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聂连枷没想到的是,安尾儿倒是想要参加兵器谱重榜,拿出的兵器把大伙都吓了一跳。那是只假手,似乎是乌钢制成,可以紧套在左手上,关节处有机括,能伸能握,十分灵巧。
聂连枷一看便知这假手原本应该是给安澜做的,心中酸楚难当,却也感激尾儿,没有她,安澜这些年恐怕要过的更苦。
安尾儿戴了这假手,轻轻一挥,旁边的石凳就碎了一半。安澜往聂连枷怀里缩了缩,尾儿这大力士实在太可怕了,他可不想当个莫名冤死的亡魂。
聂连枷兄弟也没料到,这个小小的泼辣女子竟然有此神力,一直纠结于暗堡在做赔本生意的聂连枷不停的点头,这个秘密武器一出,轻松登上兵器谱前十位。
尾儿得意的抚摸着假手,她要给这假手起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名字,吓死那些冲榜打擂的人。
江湖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浩浩荡荡占了暗堡一整个山头。安澜在拥澜院里整天玩花弄草,倒和在安王府里差不多。
二管家没有了八卦,活的很痛苦,每天看他的眼神幽怨而寂寞,看的安澜差点把永柳接回来。
很快月圆之夜到了,七十二兵器谱重榜算是江湖一大盛事,江湖三门五派,七寨八帮全到齐了。今天是开榜,明个儿摆出二十个小擂台,均是连续十天的擂台赛,最后由每擂胜出者进入决赛,决出前十名。
聂连梓主持开榜,风度翩翩,潇洒自如,在场不知多少侠女芳心荡漾,含羞传情。
安澜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想起小时候,心神恍惚。当年,每次只要百姓们知道父亲出府,便会争相来看天朝第一美人,常常会挤得父亲寸步难行,所有的计划全都玩完。等人散了,光百姓们拥挤时互相踩掉的鞋就能装好几车。
父亲干脆在府中修了无数地道,可以不出王府大门就直达好多个地方,这后来成了父亲意图造反的证据之一,安澜每每想到都觉得贻笑大方。父亲本是二皇子,大皇子死后,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便是父亲。没想到竟会因为长的太过俊美,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别说父亲没有夺位的意思,就算他做了,安澜也不觉得这就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不想再想下去,转过心神去看那些个摩拳擦掌的冲榜人。突然看见一个人很眼熟,眼熟到可以预料到一场非常精彩的游戏就要开始了。
他斜眼去看尾儿,寻思着,自己到底要给这死丫头寻点晦气呢,还是给她找点乐子呢……
这真是一个难以取舍的选择。
第三天午饭时,任性的安佑小王爷终于还是让自己善良的一面稀有而短暂的出现了一会儿。把尾儿拉过来,小声嘀咕:“你猜我前天看到谁了?”
尾儿上下扫视他,不屑一顾:“你能看见谁,你认识的要么是红牌小倌,要么是王孙子……弟……你看见了北定王!”尾儿一蹦三尺高,狠狠地给了安澜一拳:
“前天看见,你今天才说,耍老娘是吧!”
安澜揉着肚子,气都出不来了,他就说嘛,好人不长命,安尾儿肯定能活成个老不死的。
尾儿详细地问北定王的样子,安澜奚落她:“早不见你关心,未来夫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不能再打我,小心我让连梓停了你的参赛资格!”
尾儿唾了他一口,鄙视他没出息。安澜摸摸鼻子,他容易吗?
尾儿管不了那么多,兴致冲冲的跑去赛场,仔细观察,果然找着了自己的死敌。可怜北定王爷,婚事也不是自己订的,不过是无辜跑来凑热闹,就被尾儿当杀父仇人一样惦记上了。而且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的眼中刺,肉中钉,只觉得这两天后背凉飕飕的。
他已经观察了几天,终于挑了个不太显眼的擂台跳上去,堂堂北定王,一身功夫也算出类拔萃,果然三下五除二把对手扔了下去。还没等他说两句客套话装装侠士,一个嫩黄的影子就从天而降,这小姑娘长的忒精神,容颜秀丽,灵气逼人,只是脾气似乎不怎么样,一个字也没说,上来就动手。
北定王刚出手还留了几分力道,怕把小姑娘伤了,结果立马被一记铁拳打退了好几步。他定睛看这小姑娘的左手,一只通体乌黑,透着几丝淡哑暗光的铁手,原来这就是她的兵器,怪不得杀伤力这么大。
他轻巧的避过她的铁拳,剑尖略挑,直奔她的左上臂,想让铁手发挥不了作用。尾儿也不慌,左手直接握上长剑,五指一拢,剑身就断成两截,右手又是一拳。北定王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宝剑,直觉的出手去接这一拳,可惜他又在怜香惜玉,以为小姑娘右手不足为惧,就在两拳相接的一霎那,他好像听见“轰”的一下,身子一震,向后滑行了数尺,脚下的台板还震裂了一大块,险些掉进去洞里。
北定王简直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不敢接尾儿的招,东躲西跳,狼狈不堪。他的兵器断了,按理说已经输了,可尾儿就是不放他下台,把他追的抱头鼠窜。
正仓惶躲闪着,突然,他感觉尾儿的眼神向旁边飘了过去,马上又转过来瞪了他一眼,一副“便宜你了”的样子。下一秒钟,她立刻跳下擂台,飞奔而去。
北定王呆呆的站在破东烂西的台子上,望着这个力大无穷的小姑娘飞奔到一个青年身边,把他扯到自己的身后,怒视着刚才跟青年说话的人。
北定王的内心感到愤怒,他先是被莫名其妙的胖揍了一顿,然后又被始作俑者弃如弊履,还是为了一个柔弱的娘娘腔,而且明显两个人间有暧昧。凭什么啊?至少也应该是个气宇轩昂的八尺男儿啊!就像他一样!
北定王又想仔细的观察那个娘娘腔,却老有什么东西在骚扰自己,回头怒视,谁这么不长眼睛,没看他忙着吗?
没想到是个不苟言笑的管家模样的人,看他回头,用没有一点起伏和感情却又恭敬客气的语调说:“尹少侠,我们下面还要接着打擂,您看是不是给大伙腾个地方?”
北定王愣了一下,才反应到是称呼自己,再听到下面的话,几乎要给气死。这块擂台唯一好的地方果然就是他脚下这一亩三分地了,又看见自己的宝剑凄惨惨的身首异处,不由得咬牙切齿,干脆也跳下擂台,直奔尾儿的方向奔来。
安澜本来远远跟着尾儿身后,好好的看她找北定王的晦气,正看得哈哈大笑的时节,突然听到旁边一声试探的“佑儿”,他心里惊了一下,装作不经意的回了下头。看见站在左首的一个白衣男子,面带惊喜的看着他,看上去确实有几分眼熟。那白衣男子见他迟疑,靠近了几步,轻呼:“佑儿,我是你师叔赵远致啊!”
安澜回忆起来了,他只见过这位师叔一次,他和师傅之间似乎有些不合,少有来往,所以印象不深。师傅,他突然想到师傅,师傅死了,还害了父亲……还有连枷,连枷去了哪?怎么不在自己身边?他面上显出些狰狞痛楚,喉头一甜,涌上一大口血。赵远致吓了一跳,忙伸手来扶他,手还没碰到安澜的袖子,就被一个不知哪来的小姑娘一把推开。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扶着佑儿,表情焦虑的很。
安澜恍惚了半天才回过神,他刚才不知为什么一时控制不住,心神俱伤,还好他现在内力极弱,不然恐怕就此走火入魔,一命呜呼。看见尾儿已经一脸惊恐,心中后悔,自己又把她吓坏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尾儿见他神智归位,才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颗心终于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声音大的像擂鼓。
安澜轻抚着她的头,看她眼里全是泪水,不禁有些后怕,若自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不光聂连枷不知会怎样,单尾儿恐怕就会痛苦一生。她已经失去了亲生哥哥,所有的亲人,不能再失去自己了。
他柔声道:“尾儿,我没事,这位是我师叔,我刚才一时间有些失控,现在已经好了。”尾儿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手指都发白了。安澜好生心疼。
抬头看见北定王一脸惊异的指着自己,又看看尾儿,又再惊异的看看自己,不禁苦笑,这下热闹了。
一堆人众星捧月的把他送进拥澜院,见到匾额时,赵远致微笑了下,不露声色,北定王则是一直惊异的指着自己,他今天受了好多惊吓和委屈。那个娘娘腔竟然是平时难得一见的表兄,而且一出现就吐了血,把自己打的抱头鼠窜的小姑娘在他面前乖顺的像只可怜的小白兔,一脸害怕被抛弃的恐惧。最后表兄进了暗堡的机要重地,竟然还有间单独的院子。平日稳重老成的北定王华丽丽的傻眼了。
聂连枷不多时便冲进了院子,也不管在场多少生人,一把捞起安澜,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他差点被吓得心疾突发而亡,好容易两个人团聚,他是受不得一点差池。
安澜轻声安慰他:“我自己就是大夫,你怕什么,没事的。”
聂连枷连话也说不出,他和尾儿两个一左一右握着他的手,都成了柔顺害怕的小白兔。
就不提更更惊异的北定王了,赵远致咳了一声,上前轻道:“聂堡主,我是佑儿的师叔,略通医术,不如让我瞧瞧,别耽误了什么。”
两只兔子立刻敏捷的跳开,让出一脸无奈的安澜,赵远致上前把了把脉,端看了会儿,问安澜:“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重伤?”
安澜点头:“几年前的事了。”
赵远致道:“你从前受过寒,伤了肺,重伤之时未加调养,最近情绪上大起大落,适才不知为何,新病旧患,内外交困,一时迷了心志。接下去须得静养进补,应无大碍。”
安澜点头称是,聂连枷终于算吐了口气,向赵远致道了谢。赵远致心怀愧疚,刚才若不是他贸然相认,恐怕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便提出留下来为安澜调养一阵子,他平时云游四海,居无定所,在哪里也无所谓。聂连枷求之不得,把以前永柳他们住的小院收拾了给赵远致和北定王住,又看着安澜守了一夜,这才放了心。
之后的几天,安澜彻底成了笼中之鸟,走到哪里都是呼呼拉拉一堆人。聂大堡主再忙,每个时辰还是会回来看一眼,赵远致和尾儿就不用说了,几乎寸步不离,北定王是寸步不离安尾儿,他的两个侍卫寸步不离北定王,再加上二管家,丫头,小厮,扇风的,倒水的,拿披风的,送汤药的,安澜几乎要跪地求饶。
晚上便哭丧着脸,聂连枷硬着心肠,全当自己瞎了。安澜只好苦中作乐,每日和赵远致谈论些岐黄之术,勉强自得其乐。
赵远致长袖善舞,学识渊博,游历甚广,常讲些野史轶事,言词幽默,生动有趣。安澜很快找到了乐子,和赵远致打得火热,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熟悉之后,赵远致更露出了逗趣耍宝的一面,安澜整天笑个不停。他们彼此所学所好相近,话题无数,默契十足,往往一个人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接下去。安澜对这种默契陶醉不已,晚上和聂连枷说话,三句不理赵远致,开口闭口,师叔说……师叔跟我讲过……师叔就曾经……
几天下去,聂连枷还是受不了了。他把安澜揽在怀里,先东扯西谈了会儿,状似无意的问道:“你师叔的医术仅次于你师傅?”
安澜点头,又想开口描述师叔有多厉害,多渊博。聂连枷赶紧打断:“他说你受过重伤?为什么不好好调养?”
安澜温柔的靠在他身上,淡淡开口:“懒呗,还用问。”
聂连枷深深的看着他,安澜身上有无数的秘密,他似乎永远都无法属于什么人,他几乎想把他撕碎了,吃进肚子里,或者捏成拇指大,牢牢的攥在手心里。聂连枷紧紧地箍着安澜,深沉的说:“我不问,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陪我到老。”
他顿了顿,下定决心道:“堡后的深山里有个山洞,我祖上有人掉进去过,里面光滑如镜,深达数十丈。他在里面困了十几天出不来,便吃洞底不知名的野草维生。
后来终于有人发现把他救了出来。他发现自己一身内力没剩多少,体力和精神却特别好,有些陈年淤积的伤痛也都莫名痊愈,知道是这种草的关系,就扯着绳子又进洞一次,把这种野草取出来,炼成了十颗救命药丸,是聂家不传之秘,一直藏在密室里。
这药消耗人的内力,却几乎可以包治百病,延年益寿,我先祖便是个活例子。我输给你两成内力,咱们试试这药,有效最好,没用也不伤身,好不好?”
安澜听了脸色极差,聂连枷赶忙安慰,内力没了可以再炼,人只有这一个,他不想他有任何一点闪失。如果不是安澜吐了血,他也不会想到这上面。
安澜不停的摇着头,紧抓着聂连枷的手臂,表情痛苦至极,聂连枷脸色也变了,整个人跳起来,想去叫赵远致。被安澜一把拉住,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大半天,安澜才平静下来,发着抖问:“这药,还有几颗?”
药还一次都没有用过,极少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内力来换多一点的寿命。安澜让他悄悄去拿来给他,聂连枷不知所以,飞快去取了来。打开盒子,里面整齐的排了一排,却只有九个。
安澜凑上去闻了闻,一脸苦笑,笑容里充满了心酸和哀伤,他知道剩下那颗药在哪,那颗药被他吃了。师傅当年真是用心良苦,安澜极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和激荡,他不能再吐血,连枷受不了,他自己也受不了。
聂连枷几乎把牙咬碎掉,他不知道怎么分担安澜的痛苦,只能加倍用力的拥抱他。安澜伏在他的肩上,颤抖着流泪,他已经努力隐忍,还是痛楚难当,索性哭他一场。半响,安澜抬起头,眼睛、眉毛、脸颊都哭的红红的,聂连枷忍着心中的疼痛,逗他开心:“看你哭的,像只小老鼠。”
安澜挤出一个微笑,笑得聂连枷差点也掉了眼泪。安澜却是真心的笑了:“连枷,我想九榛或许真的是我哥哥。”
聂连枷以为他要转移话题,也跟着附和道:“我看也是。”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声音里含着哽咽。
安澜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是真的这么认为。”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聂连枷,淡淡的笑容,释然而平静,他们都是吃了无数苦的人,自己不该也不能再怀疑猜忌他。
安澜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沉声道:“连枷,我要向你道歉,因为就在一刻钟前,我还不能绝对的相信你。当年我们相遇,时间地点上太巧合,我派人查回的消息里,也有很多令我心生疑窦的地方。可如今看来,恐怕还是我连累了你。”
聂连枷只温柔的看着他,安澜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承受不住他炙热的眼神,软软的趴在他胸口上。
“我父亲和你父母、聂天罡早就相识,你们当年匆忙赶往京城,恐怕是你父母有心搭救我父亲,被人趁虚而入,不幸遭难,所以我们才能凑巧相遇。
父亲被称为天朝第一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光彩。二十年前正是他名满天下的时候,多少人想要肝脑涂地的跟随他,聂天罡就是其中一个。
你父亲继承家业之时,聂天罡正好在安王府,以前父亲闲谈时提起过,他笑聂天罡不敢出头。以父亲的个性,不可能是鼓动他做什么事情,所以他应该早就认得你父亲,知道聂天罡不可能夺得了位,才开他的玩笑。
后来大概有什么事,他匆匆向父亲告别,之后除了书信往来没再出现。就在那前后,哥哥不见了。
当年安王府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多少,很难把其中的两件事连在一起。而九榛对童年的记忆也不深,我旁敲侧击了多次也没什么有线索的东西,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回忆太单薄,串连不起来。
但如果这件事能和我师傅联系起来,就全说得通了。师傅的摄魂之术恐怕天下无人能及,哥哥年幼,他只需略施小计,哥哥便会忘记从前的记忆,对他虚构的事情信以为真。既无堂既是聂天罡掌管,想隐藏哥哥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
我想,师傅可能二十年前便思慕父亲,当时或许是因为父亲位高权重,觉得这份感情又不容于世,师傅退却了;或许他不是退却,而是早有计划,又不想哥哥和我分散父亲的感情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想办法让聂天罡偷走哥哥,又劝绝望的父亲,保护好我这仅剩的儿子,趁机把我也带离父亲身边。
师傅和聂天罡有了交情,很容易知道暗堡有这救命药丸,便设下一系列毒计,帮聂天罡夺位,一可以还他的人情,二可以得到这颗救命药丸。他医术毒术都十分精通,再有聂天罡里应外合,由此害得你父母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