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红布 上----viburnum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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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劲啊。”嚼子瞪圆了他那双小眼睛,“吃饱了就骂厨子,有良心没有啊你。”
“成,我错了还不成嘛,你不是‘这个’,你是‘那个’。”丝毫没有示弱,我又冲嚼子来了个更加恶劣的,左手扣右手组成的乌龟形状的手势,这次他是真的不爽了,扑过来勒着我的脖子说要弄死我。
我只顾着笑,然后从身后传来川儿的一声阻止。
“有完没完?裴建军你给我过来!”
两个闹得欢的,一个看热闹的,都回过头去,只看见川儿正帮着我妈把一张三屉桌搬进屋。
“哎哎哎,我来我来。”嚼子为了争取好表现的冲上前去了。
“阿姨,您松开吧,让他一人儿来,他劲儿大。”川儿劝我妈松手。
“那哪儿行,你瞅瞅小裴这么瘦,我舍不得玩儿命使唤他,刚那大衣柜跟书架儿可都是他帮着抬上来的。”我妈没有松手,反而一通表扬嚼子,直说的那小子挠着脑袋一通嘿嘿嘿的傻乐。
“妈!书架儿大衣柜是沉,可也不是他一人儿搬上来的啊。”拿起一块为了减轻重量而从书架上拆下来的挡板,我边小心将之装上边冲我妈提意见。
“是,是,还有那谁。嗐,我老想叫他小林,我一叫小林你还就挑眼。”
“您自己改不过来还赖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在装好挡板一边的托架时稍稍松了口气。
“……你在家的时候吧……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说话的是林强,他帮我扶着另外一边,继而认真装好底下的托架。
“我怎么小孩儿了?”斜眼儿瞧着他,我等下文。
“你不跟你妈撒娇呢嘛。”抹了一把从额角滑落到下巴的汗,林强咧嘴笑。
“这就叫撒娇啦?”我似乎很不屑的“嘁”了一声。
那时候,林强只是笑而不答,我看着他下巴上蹭上的土灰,在用手抹汗之后留下的道道儿,突然间觉得这家伙更加是个爷们儿了。
不过说良心话,那天我们四个都够爷们儿的,家里家具虽说不多,可只有四个小年轻儿,两个中年人的搬家队阵容确实也不能算强大。单位只管分房,不管派车派人手,不愿意麻烦同事的我那固执的爸,在租了一辆小卡车之后,就准备把我给叫回去做苦力。结果,我同时给他带回去另外三个苦力。
大衣柜,写字台,冰箱电视缝纫机,连带那张实木的老床板我都没嫌麻烦,我唯独认为,那半屋子的书,真的是个噩梦。
一捆一捆,一摞一摞,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等到把最后一批书也运上楼去,我只觉得,嚼子之前所说的“累得像王八蛋似的”,还真是一点儿没错。
放下手里两捆沉重的“精神食粮”,我径直走进属于我的那间小屋,接着一下子扑倒在还没打开的,捆得好像行军包一样的被子垛上了。
“累了吧?我原以为那司机怎么着也得帮帮忙,结果人家一瞧见咱卸完车就走了,真是……”川儿坐在我旁边,喝水的时候,白开水灌进喉咙的声音听得我也跟着渴了起来。
“哎赶紧给我一口。”等他喝完,我拿过大把儿缸子,把剩下的一半白开水鼓咚咚喝了个干净。
没有什么比家里的老洋铁壶烧出来的开水更好喝,这真是后来有了各种各样五颜六色酸酸甜甜的饮料陪伴的孩子们永远不可能理解到的。
把儿缸子见了底儿,我将之放到一边,随后重新躺了回去。
“景皓。”我爸叫我。
“哎。”答应着,我刚坐起身,老爷子就出现在门口了。
“待会儿咱们上外头吃饭,刚我看这楼下有一挺好的馆子。我已经跟小强子和建军说了,他们俩正洗手呢,你和川儿也洗洗手,歇会儿就走,啊。”
“叔,您甭麻烦了,待会儿您一家子踏踏实实吃顿饭,我们仨歇会儿就回去了,昨儿的饭没吃完还挨冰箱里搁着呢。”川儿在我说话之前就站了起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老宅冰箱里空空如也,昨儿做的饭我们四个一扫而光,大小伙子什么时候能剩下饭呐。
“那哪儿成,你们跟着折腾一上午了,吃顿饭应该的,你们自己剩下的饭我不管,反正今儿中午这顿就一块儿外头吃吧。”我爸态度坚决,我也跟着帮腔,于是,无奈的川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的点了点头。
“还外头吃……多不好意思啊。”看着我爸走开,他冲我皱眉。
“假正经,你就是假正经。”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待会儿你可得多吃点儿啊,你要是怕花钱不敢点好菜我可跟你急。”
“你跟我急得着嘛?”川儿没辙的冲我笑。
那天中午,我们几个,加上我爸我妈,一块儿吃了顿不错的饭。待到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些不费事的东西,整理好床铺,把那些“精神食粮”堆上书架,又把做晚饭需要的物件从纸箱子里翻出来,我们决定这一天的工程就先到此为止了。
然后,傍晚时分,我们坐着林强的车,回了东四。我没留下,我还是想回去。
“其实,就我爸找来的那一辆130就足够了,你都不用开车去。”舒舒服服坐在柔软的座椅里,我吁了口气。
“嗐,小件儿的,还有怕碰坏了的东西,还是拿小车拉更好。”林强开口。
“嗯”了一声之后,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没劲儿了。倒是坐在后座上的两个居然还有力气玩儿cei丁壳弹脑夲儿。
“哎。”像是收到了那种来自后方的,低龄而且快乐的气氛感染了,开车的家伙来了兴致似的叫我。
“啊?”
“你劲儿不小啊,我今天才知道,那装盘子碗的纸箱子是你一人儿搬上来的吧?”
“怎么了。”
“那箱子多沉呐。”
“你怎么知道沉了,装车的时候你搬上去的?”侧过脸瞧着他,我却只看到他脸颊在泛红,嘴角线条在上扬。
“没有……我瞅你放下之后,你搬别的东西去了,我就试了试。”
“干嘛呀,你心疼我呢是嘛?”控制不住笑出声来,我努力想象着趁我不注意跑过去掂量箱子重量的林强会是个什么样子。
“……啊。”就应了一声,他便专心开车,不再开口了。
我能察觉到,那一个几乎都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里,包含的意思,可是多了去了。
……
我曾想过,九一年到九二年是不是属于南城那些住着房龄都过了“不惑之年”的那些老房子的人们,很有纪念意义的“乔迁年”呢?因为就在我家搬走之后,东头条其他人家便也陆陆续续的开始拆迁,说来也真是的,真开始动工了,大家倒都踏踏实实听了安排后就各忙各的了,反而是拆迁之前,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关于是否回迁,住不住周转房,户口怎么办,子女入学谁管的种种问题好像癞皮狗一般缠着爱传闲话和爱操心的人的大脑与舌根,我懒得去讨论这些问题,我感觉它们都和我无关。
那么,都什么东西和我有关呢?我想,无外乎就是“桥”和“桥”里头那个傻呵呵的鼓手林强了吧。
若说那两年,“桥”的变化其实还有很多,就比如嚼子学了车,就比如我们终于出了新专辑。
他是年初做了个学车的决定的,用他的话来讲,这一家四口的,总该有最少两个会开车的吧,要不真有点儿什么急事儿用车,强子又偏巧不在,车不能开,怎么办?
他说的挺认真,我内心也赞同,嘴里却讽刺他只是为了开着大皇冠出去过瘾而已。
但最终,让我给冤枉了一顿的,委屈不已的嚼子,还是学了个车本儿回来了。而至于他买车,那都是后话。
然后,时间转眼到了九三年,这一年,我们迈过了一道通往金光大道的门槛,我们从地下乐队脱胎而出,在一张销量不错的新专辑发布之后,正式成了有公司,有“东家”的专业音乐团体了。
我曾狂喜过,也曾在狂喜之后假模假式的告诉自己别乐极生悲,然后又忍不住的偷偷笑出声来。我想他们仨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专辑了,音像店里的架子上,终于可以见到印着“桥”这个名字的磁带了,那是专辑,是专属于我们的集子,我们终于再也不需要和其他歌手一起可怜兮兮拼合集了,这些“终于”来了的事儿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不欣喜若狂呢?
我问林强,如果我说我高兴的要疯了,你笑不笑话我?
林强傻笑着说,其实他也高兴的要疯了。
我咬着嘴唇笑,然后一下子把他扑倒在那张檀木大床上。
拥抱时,我问他,你怎么高兴也不显呐?
他说他是萝卜,“心儿里美”呢。
浅吻时,我问他,你是萝卜,那我是啥?
他说我是苹果,甜的,红的。
深吻后,我反驳他,那咱俩都跨物种了,不能算同类了。
他说那就都是萝卜吧,要不,九儿,你算是萝卜缨子?
我又问他凭什么我不能也是“心儿里美”啊?
他说了句让我当下就无语了的话,他说,缨子在地面儿上,干净,好看,谁都看得见,再说,哪儿有缨子,哪儿就有萝卜吧……
琢磨透他话里的含义之后,我什么都没再说出来,鼻子一阵儿泛酸,眼圈儿一阵发热,我压住想坐起来问问我怎么了的林强,然后用力吻住他的嘴唇。
那次,我们做的足够激烈。
床铺弄得乱七八糟,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蹬到床角去了,没了可抱一下抓一下咬一口的东西,我只好在他把我整个翻了过去时一把攀住眼前的床栏。
就是它了,我心里暗想,要是等明天你瞧见这上头有牙印儿,可别说我破坏古董,因为这里头你也有重大责任。
思路,总是会在情潮从暗涌到翻卷起来时被扰乱,混乱中,我听见某些细小的响动,接着感觉到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然后,在我刚想问问那家伙在干什么之前,那家伙的“那家伙”,就在我毫无防备下顶进来了。
其实都不该这么说,是毫无防备没错,可拍着良心自问一句,我什么时候防备过他呀……
于是,欲海扬波,波浪起伏,我只觉得那浪涛最为汹涌时,脑子里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混战,喊杀声冲向天际,冲到九霄云外。继而最终在达到最高峰之后,猛地跌下来,跌到水平线上,溅起莹白的泡沫,然后一点点,慢慢的,在渐缓的荡漾中趋于平静,归于无声。
林强抱着我,未曾松手。
我很想感谢他这个举动,这让我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九儿。”还微微有些喘息的低沉嗓音在我耳根徘徊,“这回,疼吗?”
“……我发现你老是爱问同一个问题。你烦嘛,啊?”无力的“鄙夷”他,我嘴角开始上扬。
“不是,我吧……”他想解释,于是他就解释了,“我头两天,管一个现在挨医院上班的老同学……要了几个……那什么。还有,我自己上药店,买了盒……那什么。”
我真想卯足了劲儿咬他一口。
“你说的这都是人话嘛?”
他脸红了,他显然是说不出口了,于是他干脆从床边摸出来一管软膏模样的东西递给我。
我看了三秒钟,脸上就烫得摸不得了。
把那玩意儿深沉的还给他,我翻身躺下,然后鼓足了全部勇气开口。
“嗯,明白了,那您说的,药店买的那盒宝贝,是不是事业单位里给已婚人士发的好东西啊?”
带着些许尴尬的傻笑声从背后传来。
“啊,是。”林强凑过来,却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重新抱着我,“可就是……我这回一冲动吧,就忘了用了。上次买来,我就……塞大衣柜里了,下回,下回我肯定……”
懒得听他那让人耳朵根儿都能红透了的发誓赌咒,我叹了口气,直接打断了他的念叨。
“我冷。”我说。
“……”沉默,只是片刻,林强很快拽过被子,一直盖到我肩膀,然后,在我刚想告诉他老子要的不是这个之前,那个结实的胸膛,那个温热的怀抱,就把我牢牢锁在里头了。
我这前半辈子,总的说来有三个女人和我的联系最深,跟那些尖叫着的女歌迷不一样,这三个女人对我的影响非同一般。
首先是我妈,这都不用说了,这个即便是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都不曾动摇,不曾听人劝告和我被打倒的父亲离婚的女人,曾一度让人认为足够愚蠢,但在我看来,那叫爱情,或者说,那他妈才叫爱情呢!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不管他嫁的这个男人是大学教授的时候也好,还是到后来只是个小公务员的时候也罢,乃至曾经是个人民的“罪人”,她都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我相信,这样的程度,当今的人真的很难做得到。
我感觉,我性格里某些打死也改不了的执着,便是来自于我妈血脉相连的传承。
另外两个女人,一个,是后来嫁给我,并且一直默默留守在我身边的田惠,凭着良心说,她给了我一个家,还有我的儿子,她替我照顾我的父母,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内心的宁静,让我的躁动被化解开来,让我觉得踏实。我欠她的,我得感恩于她。
另一个,我不想对她多说什么,因为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说她毁了“桥”?不尽然,“桥”在那场波动之后并没有毁掉,它至今还牢固的站立着。说她毁了我和林强之间的关系?也不尽然,我们是分开过,可现在,林强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就在我面前。那该如何评价她?究竟该如何评价她?我不清楚,她和嚼子之间的种种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创伤,但事到如今,十来年过去了,对于那个在最开始机关算尽,又在最后全身以退的女人,我只想很客观的说一句公道话。
一个巴掌拍不响,之后所有的灾难,都有嚼子或直接或间接的责任,只是最初的祸端,确实是她——汤小燕。
从头一回见面,我就对她有种颇难以言表的感觉。
九三年秋天,和那家跟我们签了留驻合同的酒吧协约到期之前,我们几个在那里跟酒吧老板见了一次面。
那次的会面,我始终难以忘怀,被老板引见来的那个女人,那个一身时髦打扮,画着淡妆,有一双用最俗气的形容来描述就叫做“会说话的眼睛”的年轻女子,言谈举止都让我很是觉得别扭。表面上应付了过去,离开酒吧的时候,我只觉得由衷松了一口气。
“今儿你怎么了?”似乎察觉到我不对劲的林强突然开口了。
“什么怎么了。”我看他。
“我觉着……你不爱说话了。”抓了抓头发,林强瞧了一眼走在前面有一定距离的川儿和嚼子,然后双手插兜,等着我回答。
“啊……嗐,其实也没什么。”撇了撇嘴,我沉默之后反而问他,“哎,你觉得老板那女朋友怎么样?”
“啊?”林强让我的问题问的有点茫然了,他皱了下眉头,然后再次抓头发,“没什么……感觉吧,一般人儿啊。”
“是嘛。”我不知怎的突然想笑,拉下旁边这家伙老是抓头发的手,我叹了口气,“我老觉着,这人挺假的。”
“假?”
“嗯,倒是一看就是应对那种环境的人,你瞅瞅那就叫一自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无奈笑了笑。
“可……长得还行。”
“你什么意思啊。”林强低声的嘀咕让我差点儿笑出声来,斜眼儿瞅着他,我挑起一边嘴角。
“没有啊,实话实说啊……”他好像受了委屈,犹犹豫豫的开口,脸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严肃一点儿,但在犹豫之后,下面的话倒是坚定了起来,“那什么,九儿……反我觉着,她没你好看。”
我可能还是忒纯情了我,要不我怎么又让这块榆木疙瘩给说脸红了呢?
下意识看他,我在瞧见他又抬手抓头发时一把拽下他的爪子。
“别挠了,要是长虱子了晚上我给你灭虫,再挠你就谢顶了!”
“哎。”傻呵呵点了点头,林强终于没有再继续他那条件反射一样的动作。
九三年,是我们事业初成的年份,之后的日子里,“桥”一直在走上坡路,这期间似乎一切都顺利到让人以为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了,我们享受着这种成功的狂喜,然后在成功与狂喜中走入一九九四年。
那年,我们头一次开了场仅属于我们的演唱会。
也许灯光和音响不如那些当时的大牌明星演唱会的排场,也许观众人数不如我们在偶尔做白日梦时幻想的那么众多,但当舞台灯打在我们身上,当我们听见台下观众在欢呼叫好喊着乐队的名字,乃至我的名字时,我只觉得,排场再小,人数再少,我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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