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红布 上----viburnum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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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子欠川儿的,我这么告诉林强。
嘿……我也欠你的,林强这么答复。
“你就是傻,谁跟你说咱俩了?不过你欠我倒是千真万确,哎我说我的强子哥,你打算怎么好好补偿我啊?”心里燥热,嘴上就开始没了把门儿的,我一通胡搅蛮缠,整个人懈松了力道贴在他后背。
“你说什么是什么。”笑的时候,那种轻微的震颤就透过彼此贴合的身体传到我这边来,林强抬手,弹了一下儿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镲片儿,一声清脆的乐音就颤巍巍的扩散开去。
“那你今儿晚上给我做排骨吧。”我说。
“成。”点了点头,林强沉默之后转换了话题,“对了,九儿,裴哥今儿跟我说……”
“嗯?”
“说让咱俩上他那新家看看去。”
我一下儿就站直了。
“什么时候说的?”绕到林强对面,我进一步确认,“跟你说的?川儿在吗?”
“不在,当时你俩上厕所去了,他跟我说的。”
“哦……那你去嘛?”
“我听你的。”林强冲我乐,我却只是皱眉。
“你是不是觉着我特有主心骨啊。”
“啊。”
“啊什么啊。”别了他一句,我叹气,“让他有本事的先把川儿劝动了再说吧,要不我不去。”
“嗯。”林强点头,“我也觉着应该这样儿。”
“哪样儿?”
“先让川儿答应去呗,要不就咱俩,别扭。”
“谁说不是呢。”淡淡扯动嘴角,我低头,抬手,摸了摸跟前的那套鼓中最当间儿的那个,我让指头缓缓挪移,最后在鼓心轻轻敲了两下,“这俩人,真不让人省心……”
这俩人,要说起来的确不让人省心。
不止如此,他们俩的事儿一阵阵儿的让人有种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般的措手不及,好像天底下最让人想不到的事儿都能发生在他俩身上,不管是起先嚼子的犯错,还是后来川儿的容忍。
九五年的某一天,某个大风降温时期还没过去的日子。
汤小燕来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说出口的是什么,那个连眼睫毛都像是会表情达意的女人就那么进了我们的排练室。她走的不急不慢,表情还算泰然,简单扫了我们一眼之后,她那张并未怎么浓妆艳抹的嘴张开了。
她说,她怀了裴建军的孩子。
什么叫当头一棒啊,这就叫当头一棒。
那天不是愚人节,一个没有理由拿我们开涮,或者至少是拿嚼子开涮的女人,走到我们面前,站在我们面前,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儿,直视着我们所有人的眼睛,说了个千万个结果当中,我从来认为会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她,跟裴建军,睡过觉,而且颇有成效。
她怀孕了。
汤小燕没有得到嚼子的积极回应,于是,她很快把目标转向了川儿。转向了我们的队长,嚼子的发小儿,也是他的爱人。
“周哥,现在我也没辙了,您看我该怎么办吧……”泪眼朦胧的女人坐在一边开始哭哭啼啼。
我发誓,这么些年来,我没有见过川儿那样的表情。那不是惊异,不是愤怒,不是慌张,那甚至连失望都不算,我能看到的只是一张平静的脸,眼神空洞,好像早就意料到了一切,好像早已经用最悲观的猜测把这样的情况时刻放在心头备战了似的。他那样子,倘若非要他说出什么来,怕是极有可能只是一句“果然!”
我觉得,川儿那样子,让我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一半儿。
凉了一半儿,凝固了一半儿。我仿佛个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一般瞬间什么都没法做了,然后,更加迅速的,我在惊觉自己并非一个孩子,也没必要为了这等惊吓瞠目结舌让人看笑话之后,做了个深呼吸,眯了下眼,皱了皱眉,挑起嘴角一个都不必想就知道会很难看的微笑,我迈开步走过去,抢在所有人之前说话了。
我劝她别哭,我安慰她,让她先回家好好休息,我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百般“关心”着汤小燕,然后,就在我已经快把她劝出排练室之前,她居然一下子就挣脱了我的手。
那天,汤小燕唯一一句让我心里还称得上是认可了一些的话,是这样的内容。
“要是喜欢上谁,就该想着法儿的嫁给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是冲着川儿这么说的。
我脑子里没有足够的空间去想她为什么要专门对着川儿说这些,我更没有足够的判断力来推测川儿回答她的时候用了多大的意志力。
“燕子,你回去吧,我保证让建军吹吹打打,抬着八抬大轿上你们家迎亲!”
这是他周小川的回答。
我看着川儿的眼睛,然后我想,如果现在他不发泄出来,他会死的。
他真的会死的,他憋着忍着镇定着沉淀着,像个专门为了接受精神摧残而生的人一样,吞下了瞬间排山倒海而来的所有打击与苦楚。
谁来让他哭出来喊出来吧,你们看看他那眼神儿!求求你们谁会劝人的去劝劝他让他发泄出来吧,他抿着嘴唇不是不想说话,他是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把心带着血呕出来啊!
你们知道不知道?!你裴建军知道不知道?!
……对,你知道,裴建军,你知道,你明知道川儿的脾性还做出那样的勾当来,你行,你真行,我小瞧你了!
算你厉害!
这么想着,我急了。
不,应该说,我崩溃了。
再或者拿林强的话来说,当时,我疯了。
汤小燕前脚出门,后脚,我就冲着嚼子爆发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如何摔裂了他最常用,最在乎最小心维护的那把电吉他,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血红色的琴身在墙角磕碎了的时候,在那绷断的琴弦发出难以描述的噪音的时候,我竟然毫无毁了他人心爱之物的歉疚感。
我只觉得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嚼子,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披着一张人皮把川儿给坑了,你该死,你早该去死,你死有余辜!
毁了你一把吉他哪儿够啊,这刚哪儿到哪儿啊,你多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要连你一块儿毁了!反正你活着也是多余,你活着干吗?成天介那脑子就不是放人事儿的,我跟你说过别伤川儿的心,我跟你说过!我他妈义正言辞一本正经跟你丫说过!
你忘了?!
你忘了!成。那哥们儿今儿仗义一回,我帮你回忆,我帮你把你该想起来的都一点点儿的想起来,我保证让你下半辈子都片刻不敢再忘!
用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疯劲推开看见自己最当回事儿的东西瞬间报废后,扑过来抓住我脖领子的裴建军,我扯着嗓子把最难听的叱骂尽数丢了过去。
我说裴建军你不是亲妈生的,你他妈是狗娘养的,你是个天生来的狗杂种,你他妈一没良心二没人性,你跟那臭婊 子串通一气拿川儿开涮,跟川儿玩儿阴的,你不是人。我让你不许伤川儿的心,你拿我说话当他妈放屁,你跟老子装什么鸡 巴蛋呢!裴建军,姓裴的!我操你妈,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八辈儿祖宗……
我还能记住的自己说过的话,只有这些。
事后,林强告诉我,我骂的,可远远比我能记得住的这些言辞还要难听。
难听得多。
但是嚼子始终一个字也没反驳。
我知道,他不敢反驳,他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亏心。
连拉带拽把我弄进旁边的小隔间的,是林强,他关上隔音门,把我硬是按在了沙发上。
“九儿,九儿!别喊了,行了,别喊了。”压着我的肩膀,他用那双大手贴在我脸颊两侧,“真别喊了,你都岔声儿了!”
我浑身都在哆嗦,手指头颤抖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我呼吸困难,我甚至开始觉得川儿的所有痛苦都被莫名其妙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痛苦让我心里好像浇上了一瓢滚油,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道多半天,我才终于能在林强的安抚之下慢慢不再发抖,身体的僵硬也逐渐缓和,然后很快的,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的,随着身体的松懈,眼圈儿也跟着发了烫。
“你、你别这样儿……九儿,没事儿,啊,真不至于这样儿。”林强有点慌乱,我想只是因为他见了我因为过于激动而泛红的眼眶。
“……你甭管我。”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我侧过脸去,恨恨的抹了把脸,“我没事儿,你甭管……”
“九儿。”
叫我的,不是林强。
是开门进来的周小川。
他只开了一点门,闪进来之后又赶紧把门关上了,然后,他迟疑了片刻后走到我面前,又在沉默了片刻后坐在我旁边。
跟着,他说:“九儿,不值当的事儿,咱不干。啊。”
我听他这么说着,只觉得心里的疼翻了倍。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住口。
“九儿,我知道你为我打抱不平,可事儿既然已经出了,我得先想个辄维持住了再说别的,你觉得呢?”
“你、你什么意思?”茫然看着他的平静表情,我开始怀疑自己如此激动是否真的有意义。
“我的意思是……”他说了一半儿,声音微微有点发颤,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两声之后,川儿接着开口,“家里的事儿,再大,也不能大过队里的事儿。”
“你……”
“行了。”打断了我的话,他叹了口气,继而站起身,“你先冷静冷静,啊,我也是。那……强子,你看着点儿九儿,然后……明儿咱先放天假,你们俩也别乱跑,等我电话。”
“哎,成。”林强答应着,一只手贴在我后背,眼睛却看着川儿,“你……别跟裴哥……那什么,反正,先聊聊。”
“嗯。”给了我们一个算是宽慰的浅笑,川儿转过身,迈开步往外走。
我瞧着他的背影,看了只几秒钟,便再也不能忍受的站了起来,我在川儿的手摸到门把手之前就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脸。
“怎么了?”
“……川儿……”半天,我只叫了他的名字。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的我,能做的只有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像是明白了我的难以言表一般,川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他头也不回拉开门走出去了。
我想,我这辈子,哪怕是一秒钟,也无法做到他那种自虐般的隐忍,以及在爆发的临界点上都可以如此明确的原则。
“强子。”我叫林强,然后回转身,靠在门板上,无力的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为了咱这乐队,川儿能把什么都忍了。”
“嗯。”表示认同之后,林强没再多说话。
于是我也就只是沉默,沉默之中我想,也许川儿不仅仅是为了“桥”,说“桥”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借口也许并不合适,但我刹那间意识到,这已经是他不能做到彻底舍弃嚼子的最佳掩饰了,最起码,那一次是那样。
89年那档子事儿,后来的人管它叫“六 四事件”或“八九风波”。那么,对于“桥”,或是不必那么堂而皇之的说,单讲对于我个人而言,嚼子那次出轨,便可以说是95事件了。
我无法准确记起那天的具体时日,完全没有翻月份牌儿看日子习惯的的我,就那么忘记了日期,只记得的,是我当时的愤怒和不敢相信。
那回,节骨眼儿上,我是完全站在川儿那头儿的,我为川儿抱不平,为川儿鸣冤叫屈,为川儿,用平生最恶毒的言辞骂了一顿嚼子,那个我曾暗自发誓要和他当一辈子铁哥们儿,做一辈子“塞外双煞”给川儿保驾帮贤的人。
对此,我矛盾过,可我却做不到后悔,后悔有什么用?骂也骂了,何必谈什么后悔呢?更何况,你们谁能说出来我哪句骂他骂错了?
但我确实为这个不争气的混蛋玩意儿咬牙切齿过,咬牙切齿到超过我个人的想象,只是在咬牙切齿之后,会有一丝强烈的疲惫感留在脑子里始终也无法退去。
“我是不是说话太绝了?”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我问旁边的林强。
“……嗐。”他点烟,然后皱着眉头笑笑,“你也是为川儿。”
“嗯。”点了一下头,我的无力感翻了倍,“你说,这以后,还处得下去吗。”
“你是说川儿跟裴哥嘛?”林强停顿了几秒钟,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说,裴哥跟你?”
“都有吧。”叹了口气,我还没等到他的答复就先烦躁的站了起来,“算了,怎么都得过鬼门关,我先找川儿去。”
“啊?”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那双单眼皮儿的大眼睛瞪大了一点看着我,“这就去?”
“嗯,先跟川儿聊聊,要不我心里不踏实。”拽了拽衣襟,我瞧着林强,“你跟我去吗?”
“那,成。”那张脸上从来不会撒谎,露出来的些许为难之色全都让我尽收眼底了。
“算了吧,你甭去了。”我吁了口气,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屁孩儿一样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强子乖乖啊,在家等你九儿哥回来。”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就来了那么一句的,林强很快就乐出来了,他傻笑了两声,继而一把拉过我,保持着坐姿朝我倾过来上半身,额头轻轻靠在我身上,就真的像个撒娇的低龄儿童一般在我衣服上蹭了蹭。
“嘛呀,今儿怎么了这是,哪儿这么煽呐。”虽说红了脸,可我还是嘴硬的调笑他。
“我还是开车送你过去吧。”手环在我腰上,他抬头直视我的眼。
“开车过去,你不跟着上楼?”我抬起手,指尖顺着他的头发缓缓滑过,“我可不知道跟川儿聊多久呢。”
“没事儿,我等着你呗。”
“……我知道你觉着一块儿找川儿挺麻烦哈。”无奈的念叨,却突然激起了一些灵感,停下了摸他头发的手,我试探着开口,“哎,要不你找嚼子去得了。”
“啊?”
“你找他,我找川儿,好歹你跟嚼子比跟川儿更好说话儿,我感觉你们俩在一块儿挺融洽的,最起码你跟嚼子说话不结巴。”话,说着说着,就又变成轻微的嘲讽了,我瞧着林强微微有点无奈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无辜。
“倒也行其实。”无奈之后,林强让我意外的,还算痛快的答应了,松开搂着我的手臂,他拢了一把头发之后站了起来,“那成,我先送你上川儿那儿,然后我去找裴哥,你什么时候要回来,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来,实在不成打车回来也一样,你甭管我。”
那天,我们确实是按照我的计划分别去了川儿和嚼子家的,放下林强那头儿不说,单说我到了川儿头些日子刚买房时候留给我们的那个地址上写的那个小区,站在那栋在那年月就可以算是高层建筑了的塔楼下面,看着单元口上挂着的铁牌儿时,我是真的心里打鼓了。
上了老楼房没有的自动电梯,走过老住宅不具备的敞亮楼道,站到那个似乎连油漆都还泛着新味道的门前,我努力让自己定了定神儿。
抬手按了门铃,半分钟,才听见了脚步声,又是一段迟疑,才总算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川儿在门打开之后就站在我面前,脸上,是绝对惊讶的神色。
“哟……你来啦。”他的皱眉让我多少有点儿别扭。
“啊,来瞅瞅你。”我朝他笑,“怎么着啊,让不让我进去啊?”
“这话说得……”苦笑了一声,川儿让开门口,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又在我进屋之后追加了一句,“喝点儿什么,我给你拿。”
“哦,随便吧,白开水,茶水,随你,我客随主便。”说实话,我都觉着我挺贫的,没有办法,我实在不想面对着这种尴尬的气氛一脸不知所措。
“那就凑合给你来瓶北冰洋吧,最近一直没好好拾掇这房子,咱忙得,我连茶叶都没工夫买。”川儿说着,轻轻笑着,往挺亮敞的厨房走了过去。
我跟过去了,然后不经意间一低头,看见靠墙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啤酒的易拉罐。
我心里受不得了。
“川儿……”双手插兜儿,靠在厨房墙上,我叫他,继而在他回过头来时,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就在脚边不远处的垃圾桶,想说句劝人的话,又在话到嘴边时突然改了口,“算了,发泄发泄也好。”
“谁发泄了。”他只愣了几秒钟,便好像从我这儿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出声来,接着,在我的莫名其妙中,他抬脚踢了踢那个垃圾桶。
一声挺沉闷的声音传出来,那个塑料桶连动都没动。
我皱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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