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行----南泥湾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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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阳把刚放进嘴里的苹果又拿了出来,疑惑地反问:“怎麽?”
  “你不是说楼上的客房原来是韩杰的书房嘛,我就想问问那些书房里的东西去哪儿了。”范哲远解释。
  “在地下室。”闻阳有些摸不清他哥的思路。
  三口两口解决了手里的苹果,范哲远一边擦手一边说:“应该有电脑桌吧,一会儿把它搬上来,你说是放底下的书房呢,还是楼上的客房?”
  “哥!”闻阳有些急了,听他哥死活说不到点子上,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我是想过两天回去收拾收拾,把电脑什麽的搬过来。”范哲远说。
  果然是自己想的那样,闻阳看著他哥理所当然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重复了一句:“搬过来?”
  听出了话音里的犹豫之意,范哲远笑道:“怎麽,不乐意?那你搬到我那去也行,就是小了点,还得换张双人床。”
  闻阳闭了闭眼睛,心里充满了疑问:“不是,你搬过来住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范哲远伸长了腿,靠在沙发背上,舒了口气,才说:“问吧。”
  “哥,你喜欢男人?”第一个问题。
  “不知道,以前没想过。可是我喜欢你,对著你会冲动,被你压著的时候也不觉得反感。所以……” 窝在沙发里的范哲远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最後说,“是,我喜欢男人。”
  “哥,我们是兄弟。”第二个问题。
  “我知道啊。可是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抬头看了看闻阳,见对方一脸认真地等著自己的回答,范哲远心里有些明白了,於是他说,“你要是觉得膈应,咱们找一天去咨询一下公司的李律师,看看能不能把这层领养关系给解除了。”
  “这倒不用。”闻阳道。
  “那还有什麽问题?”范哲远追问了一句。
  闻阳在心里理了理,好像是没有什麽问题了。自己喜欢男人,对面的男人也说喜欢男人;周围的亲戚、朋友、乃至公司的员工几乎都知道他们并不是亲兄弟;两个人都已成年,又没有长辈阻拦;这样想想,他和范哲远在一起似乎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成,你什麽时候搬,告诉我一声,我开车去帮你。”
  “不用,你顾著公司的事就行了,我又没什麽东西,打个‘的’足够了。”
  下午五点多锺,范哲远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牙子上抽烟等人。边上的银行大楼里陆陆续续地走出不少西装革履的男士,还有身著职业装的婀娜女子,其中一个年轻人看见靠在栏杆上的范哲远後,紧走了几步,招呼道:“远哥,等很久了?”
  看著站在面前,神清气爽的韩杰,范哲远笑了笑,说:“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想吃什麽?”
  韩杰微微摇头,说:“我听你电话里挺急的,就这儿说吧。是不是有什麽要帮忙的?您说。”
  范哲远迟疑了下,终於说:“公司最近在资金上遇到点困难,我和闻阳想了很多办法,今天来想问问你……”
  范哲远其实一直有些犹豫,不过他也是病急了乱投医,想著以闻阳的脾气,是断不会向前任情人求助的,只有自己出面来找韩杰。
  谁知道韩杰听了他的话,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问道:“闻阳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麽?”范哲远反问。
  “他前些日子来找我,当时我手里正好收上来一笔款子,就让他赶紧准备材料,做贷款申请。”韩杰解释,看了看有点愣愣的范哲远,笑道,“我听说你已经回公司了,你们哥俩没通个气啊?”
  “最近有点忙……”
  韩杰见对方干笑著并没说出什麽来,倒也不以为意,抬眼看了看路边,说:“远哥,要是没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范哲远顺著他的视线,看见了停在路边的灰色“奥迪”,以及从半开的车窗中探出的年轻脸庞,正是秋天的时候在“东来顺”遇见的那位,於是点头笑道:“成,下回带你朋友出来一起喝酒。”
  “这回哥俩倒是兄弟同心,闻阳昨儿见了我也是这麽说的。”韩杰挥挥手,上车走了。
  目送著小车缓缓融入车流的范哲远心里一片轻松,倒不是因为难题得解,而是看著那两个孩子终於冰释前嫌,重新成为朋友,他从心里为他们高兴,还有隐隐的骄傲漾在心头。
  胸怀大志,自尊自强固然获人尊重,若还能懂得审时度势,遇到困难的时候知道什麽时候该寻求帮助,该选择什麽样的人帮助自己,才算得上真正成熟起来。一年来,范哲远常常欣喜於闻阳的成长,然而直到此时此刻,站在这乱糟糟的马路上,他才感到完全的安心。
  电话铃响起,范哲远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接起来就笑:“忙完啦,晚上吃什麽?火锅?好啊,我路上就把东西买了。不用来接我……那成,我在安贞桥底下等你……”
  闻阳等著范哲远在座位上坐好,这才仰头点了点後边不远处的大楼,问:“去找韩杰了?”
  “先开车,一会儿交警该来了。”范哲远催促著,直到车子汇入快车道,才说:“是啊。不过他说你早就找过他了,怎麽没跟我说?”
  “忙著修改文件,补材料就给忘了。”闻阳开著车,解释完了後,心里踌躇半天,还是说了,“哥,公司没什麽事儿了,你还是尽快回去复职吧。”
  “复什麽职?我都辞了。”范哲远轻轻地吹著口哨,随口应道。
  闻阳转头看了他哥一眼,接著说:“我问过小张了,他说虽然你递的是辞职报告,可是局里没批,算你停薪留职,是不是?”
  “小张这人满嘴里跑火车,你……”
  “哥!”闻阳把车停到路边,转过身正对著范哲远,认真地说,“哥,我最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那年夏天晚上,你带著我偷偷地溜出家,从玉渊潭下水,脑袋上顶著衣服包儿,一直游到了永定河。”
  范哲远显然也想起来了,微笑著插了句:“本来还可以游得更远一点的,可是你小子脚抽筋了。”
  闻阳笑了笑,接著说:“是啊,後来还是你背著我走了一路回的家。那时候你还说,来年夏天要好好纠正我的游泳姿势,实在是比‘狗刨’还难看。”
  “哈哈……”范哲远大声笑了起来,想起那时候还没上学的闻阳四爪翻飞,完全看不出任何姿势,反倒扑腾起无数水花,自己怕被巡逻的联防队员发现,游了一段之後,就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慢慢地往前漂。谁知道,就这样闻阳还是让夜晚冰凉的潭水冻抽了筋。
  范哲远兀自笑得开怀,却忽略了边上那渐渐低沈下来的声音。
  “可惜,从此以後咱们再也没有一起游过泳,也没有再一起做过任何事。”闻阳说著,小时候的那些事历历在目。第二年暑假前,在自己炫耀完和哥哥一起游野泳的经历,惹得那帮“独苗”小朋友直流口水之後,回到家却被妈妈告知,范哲远整个夏天都留在学校里训练,准备参加中学生足球联赛。
  从此以後,各类夏令营,比赛训练占据了范哲远几乎所有的假期。慢慢地,闻阳周围的同学,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车模船模,唱歌蹦迪,疯得天天不著家,哥儿俩也就疏远了起来。
  笑声嘎然而止,范哲远坐正身体,对著停下来的闻阳说:“接著说。”
  “我在心里气了你很久,可是知道你并不是我的亲哥哥以後,我就明白了。後来你回来看了一年公司,等我毕业就又走了。而这一回……”
  “把话说白了,我不想猜!”范哲远打断了闻阳的往事回顾,直截了当的要求他说出心里的想法。
  被那声音惊了一跳的闻阳,抬头很快地看了一眼,猛然间发现他哥脸上是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的严肃表情,又想起这些日子范哲远对自己的好,心里暗骂了一声“自讨苦吃”,却依旧狠了心说下去:“哥,你喜欢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你回来是因为放不下爸妈的恩情,是因为没有及时阻止我做傻事而觉得有亏於我,是因为公司有了困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如今爸妈不在了,我也长大了,公司运营正常,你完全可以重新过回那样的生活,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帮你重回国安局,继续你最喜爱的事业。”
  范哲远听著听著,眉头越皱越紧,他实在不明白闻阳这番话想说明什麽,但是他能听出那语调中的不安和焦虑,於是他道:“我想留下来帮你,商场上的事儿我也许不如你,可是我可以跟你学,跟何副总学,就算成不了精英,至少也能减轻一点你的负担。和你在一起,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现在吃饭睡觉,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你都三十多了,又那麽喜欢孩子,再不抓紧,等你儿子上学的时候,你就该拿退休金了。”闻阳说。
  范哲远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将信将疑地猜测著闻阳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让我找老婆?”
  闻阳点头,不是他圣母,而是这整件事情都透著荒唐,他接受范哲远同居不过是觉得这是那一夜荷尔蒙的残留反应而已。
  沈默了半晌,范哲远突然笑了:“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对?你也知道我刚入圈,这里边的规矩也不懂。我总以为两个男人好就好了,情呀爱呀地说著牙酸,不过如果你想听,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我……”
  “范哲远!”闻阳一把抓住对面一本正经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带著破釜沈舟的勇气:“你早早地就离开家独自生活,因为你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孤儿;你辞去前程似锦的工作,因为你怕人家说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断然离开公司,因为你不想背一个觊觎财产的恶名;你重情仗义,轻财好交,得人恩惠,涌泉相报,但是你的每一次离开都是那麽冷酷,留给别人的永远是一个潇洒决然的背影,你用你的牺牲和坚忍掩盖了所有的自私和自卑。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生活让你觉得卑微,你会不会抽身而去,一走了之?”
  “小阳,你不相信我。”范哲远只说了一句话,在闻阳回应之前,便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从後视镜里看著范哲远的背影没入行色匆匆的人流中,闻阳低头打火,慢慢将车开离了路边。
  顺著车流走走停停,闻阳的心里却是一片惨淡,他本无意说最後那番伤人的话,毕竟范哲远作的所有选择都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好男人。可是越是知道他的好,就越怕自己习惯了这样的好,就越是害怕这好终将一去不返。
  那一个晚上在闻阳看来,不过是一次由范哲远的好心引发的意外。不管范哲远是不是 GAY,在那样的情况下,两个人发生关系怎麽看都是欲望多於情爱。不过这件事之後,闻阳发现自己对於疼痛的依赖感减轻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个晚上的爆发将他内心郁结多时的负面情绪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去。他在与萧志华医生交谈时提起了这件事,萧医生却说这是时间和心理暗示的双重作用。然而闻阳还是恐慌了,他怕自己将对疼痛的依赖转移到了对范哲远的依赖上去,而这将是比无法射 精更为严重的事情。
  因此他害怕看见范哲远无怨无悔的付出,他可以当个好弟弟,好朋友,好情人,但是他不希望看著他为自己放弃任何东西,他不想成为他人生中的负担,更重要的,他不愿意成为他性取向的试金石。

  伴君行 9

  9
  闻阳今天起晚了。
  昨天晚上陪几个东北客户吃饭,有点喝高了,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他才起床。
  站在衣柜前换衣服的时候,瞥见另一边挂著的西服和衬衫,闻阳下意识地看了眼横放在底下的行李箱,却在这时听到电话铃响。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说了两句,闻阳拿了公文包下楼去了车库。
  是HR 的赵经理打来的电话,说是范助理刚才通知他们尽快找一个助理来代替他,他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闻阳对新任助理有什麽要求。
  闻阳开车上班的时候还在想,不管怎麽说,这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范哲远自从那天摔了车门之後,就没有回过别墅,在公司碰面时虽然还是嘘寒问暖,工作上也依旧勤勤恳恳地承担著一个助理的职责,但是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退回了兄弟和朋友之间。
  哪曾想下了班进车库取车的时候,就看见范哲远靠在“宝马”的车前盖上抽烟。
  闻阳走上去,一声“哥”还没叫出口,就看见一只大手摊在自己眼前,范哲远只说了两个字:“钥匙!”
  车子在下班的车流中缓缓爬行,眼看著越走越往城里靠,连红墙黄瓦都已近在眼前,闻阳才不得已开口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约会。”范哲远波澜不惊,闻阳却是於无声处听惊雷。
  “约……约会……?”
  “我想过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咱们虽然一起长大,彼此可以说了解的底儿掉,但是既然是谈恋爱,总也要谈了才能爱,所以咱们就一步步来,从约会重新开始。”范哲远将车拐进一条暗巷,只有远处的几盏路灯照出灰蒙蒙的水泥地。
  下了车,闻阳跟在范哲远後面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几十步,才发现底下是一片灯火通明,大大的几个“太阳灯”照在宽阔的冰面上,凌乱的刀痕清晰可见。溜冰的人不算多,大概不是周末,天又黑的早的关系。
  换上了租的冰鞋,闻阳先下了场,沿著冰场边缘滑了几步,就听见跟著上来的范哲远问他:“这刀怎麽样?”
  “还成。”闻阳蹭了蹭脚道。
  “别说,你溜得还真不错。”两个人沿著冰场溜达著绕圈,范哲远见闻阳姿势标准,一看就是“学院派”-- 老师们严格教出来的,不像自己完全是在这冰场上摔打出来的“野路子”,便说。
  果然听见闻阳答道:“爸爸妈妈送我去学校学的。游泳,溜冰,足球,篮球都是。”
  看著突然加速远去的背影,范哲远依旧不紧不慢地保持著原本的速度,闻阳所说的那些运动,都是当年自己带著他玩儿过的,看来小阳的怨气不是一般的深,如此一来,自己这头就越加“任重而道远”了。
  那天负气离开之後,他是真的认真想过了,不过想的不是闻阳那些听上去十分深奥的心理分析。对他来说自尊也好,自卑也好,既没妨碍自己工作生活,也没影响自己结交朋友,还是想想怎样才能让闻阳相信自己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这种事比较实际。
  范哲远其实也知道两人开始的太仓促,然而那个温暖的午後,在那间漂浮著油烟味的厨房,自己怦然而动的心跳声却是真实的,所以问题只能是出在方式方法上了。可是他也不知道两个男人该怎麽谈恋爱,後来一想,干脆找人问吧。於是他把小张、小王那一帮小夥子叫出来吃饭,条件只有一个:携眷参加。
  一桌子年轻爱侣围坐一堂,范哲远在这一顿饭的功夫里,充分调动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观察比较,旁敲侧击,终於明白了其中的诀窍,那便是一个“追”字。
  眼见著绕了一大圈的闻阳又将滑过自己身边,范哲远叫道:“专业人士,表演一个,让咱开开眼呗。”
  闻阳也不答言,对著他哥挑衅的坏笑,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一个转身就进了场子中央。
  范哲远专注地看著闻阳倒滑,侧滑花样翻新,甚至还作了两次跳跃和旋转下蹲,浑然不觉自己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看见向著自己滑来的闻阳那红扑扑的双颊,范哲远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点什麽,却被两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年轻挡了道。
  原来是一帮子大学生出来搞活动,想组织点游戏,可是滑的好的同学又不太多,看他们俩一个技术精湛,一个老成持重,便想邀请他们加入。
  越过两个男孩子宽宽的肩膀,范哲远看见了闻阳跃跃欲试的表情,於是大声道:“成。”
  一开始玩的是“老鹰抓小鸡”,范哲远扮老鹰,闻阳当了保护小朋友的老母鸡。因为知道新手太多,范哲远也不敢下狠手,玩得太疯,所以他在兜兜转转中,便有闲功夫观察著为了照顾後面的大孩子而倍加小心的闻阳。因为从公司直接过来,闻阳是穿著大衣下的场,可能是前边滑得热了,如今大衣敞著,露出里面面料挺括的西服,和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结,与他脸上兴致盎然,流露著童真的笑颜完全搭不上调,不过那迎风飞舞的大衣下摆,倒是颇有些保护伞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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