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徐尧再给高博添一杯酒，“我就不客气这么叫你了，你也叫我徐尧吧，清清是这个意思，要不也不会把我找来跟你见面。可是呢，我还有别的想法，所以这里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是不是吃了个哑巴亏你自己清楚，我也不多提你伤心事儿，来咱们兄弟干一杯。”
　　高博这次没有举杯，手背拦住徐尧的酒杯，“你是想说不是David找我回来的。”

　　第十三章

　　徐尧[唉]一声，好似对高博还听不懂自己的话表示无奈，刚要开口，只听薛江清站在客厅门口道：“徐尧，该说的说完就好，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薛江清话说的冷清，要在一般人面前，徐尧的面子定是没地方放，好在徐尧和高博都知道薛江清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就是在薛林面前，薛江清闹起脾气来也是敢其直呼姓名的。
　　高博和徐尧没料到薛江清忽然出现，徐尧经营了半天的话题一下被打断，面上闪过几分不快。徐尧先是看薛江清倒了杯水，继而又高博对视了几秒钟，然后突然附在高博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让高博一直沉着的脸有了几分舒展。
　　咬完耳朵，高博对徐尧讲完话成竹在胸的表情看了很有几秒，幽幽道，“你觉的江清有什么资本指挥我？”
　　徐尧呵呵笑起来，看着越走越近的薛江清，又把嘴凑到高博耳边：“难道从老子那失去的你不想从儿子那里拿回来？！”
　　高博认为这事情一直藏的不错，以至于当他住进薛林家的时候，只有与薛林生活在一起的薛江清有所察觉而以。对于薛江清高博很放心，骄傲的不得了的薛小公子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四处宣扬的事情，这与自跌身价相差无几，所以即便薛江清时时刻刻显示出与高博不对付，高博也采用冷处理来对付。
　　但是徐尧这话让高博有点听岔了意思，高博有些糊涂徐尧话里到底指代着的是什么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徐尧见状拍了拍高博的手臂，把高博端酒杯的手抬起来，自己的杯子碰上去，［叮］的发出一声轻响：“走！我带你先去房间休息一会儿，等我老婆来了，咱们去吃饭。”
　　高博还没有从刚才的思考中解脱出来，条件反射性的点了下头，跟着徐尧起身，只见薛江清伸手拦住徐尧，对高博淡淡道：“我带来的客人还是我来吧。”
　　徐尧摊开手笑，做了个自己不是故意抢别人客人的动作，然后用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给二人让出了一条路。
　　高博看了看这舅甥二人，发现徐尧比别人似乎更吃的透这个外甥的脾气，他这不再在说话的表现，让本来不高兴的薛江清有脾气也发作不起来了。四周打量着，高博跟在薛江清身后上了楼。
　　洋房的占地面积不小，从楼里看不出这洋房建造的年代，装修风格优点像老式电影，以至于高博放眼望去有种进了旧式大户人家的感觉。楼上的房间很多，长长而又宽敞的走廊两边，每隔五、六米便嵌了道入户门，薛江清把高博领进其中一间面南的大开间。
　　一边是卧房，另一边是书房，中间有个雅致的客厅，三间房的区域没有完整的隔断，只是用镂空的长扇屏风给分割了。房间的采光不错，快到棚顶的巨大落地窗，窄长但却密集的排列着，因为窗子开着，没有挂纱帘，于是人站在那里可以将院中那成片的绿树红花一览无遗。
　　进了屋，薛江清也不说话，扫视了一下屋中干净整齐的家具摆设，走到窗前看起院中风景来。
　　高博对薛江清的举动见怪不怪，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闭目养神去了。
　　高博是有些累了，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高博已经打了个盹，但是很快，睡着的高博猛地头一沉，把自己给惊醒了。
　　不舒服的睁开眼，眼前还有些迷蒙，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打量自己，认出来轮廓，下意识的叫了声：“江清啊。”
　　对面的人眼角有筋在跳：“高博，这次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高博把笼罩的睡意驱赶走，眨眨眼，松了松衣领口的领带：“薛总指的是哪方面？”
　　薛江清把手抄在裤子兜里，低头看着高博：“不要跟我装糊涂，徐尧刚才说得也算明白！我爸放你进集团，全看了江爸爸的面子。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我爸护着你，没见过你江爸爸也给你说好话。不过呢，你这人脸皮也够厚，就像现在这样，”薛江清轻蔑的看了眼高博，意思高博在他的地盘上一下子就能睡着，“吃的好！睡得香！知道什么时候该讨好人，把脑袋递过去让人打！”
　　薛江清看到高博听到他的话又露出那个不痛不痒的笑容，而且甚是不在意的把玩起领带来了，声音越发冷起来：“既然你愿意继续在集团里做，我也不硬撵你，不过你要记好，徐尧手里有你倒卖公司技术的全套证据，你现在做事，要记的再多转几个心眼！”说完，薛江清迈步往外走。
　　薛江清刚转过身，被高博一把抓住手腕，只见高博起身走在他身边，“你真的想用那个什么证据威胁我？”
　　高博比薛江清高上那么一点点，在身边一挡，薛江清一下觉得视线压抑起来。薛江清挣开手腕，慢慢的揉了揉，道：“不是威胁！是观察！你老老实实的做事，这些东西……”薛江清眯起长眼看着高博，“构不成威胁！”
　　“你觉得David会让你这么做吗？”
　　“我爸！”薛江清哼笑起来，挑起半边眉毛：“要不要试试？看我爸会帮谁？”
　　高博无语，眼看着薛江清笑着出了门。
　　高博倦意没有让高博再次小睡，洗了澡换下衬衫西服，高博套上便装略加修整便去见薛江清。
　　晚餐是徐尧安排的，在徐宅附近找个不错的苏州菜馆，人已经先去了。薛江清和高博赶到的时候，徐尧的老婆似乎也刚到，刚赶完路的样子，浅白的修身连衣裙衬的整个人像当的玲珑有致。
　　冷菜热菜一道道过，有些过份年轻的徐夫人很有地主之谊的架势，布菜、倒酒，笑容甜的好似桂花酿，让桌上的氛围一时温馨的不得了。而徐尧也没闲着，跟高博天上地下的扯淡，薛江清一旁静静的听着，不再找高博的茬，吃的也算相安无事。
　　吃晚饭，徐尧把众人带到河上的游船茶楼喝茶，茶客不多，人零零散散的坐了几桌，空气里弥漫着苏州老城特有的安逸和舒适。几个人坐上茶楼小间，茶具炉具刚上齐，徐尧似有话要与老婆说，二人低语交谈着到离小间颇有些距离的船栏处。
　　高博给坐在邻座的薛江清递上一杯刚泡好的新茶。
　　薛江清淡淡看了眼高博，伸手去接，高博觉得茶碗烫，怕薛江清接不稳，递过茶杯之后，用手指拖了拖薛江清手中茶杯的杯底。谁知薛江清也觉出杯子热度，手指放下来，于是被高博的手指拖了个结实。
　　高博没在意，薛江清却有几分不舒服，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后，对着茶杯发狠。高博无甚察觉的端起自己那一杯茶，掀开盖碗，细细的抿了一口。
　　喝了一会儿，高博觉出薛江清的安静，抬眼，见薛江清又是那副冷眼打量的样子，盯着自己。
　　小间灯火明亮，用的是灯光温暖的桔红灯笼，在这柔光照射下，薛江清的相貌有几分和薛林重合起来。高博大脑有那么几秒恍惚，突然想着什么时候也能和薛林在这么闲适的夜色里喝杯茶，静静的互望上一晚该有多好。
　　“有什么好看吗？”薛江清冷清的话语打断了高博的臆想。
　　高博笑着皱起眉摇摇头，刚才盯着薛江清眼神中的那些热切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嘲的无可奈何。
　　薛江清脸色冷的不能再冷，眼睛又扫了几眼高博，偏过头去看河中的夜色。这是第一次，薛江清在与高博的对视中提前放弃了主动权。
　　高博的目光像根刺，薛江清怎么看都觉得扎人。

　　第十四章

　　周末的清晨，古城和人们一样醒得很晚，于是高博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早晨，被窗棂上麻雀唧唧的叫声叫醒。
　　高博起床走到落地窗前，打开窗往外看，院子里的花草浇灌系统已经被启动了，草地里分布的水阀张开着，一座座的小小的喷泉在地上起伏相连，以至于满院的绿色都翠的刺眼。
　　高博被这满眼的好景致触动了，嘴角漾着微笑，闻着潮湿但是新鲜的空气。高博看见有个中年模样的工人正拿着一条水管在院子里地走着，给浇灌系统淋不到的角落补水，于是靠在窗框上，视线跟着那工人一点一点移动。
　　移动移动着，高博的视线就移动到一个张熟悉的脸上了。
　　看那神态，穿着一身晨练衣服的薛江清已经看了高博半天了。高博觉得薛小公子的表情有点古怪，低头看看自己，一向的老脸皮有些挂不住。
　　高博早上起来还没套衣服，只穿了个裤头，还是个紧身三角裤，站在窗明几净的大落地窗后面，一点遮掩都没有，整个一个身体大展示。
　　按理说，高博身形相当好看，上下半身的比例恰到好处，身上的肌肉线条分明确又不显得过分壮硕，应该是人人都羡慕的好身材。但是，高博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毫无遮掩的把自己展露在别人面前。
　　自从离开老家上大学以来，高博从来没有穿过短袖的衣服和短裤，更别说进公共浴室这类的事情，纵然是后来生活在南方这种夏季极其高温的地区，高博也没有放弃过这个习惯。薛江清古怪的眼神，高博不是没见过，于是想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可是在薛江清看来高博几乎是张皇的[逃]进窗子后的阴影中去了。
　　穿戴整齐的高博再到窗口看得时候，薛江清已经不在原处了。
　　高博再见到薛江清，日头已经快转到中午的高度。显然是刚冲过凉、换过衣服的薛江清带着一身清爽气息进了高博的房门，而高博正在书房的便携机上敲着几日来的调研体会，书桌上散落着高博出访前收集的各种文件资料。
　　高博正沉浸在打字的兴奋中，抬头瞥了眼薛江清，面无表情的说了声[嘿]算是问候，又埋下头继续[兴奋]。
　　薛江清知道过不了几秒钟，高博就能反应出自己的到来，于是等着看高博变脸。薛江清低头看到书桌旁的小几上放着厨房的工人送给高博早餐托盘，主食碟里的东西只动了几口，薛江清里面拈出一只完整的三明治，随手拿起来咬了一口。
　　薛江清嘴里这一口正嚼着，只听高博[狗腿]的声音响起：“薛总，早啊！”
　　薛江清把手里的三明治又咬了一口，扔在原来的碟子里，拿起高博没动的牛奶杯喝了半杯，看也不看高博：“你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去乡下。”
　　见薛江清端着牛奶要走，高博赶紧跟过来：“干啥？”
　　薛江手指敲敲杯子沿，回了高博：“扫墓。”
　　高博和薛江清出门的时候，刚醒不久的徐尧穿着个睡衣追出来，高博以为徐尧也要跟着去，却见徐尧一个劲儿的摆手：“看到老妈妈和爸爸的墓伤心，不去了！不去了！”
　　高博看出来徐尧说是不去，心里还是挺惦记薛江清去乡下这个事。徐尧把二人送上路虎越野，拍了拍高博坐的副驾驶位置旁的车窗，做了个关照薛江清的手势。
　　薛江清去祭奠家里亡故的老人，阴着脸开车，不出声也看不出表情。高博觉得此时的车子里不适合太安静，但是一向和薛江清不愿多搭话的高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起话头。
　　车子很快出了苏州市区，上了县上的小公路，有道旁的柳叶树枝垂下来，扫在了越野车的车窗顶上。高博盯着车子前面挡风玻璃，看着自己在刚买这车时让人在玻璃边缘刻下花体字母，问了一句：“咱们去看谁？”
　　“外公、外婆。”薛江清回答的很快，虽然还是那副淡淡的口气。
　　高博浅笑着[哦]了一声“他们很疼你吧。”
　　薛江清看了一眼高博，道：“他们把我养大的。”
　　高博沉默，这话明显让人想到了这是薛林这个做父亲的失职。高博笑笑，带着歉意，薛江清见了，哼了一声：“不养我的是我爸妈，你做这幅表情干什么！”
　　“我只见过几次姥姥、姥爷，”高博仔细想了想外公和外婆的样子，只浮现了模糊的两张面孔，“呵……几乎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你们不生活在一个地方？”薛江清问道。
　　“有点远，老妈大学毕业分配到我老家那边工作的，他们……”高博想起了什么事情，止住要说的话，改为，“他们可能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我妈没怎么回过她的老家。”
　　“你妈现在干什么呢？”
　　想起老妈，高博笑道：“是我们那柴油机厂的厂长兼总工，快退了。”
　　“你爸呢？”薛江清又问道。
　　高博顿住身形，看向薛江清，薛江清眼睛也看着他，满是探寻。
　　“我爸死了，肝硬化晚期。”
　　这回轮到薛江清沉默了，半晌，薛江清道：“很难过吧？”
　　高博皱皱眉，使劲抿了抿嘴，长出一口气道：“还行！我高考前的那个阴历年死的，我妈早上出来找他，看他死在楼道门口，冻得硬梆梆的。”
　　高博应该是被提到了伤心事，头偏到车窗那边，沉默的看风景，一时间二人都无语。
　　“跟你讲讲我爸……还有我妈。”车子终于开到了村间田野小路上，薛江清开口道。
　　“我爸认识我妈的时候，我爷爷本来是要带着我爸一起去香港的，我爸为了我妈留下来，后来和我妈结了婚……”
　　高博听着薛江清的叙述，慢慢转过身来。
　　“可是你也了解我爸，他对谁都不喜欢说[不]，妈妈是个特别骄傲的人，受不了我爸身边那些没完没了的人。外公、外婆在市里是有脸面的人，所以不允许他们离婚。可后来有人怀了我爸的小孩，我爸想把那个孩子认回来，我妈那次真的不干了，狠狠的闹了一顿，外公外婆想法把那个女人给打发走了，可是他们还是离了婚。”
　　薛江清停下车，看着高博，眼眶有些潮红：“我爸除了会赚钱，没种也没品，只有我妈才会看上他，你们这些人好像苍蝇一样叮着他不放，用什么都打发不走，我真不知道是什么！”
　　薛江清听见高博叹了口气，让他感觉不舒服的那种刺一样的目光渐渐闪现出来。高博慢慢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衣服里面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一点点的露了出来。
　　如果早上薛江清只是看了个大概情形，那现在这么近的看到高博前胸、小腹和手臂上无处不在的道道疤痕，的确是有些触目惊心了。
　　高博脱掉衬衫，转个身，后背上的伤痕更多更深。
　　高博穿起衬衫，低声道：“我爸的肝硬化是喝酒喝出来的，他不喝酒是个熊人，见谁都低声下气的，可是喝了酒……”高博咬咬牙，“就只知道打人。我妈嫁他的时候是个技术员，他是个司机，他死的时候我妈已经当上了副厂长，他还是司机。”
　　“我小的时候，他打我妈多一些，我妈怕我吃亏每次都是护着我，后来我大了，明白事了，开始跟他对着干，不让他打我们，结果被打的更惨。我那时候就是打不过他，每次都是被他抡得头破血流。”
　　“你能想到吗？”高博声音渐渐有些哑，“有次他打完我，我喊着要去公安局告他，要他坐牢，我妈当时就给我跪下来，求我不要这么做。她说我爸这是酒疯，酒醒了就好。他说我爸要是真进去，咱们一家都得遭更大的罪。”
　　“你说我爸一个怂人，没本事也没德，我妈干吗就不离开他呢？你能想明白吗？”
　　“后来呢?”薛江清看着高博把衣服整理好，问道。
　　“他死前那个晚上也喝多了，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打不动我了，我把他踹到门板上让他[滚]，然后，然后……”高博深深吸了几口气，对着薛江清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墓园是百十来年的老地，埋葬了家族几代的人，已经有了些规模，只是没有什么豪华的基石、碑坊，徐氏家族的墓园里林立的都是些简单的石碑墓刻，有些因年代老去而残断的墓碑也没有被刻意修补，整理整齐之后，留在原地见证着家族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