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函冷哼一声,“随你吧,豹豹,我们走。”
“我自是同去无疑。”佘古纳扭著软似柳条的腰跟上前去,“美人,我来了!”
一旁的豹豹撅著嘴勾住了佘古纳的衣袖。
万两白银,他们三人在京城购置宅院绰绰有余,剩下的便收起来留作他用。
到了此地不久,狐狸白枕函就支愣著耳朵四处探听各路的情况,勾栏酒肆,茶马驿站,客栈的说书先生等等,都是他造访的对象。
於是,某日,白枕函拉著佘古纳坐下,沏了两碗凉茶,娓娓地诉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当今的四王爷邢莫岚天生心缺,从小锦衣玉食,被宫里的侍女太监小心伺候著,无奈心疾实属药石无医之症,太医大胆断言当时尚在繈褓中的婴儿活不过十岁。
先帝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弱不禁风,好像瓷娃娃般一碰就会碎掉的皇儿,处处关怀备至,有求必应。
邢莫岚九岁那年,皇室举行了一场例行的围猎,身患心疾的四皇子自然不适合此等剧烈之事,自他记事起,就不曾上过马背,孰知本朝的河山就是太祖高祖们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四皇子第一次要求同行,先帝必然应允,可叹他只有十年寿命,他要什麽便给什麽罢。
岂料,围猎归来,邢莫岚鼻血横流,浑身发热,人事不知,先帝後悔心痛不已,然三日之後,邢莫岚身体大好,太医会诊,心脉亦与正常人等无异,甚为奇事!
不久,宫外一人求见皇上,原是个鹤发童颜的道士,道士出口便说,四皇子乃是妖孽上身,如若不除,必将祸国殃民,百年基业毁於一旦。
如此,先帝思量再三,始终无法下手将爱子杀之而後快,但见其身上之怪异,也起了猜忌之心。道士便说,若是皇上舍不得,难以割舍舐犊之情,也不是无法可解,须将此妖孽囚於冷宫,以道符封於门户。
贵为皇子的邢莫岚生生被软禁了十年之久,及至弱冠之年。而听信神魔之道,对羽化登仙趋之若鹜的先帝已经完全被道士制住,道士所言他必深信不疑。
道士说,他所炼长生不老之仙丹还差一味药,恰是那妖孽身上所含之物。
先帝即刻下旨将邢莫岚送与道士炼药。
当日,邢莫岚不知所踪。
一年之後,太子邢莫宣弑君登基,斩杀妖道,执掌朝纲,万人之上。
“心疼了?”
佘古纳握著茶杯抵在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却不作答。
“蛇哥哥,我回来了!”豹豹一身书童打扮,刚下了学堂,一路冲回家。
佘古纳问道,“都学什麽了?”
“丹青。”说著,他从书匣中取出宣纸一页。
“这画的是什麽?”白枕函靠过来,看著那画,“四团黑漆漆的东西。”
豹豹没好气的说,“这是我,蛇哥哥,狐狸哥哥,还有狼哥哥啊。”
“哦。”
“说起来,将璃去了哪里?”佘古纳问。
“他奉狼王之命,办事去了,等事情办完,他依著暗号会找到这里来的。”
若缱绻意 6
宫闱深处,寂静的高墙之下只有巡逻的士兵不时地来回走动,谁都没有发现,一条狭长的蛇影不动声色,熟门熟路地靠著墙根一路游走进了一座宫苑。
微风使得青纱的帷幔飘扬,内里传出若有若无的细密的呻吟。蛇沿著屋梁攀爬上了房顶,低头注视著眼下的一切。
邢莫岚完全敞开的衣襟铺展在身下,如凝脂般的肌肤泛著醉人的桃红色,一览无遗,紧闭的双眼和微张的唇无不透露出痛苦与甜蜜的兴奋感。他张大了双腿,和双臂一起牢牢圈住身上正在动作的人。
“莫宣……再深一点……啊……”
身上的人受到了鼓舞,更大力地抽动起来。
一番云雨过後,当今天子邢莫宣不觉得累,反倒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奔走,汹涌澎湃,急欲找到出口喷薄而出,只见鼻血猛地从鼻管里落了出来,邢莫岚见状,大惊失色,忙拿来一旁的帕子给他擦拭。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这怎麽能怪你呢,莫岚,若不是如此,你也不能活到今天。”
邢莫岚靠在他胸口上,目光定格在屋角的香炉,说道,“这事,我琢磨了许久,也研究了药典古籍,如果我没想错,当日我遇见的应当不是一般的孩童。”
“你再和我仔细说说。”
“那日在围场,我说喜欢兔子,你就要帮我去逮只活的来,叫我站在原地千万别动,我一直都没出过宫,没见过那麽大片林子,趁太监不注意,我就溜走了,走著走著,就听到不远处有孩子在哭,我走近一看,那个娃娃穿了件红肚兜,头顶扎个冲天辫,胳膊腿儿都像莲藕似的白嫩,我问他为什麽哭,他给我看摔破皮的胳膊肘和膝盖,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他一直喊疼,哭个不停,我就给他舔伤口止血,还舔掉他的眼泪,後来,太监和守卫寻了过来,我一回头,那孩子就不见了踪影。”
邢莫宣笑道,“你给他舔眼泪和伤口?”
“还不是你教我的……”邢莫岚酡红的脸低了下去。
“以後不许用在别人身上,知道不?”邢莫宣握住他的手,“破道士说炼丹缺一味药,而你的心疾又无缘无故好了,按你的描述,那孩子该是……”
“人参精。”
“不错,你吞入了他的血液和眼泪,把病都祛掉了。”
“许是如此。”
“只是,这幸事也有诸多不便呢,你体内精元过旺,与你行房事便要流一次鼻血。”
邢莫岚俏皮地撅起嘴,“那你还是不要碰我好了。”
“我要碰你,就算血流成河,一命呜呼我也要碰你!”
两人复又缠绕在一起,共赴巫山。
梁上的蛇嗤了一声,道原来是这麽回事,只是害邢莫岚流鼻血的并不是人参精,他那点精元多年来几乎消耗殆尽,发挥作用的乃是他佘古纳的百年修行。
游出皇宫,佘古纳变作人形,长衣翩翩,一思及邢莫岚如丝的媚眼,有致的身段与身下锦缎厮磨的旖旎,下腹便有一股热血升腾。他走进花巷子,随意找了间勾栏院解火。及至翌日清晨,才施施然从温柔乡里返回住处。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白枕函收拾利落,精神抖擞地坐在前堂喝茶。
“昨夜去了何处?”
“寻欢作乐。”
“还有呢?”
“饮酒谈笑。”
“还有呢?”
“如此罢了。”
“有没有去皇宫?”
“明知故问。”佘古纳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你对他还有意?”
佘古纳踱步到他面前,在一旁的椅子落座,给自己斟了杯茶,淡淡道,“是又如何?”
白枕函并不接话,过了会儿,又问,“是妓院的姑娘好,还是他好?”
“……”佘古纳忽然身体前倾,精致的脸倏地放大在白枕函眼前,他眯起眼睛邪邪地一笑,食指勾起他的下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都没有你好。”
“别拿蛇精魅惑人的那套作弄我。”白枕函叱道。
佘古纳讪讪地收回兴风作浪的手,露出一丝疲惫之色,“我去睡个回笼觉,恕不奉陪。”
“……就不会做点正经事。”白枕函叫住他,“我说,邢莫岚最喜欢什麽你知道吗?”
佘古纳回身道,“洗耳恭听。”
“都是笔头的功夫,你不如好好练练,去讨他个欢心。”
“多谢赐教。”
佘古纳当真学起了书法丹青,他潜进大收藏家的院落,看遍了京城所藏名帖名画,凡是字画的品鉴会,他一定会到场,听专家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渐渐发生了兴趣,回到家,铺纸提笔,自个儿也慢慢琢磨起墨的奥妙。
城东头的陶然阁是出了名的收藏家聚集地,一月三次,定时定地方,年长者怡然地坐於堂内两排红木椅上,面上颇有得意之色,上首太师椅前则摆了张长桌,当日要品鉴的物事便纳入锦盒摆於桌上,首座上坐著的是陶然阁的阁主,年逾古稀,经验老道,一眼能辩真假。
佘古纳一众小辈则站在堂内,听长者们品评论道。
阁主挑了一卷画轴,展开认真看了会儿,命仆从递给右首的老者,老者接过,细看了下,道,“这幅墨梅图应是真迹不错,画圣元诩擅长画梅,繁花云叠,千丛万簇,风神绰约,珠胎隐现,此画正应和了元诩的风格。”
画又一一呈到了其他人手中,比比应是。阁主沈默不语,望向站著的人群问道,“请问持画人何在?”
众人中走出来一个中年老汉,回道,“鄙人姓方。”
“方老先生,敢问此画从何而来?”
“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具体从何而来,我亦无从考究。”
画轴回到阁主手上,老人家叹了口气,道,“此梅树枝头缀满繁密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绽瓣盛开,或残英点点。正侧偃仰,千姿百态,然,未得梅花清韵。干枝描绘得如弯弓秋月,却松软无力。长枝处疏,短枝处密,交枝处尤其花蕊累累,勾瓣点蕊实则简洁洒脱不足。此乃赝品。”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中年老汉并不著恼,笑道,“多谢前辈指点。”旋即又静静落座。
待到所有物品赏鉴完毕,阁主先行退去,东西由仆人收进内屋,等主人来认领。
右首老者等人都散去了,心中存有疑问,便向阁主坦言道,“我看那幅画不假……”
“确实不假。”阁主抿了口茶说,“我所藏的却是幅仿品,不过现在,真真假假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捋了捋山羊胡。
若缱绻意 7
孰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後,陶然阁阁主用完晚膳,本想将新得的宝贝好好把玩,刚收进书房不久、画莫名其妙地丢了,想向官府报案亦不可得,那岂不是自搬石头?也就只能忍气吞声,当做无事。
前面说到,佘古纳潜进各大收藏家家中遍览名画,这其中最大的库藏莫过於皇宫,那幅墨梅图他是见过的,当日在陶然阁一见那画便知是真迹,且携画而来的必是宫中之人,看那老汉的身量、举止,佘古纳不禁莞尔,心想这邢莫岚好生的容貌,偏爱乔装打扮折损风韵,只是,这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令他顿时生出一股萦绕心头的怅惘,斯日已逝,如东流之水。
夜半,佘古纳把偷回来的真画纳入袖中,正待要出门,凑巧遇见白枕函从门前经过。
“又去宫里。”白枕函了然地陈述。
“还样东西。”
“宫里荣华富贵,有什麽东西缺了要你来还?”
佘古纳把画抽出来,展开卷轴给他看,“呐,名家真迹,自然绝无仅有。”
“那怎麽会在你手上。”
佘古纳把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他们众口一词说是赝品,我知其中有诈,就躲起来偷听,果然,那个道貌岸然的阁主是想把画占为己有。”
“你真是有心了,”白枕函笑说,“去吧。”
话说另一头,邢莫岚回到宫里,摘下人皮面具,一脸的郁郁之色。
“莫岚,怎麽了?”
邢莫岚拿出画来,道,“宫中典藏,属这幅最得我心,可是它居然是赝品。”
邢莫宣生性谨慎,事先便在画上做了记号,趁他不注意,往烛火上一烤,就知道画已经被掉了包,他面上不动声色,揽过邢莫岚抱住他,说,“真真假假又有什麽所谓,只要你是真的喜欢它,即便它是赝品又如何?物未变,你的心要先变了吗?”
“……”邢莫岚低头沈吟,缓缓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既爱它,又岂能因此而嫌弃了它,只是心中仍有遗憾,就如与人为友而言,有一天,突然发现彼人的第二面目,也并非他有意欺瞒,而是我的识人不清。”
“别把错责都揽自己身上,傻瓜。”邢莫宣微笑著拍了拍他的头,他知道,涉世未深的邢莫岚是被深宫包围起来的素雅的人,从小,他的病将他隔离在尔虞我诈之外,世上有怎样的险恶他认识的太少了。陶然阁,哼,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佘古纳溜进邢莫岚的别苑书房,把真画与锦盒里的假画交换过来,一甩手,假画噗通一声落入了窗外的池子里。响声立刻招来了侍卫,佘古纳变作蛇形趴在窗棂上,看一队人如惊弓之鸟咋咋呼呼,百无聊赖地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室内的熏香味道很是好闻,也罢,累了一天,干脆就在此处小憩片刻。
若缱绻意 8
佘古纳没有想到会和邢莫岚打照面,而且是以蛇的形态。本该呆在皇帝寝宫的人,一时起了意,由太监侍奉著到书房来找本书,灯火亮堂的一刹那,太监冷不丁瞅见窗子上攀著的活物,尖利的嗓子失声惊叫起来,随即伸开胳膊把主子护在身後,“来人啊!快!快!有蛇!”
屋外的侍卫进来见状,反应敏捷的迅速拔出刀来向蛇砍去,佘古纳睡得迷糊,天生的机警令他在刀锋劈过来的瞬间将身体一扭,躲闪开来,其余的侍卫也七手八脚地操起了家夥,四五个枪头齐齐向蛇的七寸和身体刺将过去。
“住手!不要伤它性命!”一片混乱中,邢莫岚大声命令道。佘古纳得以在众人动作停格的空隙中哧溜溜游走。
“王爷慈悲!可是这蛇是如何跑进宫里来的啊,奴才看那青绿的色儿,多半是条毒蛇!如此大患,不得不除哇!”太监边说,便抹了抹额头冷汗。
邢莫岚看了看面色吓得惨白的公公,说,“在宫里多撒些雄黄,蛇鼠虫蚁驱走它就是了。”要是赶都赶不走还被逮到,就是那蛇不够聪明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睡大头觉,看来的确是条笨蛇。“叫太医多备些治蛇毒的药,以防万一。”
“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
毫发未伤的佘古纳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过了许久,伸长了手摸进枕头底下,“我的字呢?”
他心急火燎地翻开枕头和被子,却什麽也没有。
“白枕函,我枕头下的字呢?”
“什麽字?”
“夫子写的我的名。”
“我如何知道?”白枕函一手握著烛台,一手捂了嘴打哈欠,衣衫凌乱,“也不看看现在是什麽时辰。”
“家里就我们仨,除了你……”佘古纳素来知晓狐狸不爱说谎话,话说半句,转身要走。
“哎!”白枕函叫住他,“豹豹睡著呢,有什麽事明早起来了再说。”
“……”
“怎麽了,蛇哥哥?”豹豹被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口水挂在一边的嘴角。
“你有没有拿我的东西?”
豹豹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明亮起来,登时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拿了!”
“还给我。”
“烧没了。”
“你……”佘古纳举起手,作势要打,豹豹梗著脖子,一副任你宰割的表情。佘古纳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放软语气说,“告诉蛇哥哥,干嘛烧掉?”
豹豹依偎进佘古纳的怀里,眼泪滚下来,哽咽说,“你只想著你的心上人,得了空就去琢磨丹青,都不疼我了,我去你房里,就找到写了名字的一张破纸,不用想也知道你这麽宝贝著,一定是那个人的。”
“你乱翻我东西?”
“我不管,”豹豹把他抱得更紧,“蛇哥哥,喜欢我呀,豹豹也喜欢你的,可是那个人不会喜欢你。”
“……烧了就烧了吧,”佘古纳擦掉他的眼泪,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蛇哥哥也喜欢你,睡觉吧。”
豹豹拉住他的衣袖,“一起睡。”
佘古纳无可无不可,掀开被子,和他并肩而卧。
熄了烛火,豹豹手脚缠到他身上,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他忘说了一件事,破纸不是他找著的,是狐狸哥哥无意间告诉他的,听者有心。
若缱绻意 9
皇宫里连撒了十数日的雄黄,佘古纳靠近不得,只能在京城里捕风捉影,追寻那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