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缱绻意----撒法尔
  发于:2009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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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缱绻意

  作者:撒法尔

  若缱绻意 1

  话说,在很久以前有一条修行成人的蛇精,他天生喜好、倾慕美好的事物。
  蛇精化身成如美玉般的公子流连花丛之中,但很快他就厌倦了青楼女子的脂粉气,大家闺秀的自持、作态,最为关键的是,无论貌若天仙还是面若桃花的娇媚女子,与日即会变成年老色衰的妇孺。
  相对於他的漫长岁月,妙龄女子的青春只是弹指一挥,她们的美貌留不住,蛇精便失了兴致。
  这一日,蛇精和他的好友狐狸精一起散步於竹林之间,远远地就听到了朗朗读书声,循声而去,只见池边一顶朱色凉亭,白色纱幔随清风飘起又落下。狐狸精一时兴起,拉著蛇精一起变作十岁稚童坐进了亭子下面摆放著的桌椅。
  教书的夫子闻得异动,将目光从书本转向两个孩子,一个绿衣绿裤,入座後神色慵懒,似是不经意地往他这里看了一眼。另一个白衫白裤,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冲著夫子眨了眨灵动的眼睛。
  一整个下午,白发须眉的夫子通古博今、引经据典,给学生们讲解为人处世之道。之後的几天,夫子赶到凉亭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坐在了最後两张桌子後面。
  座下顽皮多动的孩子大声叫道,“邢夫子,今天要做什麽学问?”
  “故事还没有听够吗?”邢夫子温柔地笑了笑,拍拍那孩子的头,“今日开始要认真习字,要写得一手好字,须持之以恒,日日精研。你们照著这些字帖好好地写,见字如见人,知道吗?”
  孩子们大叹不满,却还是乖乖地磨墨、铺纸,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偶尔因为风起而引得竹叶沙沙作响。
  没有了故事可听,蛇精动了动屁股,给狐狸精使了个眼色,“我们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狐狸精已经有模有样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磨起墨来。
  “你写个什麽字?”
  “夫子说了见字如见人,学写字也是学做人。”
  蛇精侧著头看他落笔提笔,双目凝神,气息凝练,被他严肃的架势惊到的蛇精不禁笑著拍了记手。这一响声把监督的夫子招了来,他缓缓走到狐狸精身旁,静静地看了会儿,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笔锋刚劲有力,可见你将来乃是刚正不阿之人。”
  邢夫子转过身,看到蛇精白白的纸,佯装著虎起了脸,“为何还不动笔?”
  “我、我不会写。”蛇精配合著低下小脑袋,用糯糯的嗓音委屈地说,心底却在窃笑。
  “你叫什麽名字?”
  “蛇……”绿衣的小孩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偷眼瞧瞧隔壁的狐狸精。
  一个温暖的身躯突然覆在了他的背上,大大的手掌握住他的小手,摆好了姿势,一笔一划,写成了个“佘”字。
  “是这个佘吗?”
  “嗯?嗯……”小孩不置可否,呆呆地应了。
  夫子呼出的热气系数吐在他的耳廓边,痒痒的,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挠,可是身体整个被环住了,他抬不起手来。这时,耳边听到一声不屑的轻笑。
  “名字呢?”夫子又问。
  “啊?”蛇精听了几天的讲学,情急之下想起个词来,“吐古纳新!我叫佘古纳。”
  “好名字!”
  两个娟秀的字跃然纸上,那就是自己的名字吗?古纳……古纳……原来是这样写的。
  “先从名字学起吧。”夫子又帮他磨了墨,说,“你小脸都羞红了呢!不会写并不可耻,不知却装作知晓,不知却不去求知,这才是可耻的。按我刚才的笔画来,试试写写看。”
  小孩点了点头,却抬起头来,皱著眉头,撅著小嘴,“夫子,我没看清,您能再写一遍吗?”
  “不耻下问,孺子可教也。”邢夫子欣欣然俯身握住了孩子小小的手。
  这天下了学堂,蛇精不同寻常地心情大好,“狐狸,今夜去喝一杯怎麽样?”
  “不去。”
  “干嘛这麽冷淡?”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好吧,那明日凉亭相见。”
  狐狸精撇了撇嘴,说,“你自己去吧。以後我都不会再去了。”
  蛇精一听这话,奇道,“今日说不走的是你,说不再来的也是你?你是怎麽了?你不也很喜欢听夫子的故事和为人之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做人吗?对了,我说啊,你是不是有偷偷的练字?”
  想他写的字个个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那笔一点都不听自己的话,最後气得干脆在纸上画了只王八,於是夫子又围著他,言传身教。
  “我没有。”
  “哈哈,他还说你刚正不阿呢,你可是只修行了五百年的狐狸精啊,人们口口相传的媚人祸害,就像那妲己,哈哈!何来刚正之有啊!”说著,他假装著捋了捋子虚乌有的胡子,“还有啊,我倒是挺喜欢他给我的名字的。狐狸,你也让夫子起一个去。”想从前来往於花丛中的时候,小娘子问起姓名,蛇精便回答“英雄不问出处!”,把个小娘子逗得一阵脸红心跳,这还是很早以前山里的人参精教他的。
  他美滋滋地看看夫子写的名字,仔细把纸折好了正要往怀里塞的时候,狐狸精一把抢了过来,撕个粉碎,还扔地上踩了几脚。
  “你做什麽!”蛇精甩开他的脚,把碎纸拾起来,满脸心疼。
  “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蛇精停下动作,带著深意的眼神看了对方一会儿,说,“还没喝酒呢,怎麽就醉了?你知我贪恋美色,又岂会看上此等老翁儿。”
  “要是我告诉你他一点都不老呢?”
  “此话何解?”
  “我问过这里的土地公,邢夫子是两年前来这里居住,他本是弱冠公子。”
  “这麽说,老翁是他的乔装?”
  狐狸精点了点头,“不错,你没有看到过他身後的金黄之气吗?”
  “有啊。但我只以为他是个学识颇丰的皇族贵胄隐居乡野。”
  “你没想错,他确实是皇族贵胄,”狐狸精砰地一声变身成翩翩白衣佳公子,“还是这样适合我。”
  “狐狸,你继续说啊。”
  狐狸精白了他一眼,“要做人呢,就得有个堂堂的名字,我决定了,从今以後,我姓白,名枕函。”
  “这又是何解?”
  “白日梦,枕函香,你不懂的。想不想见见夫子的真面目?”白枕函眯起眼睛,轻轻一笑。
  佘古纳恍然大悟,“好你的!一定已经见过了,真不能小看了你!快说,夫子什麽样儿?”
  “今晚就能见著了不是吗,你急什麽?”白枕函抿嘴似笑非笑,他眼见著佘古纳化身成一袭青衫、身材修长的俊俏公子,替他插正了发簪。
  “我记得夫子是往西边去的,带路吧,枕函兄!”
  白枕函望著那脚步轻快、衣袂飘飘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缱绻意 2

  竹林深处,小溪之边,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孤冷地立在竹叶沙沙之间,昏黄的烛光幽幽地从窗口射出来。
  邢莫岚沾湿了手巾,在脸廓轻轻摁压,随即从额际开始一路把人皮面具撕将下来,摆放一边,又拧起巾帕在脸上擦拭。稍事整顿,便吹熄了火烛,躺下歇息了。
  白枕函扯了扯身边的人,将他带到了远处,这才小声说,“傻了你?”
  暮色四合,他和佘古纳就躲到了邢莫岚的屋後,邢夫子归家之後,先取了溪水浇在门前花草之上,清瘦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的大雁一字排开飞过,这才进了屋,选了本书来看了会儿,随意地吃了几口小菜拌白饭,之後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站得我腿都疼了。”白枕函敲打著自己的膝盖。
  “狐狸……”
  “叫我白枕函。”
  “枕函……”佘古纳迷茫的双眼渐渐聚起光来,直直地看著对方,“邢夫子好漂亮。”
  摘下人皮面具的那一刻,粉雕玉琢般的面容一下揪紧了他的心,斜飞入鬓的眉,丹凤眼,如点漆,端正的鼻管,浅粉色淡薄的双唇,一举一动皆像是云端翩然而至的仙人。超凡脱俗,清新淡雅。
  白枕函嗤笑一声,“再怎麽好看,终究是皮囊一具,斗转星移,几十年後,可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一脑子火热的蛇精仿佛瞬间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哑口无言。
  白枕函见他这副模样,又说,“邢莫岚不是一般人,和你从前耍弄的女子不同,少不得要惹祸上身的,最好不要去招惹他,知道吗?”
  佘古纳敛了神,问道,“怎麽个不同法?”
  “帝王将相,自古诸多是非。平淡是真,莫徒惹一身怨债。你道是好好一个王朝皇子为何流落乡间?”
  “你说话像唱戏。”佘古纳还是不解。
  “邢莫岚是本朝四皇子,好好的王爷不做,跑来这里当夫子,能是什麽好事?”白枕函勾住他的脖子,“走,喝酒去。”
  佘古纳忍不住说,“你知道的真多。”
  “打听周遭人事,知己知彼,以防万一,”白枕函笑著朝这笨蛇的脑门拍了一记。“才能护得自身周全。”
  酒足饭饱之後,两只妖精各自散去。佘古纳情不自禁一路摸回了邢莫岚的住处,身形一隐一没,到了床畔。借著清冷的月光,入眼是一张毫无防备的睡脸,佘古纳弯下腰去,食指好奇地探到那舒展的眉,挺直的鼻,微微张开的唇,手掌抚上脸颊,带著酒味的双唇就这样贴了上去,被酒精麻木了的软舌小心地伸了出来,细细地舔弄。
  “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邢夫子念著《山海经》,座下的孩子无不听得津津有味。
  佘古纳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是听,而是看得入了神,那一张一合的薄唇似乎有著魔咒,引得他目不转睛。
  邢夫子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学生们,见佘古纳听得仔细,就冲他微微一笑,满脸褶子起。
  是夜,佘古纳又潜进了邢莫岚的茅草屋,揭开他的碗橱,只见素不见荤,回头看被子中那一团隆起,不免心疼。
  他脚下生风,行出去百里路,到了一座村庄,化作蛇形蹿入村人的芦苇栅栏,一口咬住了鸡脖子。第二天,邢莫岚起床开了门,就见到一只没了生气的肥鸡卧於门前,抓起鸡的翅膀,疑惑地看了看左右。
  佘古纳半夜来访,见自己放低身段逮的鸡好端端躺在地上,一时悻悻然,他既然不领情,自己何必沾染这一身的鸡屎骚!狐狸果然说得不错,这人招惹不得!愤愤地踢了鸡一脚,准备回去洗洗睡了。
  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吓得佘古纳一跳,骤然转过身去,只见邢莫岚衣衫凌乱,发丝纠缠,星眸迷蒙,浅粉色的唇开口道,“公子请留步。”
  “这鸡可是公子的?”邢莫岚一早便知这鸡在自家门口必有古怪,守了半夜几乎睡著了,这才听得门口有动静,出得门来,却见著个青衫的公子,待到来人转过身来,不觉一惊,眼前的人细眉长眼,面带怒色,却掩不住他姣好的容貌和身量。
  “是又怎样?”
  “恕在下冒昧,不知公子的家禽为何会死於在下门前,亦不知公子为何深夜在此?”邢莫岚恭恭敬敬地问道。
  “我……”佘古纳心念一转,便说道,“我是佘古纳的哥哥,听闻夫子对弟弟照顾有加,便送来家禽一只,聊表心意。”
  邢莫岚没想到是自己学生的亲人,果然眉眼之间和那孩子很是相像,低头看自己摘下面具的境况,踌躇了起来。
  佘古纳观其颜色,就说,“没想到夫子和弟弟所言容貌差了许多,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我便放下了鸡,不再叨扰。今日前来,只是想看看。”
  邢莫岚听罢,笑著回道,“让公子费心了。”
  月朗星稀,佘古纳看明白了那一朵笑颜,微凉的风吹起他的额发,更显妩媚。瘦削的身子似乎因为受凉而抖了一下。
  佘古纳说,“夫子好好歇息吧。”
  邢莫岚看他远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翌日,众人等了许久都不见邢夫子出现,於是纷纷作散,玩的玩,回家的回家。
  白枕函坐了会儿,除了佘古纳,四下无人,单手一挥,便将亭子中的尘垢一洗而空。佘古纳说了声,“我走了。”白枕函抬眼一看,方向却是向西。
  到了茅草屋,刚巧看见邢莫岚穿戴整齐从屋子里出来,面色异常红润,娇豔得如同映日荷花,叫人怦然心动。邢莫岚脚下虚浮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佘古纳一步上前,抱住了他。
  大而亮的眼睛眨了眨,道,“原来是佘公子。”
  “你生病了。”入手的身子骨烫得吓人,“弟弟已经回家了,学生们都散去了,我来看看你。”
  “多谢佘公子关心。”
  佘古纳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敷上湿巾。刚一回转身,那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谢谢你。”
  等人睡熟了,佘古纳揽起邢莫岚的肩膀,托住他的後脑,将唇合上他的唇形,舌尖轻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进去。
  “莫宣……”睡梦中的人眯著眼睛,双手有气无力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莫宣……不要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
  邢莫岚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邢莫宣就是当今圣上。”白枕函突然出现在门口,冷淡地说道。
  “我知道。”
  “哦?有长进。”白枕函上前扯起他的衣领,逼得他起身离开了床缘,“不过是此消彼长,你脑袋偷鸡的时候被啄烂了是不是?一口妖气,百年的修行!”
  “我要不救他,他绝活不过来年春天。”这人之将死是容易看出来的,邢莫岚心中怀著郁结之气,平日里吃进去的就少,身上还有病根作祟,不病还好,一旦倒下,就是强弩之末。
  “他凭什麽值得你救?”
  佘古纳握起白枕函的手说,“狐狸,其实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我没你看得透,也没你那样放得下,我就是喜欢他了。”
  且莫说佘古纳三心二意的本性,白枕函以为他是明白情理的,喜欢归喜欢,只是浮於表面而已,百年的修行就这样转给一个凡人,他可没那麽慷慨,“你喜欢他,他就喜欢你了吗?他要知道你是条蛇,会和你一辈子吗?他有一辈子可以给你吗?”
  佘古纳想了想,说,“我想他好好活下去,能教孩子读书写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若缱绻意 3

  邢莫岚睡了足足有三日,佘古纳摘了门前花株上盛开的红白色花朵,觉著邢莫岚就如同这花一般,开得正好,岂可让他自顾自的萎蔫,把花摆在他的案头,赶巧邢莫岚正醒转过来。
  佘古纳扶他起来,端来一碗鸡汤。
  “劳佘公子费心了。”邢莫岚脸上写满了歉意和谢意,眼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的花,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这月季,名唤红双喜,内心白如雪,周边红似火,离家前,从花园子里剪了一枝带著,没想到入了土,竟长得这般好。”说著话,眼光已透过窗棂望去了远方。
  佘古纳想,这必然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了,定是他的念想,不料一朵红双喜就勾起了他的哀思。
  “邢夫子保重,弟弟和孩子们等著您去上课呢。”
  邢莫岚回眼望著他,“这倒是,一日怠,十日废,我这做先生的真不该啊!”
  “夫子也莫著急,您身体好了,才能事半功倍。”
  邢莫岚会心笑著躬了躬身,“多谢佘公子。”
  “不用客气。”佘古纳顿了顿,说,“其实只要你放宽心,世间不只红和白这两种颜色,花也不只红双喜这一株。”
  渐渐的,秋高气爽,天凉了下来,邢夫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教书习字,一天下了学,夫子叫住了佘古纳。佘古纳走到他跟前,见他从怀里掏出个白绢子裹著的物什,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给你和你哥哥的,多谢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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