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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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延泽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裴若愚就从后面抱他的腰。苏延泽懒得理他,谁知他渐渐的就开始变本加厉的开始动来动去。
“死回你自己的床上去!”苏延泽甩他一脸墨水。
“你在写什么啊。”裴若愚委屈的抹抹脸。
“给常老板,我把这几块缎子料寄回去,让他去江南那几个绣坊打听打听究竟是哪里做出来的,这些上好的锦缎在梨州这小地方是不会卖得太好的。”苏延泽蘸蘸墨汁接着写。
“那你今天跟那个于老板聊江南难道是为了想知道他从哪里进的货物?”裴若愚恍然大悟。
“你终于明白了。”苏延泽写完了,收了笔又折好信,最后拍拍他的脑袋,“回你床上去。”
“我家小泽儿要当大商人了。”裴若愚跟拣着宝似的把他捞过来搂在怀里蹭来蹭去,“好了我赖住你了你别想跑。”
苏延泽却没再挣扎,脸埋在他怀里淹没了声音,嗓子里如同积聚了巨大的洪流,掩盖了一部分,又暴露了一部分,想说出口,或说不出口,就偏偏停驻在在敏感的交界面上。
就这种心情。
“你能明白吗?”
裴若愚停下来,轻轻问,“你说什么?”
苏延泽闭上眼,脸埋得更深了。
窗外,夜正静,月如钩。

第十三章

谁知苏延泽第二天还没起来就病了。
“这是着了风寒,应该是晚上受了风,连着吃着两服药发发汗就无碍了。”同济堂的谷大夫过来把了脉,又轻咳一声,“现在天气转凉,你们夜里头也该注意些才是。”
裴若愚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是是是’,等前脚刚把大夫送走,他就随即蹿回来伏在苏延泽前面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做痛心疾首忏悔状。
“我错了我错了小泽儿我真错了……”
苏延泽就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偏偏头还疼得厉害。他勉强翻了个身,抬起眼皮看看裴若愚。“……你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干的话,就先把药煎了吧。”
入秋的晚上的确不再暖和,这屋子乍一住进来就更觉清冷,更何况有昨天打死不走的裴若愚抢了自己一晚上的被子。
苏延泽靠着他打了一晚上的喷嚏。
他还就顺顺当当的病起来了。裴若愚嘟囔了两句,拿着小蒲扇坐在炉子前面,浅红的火,淡蓝的苗,还有黑漆漆的烟熏得眼睛疼。
于是苏延泽皱着眉头看裴若愚手里那碗苦到发臭的残渣誓死不从,“会被毒死的!”
最后还是裴若愚跑去隔壁衙门拖来了小陆祭,把那个药方按原样又抓了一遍,看他放在小罐里文火慢煮。
“药真不是把汤熬干,然后拿渣泡水喝的。”陆祭抹抹汗,冲他笑得特好看。
裴若愚还没来得及脸红,就看见苏延泽在一旁捂着肚子直捶床。
这日子要怎么过,苏延泽捧着药碗看裴若愚在院子里晾衣服,两件都已经快搓脱了线,皱皱巴巴的在晾衣绳上迎风招展,像翩然欲飞的蝴蝶。
幸好病了呀,苏延泽往被窝里缩了缩,可是这药真难喝。
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
在街口的影子一天比一天被夕照拉得更长。裴若愚就笑说苏延泽咱们看谁的脑袋先抵住对面的城墙。
第二天无所事事惯了的裴若愚就被迫跟着苏延泽在锦仕书坊窝了一晌午。他把厚厚一本四书全盖在脸上然后仰面躺在桌子上问苏延泽,“咱们今天吃什么?”
“饭。”苏延泽头也不抬。
“……”裴若愚翻白眼。淡淡的墨香掩住了视线,在贴近脸颊的狭小空间里慢慢蒸腾酝酿。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千钟粟,自有颜如玉……颜如玉,裴若愚就从书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苏延泽真好看。从小时候起,从刚认识起,从第一眼起,那好看的轮廓就在心里生生扎下了根,怎么看都看不够。
一辈子都看不够。
“哎苏延泽。”
“嗯?”
“我……”裴若愚欲言又止,好像明明有话脱口而出却又突然忘了下文一样。
“你要说什么?”苏延泽有点奇怪,干脆搁下书认真的看他。
“我饿了。”裴若愚懊恼的搔搔鼻子。
该说些什么。抑或是想要说些什么。
肚子里筹划好的句子每每冲出口都会散的连不起来。
裴若愚合上书端正坐好,窗外秋光暖洋洋洒了满地,于是他也并不是太着急去追根求果。
因为未来毕竟还很长远。
“未来还很长。”裴若愚眯着眼眺望远方,小青瓷杯掂在手上的重量恰好,冉冉茶香顺着他手指攀沿。
“从你刚才狼吞虎咽啃那荷叶烧饼来讲,你实在没资格说这句话。”苏延泽捧起茶杯,“况且你嘴角还粘着粒芝麻,裴若愚同学。”
裴若愚抹抹嘴,顾左右而言其他,“接下来去哪?”
“回家。”苏延泽看起来有点疲惫,他打出个绵长的呵欠,“回家睡觉去。”
“睡时间长了会变傻的。”裴若愚很一本正经的拉他手,苏延泽一把抽回顺便瞪他,这几天都是谁大夜里死赖在自己床上不肯走的,今天又是谁趴进那一堆警示名言中间打着欢畅的酣儿的,而且为什么这罪魁祸首非但不以为耻且精精力总是出奇的旺盛?苏延泽揉揉太阳穴,很是奇怪。
可裴罪魁依旧浑然不觉,拖着旁边的一个老大爷正打破沙锅问到底,装求知若渴样。
“你是问那惊蛰桥的案子啊。”老大爷笑呵呵地捻捻胡子,“这可要从花满楼说起喽。”
“所以咱们去花满楼。”裴若愚冲苏延泽眨眨眼。
苏延泽看他细长的眼睛弯成一个弧度,积聚起闪亮亮的光,若再舔舔舌头的话肯定就是一只刚看见了荤腥的猫。
下梨州,皇宫之后花满楼。
“这句话倘若传到京城玉春楼老鸨春水嬷嬷耳朵里脸色肯定不好看。”裴若愚挑了张桌子刚坐下,接着就有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拢过来,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小碎步踩得那个风娇水媚。
“都说不来趟花满楼,咱们就算是白下了梨州一遭。”裴若愚眼睛直了直,然后冲苏延泽鬼笑,“不过……果真有些道理。”
苏延泽轻哼一声,不光春水嬷嬷吧,这话倘若传到京城裴太傅裴大人耳朵里,脸色估计也好看不到哪去。
三五个姑娘说话间就围了一桌子,不得不感叹裴若愚长的的确就是受广大妇女们喜爱,五个里面三个直接咬着扇子挥着帕子不由分说就往他大腿上坐了过去。裴若愚吓一跳,脸也唰一下白到耳朵根。莺环燕绕不说,左拥右抱不说,光那些隔了绿帐红纱欲露还羞的雪白胸脯和周身牵绕不断摄人心魄的胭脂香气,就足以让他腰板猛地一僵,直接就置身于前所未有过的香甜幻梦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搁才好,就只好直愣愣地瞅着苏延泽笑。
反倒是为首的姑娘先笑盈盈开了口。“这两位公子看着面生呢。该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花满楼吧~”
苏延泽轻巧推开从旁边伸过来的那只玉手,也跟着笑,“不来这儿,我们岂不是白下了梨州一遭?”说完拿眼挑对面那正魂不守舍的熟苹果,“是不是啊,裴公子?”
“哟~小公子真会说笑,哪儿就能让你们白下了梨州啊?咱们这楼里头美人美酒美煞天,您说去菀芳厅还是满春园,听秦阁还是溅雨阁,肯定辜负不了你们的~”那姑娘笑着笑着一帕子就甩了过来。
苏延泽偏头避过,“其实……”他瞄了一眼裴若愚,又笑着对着那个姑娘说,“你过来,我跟你说。”
姑娘就凑过来,苏延泽果真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裴若愚拼命支了耳朵也没听清,不过就眼睁睁看见那姑娘脸色由红转白,身体一颤,然后就直起腰来。
“哎呦那可真是不巧了。”姑娘拿帕子抹抹脸,皮肉不动的讪笑着,“公子们只好自己喝喝乐乐吧,咱们也就不便伺候了。”接着就摆摆手,带着那几个姑娘一径去了。
“哎哎哎?”裴若愚百思不得其解,就满脸好奇凑过来,“你跟她们说什么啦?怎么全走了?”
“哎呀呀,扰了裴公子的好事还真是不好意思啊。”苏延泽拍拍手站起来,“那你再叫她们回来就是了,恕不奉陪了。”
等裴若愚结了酒钱跑出来,苏延泽早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裴若愚左右跑来跑去的找,太阳都有些偏西了,可还是没见他的影子。“莫非是自己回去了?”他跺跺脚就准备往家走,路过花满楼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死孩子。”
在花满楼侧门往里,是一条冷冷清清的小弄堂,而小弄堂是直接通往那个花枝招展的大院子的,一路上有零零星星的枝蔓从墙头爬出来,还缀着没凋谢干净的小花。裴若愚图省事就钻了进去,却刚好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站在那里,背手凝眉,实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裴若愚愣了下,是董知府。
……难道连堂堂董知府竟也是这花满楼的常客?
裴若愚有些奇怪,就停了脚步躲在一旁,他实在是想看看董知府等的究竟是哪样的姑娘。
果然,一会门开了,裴若愚侧过脑袋踮起脚,却还是只能看见一边袖子。流动的回转曲线纹样,映着夕照,微微刺眼。
“你怎么来了?”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已不再年轻,冷冷冰冰的
“……进去再说。”董大人伸脚跨了进去,然后就是咣当门关上的声响。
“……老、老相好……”
裴若愚捏拳。
回到家看见苏延泽正和衣歪在床上,怀里抱着一本书,闭着眼睛养神。
裴若愚也不说话,脱了鞋子跳上床,轻轻巧巧一把将苏延泽扯进怀里。苏延泽眉头一皱醒了,看见裴若愚挺拔的眉毛。
“你的姑娘呢?”苏延泽揉眼。
“被你赶跑了。”裴若愚异常从容的固定好他手手脚脚,就亲下去,“所以,补偿我。”
苏延泽使劲摆头,“去死。”
“不去。”裴若愚捧住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先告诉我你跟花满楼那些人说的什么。”
“我跟她们说你其实是猪妖化身,靠太近了容易得痢疾而已。”苏延泽也看他,话说得跟叙述事实般坦然。
“说谎者,难逃此咎。”裴若愚点点头,说着就覆上他的嘴唇,毫不顾忌的张口要咬。苏延泽大吃一惊,可已然来不及躲避,瞬间连心脏都倏然提到了嗓子眼。在那未知的触感来临之前,暧昧的气流恣意蒸腾回转,顿时笼罩住了自己整个面庞。
“说不说?”裴若愚却停在那位置,只是看着自己嘿嘿坏笑。苏延泽松一口气身体软了下来,心脏跟停不下来似的狂跳。
他微微气喘,“我说了你就放开我。”
裴若愚想了想说,“好。”
“不放的是小狗。”
“好。”
“我跟她们说,裴公子生的潇洒不凡,可偏偏天生好龙阳性,你们楼里莫不是没有相公吧。”苏延泽笑的俏皮。
“……很好。”裴若愚猛地一呆,顿时脸也有点变色,不过接着就转了回来。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苏延泽抱得更紧了。“看来今天这小狗又当定了。”
“你……”苏延泽挣扎着要逃。
“哼哼。”裴若愚杀气腾腾拖回来重新压住他最后露出獠牙,“很不幸啊很不幸……被你说中了。”
苏延泽也就放弃反抗了,眼圈红红的乖乖被圈进他胳膊弯里。
裴若愚就看他,看着看着叹口气,然后凑在他脖颈里,暖流就顺着苏延泽皮肤线条衍生出来,还有裴若愚的声音。
“这怪谁,”他在那里喃喃自语似的,“你说说,这到底怪谁?”

第十四章

“是人就会有奸情。”
听他说完遇见了董知府,苏延泽裹着被子坐成一团呵呵直笑,“裴若愚你要被灭口了呀真好。”
裴若愚躺在那正瞧着他脖子下面那一块,白皙的诱人。就拍拍旁边,“快躺下来说话,我不动你。”
“鬼才相信。”苏延泽裹得再紧一点,自从上次自己小病一场之后还以为裴若愚就肯乖乖的安分回在自己床上了,谁知道他索性将两张床挪过来并在一起,并大言不惭说是为了‘照顾病人’,让苏延泽看的是叹为观止。伸手摸摸他的胳膊,“这是人的胳膊吗?……这床这么重你自己搬过来的?”
“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了啊。”裴若愚掀被子,而伶牙俐齿永远赶不上孔武有力,苏延泽越来越明白这也许才是真理。他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内严肃的考虑了下,便轻巧地躲过裴若愚的狼扑,半妥协地躺回了自己位置上。
裴若愚接着毛手毛脚凑过来,连同被子一块搂紧了叹口气,“苏延泽你就从了我吧从了我吧,我保证对你好。”
“可我不保证我能对你好。”苏延泽停了停,“裴若愚你千万别忘了京城七王爷家小郡主千金,人家说不定还巴巴等着你殿试夺魁,然后回去能一凑天作之合呢。”
“……啊?”裴若愚一呆,“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延泽一笑,脸埋进被子里,不吭声了。
裴若愚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见缝插针钻进来,夜继续消沉下去。他想起来小时候在自家院子里跟苏延泽两个在银杏树下荡秋千,两个屁股始终抢不到一个秋千板,气急败坏地推来搡去,可最后还是就让给了他。那时也偶尔会抱怨‘怎么这么讨厌’,而原因却像多少年前被自己沉入溪底再也没找到的青花笔筒一样,在以往漫长度过的时光里的某一个罅隙中消弭的干净。
究竟从哪一天开始。
他猜苏延泽永远也可能不知道,平日里笑起来风轻云淡的他,晚上却会经常不由自主地紧抱住自己的一条胳膊。
所以。
“其实你也是……”裴若愚呼一口气,一些想法大胆而兴奋,躁动而不安,剥茧抽丝,在空气里缓慢散发。
“——离不开我的吧?”
苏延泽没回答,他稍稍侧着脸,呼吸微热,天光镀过修长的睫毛,整个表情安然沉浸在一些细小紧凑的鼾声中。
……睡着了。
裴若愚在心里仰面长叹,他使劲抓抓头,最后无可奈何地还是捋捋苏延泽的额头,“好好睡。”
苏延泽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忽然翻过身来搂住了他的胳膊。
隔天在锦仕书坊的老夫子竟把裴若愚大大夸奖了一番。
说起来梨州有两个书坊,虽比不上京城的书院,但都是清雅的干净,听说连董知府都时不时地去坐坐。因为苏延泽当时着了风寒,书坊的事情全部都是裴若愚一个人跑的,拜上奉命贴,签了文字书——这些东西是要回去给先生过目的,然后奉上礼品报了家名,说是要和一位同窗在这里借读一段时间,顺便把先生哄得甜蜜蜜和晕乎乎。
干脆又麻利。
老先生笑呵呵的捋胡子,说裴若愚裴同学是块好材料啊好材料,而后必定能在朝中成为能臣,老夫此言绝非诳出。
“先生喝多了?”苏延泽底下暗暗问裴能臣。
梨州风,三分桃香绕梁生,梨州雨,一抹粉带万点青。
“果真是又香又甜的城市啊。”裴若愚坐在小酒楼二层临窗搓着酒杯,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点雨,楼下时不时有行人过往,撑起来青青黄黄的油纸伞缓慢游动,好像秦江里游弋的浮萍。他一口喝掉剩下的酒,辛辣过后是咀嚼不尽的香甜,不禁咂咂嘴,“好风景啊好风景。”
“逃课出来喝的酒自然好喝,”苏延泽晃晃酒杯,“不过只此一壶。”
“醉了不是有你吗~”裴若愚又斟一杯。
“对啊,醉了我雇快车直接送你进京。”苏延泽眼睛一弯抿口酒,“是好主意。”
裴若愚撇嘴,继续观赏路人,然后差点摔了酒杯。“……董、董知府!”
“嗯?”苏延泽看他嘴角抽动地厉害,就好奇的跟着往下看。果真,一盏青灰油纸伞下,可不是换了便装的董知府,而身旁的那名女子被遮住了大半容颜,怎么都看不清楚。
“有情况。”裴若愚眼里放光,拉着苏延泽就往外跑。
雨下得又轻又凉,雨线打在荷叶伞上蹭出沙沙的声响,杏黄色的色调笼罩了伞底下的两个人一头一脸,裴若愚把伞往苏延泽那边靠靠,自己抬起眼睛紧盯着前面的可疑目标。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蹲在桃花从里看远远两个人在秦江畔说情话。
“话说回来,”桃花被雨泡的发胀,带着清香的露珠落在衣裳上浸透一片,苏延泽缩缩脖子,“我为什么非要跟你在这里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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