人喜出望外,飞身闪入楼中,又将楼门轻轻掩好。
这昊天楼建筑十分奇特,楼身狭窄,三个人同时置身其中便已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楼梯则基本呈直上直下的角度,旋转向上延伸,每一层的楼板上挖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缺口,的确是上去容易下来难。三人先后登上楼梯,到了第五层楼,便看到窄小的楼窗边放有一张矮榻,上面摆着一副战甲,一盒骨灰。查看之后,盒上并不是六郎杨延昭的名字。原来自第五层起向上,每层都放有一位宋朝战将的遗骨。
登到了十余层,还是不见杨老元帅的名字。展昭不禁忿恨道:“连年来也不知道多少宋室英雄葬身在这里。辽寇如此猖狂,害我大宋英才,还要祭骨于此。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杨元帅遗骨,带回开封。”
三人快步上行,一直登到了第十七层。走在最前面的杨宗保停了下来,展、白二人跟了上来,只见这一层的矮榻上横放着一副亮银铠甲,上面血迹斑斑,垂到塌下的一副丝绦上面有隐隐可以分辨出来的“杨”字,正是杨延昭杨元帅当年所穿的战甲。三人慢慢走到矮榻之前,见铠甲旁边果然也放置着一个骨灰坛。与方才各层所见有所不同的是,这个骨灰坛却用一块金色绸缎包裹,想来辽人虽然以骸骨示威,但对这位勇如天神的老元帅也是相当敬佩。
杨宗保此时心痛难抑,天狼山一战沾满鲜血的一幕幕不断的在眼前出现,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纱,弯膝跪倒在遗骨之前颤颤的说道:“爹!……宗保来接你回家。”说着热泪已簌簌落下。
展昭和白玉堂持剑一人守在窗边,一人守在楼梯通道边,均是心中焦急。但见杨宗保心情激动,又想天狼山一战杨元帅死的实在惨烈,一时也不好去催促于他。
杨宗保的双手刚刚捧起骨灰坛,只听得窗外唿哨一声,一支哨箭带着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紧接着昊天楼下呼喊声大作,早已埋伏好的三百精兵自四面通道蜂拥而入,顿时将昊天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糟了!中计!”展昭低声道。
辽军事前显然已有部署,这三百精兵在霎时间就列出了阵型,四周城墙之上,更是一排排弓箭手拉弓拽箭瞄准了昊天楼。只听“刷”的一声,阵型中间闪开一条道路,一个将军稳稳坐在马上,不紧不慢的行了过来,正是那耶律宗源。
眼看昊天楼下唯一的出路已被封死,四下杀声阵起,已有部分辽军冲进了楼中正在向上攀登。
三人行踪已露,无路可逃,便也不再躲藏。白玉堂一掌将封锁的玄窗震开,两人向下望去,身处十七层之高的孤塔,纵使轻功高强,若要硬闯出去也甚是凶险。况且杨宗保只擅行军打仗,轻功并不甚佳,要想带着他从这样高的地方一同纵跃跳下更是难上加难。略加踌躇的功夫,耳中听得楼下辽军向上攀爬之声已经越来越近。
束手无策间,杨宗保突然跪在了展、白二人面前,说道:“展护卫,白大人,两位轻功盖世,若无宗保拖累,定能冲破重围而出。请你们务必替我将骸骨带回杨家!”说着便将骨灰坛塞到展昭的手中,返身便要下楼。展昭一把拉住他,急道:“杨将军!”杨宗保用力将他甩脱,只喊道:“快走!”说罢便疾步奔下楼梯。只听楼板下兵刃相交之声响起,杨宗保已与攻上楼来的守军交上了手。
白玉堂拉起展昭道:“来不及了,快走!”
展昭回头向楼下望去,只见下面辽军阵形齐整,手中高举的排排火把拉成几条直直的火线。再看周遭弓箭手剑拔弩张,全部瞄准了二人所在的窗口,只等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略一思量,展昭突然挥剑向楼梯的扶手砍去。只听“哗啦”一声,木制的栏杆在青峰下碎成一块块,展昭蹲下身来,将包裹骨灰坛的金色绸缎解开,拣了一块与骨灰坛大小相近的碎木包了进去。
白玉堂不解道:“你干什么?”
展昭不答,迅速将碎木头包好,提在手里,却将骨灰坛塞在白玉堂手中,说道:“白兄,大宋声威在你的手里,别忘了你答应过展某什么。”说着将他双手紧紧一握。听展昭这样说,白玉堂立即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