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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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愚一愣。
接着就听见那类似于‘恶灵退散’口号般铿锵有力且煞气十足的苏延泽的声音。
“给,我,滚下去!”
苏延泽用了全力一脚将他踹了下去。然后自己轻快跳下床拍拍手,对着坐在地上没回过神来的裴若愚体贴的笑笑。
“往后三个月内,胆敢再靠近我一步的话,”扬扬没收在手中的书,“后果自负。”
“哎?!”
苏延泽自躺进被窝里,脸就发烧似的翻过来又覆过去,不知多久之后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他做了一个梦,几乎让自己笑出声来。
他梦见了石坛月季,池塘小鱼;星星洒进水面,满满一池波光。
还有裴若愚,他趴在院子墙头上,对着月亮整整叫了一夜,凄凄惨惨戚戚。

第九章

好雨知时节。
七王爷家小郡主的生日偏偏赶上了阴雨天,前一晚的月亮在云里泡胀了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碎雨就噼里啪啦地下呀下个不停歇。
七王爷反而兴致更高,惊呼‘小女出生当天便是下着小雨,可见是喜雨啊喜雨!’,一边忙令人收拾了院子内所有宽敞的亭阁,帖子照下不误。
裴若愚他们赶到的时候,因为小郡主都还没出房,他们就先在临水的阁子里坐下。
虽然下着雨,人却也络绎不绝,各位客人从踏进门口起,就有人及时撑开伞,一边赔笑一边躬身相迎。
“刚才进来的是三王爷,私底下三王爷跟七王爷交情最好,而那个,旁边那个长的好看的就是九王爷,几个王爷里面年纪在里面最小,听说跟皇上还……哎呀。”杜庭竹正一本正经的跟身边人数着手指头,忽然啪一声响,后脑勺就不经意被砸了一下。
杜庭竹抱着脑袋往后看,张怀谣‘唰’一下展开扇子,就挨着他坐下,端茶往嘴里送。“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不要说。”
“……呜。”杜庭竹不说话了,乖乖坐在那里小心揉着头。
苏延泽倚栏坐着。
身下安静汪着一池碧水,火红火红的鱼来回交错穿梭,浅浅的将艳丽的线条埋进湖里。苏延泽听厌了桌上那堆人天南海北闲扯,就扒着栏杆往下看,七王爷的鱼应该是什么名贵品种吧,条条都鲜艳的耀眼——凝脂般的水,血玉似的鱼,加上岸边山前石后,尽是秋香,一株一株饱饮雨露娇美无比,又全倒映在那水面上,煞是好看。
苏延泽看得高兴,顺手掂来自己的酒杯,倒了半杯进去,鱼儿忙蜂拥争抢,一时间,竟醉了几条。
“鱼有什么好看的,刚才别人跟我说西厢搭了戏台子,咱们瞧瞧去吧?”裴若愚就过来扯他,他喝了两杯酒,颊边变得红扑扑的。苏延泽想想也是,就起身跟他走。
细雨蒙蒙。
入秋后天气怎么说都起了凉意,喝了点冷酒的裴若愚被风一吹有些闹肚子,他刚离席就慌慌张张赶往茅厕,说是内急要解手,可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苏延泽在另一边的小亭子里等得百无聊赖,他带着‘八成是掉进去了’的肯定表情向外望望。亭外密密织了一层雨幕,细雨追着微风斜,纷纷洒洒落下来积攒在八角亭檐上的小涡里,积满了就溢出来,再连成线似的顺着瓦片流下,像是谁家串了珍珠的帘子。
耳朵边上全是落在水面上此起彼伏的咕嘟声,除此之外,更为连绵不绝的声音都已经悄悄然渗进了土壤。
润物细无声。
亭子边上的几朵金丝菊仰着脖子,花心里几乎已经攒成了湖,洇着清淡香气的花瓣晶莹透亮。苏延泽正望盯着出神,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扰了思维。
“哎呀。”
隔了几层重重叠叠的花木,一个小姑娘在那头摔了个跟头。鲜艳的衣服下摆随即便被拖进了水里,绿竹伞也咕噜噜噜滚到一旁,跌坏了半边伞骨。
苏延泽站起来,正考虑着要不要过去,却从视野另一端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啦?”裴若愚跑过来帮她拾起伞,“没事吧?”
“被青苔滑了下……”小姑娘皱着眉头揉后脚跟,忽然抬起头用忽闪忽闪的黑眼睛望裴若愚,“你是谁?”
“我姓裴,非衣裴,”裴若愚看她挺眼生,穿的又漂亮,就以为是哪家来的小姐,伸手要拉她起来。“裴若愚。”
“裴……若鱼?”小姑娘咯咯咯笑的开心,“你若的是哪条鱼?”
“呃……”裴若愚一愣,也跟着笑笑,“是‘大智若愚’的愚。”
小姑娘扭伤了脚,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这勉勉强强才搭上裴若愚的手。
裴若愚就扶她起来,“先别忙,去旁边躲一下雨。”
“……我要回去啊!”小姑娘低头看看自己挂了大花印子的裙子,急的要掉眼泪,生气的一跺脚,可猛然的一疼让她一个咧趄差点又趴下去。幸亏裴若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别动。”裴若愚用肩膀夹着伞,提小鸡似的把小姑娘提到旁边的屋檐下,牛毛一样的小雨从缝隙里漏下来笼了他一额头。
小姑娘噙了满眼泪花,也不搭理他,看得出是精心梳起来的发髻也乱七八糟贴在前额,想走还不敢走,狼狈极了,只是扯着嗓子乱喊:“阿梨!!阿花!!你们都跑哪去了?!”
却根本没人回应。
裴若愚试着看了一下她的脚,应该是扭到了,肿起来老高。自己小时候也扭到过,那疼到撕心裂肺的感觉到现在都还忘不掉,也难怪她一直哭个不停。
“我背你去房里吧,找个大夫来瞧瞧。”裴若愚看看左右没有人可以帮忙,就背对着她半蹲下去。
“啊?”小姑娘愣了,犹豫着要不要爬上去。
“快呀。”
“……哦。”伸出小手扒住他肩膀,陌生但靠得住的厚度和触感,顺着手掌胳膊传到脸上,再沉淀到心里去。
“拿好伞,”裴若愚站起来,“别淋着。”
“……哦。”
雨下得急一些又缓一些,偶尔漂泊到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分外的敏感。
小姑娘脸红,鲜艳的像娇俏的花。
直到把小姑娘送给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鬟,裴若愚才想起来苏延泽,赶紧跑回来,可四周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最后终于在原来做客的亭子中看见了正怡然自得聊天喝茶水的苏同学。
“你又跑回来了?叫我好找!”裴若愚擦擦脸上的水,袖子跟肩膀都湿了一层,透着里面的颜色。接着就有人在旁边起哄说‘裴若愚你下水捉鱼去了?’
“哦?我等你不出来,就先去看戏了啊。”
“然后呢,演的哪一出?”裴若愚一把推开旁边的人,挨着苏延泽坐下。
“不过就是些英雄救美人,没意思的戏。”苏延泽拍拍手,看他一眼,“真没什么好看的。”
裴若愚一顿,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苏延泽也就不再理他,扭过脸去跟张怀谣他们说笑,裴若愚闷闷坐了一会,身上湿湿凉凉的,似乎正渐渐渗透进体内,不舒服极了。
这时忽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丫鬟,就是刚才跟那小姑娘身边名唤阿梨的,她眼睛在这群人里撒了两撒,就径直跑到裴若愚跟前。“裴公子,小姐叫我来请您。”
裴若愚抓抓脑袋,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又不由自主看了下苏延泽,“去干什么?”
“公子随我来就知道了。”小丫鬟抿嘴微笑。
苏延泽似笑非笑看他,“——那裴公子走好啊。”捉摸不透的眼神。
裴若愚斜他一眼,抖抖衣服站起来。
“走。”
终于挨到用完午饭,才有人来报说‘小郡主身体有些不适,难以出来见客,还请见谅’打发了这一群纨绔子弟公子哥。只有七王爷并王妃坐在众宾客之间,笑的灿烂。
苏延泽感叹,一次生日宴直接就变成了一场亲友会。
可裴若愚那家伙还没回来。
苏延泽磕了一盘子葵瓜子之后整理下衣裳,称自己有些头疼就先行回了家。
就在昨天,身居江南的父亲又来了信,说新姨娘已经给自己生了个弟弟,他们呆在那边心安理得地享着天伦之乐,这次只来信是为了提醒苏延泽要记得把京城的房子尽快打点一下,或卖或租都随他。
另外就是游学的事情。
明年入春就该准备殿试了,在这之前,他们还商议着准备要让自己再出去游历游历。
其实出去也好一点。
苏延泽不知为什么每次想到这里都会心疼,近年父亲来京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本来说好了要在此定居的却偏偏又在江南结了亲,剩下自己一个人还守着偌大的空房子。
当时要搬走的时候,却被裴若愚一把拉住说不能走,无论如何也不行,说你从小习惯了住在这里为什么长大了反而要走,说我已经当你是裴家的人所以说什么都不能放你走。
苏延泽就笑着敲他,你姓裴我姓苏,什么一家人,这迟早是要分开的。
“我说不分开就一定分不开。”
裴若愚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让苏延泽至今都记得。
你说不分开就一定分不开。
那要是……
假如,万一,也许,如果,有一天。
苏延泽鼻子有点酸,他靠在窗户上往外看,行人寥寥,持续了整整了一天的小雨,把整条冷清的街道给渲染成青灰色,显得阴暗又沉重。
——你突然想要分开了呢?

第十章

“你要回家?”
从那次茶花会以后,一连三天,七王爷家小郡主着了迷似的变着花样地召唤裴若愚,聊天谈心说笑诉衷肠。而理由无外就是为报那日雨中一背之恩之类冠冕堂皇,裴大人不敢有违,每日每日令裴若愚谨慎奉命小心伺候,连学都不用上了。
裴若愚似乎也乐在其中。
“小丫头挺和气的。”私底下他瞅瞅身上穿的那件小郡主因为弄脏了他身上而执意要陪给的新衣裳,给苏延泽说,“不过她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正写字的苏延泽停下手,拿指甲弹一弹毛笔,笔尖上多余的赘墨立即飞花似的黏上了某人的身,然后他就在从那边传来如盛乐一样的惨叫声中微微笑。
“哎呀真不好意思。”
“你要回家?回哪个家?”
裴若愚换了衣裳回来继续追问。
“回我家——放心我回不去苏州的。”苏延泽眼神有些黯然,“爹说这边房子交给我打点,再不回去恐怕就荒废了。”
“你可以派人去看管啊,何必要亲自去?”裴若愚不放人。
“你以为我会放心?”苏延泽看他。
“你去了就更不放心了。你想啊万一三更半夜睡迷糊了再跑出去,吓坏了别人先不提,倘若你失足跌进那池子里,再见你的时候岂不就只剩下一缕幽魂了!”裴若愚扼腕叹息。
苏延泽不等他说完就一本书砸了过去。“裴大少爷你嘴里不吐象牙会死么?!”
“总之明日我去置办些东西,你去不去?”
“你回定家了吗?”裴若愚拧紧眉毛。
“回定了。”
“去,肯定去。既然小泽儿要走,我哪能不跟着?”裴若愚伸手圈他腰,“不过明天我还是要先去王爷府的。”
苏延泽一个转身轻巧躲开。“明日午时,祥瑞大街街口,你爱来不来。”
第二天天阴的要下雨,闷得人透不过气。
苏延泽一早就买好了东西,其实全部都是为了游学而准备的。他还想着去一趟福硕当,先把房子托管给常老板,让他给自己估摸个好价钱。
令人意外的是,当他们经过祥瑞大街的时候,裴若愚竟已经在那里等了,探头探脑左顾右盼,一看就知道是等了不少时间了。
“公子,是裴少爷呢。”车夫也看见了,“是不是你们约好在这儿等的?”
苏延泽一笑,“他等别人呢,不用停,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到了福硕当,刚好看见常老板跟一衣饰华贵的胖妇人争辩,苏延泽看她面熟,记得应该是什么时候来府里跟裴夫人抹过骨牌的。
“常老板!我可是看你们是这京城里第一老字号重信誉才肯来拜托的!”胖妇人娇喘连连,脸色苍白,两个小丫鬟才勉强扶得住。
“齐夫人,上次那些茶使我们特地从梁州给您寻来的,您嫌是太轻了,这次从云南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您又嫌太重了,我们终归不是大夫,这可叫我们怎么办才好啊?”常老板摊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
“常老板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夫人平日里可真没少照顾过您的生意,现在遇到上这么点小事您就推三推四的,况且夫人何等养尊处优,自喝了您这次的茶,夜里连起五次!你怎么说?”小丫头在一边狐假虎威,伶牙俐齿的起哄。
常老板苦笑,“那照您说,该怎么好?”
“我啊听说沂州还有一样茶,滋阴养神,效果不错;在琼州还有种药草是清热排毒的;在青州那里特产的那种根茎是益寿延年的……还有在汴州……在常州……”夫人突然来了兴致,抖开双下巴开始滔滔不绝,知识之渊博见闻之广泛足令人叹为观止。常老板无奈,忙不迭叫人来一一记下。
等她走了以后,苏延泽才上前来,看着那一长串的单子点头赞叹,“她这是要学神农尝百草?”
常老板叹口气,“只因为她家老爷最近新纳一妾,然后赞了句‘环肥安知燕瘦之妙哉!’她就跟着了魔似的要瘦身。”
苏延泽好奇,“那这茶是……”
“就是些利肺清肠的药茶,喝了便要拉肚,比巴豆还见效。”
“对人体无害?”苏延泽捻捻那灰褐色的茶末,轻轻的药香扑鼻而来。
“无害。”常老板强调,“这可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寻常药铺里可找不到。”
“那好,”苏延泽微微笑,“给我一些。”
常老板愣了。
天上又开始落雨,但这次并不怎么缱绻连绵,而是又急又大,天边远远还卷来雷声。
裴若愚冲进来的时候把苏延泽吓了一跳,“……这是哪里的水鬼修成精了?”
“苏!延!泽!”水鬼眼里要冒火,饿狼扑食一样冲苏延泽扑过来。
“水、水!”苏延泽慌忙躲开,缩在一边笑,“裴若愚你莫不是跟小郡主打了水仗?”
“打水仗!我还想打你呢!”裴若愚喘口气,“苏延泽我问你,你要我在街口等你,你自己怎么没来?!”
“下雨了呀。”苏延泽指指窗外,“傻子才下雨还在外面呢。”
“你……”裴若愚翻白眼,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好啦好啦,”苏延泽把桌上的茶壶推给他,“喝口茶暖身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妻了?”裴若愚接过杯子,嘴巴张得合不拢,伸脑袋仔细看,“这还是苏延泽吗?“
“你爱喝不喝。”苏延泽伸手去夺杯子,却被裴若愚一把拦住。
“喝喝喝,谁的不喝也不能不喝这个啊,小泽儿的嘛。”说完便一口灌下,还咂咂嘴巴皱皱眉头,“这什么怪味?”然后就开始解扣子换衣服。
苏延泽抱怀坐回床上,静观其变。
果然。
裴若愚衣服穿到一半,眉心一拧,他下意识捋捋小腹,“哎?难不成刚才凉到了肚子了?”
苏延泽正琢磨着自己该有点什么表情什么反应来应对算是比较正常,可裴若愚已经捂着肚皮飞奔了出去。
苏延泽望着他仓惶离去的背影摸摸脸,“该不会是……下太重了吧?”
裴若愚在床上哼哼到现在。跟家里只说是下雨凉到了,没什么大碍。药也喝过了,饭也吃过了,可还是在那里哼哼。
苏延泽也看不下去书,越想就越有点后悔,这时候裴若愚突然叫他。
“苏延泽。”
“……干嘛?”
“过来陪我。”理直气壮的语气。
苏延泽确信了自己的确是没有下重。
可还是走过去坐在他床头,“有那么难受吗?”
裴若愚翻个身,脸色白白的,长吁一口气,没说话。
“喂。”
“你说要怎么补偿我吧?”
“哎?”
裴若愚扯住他的手,“小泽儿你别想耍赖,你就说怎么补偿我吧。”
苏延泽心虚了,也不抽出手去,就那么被他握着。“那你说怎么办。”
裴若愚嘿嘿笑,他勉强撑起来半个身体,意味深长的叹气,“唉唉唉,看来我不认输不行了啊,因为再这么下去的话,我迟早要死在你手里的。”
苏延泽一颤,冰凉的麻意顺着手臂传上来,汇聚到脸上铺开一片,他有些僵硬别过头,“听不懂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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