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两个人又各带了十来个学生玩“长龙”,一个搭著前一个的肩膀或者腰侧,沿途还不断邀请场上的其他人参加,都是活泼好玩的年轻男女,不过几分锺时间,场上就出现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在“太阳灯”金灿灿的光线照亮下,恰似两条金龙在茫茫冰原中穿梭盘行。
玩得兴起的两群人在两只“领头羊”的带领下时分时合,时而遥遥相对,时而交错而过,玩得不亦乐乎。不想站在冰场两端的范哲远和闻阳两人一对眼,居然带著队伍直直地向对方奔去,一开始还兴奋地大叫著“撞他,撞他”,撺掇著“火拼”的两方群众在发现对方离自己真的越来越近的时候,都不觉大声惊叫起来,一时之间,尖叫惨呼,口哨呐喊混成一团,直把个安静的冬夜闹得沸反盈天。
始作俑者却是两眼不眨地盯著对方,在终於看清彼此嘴角噙著的坏笑时,下腰侧步,带著各自的队伍转了方向。
在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边大呼著“过瘾”的时候,闻阳却独自滑离了冰场,他想找个地方抽根烟。谁知还没滑出去多远,就被人一把拉了个踉跄。
“傻呀,没看见围著绳子呢,那边的冰不结实。”范哲远的声音不紧不慢,还带著微微的笑意。
闻阳抬眼看了看,果然有两条权作护栏的粗麻绳在前边晃荡著。背对著冰场,又是笼罩在照明灯背後的阴影里,影影绰绰地闻阳还真是没注意。
把烟盒往范哲远的方向一送,刚想说句“来一根?”,却发现范哲远的一只手横在自己腰侧,大概是刚才拉人的时候为了保持平衡,可是这样一来,转身的自己便如被他揽在怀里一般。好在这边光线昏暗,而且这种姿势在冰场上也算常见,闻阳也只是站直了身体,然後摸出打火机点烟。
范哲远放在腰上的手没动,另一只手从闻阳递过来的烟盒里抽了支,凑在闻阳颊边,等著他给自己点火。
火光一闪即灭,黑暗中只剩下两个忽明忽暗的红点不停地闪烁著,身後是喧闹的冰场,反衬得这里幽静恬然。
“哥。”
“嗯?”
“谢谢你。”
“不用。”
……
“小阳。”
“嗯。”
“这次我不会走。”
闻阳从韩杰那里出来,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决定直接开车去找范哲远吃饭。他前几天去了广州,计划合作的厂家添了设备,请他去看看。上午才回到北京,下午韩杰就通知他文件都弄好了,叫他去签字。
忙到现在也一直没有找到时间给范哲远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的事。快一个星期没见,闻阳觉著还挺想他哥的,眼看著是吃饭的点了,干脆来个惊喜得了。
开车往范哲远家去的时候,闻阳的心里是一派轻松惬意。他没想到看上去人高马大,阅历丰富的范哲远追起人来会那麽笨拙。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吧,范哲远也没有将留在别墅里的东西收走。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吃饭看戏,唱歌蹦迪,泡吧喝酒,周末的时候也会约上小张他们打场篮球松松筋骨;要是忙的话,三五天不碰面也是常事,电话倒是不断的。所有这一切,和时下普通男女们的恋爱没什麽区别,可是却与闻阳习惯了的圈子里的生活大相径庭。
不过这样的日子闻阳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他没有刻意去揣摩范哲远的心思,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想好两个人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走进窄窄的门洞,眼前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摸索著走到二楼,便看见家家门户紧闭,唯有靠西头的那一家,房门微敞,有阳光透过门缝,在楼道里投下窄窄的光影。
轻轻推开房门,淡淡的阳光香气混著尘土腥味袭入鼻端,大敞的屋门,从客厅到卧室一览无余。闻阳心里暗暗吐槽:还是搞侦查的呢,出去连门都不关。
慢慢地在屋子里逛了一圈,这里闻阳很久没有来过,最後一次还是骏骏周岁生日,他和韩杰来送礼物那会儿。当初闻阳就觉得奇怪,两个公务员居然只住了这麽个小套间,家具也是普普通通,只比范哲远独住时多个梳妆台而已,倒没想到慧姐和他哥只是搭伴儿过日子的同居男女。
今日再看,这屋子里的东西比当日更少,客厅里一张方桌靠墙放著,两头各是一个方凳。对面的电视柜上一台21寸的东芝电视积满了灰,一看就是件长年的摆设。原来的三人沙发也许是寿终正寝被主人丢弃了,空出来的地方如今堆著两箱啤酒。
小小的卧室里,铺著蓝白格子的单人床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被一枕,双门衣柜孤零零地缩在墙角,窗台下空荡荡的电脑台上,几份报纸杂志草草地摞在一侧,中间却扔著一条拆了封的“三五”,边上的烟灰缸里是堆成小山的烟蒂。
站在卧房门口的闻阳慢慢地靠在了门框上,看著洒满西窗的灿烂夕阳,想象著范哲远坐在电脑台前,两腿习惯性地跷在桌角上,对著窗外吞云吐雾的样子,所有的心潮起伏都缓缓退却,唯有“寂寞”二字悬在眼前。
原来,他一直以为无所不能,恣意妄为的范哲远只不过是一个寂寞的人。环顾四周,没有花草,没有像框,没有琐碎的小摆设,闻阳忍不住想起电影里那些孤独的漂泊者,若是打开卧室里那紧闭著的衣柜木门,是不是会看见那个永远不会打开的行李袋?
总是怪责他离开得肆意,可是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自己,被公司事务包围著的自己,曾经有过亲密爱人的自己,又何曾体会过行囊在手,却无人挽留,无所留恋的凄凉萧瑟。
听见大门外有响动,闻阳想也没想就转身跑了出去。
三两步跑上楼的,正是在自家小区里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宝马”而心情亢奋的范哲远。推开门後,他只来得及叫一声“小阳”,就发现自己被人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被人突然袭击的范哲远只来得及高高举起拎著快餐盒的右手,另一只手则勉强轻拍著身前的脊背:“怎麽了,怎麽了?”
发泄了心中郁闷的闻阳松开手,抬头数落依然一头雾水的范哲远:“怎麽出去也不关门,不怕小偷,抢劫犯啊。”
“也不看看我是干哪行的,谁敢?”范哲远把饭盒放在方桌上,又说,“什麽时候回来的,没吃饭呢吧?”
闻阳摇头。
范哲远见状抬腿往里屋走,一边说:“那咱们出去吃,我去换件衣服。”
谁想身上的宽大T恤被闻阳一把拉住,只听他说:“不用了,就吃盒饭挺好。”
范哲远停下脚步,爽快地道:“行。我再下去买一盒,你先吃吧。”
走到门边的范哲远回头看了一眼,见闻阳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地掰方便筷,想了想,说:“骏骏打电话来,让我夏天去陪他过生日。我们八月的时候统一公休,你看看能不能安排出时间来。”
“好!”闻阳挖了口白饭送到嘴里,听著楼道里欢快的口哨声,和著“咚咚”的下楼声,连咀嚼的动作都不能拉下他那上弯的嘴角。
伴君行 尾声
尾声
书房里,闻阳和陈风相对而坐。
看著对面明显有些尴尬的陈风,闻阳心中不由生出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己之感。范哲远在心理医生这件事上向来秉持著“宁杀过不放过”的原则,不知道是不是美剧看多了,还是案子办多了,范哲远对心理医生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这不,在国内的时候,经常性的电话骚扰萧医生,来了美国看见“半吊子”的陈风更是不能放过。
闻阳看著和自己一样,被范哲远赶鸭子般送进来的陈风,终於没忍住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的陈风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这个,哲远让我问问你……”
闻阳看著可怜的犯罪心理学在读博士,陈风陈博士慢慢涨红起来的脸颊,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他接下来要问些什麽,却依旧恶作剧般的沈默著,等待对方说下去。
陈风嗫诺著,在心里把范哲远骂了个狗血喷头,却还是很有义气地鼓足勇气问了:“哲远想知道你现在对疼痛的依赖有没有好转,因为他说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基本上没有再提出过捆绑和鞭打之类的要求。”
见闻阳低著头不说话,陈风只能继续:“他怕你是委屈自己,又不好当面问你,所以才让我……”
闻阳突然抬起头来,倒把一直盯著他看的陈风吓了一跳。
“对疼痛没有以前那麽敏感,也不是特别的渴求,萧医生说那是正常的,因为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
“那就好,小萧是专家,听他的没错。”陈风点头附和。
没想到闻阳又加了一句:“可是,陈哥。有时候我觉得鞭子,绳子的也挺好,一段时间不用还挺想的。”
垂下头,闻阳掩饰著嘴角的轻笑,等待著“老实人”陈风的解释。
“哦,那个,其实从心理学上讲,轻微的受虐倾向并不可怕,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作为性 生活的情趣添加剂也无可厚非。”陈风一本正经地回答,一边想著等会儿要记得告诉范哲远,他们家小阳还是有这方面的需要的,心里不觉又佩服起他的直觉来。
闻阳见陈风那麽认真地开解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玩,於是抬头认真地道:“我说著玩的,陈哥。其实有另外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连萧医生都没来得及问。”
“什麽事?”
“飞纽约之前,我们俩在外头吃饭,中了两张电影票。到了电影院的时候才知道是动画片,门口还有发面具的。我们拿了两个,回家以後,我哥就带了那个大灰狼的面具逗我,後来就,就……”
闻阳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後来陈风已经基本听不清他在说什麽,不过他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於是他说:“角色扮演嘛,我前面已经说过了,你们俩觉得好,不别扭那就行,当然最好不要影响日常生活。”
陈风抬头看了看外面院子里正在架烧烤架子,准备材料的妻子和范哲远,转过脸来,郑重其事地对闻阳道:“别看哲远平日里一副很有担当的大男人样,实际上在为人处事这方面,他完全是靠著自己敏锐的直觉,虽然我是学心理学的,也常常会羡慕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探察人心的能力。然而,从感情上来说,若说他是一张白纸那是一点也不过分,他没有咱们那麽多经历,所以你要是觉得相处中出了问题,一定要说出来。尤其是你们之间还有些比较特殊的情况,沟通是不可或缺的。‘少说多做’这句话,放在爱情里并不合适。”
“我明白,他只是太紧张了,你知道那年我也是从这里回去的。”闻阳看著窗外,点头答道。免不了想起两个人刚走出 JFK 机场时,范哲远紧紧握著自己的手。
那个时候的自己又做了什麽呢?是的,自己也紧紧地反握住了那只手,只是想告诉他,你的寂寞我看见了,如果你愿意,这辈子我总会陪著你走下去。
同一时间,阳光普照,绿草如茵的後院里,田慧慧正在对“前夫”大逼供。
“你和小阳真的好上了?”闻阳是GAY 她早就知道,可是范哲远也是就是她绝对没想到的了。
“真的。”范哲远给隔壁推著除草机,跟自己打招呼的白人老头回了个微笑,一边回答著“前妻”的疑问。
田慧慧拿肩膀撞了撞身边人的胳膊,问话里透著调侃。“喂,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经验。结婚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禁止过你找女朋友。”
话音未落,就听见范哲远斩钉截铁地道:“当然。”
只当没看见身边的大男人愤怒的眼神,田慧慧小小声地接了句:“跟闻阳?”
“当然不止!还有她!”
看著范哲远高高举起的右手,田慧慧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范哲远无可奈何地看著眼前笑到失了淑女风度的女人,只能对著错愕地看著他们的白人老头尴尬地笑笑。
终於直起身来的田慧慧,停了笑声,接著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麽一个世间少有的正经男人,也许当初找你帮忙是个错误,耽误了你。”
范哲远一句“是呀!”已经到了嘴边,可是看著田慧慧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也不自觉地认真起来。於是他说:“咱们是朋友嘛,而且当时不是说好了,我找到合适的对象咱们就离婚的。所以顶多说我桃花不旺,哪里就到耽误的地步了。再说,骏骏这麽可爱,我平白无故地享受了三、四年当爸爸的乐趣,你怎麽不说是我运气好呢?”
田慧慧透过落地窗看了看屋子里正比照著图纸搭房子的儿子,那是范哲远和闻阳给他买的玩具。想著范哲远若是就这样和闻阳在一起了,骏骏也许便是他能感受到父子亲情的唯一途径了,不觉地便有些伤感冒了出来。
“闻阳知不知道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知道啊,我早就把咱们几个的关系跟他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吗?”田慧慧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是在问自己。范哲远和闻阳在家里住的这几天里,她发现闻阳在两人的相处中依旧有不少的保留,而且常常在以为没人注意他的时候对著自己和骏骏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和范哲远过去的婚姻关系让他不安,不过既然范哲远早已坦白,那也许该担心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看著边上无聊地翻搅著泡在调料里的鸡翅的范哲远,田慧慧不禁感叹,别看眼前的男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又成天抱怨自家弟弟长不大,不成熟。若让她说,在感情上,范哲远在那些晚熟品种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奇葩”。且不说,当年大学里,学习运动一把罩的他获得了多少女生的另眼相待;便是在和自己结婚之前,他们组办公室向来是女同事们午间小聚的场所,莺声燕语,巧笑倩兮,虽说是围在自己身边讨论著姑娘家的话题,那眼神可都是时不时地往一边牌战正酣的范哲远而去;後来带著骏骏出国,丢下了背著“二婚头”名衔的范哲远,但是自己一直相信,这世上总是朴实厚道,愿意与另一半共度平凡生活的女孩子占多数,谁知道……
也许这便是天意吧,闻阳用他的痛苦和坚强,敲开了他哥懵懂多年的心门。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闻阳会误会你?”
“误会什麽?我解释地很详细了。”
“你既然能拿婚姻来成全友情,他会不会以为你现在正在拿爱情拯救亲情?”田慧慧决定还是由自己来点醒这个愣头愣脑的大哥。
“为什麽会这样想?你知道我对那个家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也没有把小阳当过同胞弟弟,我爱他,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来爱,哪里想过那麽多有的没的。”范哲远不明白,怎麽简简单单地一件事会出现这麽多的问题。
“你是这样想,可是闻阳知道吗?他会不会以为在你心中,他就是另一个我呢?”田慧慧继续“敲打”
“不会吧,没道理啊。要是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你,万一哪天韩杰那小子想回头……靠,那可不行,我得找他说清楚。”看见从房子外面绕过来的陈风和闻阳,范哲远一路跑了过去,拽著他弟的胳膊拉到一边。
“喂,有件事要跟你说明白,你跟慧慧的情况不一样……”范哲远正要长篇大论,却被趴在自己肩膀上的闻阳那句耳语震住了,耳垂慢慢发热,直到红至透明,才喃喃著道:“那得去问问哪有租海盗服的。”
望著站在一角说著悄悄话的两个人,田慧慧慢慢靠向身後的丈夫,轻轻地道:“这两个人要幸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陈风一手拉住拉开落地窗欲向范哲远他们跑去的儿子,另一只手揽住了妻子的肩膀,道:“彼此相扶相伴,幸福总会降临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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