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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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不是那么难受了,胳膊被身体压得发麻。裴若愚觉得口渴,就喊了两声,接着一个小丫鬟就捧着茶过来了。
“小少爷起来了?”
“嗯。”裴若愚灌了两口,“下雨了?”
“是啊,从昨个儿晚上就淅淅沥沥开始下,好容易停了一阵,现在又开始了。”小丫鬟接过茶碗,转身要去,又被裴若愚喊住了。
“苏延泽呢?”
“苏小少爷啊?他今天一早就走了。”丫鬟想起来什么似的,笑起来。“他爹爹昨晚上从苏州派人来的,说是在那边娶了新姨娘,就来问苏小少爷要不要回去。太太死命的留都没留住,一早就打点了行礼去驿站了。”
裴若愚愣住了。他揉了揉眼,好象不是梦,就看那丫鬟。“你骗我。”
小丫鬟赶紧让开身子,“你看,那床上桌上都空了,可不是真走了?”
裴若愚不说话了。他坐在那儿出了一回神,接着又重新趴回枕头上。
苏延泽走了。
明明昨天还在这儿的,现在突然就看不到了。
胸口胀满了说不出口的难受,裴若愚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他使劲缩着身体,可还是好像有寒气穿过被子逼入了皮肤,透心的凉。
苏延泽。
苏延泽。
苏延泽坐在驿站的车上,细蒙蒙的雨把车帘打湿了快一半,来接他的文伯连忙将拿来添换的衣服给他盖在身上。
“小少爷,老爷过几日光景就是要回来住的,你何苦还要再辛苦这一趟。待在裴府等着不是更好些?”
苏延泽靠着窗户正往外看,听见他问就转过脸来,“苏州家里还有我几样东西,我怕爹爹忘了拿,还是自己去比较妥当。”
“原来如此啊。小少爷是不是和裴家少爷吵架啦?来的时候说都没说一声呢。”
“啊?”苏延泽愣了下,微微一笑,“他……不正睡着呢嘛。”
雨真的连续就下了几天,裴若愚窝在床上快要发了霉。其实挨打的伤早就痊愈了,可就是不愿意下床。裴夫人打发人问他愿不愿意搬回去住,他也给拒绝了。
“这儿呆着挺好。”他望望对着门口苏延泽的床,“反正都习惯了。”
也曾考虑要不要往苏州寄封信来着,然后自己在桌子上趴了半个多时辰,白花花的纸上出了苏延泽三个字之外也就多了一些大大小小凌乱不堪的墨点而已,最终还是被他揉巴揉巴扔出了窗户。
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好像害了什么病似的。裴若愚以为自己只是在家里呆的懒了,过几天就会好,谁知一发竟不可收拾。
满脑子都是他。
以前心里那些的厌恶感呢,‘碰见苏延泽真倒霉’和‘苏延泽真讨打’呢?
可就是……
控制不住的想。
下完最后一场雨,炎热的云都散开了,眨眼就到了秋天。
其实早就放学了,裴若愚还不想回家,就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想睡觉。春困秋乏说的一点都不错,秋高气爽,被雨洗过的天蓝的无比洁净。
可就是打不起精神。
张怀谣凑过来把住他肩膀。“你媳妇呢?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
“嗯。”裴若愚懒得说话,任他歪在自己旁边伸懒腰。
“还回不回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费了不少劲才把他赶跑,裴若愚撑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瞄窗户外面,后山上隐隐约约能看见还有掉了色的花,星星点点藏在草丛中,反倒是不及后面那一簇簇的树叶子鲜艳了,红的黄的相互交叠,从这里望过去就跟有人特意绣在了天幕上,好看得不得了。
接着想起来苏延泽以前说过,他小时候到过一个地方,秋天树上叶子根本不会落,甚至到了冬天都还是绿的,所谓四季如春。自己跟着说以后一定要跟着去,把那儿的树砍回来几棵种在自家院子里。
然后苏延泽笑的特不矜持,一边笑一边拍自己肩膀说快离我远一点,跟蠢才呆一起时间长了会传染的。
他老是这么说,离我远一点,可就是没离开过。
而因为自己同样的一句话,他就依然走了,甚至连说都没说一声。
“所以说苏延泽这家伙就是个小气鬼。”
想着想着就说了出来,及至毫无意识发出的声音擦过嘴唇,裴若愚才反应过来,赶紧四下看看,同学们早就走的没影了,就剩下他一个。
索性就大声喊出来。
“苏——延——泽——你——这——个——小——气——鬼!”
似乎连桃树都摇了三摇,顺便惊飞了几只歇脚的雀儿。
裴若愚长吁了口气,觉得自己傻死了,就开始动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忽然。
“你说谁小气鬼呢。”
站在门口的纤细影子,堆了整整一脸的不忿和‘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丢脸’。
裴若愚手抖了下,毛笔哗啦散了一桌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裴若愚嘴角快咧到耳朵根底下了。
苏延泽赶紧往旁边躲躲,“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回来了?”接着就抡起书包往他身上砸,“哪有你这样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还喊那么大声,你怕别人都听不到是吧?”
裴若愚也不躲就任他砸,脸上泛着红光,“哎,疼的,还真不是做梦!——那你还回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吧?”
苏延泽倒不好意思接着砸了,就耸耸肩膀。“明明是某人跟我说‘离我远远的’,再说我回不回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若愚就紧跟着接口:“那我收回!你回来吧,还住我家。”
苏延泽横他一眼,“我在这里有家了啊,还去你家干嘛?我是你什么人,住一块这么几年还没烦?”
“我媳妇啊。”裴若愚脱口而出,然后笑嘻嘻贴过来环他的腰,“连我娘都说了,你本就该是我媳妇,当然要住我家。”
苏延泽脸变得通红,一脚踹过去,“媳妇你个鬼!离我远远的,当心我再扣你一个月卖身契。”
“哎哎哎……”裴若愚松开手,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苏延泽瞅着他没说话,秋光卷着漂浮的暗影从地上缓慢的摇晃,亮一点,再暗一点,时光就附在屋外的小溪流上,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叮叮咚咚流过。
“回家吧?”
一起回家吧。
冬去春来,四季循环。
一年一年从指缝里过去,光阴快起来挡都挡不住。
于是又到一年秋天。
“……那桃花啊,开的红艳艳的。人人都道是千年难见的奇景啊!可这梨州知府却急急忙忙封了大门,禁止外人随便入内,把这桃花给保护了起来!……有说是天赐洪福的,有说是妖孽霍乱的,众说纷纭,可谁又拿得准这究竟是个什么兆头!恐怕严重起来就要惊动了皇上呢……”
茶坊里,裴若愚悠哉悠哉坐在一边,嗑着瓜子听那人说的眉飞色舞,感觉还挺惬意。张怀谣在旁边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就连晃脑袋。“什么九月梨花,我看八成是这老头胡编。这梨州又是个什么地方?”
“听说是黄河地界,离咱们这也不远,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好奇过去看看不就得了?”裴若愚端起茶,却忽然发现一长条影子盖住了自己,正纳闷呢,身后的声音就缓缓响起来。
“你们玩的挺高兴啊。”话音未落,苏延泽已经一本书盖在他脑袋上,让裴若愚差点把茶水灌进自己鼻子里。
“咳咳咳……”裴若愚被呛住了一阵猛咳,他憋红着个脸使劲瞪苏延泽,“喂会死人的!”
苏延泽不理他,坐在旁边给自己倒了碗茶。“裴若愚你逃了几节晚课了?今天说好了出来买书,你俩怎么又跑来这里?”
“天那么热进来歇一会都不行啊?”裴若愚回头听听那被他打断思路的话题,那老头已经跳到‘这梨州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个多事之地……’云云了,也就无心再听下去。“你呢?书都挑好了?”
“先挑了几本都交给阿福拿回家去了,你们的书呢?”苏延泽看他们俩手里空空,有点奇怪。
张怀谣冲裴若愚挑了下眉毛,又岔开话题,“听说过两天七王爷要给小郡主做生辰之计,还要在府里大摆宴席,邀宫里各位都去赏菊花来着,你们去不去?”
“哦?早就耳闻他家小郡主是个美人胚子,有机会当然要去看一看。”裴若愚喝一口茶,接下话题。
“那小郡主也十六了吧,比咱们只小个两三岁,就是因为生得好,七王爷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所以就要借在这会上为她择婿也未可知。”苏延泽放下茶杯,“两位虽说都要抓紧机会,可千万别打起来,伤了和气。”说完一笑,站起来就抬脚走了。剩下他两个面对面地瞠目结合的坐着。
苏延泽坐在回府的轿子里,入秋的天已经不那么热了,耳边甚至蹭过清凉的风。
他翻了两眼手里的书,又想起他们刚才说的话题。
“梨州……”手指蜷的紧了紧,“兴许是不错的地方呢。”

第八章

刚回到家的裴若愚进门就冲着苏延泽嘿嘿的笑。苏延泽看了他一会又低下头去,再抬眼的时候裴若愚已经飞奔至自己床上了,神色窃喜加慌张。
又在藏东西了。苏延泽翻了一页书,装没看见。
果不其然,吃饭的时候裴夫人抹抹嘴就开始说:“七王爷今儿下了帖子,说本月八日里是他家姑娘的生日,要在自己府里摆宴,邀咱们赏花去。我接下来了,准备带着你跟泽儿去。”
“好哇。”裴若愚扒口饭,然后伸手夹菜时正好对上对面苏延泽的脸色,身体一抖,差点又喷出来。
裴夫人有点奇怪,就转身看苏延泽,“怎么?泽儿有事情?”
“啊?没啊。”苏延泽笑的可乖可乖了。“听说那小郡主是七王爷的掌上明珠,这次应该请了不少人吧?”
“尚书府刘夫人,学士府杜夫人,还有张夫人,许夫人……”裴夫人掰着手指头数她的牌友们,突然又叹口气:“要是早先再有个女孩儿就好了,咱们也弄些赏花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看着就叫人喜欢。可现在终归剩下愚儿一个……愚儿,我记得前些日子先生说你早课上又打瞌睡来着?”
“我吃饱了今天还有功课先回去看书了,您早点安歇~”裴若愚连忙吸溜完最后一口汤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拉着苏延泽脚底抹油一路小跑溜回了房间。
“不用怕不用怕,”苏延泽在他身后憋红了脸,放开嗓子喊得裴若愚当即准备魂飞魄散兵解归天:“——我不会告诉伯母你其实连晚课都已经连逃了三天了的!”
裴若愚进屋就把苏延泽扔在床上,接着就压过去。“苏延泽你这两天很嚣张嘛!”
苏延泽笑的喘不过气,拿胳膊使劲顶住他下巴。“喂裴若愚你摸摸屁股,狼尾巴又露出来了!”
“扑的就是你这只假南郭先生!”裴若愚反倒没像往常一样赖他身上,而是很干脆地跳起来,弹弹衣服,眉毛一挺,“本少爷本就是为学务精之人,何况今天刚买下新书,自然要秉烛夜读,求学之路漫漫,丝毫浪费不得时间。”
“哎呀少爷你开窍了。”苏延泽躺在枕头上不想动,头都懒得摇,“可我不信。”
裴若愚嘿嘿一笑,也不多说,无比君子的走了,脱了鞋往床上一钻,抽出本书挡在脸前,又露出一边眼睛,弯到狡黠的弧度。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苏延泽听着他故意的拖长音,突然就困了,原本还打算看的几页书握在手里也懒得翻,眼皮挣扎着打了一会架,之后就这么睡着了。那声音浑浑噩噩的被拖进梦里,千回百转,凭空生出意外的香甜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屋子里似乎浮了一层寒气压在身上,苏延泽缩缩脖子,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拉被子。
接着听见了从另一端传来的窸窣声,苏延泽勉强爬起来,望过去却发现裴若愚的帐子里还明晃晃的亮着灯。
“他还真的要读一晚上书不成?”
因为实在是好奇,苏延泽来了精神,他下床披了衣服,悄悄往那边走过去。即使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能看见‘肯定是抱着灯在呼呼大睡’的景象,苏延泽还是稍稍掀开他帐子瞅了一眼,却真的看见裴若愚正趴在那里捧着一本书看的不亦乐乎。
“……裴若愚你好用功啊。”
苏延泽笑嘻嘻的想表以鼓励,可裴若愚的反应之大却把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啊啊啊啊——”裴若愚呼啦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望着瞪大眼睛的苏延泽惊魂未定。“你你你你干嘛鬼一样爬过来?!”
苏延泽差点直接仰倒,脸色变的苍白,“你这么大反应干嘛?”眼睛忽然落到他手下的书皮上,绛红色的章目被灯影遮住了大半,实在是看不清楚。不禁疑云丛生。“……你到底看的什么?”
“书啊。”裴若愚理直气壮的眨眨眼,说着就把那盏床头灯移过来就要吹灭,却被苏延泽一手格开,唰的一下把他身体下面的书给抽了出来。“……哎哎哎?!”
“阳,台,秘,史?”苏延泽一字一顿念着书名,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本书,于是一边躲着裴若愚夺书的爪子,一边迅速翻了几页,可几行字才刚刚入眼,脸就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裴若愚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就一头躺倒装睡,竭尽全力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你在梦游’的迷蒙状,直到被苏延泽从后面用全力捣了一拳之后又‘嗷’一声坐了起来。
“裴大少爷你秉烛夜读读的真可谓是入迷真可谓是忘我啊?”苏延泽一把将书摁在他脸上,“你如此艰苦卓绝与其在这里凿壁偷光何必不顺便爬到外面墙头上对着月亮尽情吼上两嗓子?!”
裴若愚脸红了,只好装作恼羞成怒,文的不行来武的,一把拉住苏延泽的手腕,轻轻一扭,就把他搂进怀里然后摁在床上。
“喂你……”苏延泽拼了小命挣扎,这才发现裴若愚除了生的眼睛漂亮身材好看之外力气也格外惊人,一旦被压住自己完全逃不出去。
“哎呀呀,小泽儿你又不乖了。”裴若愚笑着贴上来,“毒舌是不对的——那个谁说过来着?喔喔……‘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在自己帐子里而已,谁让你又特意跑来自投罗网的?可见你是故意的~”
“胡,说,八,道。”苏延泽脸红红的,但丝毫不示弱,“什么乱七八糟的……裴若愚你脑袋也可以很灵光嘛,平常文章背不下来一篇,歪理倒是记了不少。”动一动被他攥着的双手,皱着眉瞪他:“好吧好吧我懒得管你……你放开吧,我回去就当是梦一场,绝对不会跟别人说你到底有多猥琐多龌龊多下流多淫邪多不知所谓真的!”说完就无比纯良正直的看着他。
“那就更不可能放你回去了。”裴若愚把他轻巧地翻个身塞进自己里面的位置,紧紧搂住小腰,再压上一条腿,“今晚跟我睡。”
“死吧!”苏延泽猛然一个胳膊肘回敬过去,刚好捣在他下巴上,把裴若愚疼的呲牙咧嘴。苏延泽趁机从他怀里逃出来,顺手抡起枕头砸过去,气喘吁吁的笑:“我可没那福气消受,你抱着你那书里的春花秋月们等着精尽人亡好了!”
裴若愚就从枕头底下伸出爪子来,冷不防一把扣住他小腰。于是苏延泽话还没来得及没说完又被他拖过来压在了身体底下。
苏延泽刚要喊,裴若愚凑过来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极轻极轻地‘嘘’了一声。苏延泽看他神秘兮兮的表情,还以为他听见什么动静了,也就迅速屏住了呼吸。
裴若愚一笑,趁这个机会,俯下脸来轻轻吻住了他。
什么触感。
从自己嘴唇上温柔地化开一片,延伸到皮肤上结了薄薄的壳,冰雪初融似的又一层层挑出细腻的敏感来。
苏延泽眼前在刹那间朦胧了,只剩下那些看不厌的眼角眉梢,俏丽或挺拔的末梢细节,带着枝枝蔓蔓,围绕自己铺天盖地的恣意延展。
即便是任性倔强怕丢面子可仍然舍不得的。
舍不得放开的美好。
直到苏延泽发觉那一双贼爪子已经伸进了自己衣服里,才骤然清醒过来。
“裴若愚。”
“嗯?”少年含糊不清的答应了声,意识却已经随爪子贪婪无比的蹭上了对方光滑的肌肤。脑门上却突然挨了一下。
啪。清脆有声。一张纸条接着就耷拉下来,背光看去上面还清晰可见不知是何年何月写的熟悉的字体如‘任劳任怨绝不反抗供苏延泽驱使XX日’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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