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事----冬小树
  发于:2009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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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四下里就传出来几声没忍住的‘嘻嘻’声,苏延泽红涨了面皮,他紧紧咬着嘴唇,并不做任何解释。
明明是成功的报复到了。
可裴若愚怎么都幸灾乐祸不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难受,在心里膨胀的无声无息。终于他定了定神,大义凛然的站了起来。
“先、先生!”
顿时所有视线的焦点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来。“唔?”先生盯住了他。
“让、让他同我一张桌子吧。”声音到最后细的快没了声响。裴若愚满脸发烫。
等到苏延泽从桌子的那一头坐下,裴若愚忙不迭的将自己的纸笔挪了过去。同时心里还在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好。
是‘不用谢’还是‘不客气’。
在先生转过身去念书的时候,反倒是苏延泽先开了口。
“下次……”动静轻轻的,看不见他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似有若无的翕动着。外头暖烘烘的光照亮了桌子一角。
“再扔东西的时候,记得别扔在溪流的上游了。”

第三章

“我错了我真错了。”
裴若愚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趴桌子上了,摆出一副‘我就是那鱼肉’的标准模样。“给你打吧给你打。”
可苏延泽还是不理他,躺在一边拿书遮住脸。
虽然怎么都没想通他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犯罪过程,但大部分的良心谴责仍让自己老实交代了错误。
“喂!……苏延泽!”
苏延泽终于露出一边眼睛,稍稍的拿‘我跟阁下很熟吗’的目光扫他一眼。
裴若愚泄了气。“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裴叔叔呢?”
“我把我的东西给你扔一遍?”
“……要不要呢?”
“那你把我扔溪里好了!”
苏延泽放下书,歪着脑袋异常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好主意。”
迎春花灿烂的不成样子。那几簇月季也先后抽出了丸子大小粉嫩粉嫩的骨朵。廊外倚着墙长的银杏树,扇形的叶子刚展开,就一层一层绿下来,苍翠的不得了。连花猫都蜷在池塘边上,慵懒无比的将眼睛眯成线。
苏延泽靠着半月镂花窗户,隔着银红纱帐,逗得那笼子里的花脸鬼皮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裴若愚从身后的荷花瓣灯里面抬起凄惨的脸。“喏,好了。”
折的端正的书笺,被很不情愿的递进对方手里,上面郑重的写着几个大字。
自愿供苏延泽使唤一个月整。于今日起生效。裴若愚。
“‘愚’字少了一点。”苏延泽看了看重新掷给他,“莫非你真想在上面摁个手印不成?”
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裴若愚怨恨的撇撇嘴,只好又添上。
“嗯~”苏延泽接过来收好。“反悔的是小狗喔。”咪咪笑的很是开心。
裴若愚皱了眉头,沉痛弥漫了一脸,却又无可奈何的点头,然后看苏延泽得意洋洋的又转过身去。
一时间,错觉似的,竟春光大好。
其实接下来日子都过得飞快,外面的花拼命的开又拼命的谢,在江南打点生意的苏叔叔除了每月寄来的信,偶尔也回来了两趟。给裴爸爸的碧螺春茶,给裴妈妈喜欢的盐扁竹笋跟胭脂,还有顺带回来的什么张小泉剪刀,西湖绸伞,王星记扇子等等等等,倒都还不如那几大纸包的麦芽糖或苏氏梅子在裴若愚眼里占得分量更大些。
他说将那边生意全转回来还要些日子,估计下次来的时候就该考虑在京城里置产买房了。
裴妈妈把苏延泽抱的比抱裴若愚都紧,眼圈红红的。“泽儿在这里又灵又乖,我实在喜欢的紧。若哪一天真要走了,还真要舍不得。”
“这么说你要搬出去?”等苏叔叔走了之后,裴若愚望着正发呆的苏延泽。
“还没这么快。要让你失望了。”苏延泽瞟瞟他。
“也没有太失望啦……”裴若愚笑嘻嘻的抓了一大把麦芽糖塞进嘴里。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两个人虽磨磨合合吵闹过几次也没能引起什么波澜,倒是苏延泽手里的那种‘供驱使XX日,裴若愚。’的信笺日益增多让他自己有点小郁闷。
苏延泽倒都没有特意为难自己,除了从某一天开始不许让自己再跟他炫耀的身高之外,还有就是每天按惯例打的那三拳——不过裴若愚诧异极了,苏延泽这几天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打着呵欠捶他三下,揉揉眼睛就又带着一脸‘你不要烦我’的表情再睡过去。
“喂你怎么啦?”裴若愚推他,“该去私塾了喂。”
苏延泽不答应,整个儿快陷进被子里,露着一小点额角,白白的嫩嫩的。
裴若愚跳下床去,又回头看看他,有点不舍得挪开视线。
其实……有时……
也并不那么讨厌。
先生布置下两篇文章,好像有急事先回家去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玩,连跟来的书僮们也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台阶上扯闲天。
裴若愚伸个懒腰,刚才在外面桃枝上戏耍的雀儿看见有人就慌忙飞走了。从后山上一路下来的小溪横跨过整个私塾院子,围着那几棵桃树转了一个大圈,最后从自己脚底下流了过去。不急不缓的,哗哗作响。
苏延泽趴在桌子那一头睡的正香。脸埋进臂弯里,微微向自己这边侧着,睫毛修长。袖子上的花纹被反射印在皮肤上,勾了薄薄一层金黄的边,剩下的全是吹弹可破诱人的嫩红。
裴若愚这才发现他睡觉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
平时嚣张的不可一世的苏延泽,原来安静下来可以这么乖。
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下。
“喂!裴若愚!”脖子一下被谁挎住,先是被鹅黄袍子挡在眼前,接着垂下来的是大咧咧的笑。“看什么呢?”
是张怀谣。张大学士家的张小公子。
“哎?”
张小公子一屁股坐在他跟苏延泽之间,脸上堆起神秘的笑。“你知道杜庭竹这几天为什么没来吗?”
裴若愚回头看了看,靠后的那张桌子的确已经至少有两三天没见人影了。
“不是病了吗?——还是风寒什么的?”
“切切切——什么风寒?”张怀谣扯过他脑袋,小心凑到他耳朵上。“他——遇——着——鬼——了!”
裴若愚把嘴唇都快咬破了,依旧是没忍住。
“噗——”他一巴掌拍在张小公子脑门上哈哈大笑,“我看他肯定是遇见你了吧?”
张怀谣伸手给了他一拳头。“我说真的!方才听外头那几个说,现在连床都下不来,家里专门请了天师烧起符纸,正作法呢!”
“……喔?”
回想起来,杜庭竹倒的确不大对劲。起码在前几天,只是因为在讲学的时候睡觉而被先生罚站在墙角就至少两次了。他低着头红着脸为逃避大家凑过去的目光而拼命往半卷起来的黄竹帘子后面钻的样子,似乎一下又重现在眼前。
然后就没有来了,说是生病了。
“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很奇怪?”张小公子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忧郁感,摊着双手。“要不要……去瞧瞧?”
裴若愚没理他,他绕过面前人的身子,愣愣的望着扑在大阳光里睡得无比酣畅的苏延泽。
连他也睡着了。
身后突然泌了密密麻麻一层寒意,从脊背到头顶,迅速的蔓延。
“你没事吧?一副要死的样子。”
在回府的轿子里,裴若愚戳戳旁边人的胳膊。
苏延泽眼睛红通通的,好像刚睡醒的兔子。他特不悦的瞥了一眼裴若愚,加上没精打采,懒得搭理他。
“去不去东城看杜庭竹?跟张怀谣他们约好的,一起去吧?”
“不去。”
“去啊为啥不去?”
“不想去。”苏延泽对着窗户打个呵欠。
“……你就懒吧懒吧晚上睡不着了不要来找我!”
苏延泽一下愣了,被戳到心事似的红了脸,裴若愚好像没在意,他掀着轿帘冲外面喊:“送我去东城!”

第四章

裴若愚一去就去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掌灯时候都还没回来,裴夫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遣人去东城接了两三次。这才带回消息说是那边已经留住吃饭了。
“愚儿也忒淘气,明知道人家病着,还非要去闹。”
裴叔叔没回来,苏延泽陪着裴夫人吃晚饭。他浑浑噩噩睡了将近了一整天,精神这才好了点。裴夫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扯些闲话,一边把一片醋蒸火腿夹进他碗里。“泽儿怎么没跟着去?”
“啊……方才有些不太舒服,就没……”苏延泽赶紧回答,却看见裴夫人正瞅着他笑。
“这么瞧过去,可真真像极了你娘呢。”
藏在薄纱宫灯里的烛光被拉得老长,掺杂进空气里柔和的发酵。苏延泽垂下眼睛,静静听她声音在耳边散发。
“现在看见你们俩,就想起来你爹跟你裴叔叔,他们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一只碗里吃出来的兄弟,好的不得了!——当时就说定了以后两家要结了亲才算的。谁知道到头来又都是两个男娃娃。”裴夫人拿起手帕抹抹嘴,又笑起来。“你俩一个生在年头,一个在年尾,差了整整快一年,这么说起来泽儿原来应该是我们家的媳妇儿呢。”
苏延泽手猛一颤,碗差点就飞了出去。他紧紧抓回来抱进怀里,惊魂未定地坐在那里,呆了好一会。
现在屋里就还剩苏延泽一个人了。他缩在床上翻了两页书,考虑了半天还是叫来了丫鬟让她把灯再弄亮些。
屋子里还是黑洞洞的,积聚在边边角角里的那些阴影,浓的像砚台里的墨汁,在错觉里正渐渐向自己靠拢。苏延泽四下小心望望,又往里缩了一些。
裴若愚还不回来。
裴若愚你怎么还不回来。
“少爷回来了?”
随着门口小丫鬟的一声招呼,苏延泽一下就从暖阁里跳了出来。正好对上兴冲冲跨进来的裴若愚。
“你这么兴奋干嘛?”裴若愚奇怪的看他。
“啊?”苏延泽一愣,随即转移开话题。“怎么样了——我说杜庭竹……他怎么样了?”
“——染了些小风寒而已。亏张怀谣那家伙还编的出他遇鬼了请了法师之类的鬼话把我给骗过去,谁知道去了之后也就他俩……”裴若愚突然有点语塞,他拧了眉毛,一副很难以理解的模样。“他俩……”
“他俩怎么了?”苏延泽听得好奇。
“反正很奇怪就是了!”裴若愚吸吸鼻子,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才好,又看苏延泽在烛火底下被映的红扑扑的小脸可爱死了,就顺手敲了下他额头。“你呐?你怎么样?”
“拿开。”苏延泽伸手将他的爪子拍开,提了书转身又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他对着一脸‘干嘛’表情的裴若愚轻轻抿着嘴角,要多坦然就多坦然。“……笨可是会传染的。”
夜宁静而深长。窗外黑漆漆的,连一丁点光都没有。
院子里池塘中的鱼不安分的浮起又沉下,咕噜咕噜的吐着水泡;不知名的虫鸣,沉寂在某一处,又忽然响起来。各种动静相互叠杂在一起,活泼又安宁。
裴若愚在房间那头来来回回翻了几下身子,又不动了,并没有多浓重的呼吸声。苏延泽侧耳静静听了一会,分辨不出他到底睡着了没。但实实在在的存在感,就这么顺着静谧滋生出来。
快要离开了。
爹爹的上一封来信里说的清清楚楚,已经预定好要在东城购置下一处宅子,最迟下月初便会回来看。
东城。裴若愚家在西城。
不长不短的距离。
苏延泽叹口气,脑袋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他拿被子蒙住头,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月亮把自己的身影浓缩在脚下变成一个小点。
苏延泽摸摸回廊上的柱子,挂在檐下的一长串灯被风吹的荡起,露出来那上面刺啦啦光滑的反光。
原来自己家的院子格局竟然是照着裴府的院子造的?苏延泽恍然反应过来,他借着月光四处望了一望,那嶙峋的假石,曲折的长廊,就连在廊口蹲坐的铜狮,都一模一样。
“苏延泽。”
好像有人叫自己,苏延泽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手摸到的地方是冰凉无比的触感,从指间传过来,真实的让人无法相信。
“苏延泽。”
是梦吗。
那这实实在在的感觉又是什么?几乎连风贴着身体怎么样擦过都能感觉的到,近处的虫鸣,远处的鸟啼,和在自己身前身后铺了一地明晃晃的月光——月光?今天分明是弦月,怎么还会有月光?!
苏延泽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夜刹那间变成了流动的液体,铺天盖地的向自己卷来,一瞬间淹没了整个视野。突如其来的恐惧感,狠狠钻进身体里打了一个重重的回响。
“苏延泽!”接着就有人狂奔过来捂住了自己嘴巴,将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尖叫声给融化在手心里,等待消弭的干干净净后,才舍得放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延泽坐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一直跳的像头小鹿乱撞,冷汗也浸透了衣裳。他茫然的呆了一会,才碰碰蹲在旁边一脸不解加凝重盯着他的裴若愚。
“……这是哪?”
“东厢的院子啊。”
“哦。”苏延泽又反应了一下,才发觉不太对劲。“嗯?”
“是啊。我看见你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走,就跟了来,喊你也不答应。谁知道你一路瞎逛逛到这儿,然后就摔倒了。”裴若愚把‘不放心’仨字咬进嘴里,伸手又敲了一下他脑袋。“——你到底在发什么癔症啊?”
梦游。
——莫非这一连几天夜里连续做的,竟不只是梦?
苏延泽脸发起了烧,“谁让你跟来了?——我睡不着还不能出来逛逛吗?”话尾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他定了下神,往外挪了挪,自己挂着一头一脸的惨象歪在他怀里实在是让人感觉没面子极了,忍不住又加一句。“你自愿跟出来的管我什么事。”
相当无辜的表情。
“那好。”裴若愚拍拍手站起来,“那你当我也是出来梦游好了。”
“你去哪?”可还是不由自主叫住他。
“回房睡觉!”裴若愚翻翻眼皮,提腿要走。“我游累了。”
“喂。”
身后的少年最终甩脱了那层故作强硬的外壳,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一起走。”
于是声音又小了些。
“我怕黑。”
日后再说起来,裴若愚每每都会说自己当时要差点笑破肚皮。
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苏小少爷竟然怕黑。裴若愚拍着苏延泽的肩膀,嬉皮笑脸的拉过来他要仔细考究考究‘怕黑’这种毛病是否会传染。
苏延泽始终无动于衷。只是他偶尔会若无其事的掏出那些张‘卖身契’来,一脸恬淡的对着裴若愚抖一抖,然后把手抵住下巴极其认真的思考。
“到底要怎么使用才好呢?嗯?”

第五章

这几天都在讨论杜庭竹。
他最终是来上学了,眼圈儿红红的一直扯着张怀谣的袖子。张怀谣几次把他手给甩开,他都又像橡皮糖一样黏上来。
“你老拽着我干嘛?”张怀谣脸红了,使劲儿拿眼瞪他。
杜庭竹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立即小嘴一扁,眼泪就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可还是不松手,干脆就拿他袖子擦鼻涕。
张怀谣没辙了,也就不再管他。极其抑郁的坐在一边。
“喂。”裴若愚碰碰旁边,“你瞧,是不是很奇怪?”
苏延泽扫他一眼,继续捧着脑袋读圣贤书。“你笠翁对韵还没背吧?一会先生要检查的。”
日子过得流水般欢畅。
连续几天的细雨把私塾内外长的那些小草给浇灌的水嫩水嫩,青灰泛黑的石头缝底下,接着就有促织爬出来,惬意的舒展长须。
学堂里斗促织成了瘾。少年们捋起袖子,扎成一堆。屏住呼吸神情紧张,紧紧盯住罐子里的那两只小东西,青紫,黑红,流光溢彩。将军般耀武扬威,一举一动都牵动得起来一场惊叹,战的酣畅淋漓。
苏延泽亦坐不住,他抱着书在外围踮了踮脚,看了大半天才看见一个瓷罐子亮白亮白的沿儿,裴若愚正聚精会神地坐在旁边,手里掂着一根长长的狗尾须,小心的拨动,嘴里配合着还发出‘嘘嘘’的声响。
“傻透了。”苏延泽挑挑眉毛就坐了回去,来回翻了两页书,可一个字也没看进眼里去。听说先生他家小孙子拉肚子,他急的连功课都没布置扔下书跑了,这才得以让裴若愚把藏在桌子底下的促织罐子大大方方摆上来。苏延泽发了会呆,干脆收拾了书包,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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