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缱绻意----撒法尔
  发于:2009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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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还发现,老是跟在王爷屁股後头的那条蛇不知什麽时候也没了踪影。
  人们以为邢莫岚疯了,其实他没疯,他贪心地活在没有朝纲羁绊、只属於他一人的爱人身旁,是的,他看得见,摸得著,就好像他不曾离开一样,如往日般耳鬓厮磨。
  佘古纳怀揣著白枕函给的隐身符,日日夜夜陪伴在邢莫岚身边,这是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以人的形态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只是,佘古纳在心底凄凉地叹息,他必须扮作一个他所讨厌的人来博取心上人的欢喜。
  佘古纳学著邢莫宣的方式,把邢莫岚拥入怀中以後,低下头,在他的颈侧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用鼻尖磨蹭那里敏感的皮肤。
  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亲昵,却从来没有做过,每次绕在廊柱上看到此情此景,他会幻想,幻想自己正埋在那人的颈窝,呼吸他的气味,那个时候,他是羡慕邢莫宣的,而此时此刻他这麽做著的时候,他恨邢莫宣,恨莫岚偎在他怀里想著的却依旧是他,恨他把莫岚的心占据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但是,归根结底,他还是要感激他,莫岚的生与死、悲与欢都是牢牢系在他身上的,他要不是扮作他,莫岚已经轻生。
  又过了许久,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给邢莫岚办起了九十大寿。
  身穿大红色寿字喜服,邢莫岚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晚辈们的叩拜,他行动迟缓地抬起右手叫大家平身,命人抱来尚在繈褓之中的小辈,一转头,说,“莫宣你看,这娃娃多机灵,眼珠儿一直在转啊转的。”
  众人都明白这是老王爷又发傻了。谨慎的怕他把孩子摔坏了,伸长了手在旁边护著。
  “可不是吗?”佘古纳说著戳了戳孩子的脸颊。
  “不晓得你的孩子会长的什麽样子。”
  “嗯?”佘古纳佯装恼怒道,“莫岚,你希望我去碰女人吗?”
  邢莫岚沈默了。
  “好莫岚,我知道你又在自责,我没有子嗣又有何关系,你看,皇侄儿不是把我朝治理得天下太平吗?有了子嗣,我还要心烦祸起萧墙呢!”
  “莫宣……莫宣……”邢莫岚开始喃喃地念起这个名字。
  众人觉得老王爷犯起糊涂来了,还是赶紧回屋里休息的好,於是著人送去了房里。
  “你看看谁来了?”白枕函见佘古纳回来,放下茶盏说道。
  “将璃!”佘古纳惊喜地叫起来,“哇!可又见著你了!你怎麽样啊?过得如何?那珠子找著没有?”
  “先不说我。”任将璃还是一身短打的劲装,身子骨比从前看起来更添硬朗,他朝一旁的豹豹努了努嘴,问,“听豹豹说,你还和那老不死的纠缠不清。”
  “豹豹,哪学的,说话这样没礼貌?”佘古纳皱起眉毛,怒道。
  “我说的是事实!”豹豹站了起来,退去了孩童的青涩,少年的豹豹已然长得和佘古纳一样高,稚气未脱的脸写满了倔强。
  “你就长个子,没长脑子。”
  “这屋子里的,最没脑子的是你不是吗?”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略为沙哑,毫不相让。
  佘古纳气得磨牙,“这小豹崽子是无法无天了,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他噌地窜过去,扳住他的身板,作势要打屁股。
  “住手,豹豹都大了你还打。”任将璃还没来得及阻止,却见豹豹脚底一转,腰肩同时用力,瞬间把佘古纳摔倒在地,两个人,一大一小竟在地上扭打起来。
  “这是……什麽时候开始的?”任将璃傻眼,询问一旁淡漠地喝茶的白枕函。
  “小孩子逆反,为老的不尊,如此而已。”
  “你也不劝劝。”
  “他们乐意,我管来作甚。”
  任将璃笑著拿起茶杯,对著茶水边摇头边吹气,笑说,“就你还是老样子,明明在乎的要死,却什麽都不说。我该说,这是深藏不露麽?还是──闷骚呢?”
  说罢,任将璃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一记眼刀。

  若缱绻意 14

  “将璃,你找到定魂珠了吗?”
  “没找著我也不会回来啊,过几日,我便去狼王那儿复命。”任将璃从怀中掏出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圆珠,透明的珠体泛著晶莹粼粼的光晕,“你看。”
  佘古纳接过定魂珠,仔细地看了又看,“这颗珠子真的能将魂魄锁在里头?”
  “确是如此。”
  “连阎王爷也奈何不得。”
  “不错。”
  “狼王要这宝贝有何用?”
  “这就不是吾等该问的了。”
  佘古纳将珠子还於任将璃,随意地应和了声,“哦。”
  半夜,一个鬼祟的身影潜进了任将璃的屋里,一眨眼,不见了。
  佘古纳又化作了邢莫宣的样子,戴著隐身符的他,只有邢莫岚能看得见,更深露重,床上躺著的老人松弛的眼皮动了动,张开了浑浊的眼睛。
  “莫宣……”
  “我在呢。”佘古纳赶紧握住他伸向他的手。
  “莫宣,我想……去外面看初升的太阳。”
  “好。”
  佘古纳扶著颤颤巍巍的他,来到了殿外雕刻著龙戏珠的汉白玉凉阶,两个人契合地倚靠在一起,一起抬头看未明的夜空。
  “天上那麽多星星,哪一颗是你呢,莫宣?”
  “我就在你身边啊。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哪一颗都是我。我不在的时候,每一颗也都是我,我一直都在。”
  微风吹起老王爷满头的白发,他低下头不言语,唇边却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佘古纳仿佛跨过了时间的洪流,又见到了那个在凉亭下给孩子们讲学的邢夫子。
  邢莫岚忽然拉过他的手,皲裂的手很疼惜地一遍遍抚过佘古纳的手背,“小青蛇,谢谢你。”
  佘古纳万分诧异地别过脸看他,“我……”
  “什麽都不用说,”邢莫岚微笑著望著他,为他整理好被风吹乱掉的发丝,一矮身把他抱了个满怀,声音埋在他的胸口,闷闷的,“我都知道。谢谢你。”
  佘古纳静静地抱著他,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吐出微薄的亮光,“喂,莫岚,快看,太阳出来了。”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全然没有了气息,佘古纳的心跳猛地加速起来,他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将他抱得更紧。
  “莫岚,快起来,看啊,日头照在身上,暖不暖?”佘古纳怎麽也叫不醒他,死亡的阴霾牢牢地将他包裹住,让他有一股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为什麽你身上那麽冷呢?不怕,我会让你暖和起来的。”
  佘古纳张开嘴,从口中萦绕而出的一缕缕白到几乎透明的游丝逐渐汇聚成了一颗碧绿的珠子,他含住那颗珠子,将它哺进邢莫岚的嘴里,舌尖一推,再吐口气,珠子便滚落进了他的肚里。
  就像时光倒流,邢莫岚的银丝转眼间变成了如瀑的黑发,肌肤也变作了凝脂般的柔嫩光滑,佘古纳看得醉了,他不顾及这样做会有何等的危险,他只想再好好看一看那样一个他,那个在摘下人皮面具的瞬间就俘获了他的心的他。
  “狐狸!我的定魂珠不见了!”一大早,任将璃刚醒来就下意识摸进怀里,居然摸了个空!“这京城里的贼也忒胆大了,都偷到狼爷爷我头上来了!”
  白枕函一听,心道不好,“将璃,恐怕偷了你珠子的不是外人。”
  “狼哥哥,那麽早鸡都没叫呢,你怎麽叫得那麽欢?”豹豹伸著懒腰从房里出来,一脸没睡饱的不满。
  “快随我进宫,那条傻蛇定要做傻事了。”
  “蛇哥哥怎麽了?等等我也去!”
  白枕函一行三人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佘古纳掏出定魂珠摆在邢莫岚的脸侧。任将璃一个箭步冲上去,摁住了佘古纳的脖子,将定魂珠夺回手中,大呼了口气,“还好,这笨蛇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任将璃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白枕函,谁知竟看到他一下惨白了脸,眉头深锁,双拳握得紧到发抖。
  “狐狸,你怎麽了?”
  只见白枕函步履沈重地迈到佘古纳身边,声音几乎发抖地呵斥道,“收回去,听到没有,你给我收回去!”
  任将璃不明所以,再一看,才发现地上躺著的人面容同数十年前一般青春,“天啊,你把内丹给他吃了?!”
  “蛇哥哥,你快收回去啊!”豹豹扑到他身上,急得大叫,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被教导过,妖精的内丹是性命攸关,万不可大意的,“蛇哥哥,我不和你斗嘴了,也不和你打架了,你收回去啊。”
  佘古纳充耳不闻,被夺去了定魂珠也不在乎,他不知道怎麽用,问了也没人会告诉他吧,莫岚的魂早已经被小鬼抓走了,对不对?

  若缱绻意 15

  没有内丹的支持,佘古纳再难维系人的形态,他化作蛇形幽幽地游移到邢莫岚年轻美貌的身体旁。
  “蛇哥哥!”
  “冥顽不灵!”白枕函气得挥袖要走。
  “什麽人?!”一众人的叫嚷终於还是引来了守卫的注意,“禁宫内院,何人在此?!”一队侍卫迅速地出现在阶前,兵器闪烁著银光,带头的手一笔,“将刺客拿下!”
  两方的人马立即对战起来,任将璃是极善於打斗的好手,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与十几人对打更是渐渐显露应接不暇的破绽,侍卫们对他招招都是冲著要害的毙命狠招,而他碍於不能伤及人命的法则,只能避让,不可反攻。
  白枕函和豹豹都只懂得点武功的皮毛而已,远远不及应战的层次,两人只能施法术将脸露凶相的侍卫止步於身前,面对前仆後继的侍卫,稍加以些时候,妖力亦逐渐不支,谁也不能分心,偏在这个时候,太监一声凄厉的尖叫,“王爷啊!快!快将那蛇,那蛇!”
  这太监是个半大的孩子,见老王爷身上匍匐著一条手腕粗的青蛇,吓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著台阶上横躺著的邢莫岚,进皇宫没多久的他没听说过王爷有条宠蛇的故事,又或者,这样一个故事随著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匿於宫廷的红墙绿瓦,取而代之的是交替而来新的年号,新的岁月。
  一个侍卫陡然寒毛直竖,应著太监手指的方向长矛一挑,将蛇一下挑离王爷的身体,挑向半空,紧接著,眼明手快的速速提刀扬手当空拦腰斩下,红的绿的从蛇身的两头断口中汩汩流出,有宫女见著那扭动不已的两段青色的蛇,欲作呕般掩住了嘴。
  “它、它还没死!”太监想冲去邢莫岚身旁探视情况,却见青蛇拖著半截身子朝王爷游了过去,顿时吓得失声大叫,挥动著手臂招人来应对,这才有心发现地上的王爷竟让他不认得了,“这、这是……”
  一刀,只是简单的一刀,轻而易举地将蛇的脑袋从断身上砍飞!
  “蛇哥哥!”豹豹瞪大了双眼,欲转身去拦那一刀,却终究没来得及,只见白枕函这个时候已经飞身将蛇头拾了起来,“将璃,把定魂珠给我!”
  任将璃几个招式过後与白枕函背对背,“狐狸,你要做什麽?”
  “就算我欠你的,快给我。”
  “真拿你们没办法,”任将璃把定魂珠交与白枕函,说,“定魂珠浴血方可启用。”
  白枕函咬破了自己的脉门,血流注到晶莹的珠体之上,砰然间闪现出灼眼的白光,丝丝缕缕缭绕如烟雾般的魂魄从佘古纳的蛇嘴里升腾出来,继而渗透进了珠子里。
  赶来的卫兵越来越多,将他们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许是侍卫看出了任将璃的功夫了得,又许是白枕函手上握有蛇头,矛头大部分都直指这两人,白枕函一偏头,一甩手,“豹豹,接住!”他施了个法,把豹豹直送上了屋顶的琉璃瓦,“你先走!”
  豹豹咬咬牙,握紧了手心里的定魂珠,扭头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出了皇宫,豹豹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捧著手中红色的像要滴出血来的珠子,豹豹朝皇宫的方向啐了一口,要不是那老不死的,他的蛇哥哥也不会遇到如此大难。他想了想,忙把珠子收进怀里,往家里去了。
  在家呆坐了许久,才等得狼和狐狸回来,豹豹忙迎上去,“狼哥哥,定魂珠把蛇哥哥的魂魄锁了,他就不会死了,是吗?”
  “这……我也不清楚。”
  “什麽?”豹豹皱起透著英气的眉,“那要怎麽办,难道蛇哥哥竟这样为那老不死丢了性命?这算什麽回事?!人竟这样的坏,把蛇哥哥砍成了三段!”
  白枕函不言语,朝豹豹伸出手,豹豹会意,想将怀里的定魂珠掏出来,他的脸色突然凝固了,“……没,没了……”
  “你说什麽?”
  豹豹背过身去,低声说,“定魂珠,没有了……”
  白枕函用力把他身子扳过来,三两下扯开他的衣服,少年的身体暴露在外,其他什麽也没有。
  “狐狸哥哥,对不起,”豹豹红了眼眶,咬住下唇,一脸的惊慌失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大概是、是跑丢了。”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豹豹脸上,任将璃赶忙抓住白枕函又要抬起的手,“别这样,他也是不小心,我们这就出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你别急。”
  “不小心,这样的事也能不小心吗?”许久没说话的白枕函终於开了口,“平时你蛇哥哥有多疼你,你能这样不小心?”
  “豹豹,你来时走的哪条路,我和你这就出去找。”任将璃将两人推开,“狐狸,你先在这里坐会儿。”
  豹豹扑通一声跪下了,他胳膊一横,捋掉眼泪,呜呜地说,“狐狸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把定魂珠找回来。”
  白枕函脱力般坐上椅子,单手支著额头,双眼沈重地闭了起来。

  若缱绻意 16

  白枕函他们按豹豹说的路线寻了三日未果,此时宫里的王爷已经下了葬,灵柩埋在城西的皇家陵园,关於这位王爷的传言和故事本就街知巷闻,此时又添了一抹奇幻的色彩,九旬老人何以死後重返青春?青蛇何以忠义殉主?刺客何以眨眼就不见了去向?
  种种谜团和猜测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後津津乐道的谈资。
  城西,皇陵。
  白枕函用隐身符躲过了侍卫的巡逻和看守,径直走进新建的陵墓,用法力推开沈重的石墙,深褐色的棺木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一掌推开棺盖,邢莫岚毫不腐败的尸体就横陈在这棺材里,他是下葬的早,不然,人们又要议论这老王爷的尸身何以如此保鲜。
  右手生长出尖利的爪,白枕函使劲一插,五指没入了邢莫岚的左胸口,再一使力,手肘牵动著手腕,拽出手心里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白枕函叹道,这心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又把左手探到邢莫岚胸口狰狞的血窟窿,须臾,碧绿色的内丹从血口冒了出来,白枕函取走了这颗内丹,一转眼,邢莫岚漂亮的脸和身体变成缩皱的生姜般,又黄又瘪,一头青丝也成了鹤发。
  白枕函来到皇家围场,手中的心脏“腾”地燃起火焰,片刻即燃成一把灰烬,白枕函就地挖坑,将灰烬撒进去,细密地填了一层土,接著把一粒种子端正地摆於其上,再拿土来埋了。
  离皇宫稍远点的南边,是一处繁华的地界,豹豹遁形於一家酒楼的後头,沿著墙根走,到了拐角,蹲身挖了起来。数日前,他怀揣著定魂珠正打算往家里去,突然心思一转,就把定魂珠藏在了此处。
  七十多年的时光,狐狸对蛇的林林总总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每日夜里狐狸总要熬到很晚才睡,最後才不情愿地将留好的门闩上,一大清早他一准起得比他先,打开门,沏好茶,坐在堂内等著什麽人似地。
  蛇哥哥一回来,狐狸必会酸不溜丢地开口问,“邢公子身体可健朗?”
  呸!一个糟老头能健朗到哪儿去?偏偏蛇哥哥还一头热、得意地回答,“有我护著他,哪能不好?”
  年年入冬了,狐狸怕蛇哥哥顶不住,在家中置办了许多个暖炉,蛇哥哥却赖在宫里一个冬天都没回来,一开春,狐狸就把所有的暖炉全摔出了门,被捡破烂的拾了去,难道他不知道这些劳什子不是一次性的?下一年,他还是要买,下下年,他又摔出去,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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