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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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舅舅冲我招手,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的走过去。
舅舅默默凝神看我,良久无言,仿佛想在我的脸上寻找什么。我不躲不闪,一言不发,书房里笼罩着死一样的沉寂。
最终舅舅别过脸去,手握成拳装,在桌上慢慢展开,将一个深绿色的东西推到我的面前,“这是你的东西,别再弄丢了。”
我端详许久,慢慢的伸手,将它捧在手心。环形的,水一样的碧绿色,玉镂雕双蟠龙,两条扭在一起,回首仰视彼此,那是我原本的玉佩。我愕然之下抬头看着舅舅,怎么会在舅舅手中?
舅舅好像已经很累了,右手撑着头,冲我挥挥手。我也再不敢多问,转身出了软帘。
把玉佩拿到月光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玉身通体翠绿,在月光下泛出一圈微弱的光晕,两条扭住的蟠龙似乎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的咆哮。
把玉佩掖进里衣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怅。我怔怔的望着远处的月色空朦,轻轻的叹气。
我的玉佩已经找到了,但是他的,却还在我这里。
睡觉前,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回到舅舅家该在的人都还在,常见的人都见到了,可是唯独没看到应该在府里的一个人。
那就是,廖夫子。

第十八章 玉佩

钰河分内河与外河,内河自西向东穿越了京城,在东边猛然一个回旋,形成了碧波盈盈的钰湖,是十里淮水最为繁华之初。两岸自古便聚居贵族世家,荟萃文人墨客,一时间,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为青楼佳丽汇聚之地。
玉质香炉中袅袅轻烟升起,游丝一般摇曳,缭绕在屋内,挥之不去。浓郁的香气让我有些头晕,不由得推了朱漆窗户。一阵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自外而入,拂散了香气,也吹乱了珠帘,
自上朝下望去,整条的钰河都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两岸无数的灯火点缀着钰河的夜,倒映在水中,显得流光溢彩,缤纷满眼。湖中大小画舫上悬匾挂琉璃宫灯,穿梭来往,随波摇曳,映的湖面光亮如昼。画舫上隐隐传出悠扬的丝竹和女子的歌声,飘散在湖面上,更是显得热闹非凡。
女子们俏生生而立,绰约的影子被灯火拖得或长或短,甚至在水里漂游着。
红楼碧户,舞扇歌衫,京城的钰湖,永远都是这样的富丽繁华,奢靡醉人。
我倚在绣榻上,瞧见湖面上一副歌舞升平,不由得笑了笑,轻声道:“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逐波。”
纱帘后传来女子的娇柔嗓音,“把窗户关上,大晚上的。”
我坐起身来,反而推的更大,“你屋里的香气太浓了,有些受不了。”
话音未落,纱帘就被掀开,一个妙龄女子缓缓而出,侧身坐在我身侧,抿嘴一笑,“瞎说,你来了那么多次,都没说过受不了。”
面前的女子面庞光洁如玉,眼若秋水,目光闪闪动人,发后的玉钗摇坠,云髻峨嵯,身姿绰约婀娜,笑的时候嘴角有淡淡的酒窝,更显得娇媚可人。
我也微微一笑,“望舒,我刚从战场回来,闻惯血腥气了。”
她俏丽的面容顿时一黯,伸手拂过我的衣襟,低声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摇头,拨开她的手,将视线转向窗外。望舒又坐的近了些,手搭上我的肩膀,“出去这么多日子,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可是日日都为你担心。”
京城市井间,常有歌谣传唱,“京城唯有玉堂楼,玉堂楼上望花魁。”
我轻轻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说:“是吗。”她抿起红唇向前凑近几分,身上的幽幽气息顿时传来,我稍稍偏了头,说:“望舒,我走了许久,一直想你这里的酿饴,你帮我取一份过来。”
望舒骤然双颊晕红,轻咬了嘴唇,一语不发,只得起身去取了杯盏。我也坐了起来,套上外衫,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望舒疾步走来,一把将杯子夺了过去,嚷道:“秋天别喝凉茶了,小心着凉。”
我无所谓的笑笑,结果冒着热气的酿饴,望舒走到我身后,跪上绣榻,紫色绛纱的衣袖滑到手肘上,露出光裸的藕臂,环住我的肩膀,轻轻的伏在我的背上。
我咽下一口,侧目笑道:“望舒,你重了不少啊。”
她秀眉一挑,噘起嘴,扬手打我,“没正形,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躲开她的粉拳,我调笑道:“你趴在我背上,我怎么不知道啊。赶紧下来,别压死我。”
望舒微阖了眼,懒懒笑,“才不,你走了那么多天,当然要多趴一会儿。”
我连连摇头笑叹,“你这个小丫头,别人看你都是艳冠群芳的花魁,怎么这会如此无赖?”
望舒低声嘻嘻的笑着,与我纠缠笑闹在一起。她偎在我的身边,不住的磨蹭,涂着豆蔻的指尖慢慢伸进我的领口,触上我的肌肤,冰凉冰凉的,带着夜的寒气。
她好奇的挑起系着玉佩的红线,垂首问我:“韩昕,我记得你的玉佩不是这块啊”
我撇了一眼,心里叹气,依旧点点头,“那是别人给我的。”
望舒捧了起来,端详了几番,突然沉默,“这是谁给你的……”我放下杯子,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说:“一个……朋友……”
望舒趴在我背上,沉默许久,才幽幽道:“不是吧……你说实话,是哪家的小姐?”
我垂目,从她手中拿回玉佩,说,“别胡思乱想,不是的。”说着准备起身,她一把搂住我,不让我动弹。她咬住下唇,“别走……”
我清楚的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发冷,轻轻的颤抖,我握住她垂下来的手,扭过头,她的眼晴里已经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像是下雨的前奏。
慢慢的摩挲她柔软的手,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没什么。”望舒眼眶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泪珠,却不愿说话。我只得把她揽到膝上,手指梳进她长发,从发丝间滑过,她默然伏在我肩头,一言不发,只是低低啜泣。
香气还在悠悠飘散,清脆的丝竹散播在夜空,红烛高挑,映出一片旖旎春色。
“别哭别哭,你那时都说过再也不会哭了。”
望舒紧紧拽着我的衣襟,缓缓的抬头,眼含戚色,嘴唇不住的动。我深吸一口气,把目光转向别处。
望舒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但我……
她搂着我的脖子,脸埋在衣服里,气息压得低低的,“你今晚留下来吧……就今晚……一晚上就好……”说着手慢慢下滑,指尖挑开了我的衣襟,外衫,腰带,最终滑进领口,轻轻的揉捏。
我一把扣住她的手,望舒抬眼幽幽的望我,“你嫌我么?”我沉默的摇头,她定定看我,“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寻欢作乐的人这么多?”我叹气,道:“现在燕军兵临城下,谁也不知明天的事情,就权当麻痹自己吧。”
望舒点点头,泪眼婆娑的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命会如何,是嫁给别人做妾?还是在乱世里随时会被卷向不可知的远方?”罢了幽幽长叹,“将来我无法把握,至少我还想抓住现在。”
她抽噎几声,指头拽着我的衣领,“相识一年多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护着我,我也喜欢你。与其将来追悔,为何不抓住现在?”
我擦干她的眼泪,低声说:“你的心思我很早就明白……但我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望舒拽了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缓缓说,“两情相悦?我知道你是高官之后,我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论什么我也配不上你……可我要求不多……只要一夜,一夜就成……”
我无奈的轻笑一声,“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望舒揽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我是艳冠群芳的花魁……可从没让男人碰过我,今晚,我是你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就算我现在再不想要她,但男人的本能还是存在的,怀里抱着女子的柔软身躯,还有体香幽幽然缭绕鼻端,气息已经开始紧张起来,甚是身体开始发烫。
我骤然转身,将她一把摁在绣榻上,玉钗首饰从她发中散落,掉下绣榻。她也剧烈的喘息起来,自己扯开罩衫,雪白的肌肤猛然出现我的眼前。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俯下身抚上她的脸颊,她咬住嘴唇,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指尖嵌进了皮肉。
里衣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滑了下去,她揽住我的脖子,吻上我的脸颊,我的吻落在她的耳侧,沿着洁白的颈项吻了下来……意乱情迷之际,眼角却不经意的看到颈间的玉佩吹了下来,不住的摇晃,在灯火下晕出洁白的光晕。我一下子支起身子,大口的喘气。望舒衣衫半解,酥胸微露,头发凌乱的躺在榻上,两腮微红,眼眸里雾气阵阵,不解的看我。
我闭了眼睛,手撑了额头,脑中一团乱麻。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翻身下榻,我拿起衣服,撩起珠帘就向外厅走去,出了里间,清冷的夜风从窗外灌进来,我才感觉身上的热度慢慢的消退。几把穿好了衣服,我刚抬脚要走,女子的啜泣声幽幽从帘后传出。
“……你终究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抬手,迟疑的抚上珠帘,却不掀起。
“看到你颈上的玉佩我就明白了,玉是赠情之物,我们……终究有缘无份……”
简简单单几句话,在我心中却像是掀起了千重浪,如暴风前的窒闷。
刚才,究竟是……自己非常不愿意要她,还是因为……因为那块玉佩……我猛然别过脸,不想再去深究。
满室寂静,光影缭绕,沉香郁郁。
“望花魁歌舞扬名京城……韩昕,我本是官妓,再过些日子就要被召进宫献技……这一去,还不知能否回来……本想今晚……谁知你却……”女子的哭泣声愈见悲戚。
满心的回忆感慨,终化作一声长叹,“望舒,今晚……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有苦衷……还望你不要怨我。我必会将你赎出这里……”
夜色已深,我走出锦绣罗琦的粉色厢房,慢慢走下楼梯,越过寻欢作乐的人群,甩开几只绵软小手的拉扯,从□的肩膀和半掩的酥胸间穿行。
湖面上的热闹却没有安静的迹象,依然是灯红酒绿,丝竹缭绕。
我慢步走出玉堂楼,群星在头顶熠熠闪烁,仿佛回到那个难忘的晚上,《雁飞鸣》的箫声在澄净的夜空下飘转如烟,却又转瞬即散。
京城的生活似乎波澜不惊,除了那几个狐朋狗友,照例没人鸟我。
岫姑姑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就悄悄地回宫了,舅舅除了那晚之外,再没和我说话,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廖夫子则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
硬着头皮问舅舅说廖夫子哪里去了,舅舅握着书头也不抬,“他给我告了两个月的假,说是要回乡探亲。”
明显着往外赶人,我正在纠结要不要问去哪里了,管家走了进来,给舅舅躬身行礼,我一看阵势不对,立马转身退出书房。
百无聊赖的坐在回廊上,我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好吧……自从那晚上从玉堂楼回来被舅舅知道,我就被他下了禁足令,身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我,只要我一走近尚书府的大门,管家就会从某个不知名角落里窜出来,然后笑容可掬的请我回去。
他奶奶的。
等找到机会,老子就立马远走高飞,走的远远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愤愤不平的发着牢骚,肩膀上猛然被人一拍,差点掉下去,回头一看,竟然是笑容可掬的管家。他指指身后,“老爷让您跟他进宫,准备一下。”
我当即冷汗就下来了。
进……进宫,进宫?!
去……去见那个可怕的半老婆子?!
天哪,还不如把我直接关到柴房里去算了!!
赤色云霞漫天,仿佛是烧得正旺的火焰,落日余晖投在太清宫的深绿色琉璃瓦上,光芒幽幽变幻。两旁铜铸龟鹤的嘴中喷洒出正燃的沉香木香气,飘渺的香烟在宽广的大殿前缭绕,仿佛天上宫阙一般。
放眼望去,宽阔的御道上空荡荡的了无人迹,只有站岗的金吾卫。秋风凉凉拂过,一阵轻寒,我拉紧身上的金吾卫朝服,快步跟在舅舅和内监之后。
穿过层层宫殿,最终在永安宫前停下,他对舅舅行礼,走进殿门中,不多时就紫衣内侍步出宫室。
“太后诏靖国公韩隽觐见。”
我心情悲哀的看着舅舅缓缓的消失在宫室门后,被迫独自继续忍受秋风的侵袭。
说实话打死也想不通进宫干嘛要带上我,既然带上了那就有啥说啥,别闹的神神鬼鬼好像有什么重大隐情。
左瞧瞧右看看,平日里衣着鲜艳的宫女们通通跑到哪里去了,这时竟然连一个也没有,唉,连找个平时认识的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百无聊赖中,我拽出脖子上的玉佩细细端详。是一块羊脂玉的镂空玉佩,摸上去非常细腻,坚硬致密,上部雕双凤连体环形璧,内饰数到短短的竹节纹,沁色浅淡处的色调,绵白如酥,有如凝脂。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这两句诗一下子窜进脑中,我紧紧的捏住玉佩,不知为何,心上竟然会有一丝不舍。
选择离开,是对,还是错?
倘若想要和他全无干系,为什么又会收下他的玉佩?
一时间,心乱如麻,种种念头疑惑盘旋不已,无法理清思绪。
“韩大人?”紫衣内侍笑着凑上来,我一惊,连忙把玉佩塞回去,跟着他上了永安宫的台阶。
大人,金吾卫将军,我懒懒一笑,听上去倒是震耳欲聋,却依旧是大瑞森严军官品级中不起眼的小角色。这都是些虚的,金吾卫将军这种官衔,不过是帝王赐给高官子弟的官荫而已。
端正身形,在宫门声稍稍停顿,这才悄无声息的踏进。永安宫是太后的居所,陈设古朴华丽,穿过刺绣锦云的缂丝屏风,来到一间偌大的宫室中。
整张的绒毯铺满了地面,空气中有着熟悉的薰香气息,一面暗红色的垂帘遮住了主座背后的墙壁,而一位华服盛妆的妇人斜靠在座上,双眼紧闭,右手微微撑了额头,额前凤坠摇曳。无数手工精细的高脚灯架贴着墙壁树立,细碎的火苗在安静的燃烧,整个殿堂简单却雍容,透出一股母仪天下的风范。
舅舅斜坐在妇人身侧的椅子上,冲我轻轻的点头。我跪下,垂眸敛眉,低声问安,良久才听到妇人的声音响起,干涩而苍老。
“行了,你就算给我问安,也不曾真心过。”
我只能撇嘴站起,依旧低着头——我并不喜欢看到她的那双眸子,那双眸子深邃莫测,还带着我所不能理解的内容,我曾经猜测过,那是憎恨,还是惋惜,抑或者仅仅只是……怜悯?
“你刚从前线回来,有什么趣事,说给哀家听听。”
我顿时满脸黑线,前线打仗哪有什么趣事,整天鲜血横飞的,就是有趣事我也来不及记住啊。虽然心里一阵腹诽,我还是恭敬的笑:“不知太后想听什么?”
太后终于慢慢睁开眼,笑容分外冰凉,“学会和我兜圈子了?”
“韩昕不敢,”我仍然垂首,“战场事务繁杂,微臣跟着周将军行军急迫,未曾注意过其他事情。太后想听什么,请明示。”
她呵呵笑了几下,眼睛半闭。
太后已经老了,浓重的宫粉已经遮不住她眼角细密的鱼尾纹,繁复的宫装裹着她日渐衰老的身体,尽管强作精神,她的神情还是不自觉的透出一股萎靡。我又闻到了浓艳香气,不由得胸口发闷,一股难熬的窒息感盘旋在心头。
“你是活着从燕军大营回来的人,你告诉我,燕军那里的情况究竟如何?”
我心里一惊,连忙俯身,脑中思索了一会儿,将自己被俘之后的所见所闻略略说了一些,当然,把某些部分刻意的隐瞒掉了。
太后和舅舅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我站在那里,心里通通如鼓。
舅舅治下的暗人可以将触手伸入燕军大营,毓庆王的尸首可以运回来,我也可以从严密的控制下被弄回来,如果这样的话,燕军大营的情况舅舅一定可以知晓一二,又何必一定要问我。
“你,过来。”
我顺从的走过去,在离太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太后轻轻的笑,眼角的皱纹皱了起来,“有折子上奏,说血狼铁旅早已到达,你可曾亲眼见过。”
我盘算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
舅舅和太后都是玩弄权术阴谋的老狐狸,我还想多活些时候,于是回答,“微臣被俘时,曾见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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