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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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愚把他搂进来一点,“嘘小声点……那个女的应该是花满楼的贝老板。”
“……你干嘛这么在意他们?”
裴若愚看他,又叹口气,“你说梨州好不好?”
“不错啊。”苏延泽见他问得奇怪。
“那我们以后私奔到这里来好不好?”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苏延泽的眼睛眨了眨,一时不知道还怎么反应,只是愣愣看他。
“莫非你……”
“前车之鉴。”裴若愚点点头,指指江畔的身影,又指指自己两个,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后车之师。”
“……呃?”苏延泽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太明白,某个想法呼之欲出,又欲盖弥彰,清晰了模糊,模糊了再清晰。
“听我说,”对面人的呼吸微热,语调里湿淋淋挂了氤氲的水汽,可眼睛是明亮的,“假如有一天我们不能像这样在一块的话,我就带你逃跑,跑到这里来。”
苏延泽突然想笑,粉嫩嫩的嘴唇往上略微翘了翘又沉下去,他就伸手拍了裴若愚脑袋一下,然后觉得不解气,于是再拍一下。
“……做、做什么?”好容易酝酿了半天气氛的裴若愚捂着额头一脸诧异。
苏延泽垂了睫毛,接着转身要走,在那一瞬间又丢下低低一句话,同时衣服蹭过周围的花枝,惹来一片碎响,掺杂进雨里,可裴若愚却听清了。
他说,我们为什么非要逃跑。
又过了多少天。
常老板不久之后就回信了,说是在淮南找到了那家作坊,已经带了小样回来,让苏延泽务必回去看看。
“看来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裴若愚伸个懒腰,“这次出游收获不小。”
“是吃的不少。”苏延泽纠正他,“光去学堂听课一共七次你睡了起码有五次。”
于是说动身就动身,临行前向董知府道别时,惋惜的只是没有再见闻人衍和陆祭。另外就是裴若愚这次说什么也不再坐船了,他跑出去雇了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把一堆的行李加苏延泽全塞了进去,对着那车夫微笑往北指指,去京城。
他们就在阳光大道上无比惬意慢悠悠行了将近半个月,才进了皇城大门。裴若愚先跳下车,让仆人把东西全帮着拎走之后,回头冲着苏延泽兴奋地挥挥拳头,“咱们到家了!”
苏延泽一愣,于是恍惚间也就真有了回家的感觉。
而从他们写信说准备回来的时候,裴夫人就开始掰着黄历算日子,日也盼,夜也盼,牌不要抹了,花不要弄了,后来就干脆亲自到门口翘首观望,就差没直接蹲在地上抠草了。而此时她正紧拉着裴若愚的手,眼泪哗啦啦掉,不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点像是受苦了,顿时心里既安慰又惆怅。
然后摆席,接风,洗尘,嘘寒问暖。裴大人捋着胡子听裴若愚他俩上报此次游学心得体会,其中不断点头,“这三两个月倒也算是长了些见识!从明天开始给我把诗经,孟子,论语这些兼经大经背熟了解出来,明年开春就是殿试,你仔细着!”说完摆摆手,口气也跟着软了少许,“走了这么多天也累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裴若愚答应着慢慢退出来,然后拽起苏延泽就往屋里跑。苏延泽被他扯得一愣一愣的,“后面有狼追你啊你个痴傻。”
“我怕再慢一步就真笑出来了。”裴若愚躺在床上气喘不止。
“谎话不带这么扯的,”苏延泽把书都整理出来拿在手里扑扑灰,“裴若愚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散粮济民了?……亏你还能说的那么顺口。到时候给董知府的一封信就把你揭的形神俱灭,”他眯着眼吹吹书页,接着一笑,“揭小底啊揭小底哈哈哈裴若愚你完了。”
“放心。”裴若愚抹开嘴角,“无论爹问什么董知府肯定都说好,他说不好就说明他管教不严,砸得是自己的脚。”
“……无耻。”苏延泽稍顿了顿,“裴若愚你变狡猾了。”
“跟你学的。”裴若愚咪咪笑,“终于到家了却不能一块睡了,这床不太好搬呐。”
苏延泽回身扬手,整一套的论语拖着条弧线砸了出去而后掷地有声,裴若愚惨叫一声哎呀撒手人寰。
第二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苏延泽吃完饭就坐车去了东城,裴若愚也整理了一下随后出了门,刚过茶馆门口就看见张怀谣拉着杜庭竹肩并肩挨着正坐在那里等。
“来了多长时间了?”裴若愚拉张椅子坐下,“杜小公子胖了啊,脸都嘟出来了。”
“那当然,看谁伺候的。”张怀谣笑得一点都不矜持,“我们腊月前就赶来了,没想到你们俩在那地方还那么磨叽。来来来说说看,都干什么了?”
伙计过来笼了炭炉,裴若愚从他手里接过来茶抿了一口。“吃喝玩乐加看风景,还去书坊里面蹲了几天——桃花的确挺稀罕的。你们呢?”
“他爹妈宠他跟个宝贝似的,远的不让去,生的不许去,最后就近捡了个苍州吧,恨不能把全家都带上。”张怀谣叹口气,全不理会杜庭竹在旁边脸红红的辩解诸如“你瞎说”,“还说什么要完好无缺的带回来,……好似要拐他出去卖!再说我又不是狼,出去一趟哪能就不完好无缺了呀?唉。”
“你何止。”裴若愚掂着茶杯笑,“再过一年开春就是殿试了,做了准备吧?”
“肯定要做的,这次还真是铁了心要拿个名次回来,”张怀谣望望杜庭竹,眼神瞬间温柔了一下,“这么我还有点资本来提亲不是?”
“提亲?!”裴若愚没撑住,茶水喷了一桌子。
“咳。”张怀谣尴尬地清咳两声,而杜庭竹在那边红透了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改变不了就不去刻意改变,但如果是怕失败就想逃跑而不去争取的,那才最让人笑话。”
裴若愚一愣,然后眯起眼睛敲了他俩半日,忽然左手拍上张怀谣肩膀,右手拍上杜庭竹肩膀,点点头。“好样的。”说完起身就要走。张怀谣忙拉住他,“哎你去哪?”
“回家。”裴若愚一抖长袍,“还有,恐怕在这次殿试跟你争魁的,要再添上裴某一名了。”

第十五章

苏延泽在午饭之前就回到了家,那从江南采回的小样怎么看都跟自己在梨州锦长安寄回的还不是一样,只好在那里跟常老板调剂了半日,而最近临近除夕,眼下过往年货置办更为急迫,还是先耽搁了下来。
进屋先看见的是端坐在桌子前面的裴若愚,聚精会神的写文章,似乎都根本没发觉自己进来似的。
“这是真的吗?”苏延泽揉揉眼望天,冬日里阳光虽然稀薄,但落在眼里不免还是有些刺痛,“裴若愚你吃错药了?”
裴若愚抬头看见他就赶紧招手,“来来来小泽儿帮帮我,看看这一句怎么解?”
苏延泽半信半疑走过去,看他案上乱七八糟摆着些书本,圈圈叉叉的用毛笔勾着,的确不是一时兴起装出来的样子。
“你想干嘛?”给他解完句子,仍是忍不住要问。苏延泽觉得这太稀罕了。
裴若愚等工工整整将那句释义写进书里,才转过来头,冲他狡黠一笑,“准备考试啊。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说你不准备考了,我自然要去。”
“有阴谋。”苏延泽看他一眼,“有目的。”
“是是是,所以你得帮我。”裴若愚忽然严肃起来,“无论如何,这次我要去争取,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希望。”
他语气里落下沉重的声息,罩在眼前让人有些望不清楚,而那话里面最严重的几个词纷纷都还透露着一些不为己知的信息,呼之欲出,可是否与自己有关?
苏延泽咬着嘴唇望他,裴若愚头一次让自己如此琢磨不透。
天气说冷就冷了。
在苏延泽扒着窗户感叹今年没能看上银杏树扑簌簌落一地金黄的时候,裴若愚还在桌前凝眉苦读。
苏延泽发了一会呆就抱个枕头坐他身边看他写字,其实裴若愚写字挺好看的,一撇一捺都摆的像那么回事,竖打的红格子偶尔会被长出来的墨迹淹没,等过一会墨干了就从中又小心翼翼浮起来那暗棕色刚刚被埋下的线条。
苏延泽逆光盯着那线条愣神,看它被淹没,又浮起,跟外面的天一样,云聚了又散,阴晴不定。
苏延泽最开始还想打趣他,说你这个状态肯定撑不过五天,到时候你要请我去吃哪家哪记哪铺子的小灌汤包。
可是小灌汤包终究是没能吃上,因为现在都自从梨州回来已经一月有余了。苏延泽只好将那些厚厚的史文经籍全细细分了类整理好了给他看,两个人就憋在屋子里,一章章的解,一段段的背,一条条的写,搁在屋子中央的紫铜暖炉里面,黑糊糊的烟煤上笼着红通通的火星,硬生生闷出了连绵不绝的香。
吃过晚饭,裴若愚刚翻开书,就看见苏延泽掀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说,“下雪了。”
一脸遮掩不住的兴奋。
苏延泽自小的时候就喜欢看雪,他在来京城之前的记忆里冬天几乎全是黄绿色。裴若愚到现在都记得,在他刚到自己家住下的那年腊月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苏延泽就两手死死抓住屋门上的帘子,不敢出来也不肯进去,瞪着大眼睛看着院子怎样渐渐被银装素裹。
裴若愚就扔下笔,陪他趴在帘子那里,外面星星点点的确开始落雪,在刚沉下来的夜幕里露着微弱的白。洋洋洒洒,不急不缓的从天而降。
“一会该着凉了。”裴若愚抓起苏延泽拉回屋里,看他一双小手被冻的通红,就握起来帮他搓了搓,“去暖炉那边暖暖去。”
苏延泽摇头,只盯着他看。
“为什么?”裴若愚不解。
“懒得去。”苏延泽揭开他衣服把爪子伸了进去贴肉放着,不顾裴若愚那张倒抽凉气的脸,笑的心安理得。“就这儿挺好。”
裴若愚干脆就裹紧了他的手,坐在床上笑,“你说明年殿试我过不过的去。”
“过得去怎样,过不去又怎样?”苏延泽翻翻眼皮,找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来。
“当然不一样。”
“没看出来你还怀着争做栋梁以报效国家这等伟大胸怀呀?”
“肯定呀。”裴若愚冲他眨眨眼。
“嗯……状元还可以娶公主呢,即使当不上状元凑活凑活也能配得上郡主呀是不是?”苏延泽垂着眼角看他。
“对啊,可以娶郡主啊!”裴若愚做恍然大悟状。
苏延泽不动声色动动手指头,探到某个部位毫不留情上狠狠一掐。只听见裴若愚抱着胸惨叫连连。
“那祝你们,”不由自主的咬牙,“百年好合喔。”
马上就要过年了。
裴夫人领着裴若愚跟苏延泽去庙里上香还愿,檀香寺内香气缭绕,裴夫人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去,花银子买了香虔诚叩首保平安。
长长的台阶上还安静伏着未化干净的雪,两边梅花开得正好。裴若愚跟着进去磕了个头就跑出来了,看见苏延泽还缩在轿子里头,整个身子裹紧在石青缎面掐花小袄里,只露张小脸,还冻得红红的。
“下来玩会啊。”裴若愚掀开帘子要拉他。
“不去,怪冷的。”苏延泽又往里缩了缩,“你怎么不多呆一会,求求菩萨保你考个状元。”
“菩萨多忙啊,有你保佑不就好了。”裴若愚笑着跳上轿子,把手插进他胳肢窝下,轻轻一托挟进怀里抱着就往外走。“出来玩会,你看那梅花开得多好看。”
“好好好好我自己下不劳你大驾。”苏延泽怕痒,只好跟他下来。外面风也不大,只是满天满地的雪白的素净,刺得眼睛微微有些睁不开。
裴若愚拉他进庙里玩,说这寺庙算是京城里最大的寺了,里面听说藏着几百个菩萨,求什么的都有。然后就贼兮兮笑起来,他拉着苏延泽的手,“苏延泽咱们去里面拜拜送子菩萨,干脆明年生个胖娃娃怎么样。”
苏延泽愣了愣,接着也跟着笑,他拍了拍裴若愚的肚皮,“哎呀壮士年后那就真苦了你了,又要赶场考试又要养身安胎,就是不知道面圣的时候给不给带孩子的进呀?”
裴若愚调戏不成被反调戏,他听得嘴角抽搐,“那好我生出来你帮我带。”
苏延泽刚要说话,身边一个长胡子老僧先听不下去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把两人吓一跳。
老和尚瞅着满脸熟透的两个人慈祥的笑,“两位公子看起来福源不浅呐,要不要看个面向算一算吉凶呢?”
苏延泽把裴若愚往前一推,“劳烦大师帮这位看看,过年是桃花运盛还是官运亨通?”
大师一捻胡子,盯着裴若愚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公子是要夺魁开春殿试的吧?”
裴若愚一呆,苏延泽先噗一声笑出来。
“公子莫笑,这位公子天庭饱满,眉间略带文胜之象,或许努力夺魁也是十有七八之事。不过……”
苏延泽止了笑,“不过什么?”
“恕老衲直言,不过如此看来公子却好象并没有官亨之运啊……福泽竟然只到中举便戛然而止。奇怪,甚是奇怪。”
苏延泽还没来得及反应,裴若愚就先明白了些什么似的,他摸出银子塞进老和尚手里,撂下一句‘多谢大师指点’,接着拉起苏延泽就跑。
他气喘吁吁把苏延泽塞回轿子里,出来对着轿夫喊:“咱们不等夫人了,先回府。”
“裴若愚,”苏延泽扯着帘子问他,“你怎么了?”
裴若愚回头对他弯起眼睛,“回去读书。”
裴若愚回家后果真就在桌子前面温了一下午的书。到临睡前却撑不住了就使劲黏着苏延泽非要跟他一起睡。
“我都学了一天了小泽儿你怎么都该犒劳犒劳我!”他理直气壮地紧靠着墙,抱着被子跟条大泥鳅似的在苏延泽床上滚来滚去。
“你学不学习跟我有什么关系?”苏延泽丝毫也不给面子,“下去。”
“冷酷。”大泥鳅悻悻的蹭下床,“无情。”
“知道就好。”苏延泽松开帐子。
裴若愚离开两步,却突然回身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不等他反抗就往床上一滚,两个人卷进被子里。
苏延泽就用胳膊肘捣他,可后面那个铁了心死活就是不放手。“别动别动,我就搂一会,一会就行,”裴若愚凑在他脖子上轻轻喘着气,“别的什么都不做。”
苏延泽有点心软了,只好任他抱着。就这样静静过了一会,墨绿帐子外的灯光有些黯淡了,那片暖黄映在眼里渐渐变得深邃,身后的呼吸安稳,好像外面祥和的雪,静谧又绵长。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这么被他抱着挺暖和的。苏延泽就闭上眼睛。
裴若愚其实一直在想那老和尚说的话,按他说的自己是有官运没官福,不过若真的被他说中的话,那就真的要证明……裴若愚思路一下被打断了,身旁浮上来的是恬淡的鼾声,他偷笑了笑,就大起胆子的又紧靠了下,贴紧住他的身子。
“小泽儿你会保佑我吧。”把呼吸埋进他身体里,“所以要等我啊。”
等我来提亲。
等我来拉着你过属于我们俩的日子。
那一天会来到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苏延泽正在旁边打点东西,大小包袱包了几个堆在一处。
裴若愚眯眼瞅了他一会,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要回娘家?”
“是回家。”苏延泽抓起包袱扔他脸上。“文伯来了,接我回苏州过年。”
“哦。”裴若愚觉得一阵凉气灌进被子里,他把自己裹了裹坐起来,“早点回来啊。”
“不回来了。”苏延泽头也不抬,仔细整理东西。
“那我就去苏州找你。”
“好啊。”苏延泽叫来丫鬟,把东西交给她让她先送到车上去,又转过身子看裴若愚,“丢了我不负责任的。”
“那你损失就大了。”裴若愚伸出胳膊来攥他手。
“是大了,你还欠我起码三十年的债没还清呢。”苏延泽笑眯眯的把他胳膊又重新塞回被子里裹好,起来整理整理衣服。“走了啊。”
“嗯。”裴若愚看他转身,离开,帐子突然掉下来半边,等苏延泽的身影消失在那模模糊糊的一缕光中,才想起来有话还要对他讲。
裴若愚抓抓头,笑了笑,还真是……舍不得。他每年这时候都要回家去的,可为什么这感觉就一年比一年更强烈些。他皱了皱眉头,所以……
——记得要早点回来就好。

第十六章

转眼就是除夕。
裴夫人刚进屋又赶出来,吩咐下人在门口宰了鸡就把刀具全仔细收起来,年底下不许见这些锋利东西的。打扫干净的院子里都结了彩,连火红的炮仗也都准备了出来,挂在东厢檐下好长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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