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
凉了,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苦涩,先前的茶香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由得皱起眉,大概是那人又偷懒了罢,没有把水煮沸。想想也是,那人整天只会眯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吊儿郎当的,感觉从来就没有清醒过,等一会打发走了宇文元,看我回去怎么收拾……
手不自觉的微颤了一下,茶水顿时洒出了几滴,怎么给忘了,那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心里苦笑了几声,我放下茶杯,抬头迎上宇文元的熠熠目光。宇文元上走几步,笑道:“殿下刚才似乎是走神了。”
我挑眉看他,“大战当前,宇文将军好似很是悠闲。”
“末将随陛下戎马多年,陛下每次都是面沉如水,波澜不惊,从未有过惧怕,”他猛地抬头凝视我,“殿下,一举踏平大瑞,乃是陛下多年夙愿!”
我微扬唇角,“父皇一生戎马,心心念念不忘南方的大好河山。”
宇文元突然单膝跪地,拱手道:“陛下的夙愿,今日终可在殿下的手中实现!”我沉声道:“将军慎言,如今父皇春秋正盛,我只不过是代他跃马疆前。”
宇文元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交予我。我接过眼光一扫,手上顿时一颤,似刚被火星烫到——蜡封上的朱漆虎纹,那是父皇的徽记。
“末将来之前,曾被陛下召去密谈。陛下对您极为关心,叮嘱末将在阵前一定要照顾好您的安危,等到攻破京城,战事稍作平息,就护送殿下返回帝京。”他目光决然,“陛下还说……”
“还说什么?”
“陛下已经默许您与郡主的婚事,等您回京之后,一切自会妥当。”
我将父皇的密函紧紧捏在手中,不觉已捏皱。
“父皇的病,还好吧?”
宇文元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虽不见有很大起色,但精神仍然很好,陛下也说了,殿下不用担心他,只要注意自己就好。”
“宇文元,”良久,我轻轻一叹,“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退了出去,我一时呐呐无言,低头盯着信上父亲的字迹,最终还是拆开了信件。上面果然是父皇苍劲有力的字体,密密的写满了整张纸,对战场上应该注意的事项,均写得巨细靡遗。
果然和那人说的一样,我心里涌上一股细细的热流,父皇,父皇……果然还是关系自己的儿子的……
看完了,我将信收了起来,目光又转向那副舆图。
事成定局,这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大燕和大瑞,一旦后日起兵,最后将是一场生死恶战,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我闭了眼睛,顿时百感交织,滋味莫辨。
韩昕啊韩昕,如果你的国家毁于我的手,你就算身在天边,是不是会依旧恨我?
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你想要过的生活?
他的声音在耳边恍然响起,声若流泉,却在心上狠狠划过。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长大了,就离开高门深院,去过风一样的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停留了,就看看风景,想走了,也没有什么牵挂。
慕容羽,忘了我吧。
我们的开始,就源于一个错误,而今既然已经到头,就痛快的放手,我说过很多次,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我们不可能有未来,从前的事情已经发生,那么就此忘记。从今往后,你做你的皇子,我做我的闲人,从此各奔东西,不再相见。
我陡然捂住脸,将脸藏进自己的掌心,掩住满面的苦涩与狼狈。
那个人……那个人就算走了,依然能让我痛苦不堪。
韩昕,你个混蛋。
倘若早知结局如此,我宁愿不碰到你……更不会去喜欢你……
那个晚上,他枕着双手仰面倒在厚厚的草甸子上,凝望着天空。月华如霜,映照着他清俊的容颜,黑瞋瞋的眸子中沉淀了太多的思绪,而嘴角,溢出我所熟悉的慵懒笑容。
他说要去过风一样的日子,过风一样的日子?我无语,这是他的真心话么?
他总是懒懒散散,似睡非醒,对人不远不近,淡漠的微笑着,礼貌的保持着同别人的距离,独自面对世上的一切,洒脱而孤单。
我喜欢他,是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喜欢他,也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千种迷茫的情感中,唯一清楚的,就是我喜欢他。
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我先喜欢上了,那么,就由我来挑明。
他视而不见,依旧漫不经心的笑,拒人于千里之外,当我最终无法忍耐的时候,我吻了他,第一次强吻了他。唇舌的交缠,气息的交融,我撬开他的牙关,一点一点扫过他嘴中的每个地方,不允许他有半分的逃脱。
那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热了起来,我想要他,想让他成为我的人,让他再也不能拒我于千里之外。
不是没有姬妾,不是没有碰过女人,而那一刻,我竟然会脸红,会心跳。
身为皇家子弟,我很早就明白,皇家的人绝不能心软。父皇对我的教育更是严格,我从来都不是心软之人,更知道世上的人只分两种——能用或不能用,对自己有益或有害。十五岁那年父皇赐了姬妾,发现她有心怀不轨的意图,我当即将她一剑毙命。
他的运气似乎一直很差劲,不断的受伤,一直离死亡很近,那一次,他是为了救我,又被砍伤。那一刻,我感到从里到外的恐惧,我不想失去他,一点也不想。
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喜欢,也许,那更是爱。
他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可他并不知道,他的容貌对一个男子来说,是多么的出众。他有着俊朗的面容,幽黑的眼眸中,是清亮亦是淡然,眉毛斜斜地向上飞起,薄唇总是紧紧抿着,带着淡淡的微笑。
他的笑是最好看的,眼会微微眯起,然后挑起眉毛,唇微微上扬,抿住,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薄薄的唇里,掩盖不住的笑意溢了出来,眼睛里则会有淡淡的光华。
他捧着那碗汤,微眯上眼,有瞬间的放松和享受,却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诱人。星眸半闭非闭,脸颊微微透出些红晕,我看着顿时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叫嚣着,我要他,我要他。
后来才知道汤里有催情药,但对我来说,他早已是比催情药更猛烈的存在。
第一次做的时候,我很清醒,当我终于能把他摁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连呼吸都不均匀起来。我低头重重吻他的唇,下了自己印记一般在他嘴角染上血红,手轻轻一撕,他身上的衣衫就裂为两截,露出白皙的象牙色肌肤来。我的呼吸顿时急促了,手颤抖着抚摸了上去,他的肌肤触感极其好,弹性极佳,按上去像是能吸住手心一样。虽然不像女子一般光滑细嫩,但摸起来却比女子的更有吸引力。
他还在抵抗,不让我亲近,挣扎着要从我怀中逃脱,我气恼之下撕咬他的唇,抚摸,吸吮,挑逗,全力施为。他的喘息渐渐急促,身体染上薄薄的粉色,晶亮的眸子也开始被雾气笼罩。
是的,我很想看让他清亮的眼眸因为我而染上□,很想看到他为我打开自己的身体,在我身下为我而开放,想让他的一切都属于我,再也不能离开。
那一夜,销魂至极。
他在我身下发出压抑着的呻吟,□时会有媚人的低声哭泣,紧紧地缠着我的身子,搂住我的肩膀,不住的喘息,唤着我的名字。
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真正的拥有了一个人,一个自己爱的人。
缠绵过后,他沉沉睡了过去,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我覆上他,在他眼角轻轻的吻着。我不想放开他,我想和他一生都这么纠缠下去。
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的忧伤,他在傍晚时,总会一个个人孤独的坐在那里,半闭了眼睛,似乎在回忆自己的过去,金色的夕阳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微微跳动,流动着炫目的光华,却更显得人孤单寥落。
那个寒冷的秋夜,他做了噩梦,又哭又叫,不住的挣扎,我抱住他,轻抚着他的他的后背,他才慢慢的转醒,在我耳边喃喃低语要我抱紧他。随后的漫漫长夜。我第一次窥见了他心头的伤痛,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生死未测,他每一步走的,都似乎太过艰难。备受伤害,不愿相信真情,不自觉的疏离所有人。他不抬头,将脸伏在我胸口,搂住我,在我怀中终于哭了出来,压抑的,低沉的。我紧紧的抱住了他,心揪的一跳一跳,感到他在不住的颤抖。
我和他,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不同的是,我用冷酷掩饰了自己,而他,则选择了淡漠。
其实我们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都一样的寂寞,而且,我们都得的懂对方内心的寂寞。这就足够了。
也许,我们在一起的话,能够温暖彼此。
纠缠了许久,冷战了许久,最终我说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的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发愣,深深的看着我,不言不语。
他最终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第一次主动吻上我的唇。
他太淡漠了,淡漠到连是否喜欢都不愿去深究。
我长长的叹气,不由的摸了摸颈间。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母后临终前留给我的玉佩已经挂在了他的脖颈上,随着他离开了我。
记忆中的母后,是个美丽如淡墨山水画的一个女子,有着名士家浑然天成的书香风范。我有时就在想,也许正是那股无法媲美的风范,才让众美环绕的父皇对她一见倾心,以至于至今还念念不忘。
我也不懂,母后究竟是如何看待父皇,而她去世前,是否还曾恨他?
母后不适燕国的气候水土,一直体弱多病,但却不抱怨悲叹,总是保持着整齐的妆容,从不流露半分的憔悴狼狈。冬天的一场风寒,加重了她的病体,没有等到父皇为她专门从南边运来的青梅,就匆匆过世了。
她临终前把我叫到床边,从自己颈间摘下那块羊脂玉,挂在我的颈上。
羽儿,你要记住,娘去了,从今以后,这块玉不能摘下来。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外公专门从寺庙里开过光的,能保平安。不过,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就可以送给她。
娘,为什么啊?
母后摸摸我的头,眼里尽是宠爱。傻孩子,玉是赠情之物啊。
我闭了眼睛,努力的牵动一丝微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相信父皇爱极了母后,我也相信母后最终也爱上了父皇,可是时间终究阻隔了一切,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飞灰。
那我和他呢?
当我坐上皇位,坐拥天下,江山万里的时候,是否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他?而寻到了他,谁又能保证漫长的时间会不会早已将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改变,我们是否也将会是前尘往事早已变为灰烬,只余空空的回忆?
谁也不敢保证未来,时间的力量会改变一切,也许也包括我们之间的感情。
右手紧紧捏住了信,我的心里泛起一丝冰冷的疼痛。
数番风雨,历尽波折,戎马征战,生死险途,我很早就想有个人能在身旁陪我,知晓我的心意,一心一意和他相互扶持,心意相通。
我所选择的那个人,却最终离开了我。
一股酸涩涌上心间,强抑许久的悲酸让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无法喘气,满嘴苦涩,窒息难言。
慕容羽,让我走!
慕容羽,今天我走不了,明天我还会走,你拦不住我!
让他离开,不让他离开,我最终作出了选择,我不知道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
是对是错,终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父皇强行将母后纳为妃子一样。
我亦不知道母后憎恨父皇的时候,父皇可曾有过后悔。我只知道,无论悔与不悔,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总要自己承担。
我无法抛开自己责任,我无法摒弃自己对于皇位的渴望,更无法丢开皇图霸业的诱惑。当终有一天大瑞灭亡在我的手中,当有一天我终于能从芸芸众生之中将他寻找出来,他是否会忘记我?是否会恨我?是否会装作不认识我?
他说他要过风一样的日子,而他本身,也是风。
风,无羁无绊,无拘无束,从不为谁停留,哪怕那温柔的涟漪能证明曾经的存在,哪怕再美的风景但也不愿多做停留。
他是怕一旦停下了脚步,就会被山挡住,被云缠住吗?
我很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喜欢我,有没有爱我。
也许,就像他说的一样,我们的开始,就源于一个错误,而今既然已经到头,就痛快的放手。忘记彼此,永远的忘记。
……如果忘记真的如此简单,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幸运……
他走了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怕是当真喜欢上了他,或者说是爱极了他,否则怎会这般焦急。每晚闭上眼梦到的都是他,但却没有梦到过好的,不是梦到他在兵荒马乱的地方遇到危险,就是梦到他受了很重的伤却没法医治,要不就是梦到他回国却被当作叛国而论罪。
到最后都是以凌晨的一身冷汗结束,却再没了他泡的茶水来压惊。
我很想他,想他的每一次笑容,想他挑眉坏笑的表情,想他和我斗嘴的神态,想他在情动时的撩人姿态,想他浅浅的低声呻吟,想他……想他的一切。
眼角终于湿润。
母后过世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流泪。
细碎的泪珠从脸颊上慢慢滚落,滴在桌面上,绽开晶莹的色泽。我顺手用披风一抹,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
韩昕,你这个混账家伙,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韩昕,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
韩昕,你给我回来!
韩昕……
第十七章 京城
漆黑,眼满的漆黑。
黑暗中,我竭力睁大眼睛,却惊恐的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耳边似乎传来了笃笃马蹄声,还有着忽上忽下的颠簸,情急之下想要喊叫出声,却发现口中早已用布巾塞上,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使劲的闭了眼睛,猛然睁开,却发现黑暗依旧。
这究竟是……是怎么了?
稍稍动了动脖颈,不料一阵寒凛凛的刺痛顿时袭来,我不由的痛呼一声,感觉胸口也是阵阵窒闷。
对……对啊……脖颈……我闭着眼睛,在颠簸的黑暗中,一点一点的想起了那日离开慕容羽后的情景。
拿着他的令牌,虽然遇到数道岗哨,但也是有惊无险,
等到了大约正午的时候,就到了军营的边界上,本打算一鼓作气催马离开,那匹马却要饮水,自己也感觉口渴,于是就寻了一处有水的的地方。翻身下马,刚掬起一捧水,还未喝到口中,眼角却瞧见身边的林间却闪出数道黑影。
当下大惊,准备催马离开,眼前已然掠起一片阴影。那人露在面罩外的眸子森寒,探身一把扣住我肩膀,我正要反手挣扎,他再一掌向我颈间切来,在马匹惊恐的嘶叫声中,已经劈到他颈间的手刀软软垂了下去,黑暗随之铺天盖地压下来。
最后清晰的意识里,只觉得双肩被紧紧扣住,不能动弹半分。
我陡然打了个寒战,颈间的剧痛再一次将我拉回现实中。胸口处“通通”的急促跳动声传来,在漆黑窒息的空间里回响,只觉得心几乎要撞出胸口。
用尽全力想要看清所处的地方,却惊觉四肢没有半分力气,只有手指能够微微动弹。
呼气,吐气,再呼气,再吐气,反复数次之后,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微微探起身体,我用手掌慢慢的摸了上去,一点点的扫过身边冰冷坚硬的东西,几番摸索之后。心里大概有了底。
马蹄声笃笃,时有木板碰撞的声音。我轻轻点了点头,这应该是辆飞驰的马车,而我,似乎身在马车上的某个狭小的长形箱子中。
长形箱子……那应该只有一种东西……才不会惹人注目……
我蓦然咬住嘴,摁下心头的不安。
是什么人,会袭击我?而他们,又想将我带去何地?
我并不记得自己会有仇家,也不知道究竟与何人结下如此的恩怨。背上陡然寒意横生,冷汗淋淋而下。
脑中千百个念头盘旋,我再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在黑暗中静默不语。而恐惧与孤独,铺天盖地的袭来。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身边何人,更不知道即将去向何方。
韩昕,冷静,冷静,再冷静。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知道,你早已学会怎样独自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