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就算今日不是为了公子之事,日后栖凤山庄也必然会为别的什么原因与封天府反目,现在不过是将矛盾提前激化罢了。”君临云淡风轻的笑笑,“在下只是好奇,两位不是回皇城了么,为何还在此地耽搁?”
“这……”
苏青弦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开口,苍迹淡然接过话茬:“青弦担心封千里会对你不利,所以留下静观其变。”
君临一怔,惊讶道:“就因为这个?”
“嗯。”苏青弦坦诚的点了点头。
压下心头涌起的异样情绪,君临朝他由衷一笑:“……多谢。”
苏青弦忙摇了摇头,急道:“不知日后庄主有何打算?”
“嗯……暂时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是庄主不介意,不如和我们一起上路吧?”
苏青弦话音刚落,现场顿时变得寂静。
半晌,君临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青弦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莫刀,走吧。”
“青弦顾虑得没错,你还是和我们一道上路吧。”
苍迹蓦然开口,君临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
“苍兄此言何意?”
“封千里明言与你决裂,若你们再度遇上,必将斗得两败俱伤,聪明人要有聪明的做法。”苍迹略略顿住,旋即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何况你本来就打算出城避其锋芒,不是么。”
君临闻言,只淡淡的抿唇一笑:“偌大一个天下,何处不能立足,在下实在想不出非要与两位同行的理由。”
“寒剑山庄虽不若贵庄富丽堂皇,但幸得天地之灵,风景还算过得去。”
“那又如何呢。”君临背对着苍迹负手静立,眸底已然渗出些许浅浅的笑意。
“此番承蒙招待,我若不还礼,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说来说去,苍兄就是要让青弦公子安心就对了。”君临心情甚好的回过身来,眉眼俱是含笑,“不过既然苍兄有心,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就走吧。”
苍迹也不点破,率先迈步踏出门外。
君临与苏青弦随后并行,莫刀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静静的跟上前去。
让苍迹觉得棘手的是,四人同行的第一个晚上,就遭到了埋伏,并且目标是苏青弦,所幸有惊无险,一番对战,敌人败走,众人并无伤亡。
君临在篝火上翻烤着从附近河里抓来的鱼,神色颇为悠然:“封天府对青弦公子志在必得,这些三脚猫不过是餐前小点,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精彩。”
苏青弦想笑,但碍于苍迹的面色冷淡,所以硬是将笑意憋了回去。
“哇……好香,莫刀,拿包袱过来。”
“是,主人。”
包袱打开,里面摆着各色的小瓷瓶,君临每样倒出一点,洒在嫩香的鱼身上,香味在空气中飘散,甚是引人垂涎。
“咦?庄主随身带着调料哦?”苏青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出门在外总有风餐露宿的时候,自己动手有备无患。”君临说着,把手里的烤鱼递给苏青弦,“试试在下的手艺吧。”
“嗯!”苏青弦显然是饿了,接过鱼串张口就咬,吃相虽然不算斯文,但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可爱。
君临心满意足打算开吃,不料东西还未入口,却被人一把夺去。
“苍兄,你要吃的话架子上还有。”
“伤患忌荤腥。”
“……”
君临想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偏偏要等我烤好了以后用抢的?
“主人,苍庄主所言有理。”
莫刀说着,从干粮袋里取出一个馒头。
……火光灼灼,映着君临明若秋水的瞳眸,愈发显得可怜兮兮起来。
第九章
自扬州出发后过了半月,马车行至皇城外隅小镇,却见前方城门深锁,进出搜查甚为严苛,形貌稍有可疑,就免不了要被带走盘查一番,连日下来,除了往来的商客,出入皇城之人越来越少。
此行埋伏不断,目前为止虽不足为惧,但在苏青弦回到王府之前,任何的行踪曝露都会带来变数,所以众人并不急着进城,而是在小镇上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静待良机。
时值夜半,莫刀自后院练刀回来,照例在君临房前驻足,本欲待确定无事后便离开,不料却闻一阵细碎隐忍的呻吟,屋内之人似乎是睡不安稳。
门栓未锁,抬手轻敲时木门应声而开。
借着朦胧的月色,莫刀看到君临在床上缩成一团。
前几日君临说剑伤已经痊愈,以莫刀对他的了解,心里早就怀揣几分怀疑,此时见到他这般模样,只道是伤势发作之故,先前的揣测更坚定三分。
“主人,你没事吧?”
走得近了,莫刀才发现君临的面颊甚为通红,额头上缀满细密的汗珠,摸上去一片滚烫。
“唔……”
又是压抑的一声低吟,缓缓睁开的眼眸水雾氤氲。
莫刀呆愣了半晌,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当下心虚的偏开视线,想要过去拿汗巾帮他擦汗,但手腕却被君临捉着……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挣开。
“现在是什么时辰?……”君临撑起半边身子,疏懒的背倚着床头。
“子时刚过。”莫刀顿了顿,又道,“主人病得如此严重,为何不去看大夫?”
“……若只是生病就好了。”君临负气一般皱眉。
“嗯?不是生病?”莫刀不解。
“封千里在我身上下了情毒,又名死亦合欢。”君临显然无意对莫刀隐瞒,继续蹙眉道,“欢情纵使能解,余下的情毒却会在体内滞留,上回他给了我解药,此回怕是没这么走运了。”
“如果情毒不解,又会如何?”
“此毒不致命,只是……”
“只是什么?”
君临微微一哂:“每次毒发时间不定,轻重缓急亦有所差异,只要及时纾解,毒性便会逐次减弱,直至完全清除,但若强行压抑,反而使情毒加倍累积,往后每次发作只会越来越严重。”
莫刀听得面色微赧,一时间竟不敢抬头。
“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放心而已,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君临故意凑到他耳边说话,莫刀几乎是立刻红了脸,慌忙起身道:“既然无事,那主人好好休息……”
“嗯,去吧。”
莫刀如释重负的退出房门,君临却已然睡意全无。
——情毒虽然不致命,可强忍的滋味也太难受了……可恶的封千里……
越想越觉得烦躁,君临索性披衣下床,到庭院散心去了。
翌日,君临来找苏青弦,不意外的看到苍迹也在屋内。
“苍兄,可有想到进城的方法?”
苍迹摇头,面上神情淡漠。
“唉,既然一时间想不到办法,不如来点消遣好了。”君临悠然踱到窗前,在桌上摆出绘纸丹青,并将蘸墨的毫笔递与苏青弦。
“咦?这是……”苏青弦有些不明就里。
“不知在下可有幸一睹青弦公子的丹青妙笔?”
“妙笔不敢当,但既然庄主想看,那我就献丑了。”苏青弦颜容微俯,“庄主喜欢什么样的画呢?”
“画人如何?”君临唇角微扬,笑靥顿如春花拂面。
“人?”苏青弦眼眸睁大,表情讶然。
“一路行来,这位王府二公子不惜血本买通封天府,沿途千里追杀,不禁让在下好奇此人生得究竟是何模样?”
苏青弦闻言,眸色不觉微黯:“我想……派人追杀我的人……不一定是二哥……”
“看起来,青弦公子似有难言之隐?”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总之……只要见到二哥,我会当面向他问个明白。”苏青弦一反往常的温恭亲和,说话时表情严正。
“方才是在下失言,请勿见怪。”
苏青弦摇了摇头,再开口又是一派温文尔雅:“麻烦庄主稍等。”
君临颔首。
房间里很安静,苏青弦凝神想了片刻,便动手画了起来,笔下线条由简到繁,墨迹蕴开,渐渐勾勒出模糊的面部轮廓,然后是鼻梁、眉、眼、唇……半炷香燃尽,一张邪魅却不失俊秀的面容在原本空白的宣纸上赫然跃现,两弯黛色的长眉之间,缀有一点朱红,形如花叶,将画中人的神韵衬托得恰到好处。
“嗯……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青弦公子确定没有用笔墨美化此人?”
君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完,苏青弦微微红了面颊:“我画得不好,让庄主见笑了。”
“哪里,这么好的画作不拿来收藏真是可惜,不如就赠予在下吧?”
“啊?……庄主若是喜欢,当然可以。”
“那就多谢了,告辞。”
君临收了画,施施然回身出门。
“……总觉得庄主今天有些奇怪。”苏青弦站在原地,颇为困惑的喃喃自语。
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苍迹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的下了结论——“无聊”。
君临的确是很无聊。
他把画拿到房间里端详了半晌,招手让莫刀靠近前来。
“主人,何事?”
“你看这个苏青莲,长得可有比我好看?”
莫刀仔细的看了看画,旋即摇头:“观此人面像,阴气有余而娴雅不足,形貌虽属上等,但与主人相较,仍是稍显逊色。”
“你真会说话,总算我没有白疼你。”君临心情甚好,眉眼悠然笑弯,“你现在去一趟市集,帮我采买一些东西。”
“主人要买什么?”
君临示意他附耳过来,随后念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名号。
莫刀闻言大惊:“主人,你该不会是想……”
“嘘——照办就好,不要多问。”君临从袖间取出一叠银票,继续殷殷交代,“要是身上银子不够,尽管到钱庄去取,只有一点记住,东西一定要买最好的,尤其是服饰和马车,要多华贵就多华贵,明白了么。”
“这……我知道了。”
“嗯,快去快回。”
是夜,苏青弦正打算就寝,蓦然叩门声起。
“咦,是苍迹吗?”
自语一般说着,苏青弦随手扯过外衣披上,下床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不是苍迹。
苏青弦有一瞬间震愕,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
“阔别多日,难道连自己的二哥也认不出来了吗。”来人刻意压低了语调,眉头轻蹙,衬得额际一抹红印分外妖娆。
“……二哥?”苏青弦又是惊讶又是怀疑,脑袋顿时闹哄哄的乱作一团,“怎么会……不可能……没有道理啊……到底……”
“三弟,你不请二哥进去坐坐么?”
“……”
苏青弦慌忙侧移身子,嘴里委屈道:“二哥好狠的心,以前你不是常说最疼我的吗?为什么要联合外人追杀我?”
来人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二哥……爹被人行刺,真的是你指使的吗?”苏青弦沉浸在矛盾的情绪之中,眸光泫然欲泣。
来人抚眉轻叹:“……有这么像么?”
“哎?”苏青弦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心生莫名,此时只微微睁大了眼眸。
“连青弦公子也看不出异常,原来在下的易容术这么高明。”君临扯下面皮,霎时回复如玉面容,绛唇微微含笑。
“庄、庄主?!……”
苏青弦大惊之下,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唉,小心!”
君临没有多想,伸手一捞,稳稳把人带到怀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不约而同心弦一颤,异样的情愫毫无预警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第十章
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车轮碾过官道,所经之处尘沙飞扬。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速度却丝毫没有放慢,守城的侍卫抡枪欲挡,却听得车前一人扬声冷斥:“大胆!何人拦驾,报上名来!”
话音落,声势威赫,加诸眼前马车华贵非常,守卫只瞥了一眼,已然心生畏怯,当下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拦阻。
“还不快开城门!”手中长鞭一甩,赶车人冷眼断喝。
守卫被他的气势所慑,正犹疑着要不要开门时,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武卫稳步踏近前来。
“何事喧哗?”来人的目光扫过面前的马车,平静的问责出声。
“回李副将,属下尚未开始盘查……”守卫低着头,眼神透出些许惧色。
李鹰司扬手示意他退下,朝车前之人拱手一礼:“城中法令不可轻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无妨。”赶车人低低的说着,伸手拉低了帽沿。
“恕臣下斗胆,敢问贵主名讳?”
“这……”
眼前这名武卫气宇不凡,言辞之间看似彬彬有礼实则句句玄机,赶车人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李鹰司将他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心中疑窦顿起,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最近城内不甚太平,为了贵主安危着想,可否将进城的缘由告知,也好让臣下有所防范。”
“……”
就在气氛愈见僵冷之际,车帘倏然微动,李鹰司侧首望去,恰巧见到纤长白皙的手指由车内撩起珠帘一角,露出的面容竟是——
“少爷??”
无视李鹰司的讶然目光,车内之人不急不徐道:“怎么,我要回城,还需要向你说明缘由么?”
“鹰司不敢,只是……”
“嗯?”
“不知少爷是几时出城?为何鹰司不曾听闻?”
“放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忿然放下珠帘,车内之人语调不耐,“还不快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