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平安----弓行永夜
  发于:2009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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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霍”的一下猛地坐起来,泪流满面。他看见聂连枷安静的躺在自己身边,平日酷酷的脸上带着一丝幼稚。月光下,那么柔和可爱。
他胸口闷的生疼,一口气都喘不上,张口就是一口血,原来,自己又走火入魔了。为什么几次三番的这样?
他感到几股气息在胸腹间乱撞,七经八脉都搅成一团。那股气撞得自己肠子都要烂掉,又回过头向心口冲过来,他透不过气,却不敢张口呼吸,只要一张嘴,血就要落到床上。
他要死了,他终于熬不过去这关。喉头又是腥甜,血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出来,安澜小心的用衣服接着,他不能让连枷知道自己又吐了血。
他不能让连枷知道,他要死了。
他的连枷,好可怜,自己死了,他要怎么办?上天太不公平,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走?他的连枷,他要怎么活下去?
安澜仔细的看着聂连枷的睡容,开阔的额头,眉眼安静的闭着,高挺的鼻子,白日里刚毅无情的嘴角现在俏皮的弯起来,他也在做梦吗?梦见和自己白头到老?
可惜老天爷不疼你,连枷,我对不起你,老天爷更对不起你。你吃了这么多苦,怎么没法幸福的活下去呢?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安澜胸口更痛,他已经快撑不住,他必须撑住。深吸一口气,伸手连拍身上十八处穴位,封住乱串的真气,他飞快的穿上衣服,仔细的查看了床前,没有血迹留下。轻轻的推开窗子,足下用力,跃出了窗口。
今夜月光这么好,算是对得起自己了。安澜向九榛和尾儿的方向望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衣角翻飞,带着一丝血红,在月下诡异地显着灰败。他的身形笔直,像他父亲一样的风姿。那笔直的身影很快融进夜幕里,隐去不见了。
花园里,百花争芳斗艳,开得都忒有精神。世上人怎么活,活的好活的糟,都不干她们的事,她们只是努力的开放着,吸引着蜜蜂,和少女的眼光留恋。
墙角下,一个身影悄悄的溜过来,无声无息的,光天化日下显得尤其怪异。身影顺着墙边滑过来,一点声息都没出。
前面就是月牙门了,只要转过去,只要转过去就能……
“老爷。”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来,身影“倏”地呆立在当场,小心的转过身,果然,老管家垂手站在那,“老爷,万小五已经睡了,您不能老去看他,会吵醒他的。”
“哦,我,不看他,我,走走。”身影僵硬的转过去,左右犹豫挣扎了下,随便找了条路逃走。
哎,这王管家看的好紧,他本来马上就能看到万老夫子的小孙子的,那么可爱,小胳膊小腿,手指头关节齐全,那么小,竟然一节都不少,神奇……可是也太能睡了,才醒的,又睡了。
诶?怎么走了几步就到大门了?怪的很,回到这里已经一年了,他始终不太认路。堂堂的安王爷不知为什么有点想要流泪,他眨了眨眼,把眼泪眨回去。
还是以前好,不笑也不会哭,哪像现在,每次想到那个人,都想哭鼻子。
他又吸了吸鼻子,决定,干脆出去走走算了,至少外面的路比府里好认多了。
他跨出府门,外面的大街上没什么人,胡乱走着,兜兜转转,到了聚贤居,里面一如既往的拥挤。上楼,找了个位子,坐下,吃什么呢?他最爱吃什么,冰片雪梨,嗯,就这个。
酒楼里好多人偷偷看他,他感觉不到,喝了口糖水,摇头晃脑的。不错,怪不得他爱喝,本来自己也想学学,等他回来做给他喝的,可来了这么多次,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做。
他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仔细的品尝细小的滋味,有所收获的时候,又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开心,想像他喝到自己亲手做的美食时夸奖自己。
他还吃什么呢?点心?雪衣豆沙。是,就是这个,似乎不太好做啊!他夹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好吃,他心里开心,眉眼露出了一道弯。
旁边似乎喧闹了下,他眉眼又平缓下来,也不会皱眉,只抬眼看了一眼,谁也不认识,又低头来尝美食。
酒楼里人越来越多,这不是叫聚贤居吗?怎么像聚众居。人好多。有人过来想要跟他做一张桌子,他压了下眉毛,小二立刻来把人赶走。
又低下头去喝糖水,旁边突然黑呼呼的,他抬头,桌子右边坐了个人。小二忙过来,想请对方离开,他点了点头,算了,让人家坐吧。
旁边的人长的挺端正,浓眉大眼的,一副书生打扮,像是个上京赶考的学生,他笑嘻嘻的,自我介绍:“我叫维景生,兄台怎么称呼啊?”
嘿,买通了小二要坐这的人不知道他是谁?他低头喝了口糖水:“我叫安辛佐”。
“心长在左边,肯定安心啦,兄台好名字!”
这是好名字吗?那辛佑呢?嘿,他知道了肯定要跳脚的。这人倒挺会说的。
维景生看他不答话,也不管,自顾自的说着:“我刚到这繁华的京城,看什么都新奇啊!果然是天子脚下,什么都有啊!有这么美味的酒楼,还有这么美貌的少年,真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啊……”
维景生每说一句话就是一个感叹,没有回应也自己说得挺乐呵,滔滔不绝的说着,他就安静的听着,不予回应,不置可否。
接下去连着几天,他都去聚贤居里吃点心。维景生也每天都来,还是一个说,一个人听,一个人没完没了,一个人一言不发。他想听就听,想走就走,第二天维景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长篇大论,一句话一个感叹。
他喜欢这样,像当初他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样子,就算自己不说话,对方也不会放弃,一直不放弃他。哪怕自己根本不懂得表达,他都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
心里好酸,他拼命低下头,一滴水珠落到杯子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他不怪他,不怪。如果他活着,绝不会放弃自己,绝不会。他多希望他会,可他知道,他不会的。
不想喝下去了,不看维景生,他起身离开酒馆,往北定王府过来。几天没见到尾儿了,他想看看她新婚生活过得怎么样。管事说王妃不在,他想了想,回了自己的府里。果然,尾儿在那等他。
他们呆坐了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尾儿笑笑,硬是开口:“哥哥,过几天,我打算出去走走,不想在京城呆着了。”
他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干什么。等他吗?不,他不会回来了。如果他还活着,尾儿嫁人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知道,尾儿更知道。她绝望了,不想等下去。她一走,也许再不会回来,他有些孤单,不知道北定王知不知道。
尾儿摇头,她不爱这个人,或许他们没有在合适的时候相遇吧。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哥哥,我来向你告别。”
他觉得自己鼻子有些酸涨,点了点头,尾儿又坐了会儿,离开了。他送到门口,心里全是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滋味,想把这些滋味抛在脑后,赶紧往花园走去。
万老夫子抱着小孙子过来,哄他开心,他也笑了。小孩子真是可爱,那个人小时候一定比这万小五还可爱。他抱着小娃娃,不停去揉他的脸,肚子,小手小脚。
万夫子看着他直摇头,他也学着夫子的样子摇头。这一年,他有意去学其他人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想和其他人一样,做个正常人,像他希望的那样。可惜还不太成功。
逗了一会儿,小五打了哈欠,又困了。他立刻显出些遗憾的表情,夫子看着他笑,接过小五走了。他又无事可做,继续在府里到处晃。
他浑浑噩噩的随意走着,走到那里全无所谓,他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这是他的家,他是这里的“老爷”。可没有那个人在,这里的一切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依然顶着那个人的名号生活,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另一个人,还活着,还在这个世界上,等着他们找到他。
他不知不觉走回自己的小楼里,站在檐下,看着栏杆发呆。这块栏杆是小佑弄坏的,父亲亲手修的,现在是自己住在这里。
这里是他仅有的几个亲人留下的痕迹,长毛佑,他只要想到这三个字,胸口就像要裂开似的疼。他伸手扶着栏杆,等胸口难以忍受的疼痛过去,几乎要站不住。
站了一会儿,他终于喘过口气,站直了身子。他看着手下的栏杆,手感很粗糙,修栏杆的人明显不太熟练,倒也很是认真,他脸上露出些笑容。
一点一点的抚摸着栏杆,他有点心不在焉,但十足温柔的,带着小心的抚摸着,像是在抚摸着那人柔顺的头发,良久,良久。
……
冀州往南的大路上,啼踏啼踏走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他容颜绝丽,像画一样的好看,往来有见到的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瞧个不停,还有的人险些撞到树上。他视若无睹,面无表情,也不急着赶路,任马闲闲的走着,只一个劲儿的发呆。
那马似乎有灵性,也不去吃路边的草,沿着大路啼踏啼踏的走着,尽量平稳,不去打扰主人灵魂出窍。
主人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好半天了,像过去的两天一样,有这么个爱发呆的主人,他真不知道怎么办。马儿抖了抖脖子上的鬃毛,无奈的走着。
突然,马儿感到一阵春天的气息,果然,后面跑上来一匹母马,转瞬间就赶上了他们。马儿刨了刨蹄子,真想跑一场,告诉后来的母马自己跑起来很厉害,不像现在这么病怏怏的,可惜主人压根没注意到。
那美味的母马竟然靠过来了,马儿心里很开心,打了个响啼,同时也听见一个大惊小怪的声音:“哎呀,兄台啊,你怎么在这啊!话说我本来要四处游历一番,想着跟你告别,可你一直没去聚贤居,我还想着好可惜好可惜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了,真好有缘啊!”
告别?又有人要离开了吗?他心里一动,终于从无边的虚无里醒过来。他抬起眼睛,看到之前那个一句话一个感叹的维景生,穿着身极其鲜艳的绸布衣裳,骑着高头大马,一副衣锦还乡的样子,正用“好巧好巧”的冒着星星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愣了下,难以控制的左右瞄了一眼,这样的热情,他实在不确定这是冲着自己来的。看维景生依然满怀欣喜的看着自己,好像真有多高兴似的,他不由的愣了一小下,连忙谨慎的报以微笑。
“是,好巧。”
维景生立刻受了鼓励,大加感慨:“就是就是,我说兄台,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不知兄台欲往何处,小弟可以结伴同行啊!旅途漫漫,孤单单甚不好过啊!”
安辛佐犹豫了下,还来不及回答,就被维景生接下去道:“哎呀,这真是个好主意啊!兄台也这么觉得是不?咱们就往南去吧,这个时节,正是江南好风景啊!兄台不要太过高兴啊,小弟还有赖你照顾呢,哈哈哈哈……”
安辛佐根本没有机会反对,维景生把所有他能开口的机会都堵死了,他不改以往的口若悬河,每句话之间几乎都没有空隙可言。
安辛佐听着耳边吵得马儿都快狂奔的噪音,想着这样也挺好,至少自己不会再发呆到迷路也不自知。至于他有什么目的,管他的,自己那有什么还能失去的。
两个人就这么极不协调的搭了伴,每天听维景生没完没了的说着,安辛佐也觉得旅途比想象中要舒服些。维景生说起话来表情生动,比手画脚,他就偷偷学习维景生的表情和情绪,转过头试着做出同样的表情。
当然,通常都是失败的,他不能理解别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种表情,那么强烈的情感,而且是基于完全不能理解的鸡毛蒜皮的事。几天下来,安辛佐对自己还能不能成为个正常人产生了很严重的怀疑。
维景生才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也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冷淡,对什么都无所谓,任何事情都可有可无。你看,晚饭没有肉,这简直是世上最糟糕的事情之一,他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哎呀呀,怪人!怪人啊!
维景生老气横秋的摇着头,他真不理解这个人,一点都不理解。好在跟他在一起挺舒服的,舒服到即使他一个字都不回答,自己也觉得心情非常的好,好到晚饭没有肉也可以不去计较,自己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大度,有气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己就是一个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奇迹啊!
维景生的心情越发好起来,已经快子时了,他还是不困,依然很兴奋的趴在床上,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月亮。真的很兴奋啊,哎,如此良辰美景,屋顶上的人能不能别再踩裂瓦片了,实在很影响心情啊!
他正在摇头,房门突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安辛佐提着剑几乎是飘着进了来,看他抬头想说话,冲他“嘘”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头顶。
维景生愣了下,没想到这安小王爷功夫这么好啊,自己观察他好几个月,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京城人不是说他只爱花草丝竹吗,还以为他是个呆子呢。
更有趣了更有趣了啊!维景生笑得极其开心,安辛佐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提着剑跃出窗口,足尖在窗棱上一勾,翻身上了屋顶。上面只出了一声“啊”,就再无声息了。
安辛佐又从窗口跳进来,把窗子给他掩了,冲他点点头,走了出去。维景生难得没说一句话,看着安辛佐给他关上房门,回自己的房里去,他眉头皱了起来,猛地翻身,把自己一整个卷进被子里拱着,在床上翻来翻去的。
完了完了,他怎么觉得这个安辛佐这么可爱啊!他竟然还给他掩上窗子,好可爱啊,又性感又可爱。他这么舌灿如簧的俊俏少年,花言巧语骗了多少青春少女啊,怎么能觉得一个男人性感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天,维景生眼睛有些红肿,没精打采的,尽管这也没让他少说一会会儿,安辛佐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很挣扎,还很不情愿。
安辛佐看了他一会儿,不明白这个聒噪的青年,也不想明白,转过头继续看着漫漫大路,不知通往哪里。
就这么永远走下去,无边无际,也挺好的,也许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出现,笑着对自己说:“哥哥,我骗你的!”笑容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
维景生悄悄的看着他,这个寡言少语的绝丽青年,表情眼神,都显露出一丝痛苦,无尽的,没有希望的,让他要沉进水底里去。这种深沉的痛苦让他眉眼都带着忧愁,那像羊脂玉一样的蕴润的双颊收得紧紧的,他整个身体都在喊着,他很痛苦。
维景生的心颤动了,这么深的痛苦,他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的痛苦。就是这股痛,让他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认识了安辛佐。
他好想安慰他,让他不这么痛苦,不这么绝望,不要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
之前的安辛佐,就好像一副画,美艳绝伦,却毫无知觉,对外物没有一点关注和感应,而有了感觉的他,令人心碎,让自己的心也被攒得死紧,跟着疼起来。
过了会儿,安辛佐平静了些,看了他一眼,问他:“要打尖吗?”
他主动开口可不多,维景生立刻激动了下,“打尖?哦,要,要打尖。你看前面就有个镇子,看上去还不错嘛!找个酒馆,要两个好菜,补补身体好不好啊?”
安辛佐点点头,维景生骑着马撒欢的冲到前面,找了个最大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菜,维景生吃得话都不说了,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安辛佐觉得有点奇怪,不知他怎么这样饿,他自己只吃了一点就饱了。
吃完饭,维景生也不想再走了,两个人简单在镇上住下,前一晚没睡好,维景生下午就躺下了。安辛佐看他睡下,下楼牵了马,跟小二说了几句话,快马加鞭出了镇子。往东连跑了两个时辰,进了云梦。
他在城里转了一圈,往城东老魁巷,找到熟悉的记号。拐进个寻常院子,墙根处有颗歪脖树,他翻进隔壁,走了几步进了屋子。里面人没想到有人进来,立刻拔了剑围过来。
安辛佐递上块牌子,对方看了,赶忙恭敬的行了礼,带着他穿过暗道,进了间密室。他在那等了会儿,有几个人也进了来,从他们身后走出个人,身形沉稳,眉如远岱,目光清澈,来人正是聂连梓。
安辛佐唤了声:“二堡主。”
聂连梓在桌边坐了,温柔的笑道:“你看,我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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