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行----南泥湾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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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此状的闻阳心里酸了一下,这个动作他实在是太熟悉,那个人每当紧张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抓他的衣摆。如今虽然被抓住的不再是自己的衣角了,他还是下意识地歪了歪肩膀,不想却碰到了身後正在柜台拿口香糖的范哲远的後背。
  回身的范哲远扬脸看见对面的人,热情地招呼道:“阿杰,和朋友来吃饭啊。我们刚结帐,座儿上应该还没上客,赶紧进去吧,今儿人多。”
  出门之後的闻阳也不去拿车,而是对他哥说:“还早呢,去喝点东西?”
  范哲远若有所思地看著无聊地踢著脚下的小石子,等待他回答的闻阳,终於说:“你先去开车吧。”
  等闻阳把车开到饭庄门口的时候,正看见范哲远从边上的小店里出来,手里是一箱24瓶装的燕京啤酒,有些谢顶的中年老板跟在後面,双手也提著一箱。
  范哲远走下阶沿,指了指车尾,示意闻阳开车後厢。
  甫弯身钻进车里的范哲远,发现自己正对著闻阳询问的双眸,便笑笑说:“要买醉,还得听你哥哥我的。”
  闻阳转回头,一边开车,一边说:“回家喝吗?家里有酒啊。”
  “就你酒柜里那些红酒,留著给你的那些‘小资’朋友喝吧。要想解忧,还是‘燕京’经济实惠。”范哲远想著电视里那些动辄上百上千的所谓名酒,再看看闻阳现在的样子,今天肯定是不醉无归,拿红酒浇愁?有钱也不是这样“烧”的。
  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喝空的啤酒瓶,茶几上是成堆的花生壳,还有开了口的“乐事”袋子。
  吃完了面前的最後一把花生,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横躺在地上的闻阳,范哲远拍了拍粘了满身的花生衣,站了起来。
  弯腰把闻阳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挂好,手插到腋下,正要俯身将地上的人扶起来的时候,却听见“醉鬼”嘟嘟囔囔地冒出一句:“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操,装什麽文学青年!范哲远虽然腹诽连连,嘴里还是安慰著:“既然都分了,这事儿也不能怪阿杰。”
  一把提起闻阳,一手拽著肩膀上的手腕,一手牢牢扶在腰际,以稳住那不断往下出溜的身体,范哲远举步维艰。好在闻阳虽然站不稳,但还算配合,两人三步一停地往楼梯而去。
  闻阳将明显发沈的脑袋扔在他哥的肩膀上,对著眼皮底下的耳朵喃喃细语:“哥,年前我在机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想到会那麽难受,还拿慧姐的事挤兑你,你们毕竟结了婚,还有了骏骏。哥,你别怪我,我跟你道歉。”
  “骏骏并不是……”范哲远正专心致志地数著楼梯,断断续续地听见後半句话,顺口就答。
  闻阳还沈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等范哲远说完,便接著道:“我不怪他,他从小就受了很多苦,爸爸判了无期,妈妈又体弱多病,他能挣扎著考上大学也是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处。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低头,阿杰的後半生有我一力承担。那个衰人的癖好在圈子里一向有很多传闻,他说要让阿杰陪他半年。这怎麽可能,我自己犯下的错误怎麽能让别人承担。所以我跟他说,你看我行不行。幸好……”闻阳的话音里带上了点庆幸的意味,“幸好不是阿杰。”
  “哥,我好恨啊,恨自己的自以为是,生生葬送了爱情;恨自己软弱无能,被这点子事情折磨到今天。好在我还有自知之明,放阿杰自由,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除了我自己,没有人有义务为这个错误承担什麽。”闻阳侧过脸,盯著他哥布满了新生胡茬的下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哥,你也一样。”
  人说“酒醉三分醒”,范哲远明了闻阳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然而他连脚步都没停,只是紧了紧握在对方腰上的手,小声安慰著:“知道,哥都知道,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哥高兴。但是,男人嘛,除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之外,还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小阳,慢慢来吧,哥会看著你站起来的。”
  那一席似安慰,似教训,又似鼓励的话语,听在闻阳的耳朵里却带著保证的意味。忐忑不安的心被安抚了,酒精便开始涌上大脑,闻阳昏昏沈沈地开了口:“哥,你也喝了不少,晚上就在客房睡吧。”
  说著便拿手拽著他哥横在自己腰侧的手臂,想带他往客房走,不想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现状,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扑倒。
  范哲远反应极快地将他往回一拉,正正落在自己的胸前。抱著身前摇摇晃晃的身体,范哲远指著楼梯口右侧的唯一一间房说:“不就是右边这间嘛,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来。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说著就要带著怀里的人往左转,谁知闻阳“忽”地站直了身体,拉著他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而去。
  停在主卧的隔壁,指著敞开的房门,闻阳说:“这里原来是阿杰的书房,我把他改成客房了,那一间做了杂物室,你别走错了。”说完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范哲远看著只能窥见一隅的床脚,以及垂在上面,还裹著黑色薄袜的双脚,又回头望了望走廊那侧紧闭的房门,心中没来由地一动。
  将手上装满水的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又将垂在床边的双腿抬到床上,范哲远抖开一边的毛毯给床上已经熟睡的闻阳盖好,这才悄悄地关灯出门。
  走到顶头的房间门口时,范哲远下意识地看了看两边,才从裤子後兜里掏出钱包,找了张银行卡,插进门缝,上下移动了些许,左手握了门把手轻轻转动,两下里劲儿一错,那门应声而开。
  随手打开墙上的开关,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见收拾地整整齐齐的房间轮廓,以及空荡荡的加筑了隔音板的墙壁。范哲远抬头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这房里竟然没有一盏大灯,所有的亮光都是从四角的小小射灯流泻而出。打开并排的另一个开关,两束红光倾斜而下,照在孤零零地占据著房间中央的双人床上,红色的光线在丝一般的黑色床单上慢慢淌过,恰如暗夜中的波涛,流光潋滟,魅惑到妖异。
  范哲远无心细看,从摆放在两边墙头的电视柜和五屉柜中选择了明显可以装下更多东西的大柜子,急步走去。
  底下的四个抽屉均是空空如也,望著第一个抽屉中央圆圆的锁头,范哲远从兜里掏出钥匙串,挑出一个有著挖耳勺一般细细长柄的金属棒,与挖耳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它的前端并不是半圆的凹槽,而是一个尖细的倒钩。
  将金属棒捅进锁头慢慢试探著,听见那极细微的一声“哢哒”时,范哲远对自己摇了摇头,怪道人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点儿手艺多年不用,确实是生疏了。
  不过他的那点儿自怨自艾在看见了抽屉里摆著的东西时彻底脱离了脑海。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见抽屉里的那些东西时,范哲远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形状逼真的仿真阳具,谈不上厌恶,毕竟那和自己身上天天见的东西差不多构造,只是想到那玩意儿要去的地方,想到那是闻阳,他的弟弟,一个男人将它举在手里的样子,范哲远的心里便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有些心疼,有些恶心,还有那麽一点若有似无的好奇,让他忍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剩下的那些,有的范哲远认识,像手铐,绳索,鞭子;有的他结合看过的AV 能猜测出干什麽用的,像是顶端连著细细金属链的夹子,还有与皮带扣在一起的白色口球;有的他却是完全的无知,比如那个看上去比戒指大些的白金圆环。
  压住锁舌,轻轻地合上抽屉,范哲远又环顾了一下整间大房,关上门下楼。
  将地上成堆的空酒瓶收拾到塑料箱子里,拿著漏网的两瓶啤酒,范哲远退到了沙发上。顺著沙发的边缘席地坐下,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啤酒之後,范哲远把烟凑到了嘴边。
  和嘴里残留的啤酒味儿相似,他的心里如今也泛著苦涩的味道。
  在山区的时候,他跟著那里的民警参加了一次解救被拐卖妇女的行动。走进那潮湿阴暗,弥漫著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的废弃井洞时,见惯了各类残酷场面的范哲远不知为何竟然提不起勇气看一眼那个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事後,当他看著那些作为将来呈堂证据的伤痕照片时,眼前出现的居然是闻阳苍白的脸孔。人口拐卖的案子不是第一次遇到,闻阳的病态面容也只是大半年前的事,然而当这两件事真真切切地重叠在自己面前时,范哲远才意识到过去的自己错得是多麽离谱。怎麽会因为对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孩子自作主张的不满,就任由他在异国他乡独自承担不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痛苦困顿?又怎麽会因为那些渐渐恢复的举止神情,以及合群的表象,便以为心灵上的创伤会随著时间,与身体上的伤痕一起消失?
  那个可怜的女子他只在护送她回程的车站上再见过一面,厚厚的套头运动衫遮不住羸弱的身躯,束紧的腕口反而让那些青紫的瘀痕更加明显,苍白的脸庞依稀可以想象当初的俏丽,微微隆起的小腹预示著回家後依旧要面对的无边痛苦。尤其是那一双剪水双瞳,如今虽然呆滞木然,同行的民警却曾经向他描述过:对著让她陷入无底深渊的猥琐男子,那双眼睛曾经露出过刻到骨子里的怨毒,那种恨不得食肉寝骨的仇恨目光让站在男子身後的他也忍不住汗毛竖立。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闻阳对那个什麽杨是痛恨的,就如这个被拐的女子对山里男人的痛恨一般。然而今时今日,在如此地接近了闻阳的内心之际,他才真正相信了闻阳在饭桌上所说的话,他的敌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记得曾在那些软绵绵的“小资”报纸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恨是爱的反面。爱一个人也好,恨一个人也罢,那都是一心一意,心里念著,手里攥著,哪怕是“扎小人”呢,总也要做个纸人儿捏在手里。可是看遍了整个“密室”,范哲远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星半点和“文盛”或是其总裁相关的东西。事实正如闻阳所说,那个人是好是坏,是荣是辱,都不是他闻阳所关心的。
  举著酒瓶,范哲远任视线四处游转,透过对面书房的玻璃隔墙,可以清楚地看见敞开的黑色笔记本电脑,以及高高摞起的文件夹,还有贴满了整面墙壁的各色即事贴。望著渐渐染上微红晨曦的窗玻璃,范哲远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伴君行 6

  6
  略显空旷的办公室中,西装革履的闻阳端坐在高高的皮椅里,正聚精会神地阅读著手中的财务报告。就听见“咚”的一声有什麽东西磕在桌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袭入鼻端的缕缕香味。
  “‘馄饨侯’的虾肉馄饨,还有芝麻烧饼,赶紧吃,还热乎著呢。”范哲远一边招呼著,一边拿了闻阳桌上的茶杯,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小罐茶叶,自去饮水机泡茶。
  “顶尖的毛峰,老宋他们家新送上来的。”将热气腾腾的杯子连著茶叶罐子一起放在桌子上,又拿了杯盖盖严。
  闻阳“淅沥呼噜”的吃著鲜香的馄饨,只能“哦哦”的点头。抬头看见他哥正在收拾三人沙发上的被子枕头,急急忙忙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说:“哥,一会儿我自己来,怎麽能让你做这个?”
  “谁让我是你的‘小蜜’呢?”范哲远不以为意地笑,手上一点没停。
  拍了拍叠好的被子,范哲远又问:“昨儿个又熬夜了吧?上午没事,你吃完了东西再眯瞪一会,中午吃饭我叫你。”
  “不用了,下周一就要和人谈合作意向,我还是再看看,别到时候抓瞎。”闻阳摇头,吃完了最後一口烧饼,把桌上的东西拿手拢了拢,一起扫到了脚下的垃圾桶里。
  范哲远听了,便将被子枕头收进了隐藏在角落里的壁橱,这才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留下一句:“换件西服吧,馄饨汤都溅袖子上了。这麽大了,吃东西还跟小孩子似的不经心。”
  闻阳在他走後站了起来,打开壁橱,找了套暗灰的四扣西服出来,走到门边准备关门换衣服,正看见范哲远坐在外面的办公桌前,边上站著副总何树秋。
  掩上门,闻阳回到沙发边脱下身上裹了整整一昼夜,已经满是褶皱的外套,一边还觉著不可思议。
  这周刚开始,闻阳甫踏进公司大门,就看见范哲远坐在待客的沙发上,和自己的秘书聊天。一看见他,范哲远立马站了起来,把他往办公室里拉,说是已经辞了职,准备来给他打工。
  闻阳一句“暂时没有职位。”就想把他哥给打发了。谁知恰在此时,穿著可爱孕妇装的秘书妹妹拿著请假报告进了办公室,说是要和老板商量商量自己的产假该怎麽休。扫了眼秘书还未“显山露水”的腰身,闻阳仰天长叹,倒是范哲远见机极快,十分豪爽的以他弟的名义批了半年待产假,外加一年正式产假,还都是带薪假期。“准妈妈”欢天喜地地出了门,还未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就迫不及待地给老公打电话,让他赶快定机票,这就回老家待产。
  闻阳在办公室听著自家秘书清脆爽利地发号施令,无可奈何地对他哥说:“助理先生,何时可以开工啊?”
  范哲远送走了何副总,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摁开了电脑的电源。在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顺手从隔间副总秘书的桌子上抽了张纸巾,拿起面前的“行政助理”铭牌无聊地擦拭著。
  是了,他那天坐在啤酒瓶堆里所做的决定便是 -- 回公司。
  失去了爱人的闻阳,在密室中消磨著自己青春的闻阳,如今身边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他是真切地感觉到,现在的闻阳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将自己的伤痛袒露在他面前。范哲远想,现在还有谁能承担起陪伴闻阳的责任呢?所以他得在闻阳重新找到幸福之前,做一个真正的大哥,站在他的身旁。
  想起刚才何树秋走时对自己说的话,范哲远下意识的扫了眼关著的办公室大门,还有垂下的白色百叶窗。其实不只何副总这样说,几个当年与他相熟的老员工也在他耳边抱怨过,说是过去爱开玩笑,工作娱乐两不误的年轻总经理,如今成了工作狂,每天下班的时候还牢牢地钉在办公椅上,搞得他们这些员工也不好意思一下班就跑,只能轮流著陪他加班。
  恰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范哲远一手捞起话筒,开始了一天琐碎的忙碌。
  快五点的时候,范哲远关了电脑,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果然看见闻阳依旧埋首在桌前,没有丝毫下班的意思。
  走过去合上他面前的文件夹,连著桌上其他的夹子一起抱在手上,对面前露出迷茫神情的闻阳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大周末的,让外面的人也轻松轻松,该合家团圆的合家团圆,该会情人的会情人,该做孝子贤孙的做孝子贤孙。”
  闻阳一边推椅子起身,一边莞尔笑道:“我碍著谁当孝子贤孙了,您老人家?”
  “您再不快点离开这个门,我就要被人骂‘孙子’了!赶紧,赶紧。”范哲远嘴里漫不经心地和闻阳逗著,脚上却是一点没耽搁,站在他身後,推著往门口走。
  两个人一前一後地走过大大的工作间,闻阳是目不斜视,後面的范哲远却是对四处投来的感激目光,和悄悄“盛开”在总经理身後的“麽指海洋”抱以英雄凯旋般的微笑。
  星期天一大早,范哲远猫腰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左手拎著一个滴滴答答的黑色塑料袋,右手则是一个橘红色的环保提兜,绿油油的萝卜秧子挂在外面,十分朴实乡土。
  开门进屋,满室清幽。走到摊在茶几上的笔记本前看了一眼,剩余电池的蓝色指示标停在四分之一的地方。叹了口气,范哲远将东西放进厨房,转身上楼。
  闻阳的卧室,房门大敞著,厚厚的窗帘完好地束在落地窗两边,唯有外侧的薄纱轻帘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荡。大床上是一夜未动的平整干净,蓝色的床单上不见一丝皱褶,范哲远奇怪了半晌,想起昨天是周六,张阿姨应该来打扫过,这才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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