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里香 上----dubedu
  发于:2009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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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娘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我不得不守在工作的地方等她电话,不然,她会更担心。如果她坚持要过来给我做饭的话,这麽热的天,怕会中暑。我也担心她不听我的话,打电话给新民哥。这两个人,我不愿让他们不安。
  我的牙龈肿了,吃东西,不免难受得呲牙咧嘴。同事们旁敲侧击地问,我嬉皮笑脸地回答,闹来闹去,我的头越发地痛了起来。不知道谁递给我一杯凉茶,我心怀感激地喝了下去。
  上工了,我给一位女士刮痧。上了年纪的女士,嘴巴很多,心肠很热,问东问西,让我不厌其烦。只是,我不能给她脸色看。她没有义务安慰我,迁就我。她出了钱,我应该提供最好的服务,包括微笑和闲谈。
  很明显我不在状态。也不可能在状态。因此,那个阿姨也不说话了。我的工作,在沈默中进行。
  阿姨离去的时候突然跟我说:“阿劲,其实你的条件不错。喜欢什麽样子的女孩子?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我愕然,挤出笑:“您别取笑我了。我一个盲人,怎麽会有女孩子喜欢?以後,也不过随便找一人,凑合凑合。说起来,盲人一般都配盲人呢。”
  阿姨大声地叹了口气:“别这麽说……其实,姻缘天注定,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要多想了。你还年轻呢,又长得好,性格又好。总会有欣赏你的人。”
  我很感谢她的关心,也不能把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所以我说:“谢谢阿姨。其实也没有什麽……您,眼睛可真毒。”
  阿姨讪笑:“年纪大了,看得多了……我们单位的小年轻,失恋时也这样。尤其是你这样的孩子,明明很伤心,还要强装笑脸,让人瞧了,不免心疼……阿姨给你留心著,好不好?”
  我点头哈腰:“谢谢阿姨关心。过一阵子吧。那个失恋,不可能那麽快就康复哦。”
  “那也是。”阿姨笑著说:“不过不是有一句挺时髦的话,克服失恋的痛苦的最好的办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我笑著,脸有点发烧。我不习惯跟陌生人讨论我的感情问题。哦,跟熟人,或者是老娘,我也不习惯讨论。因为无从说起,也无从辩解。
  我很累,到了休息室,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好像又睡著了。然後,朦胧中,好像听到有人提起了我的名字。我睁不开眼睛,打不起精神,可是那些话,还是进入了我的脑海。
  “阿劲没空吗?我希望他帮我做。我比较习惯他帮我做。”似乎是詹元帆。
  “是这样,詹先生,阿劲这两天不大舒服,力气就比较,呃,达不到要求。所以我们都安排他今天做女客。您看,我们这儿其他的按摩师也不错。”那麽,果然是詹元帆了。他来这里做什麽?帮欧鹏说话,还是来安慰我?
  “生病了吗?病了为什麽不休息?”
  “也不是吧。心情不大好,也许是热伤风。当然,也不排除中暑的可能性。或者是上火了。您瞧,他靠在那儿休息呢。小脸儿煞白,腮帮子都有点肿了……对不起啊,詹先生……您,不做了?”
  这个詹远帆,还真是没趣。不过我懒得理他。小爷没心情,也没心思讨好客人。我翻了个身。休息室空调开得足足的,凉快。在这儿休息,比在家里舒服多了。
  似乎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我便蜷缩起来,慢慢地越睡越沈。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休息室人很多,吵吵嚷嚷。我虽然不想说话,可是听别人说,还是挺乐和的。
  阿丽大声地说:“今天我们要伴阿劲的福了!阿劲,你那个朋友詹先生来了,听说你不舒服,买了西瓜,好几个,怎麽样?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帮忙吧!”
  我还没有说话呢,大家夥就起哄,然後嘻嘻哈哈,那几个西瓜,大概就被肢解了,然後我手上被人放了一块大的。我一边招呼大家一起吃,一边低头咬了一大口。哇,又甜又沙,味道还真不错。而且沁凉,吃起来,很是过瘾。
  阿丽一边吃,一边嘴巴还不停地说:“还真看不出,那个詹先生满细心的,让我们把西瓜泡在冰水里,呵呵,好几个桶子装著,不停地加冰,果然好吃多了。我说,阿劲,这麽多人关心你,就别这麽愁眉苦脸的啦。我们这些人,认识的女孩子也很多,喜欢谁,说一声,姐姐给你包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应道:“可不是,咱们这麽多人呢,人多力量大,有什麽难题,说出来,大家夥一起想办法。”
  我挺感动,只会傻笑了。
  阿标有东西吃还堵不住那张臭嘴:“你们可别越帮越忙!说不定,阿劲喜欢男孩子呢!”
  房子里突然安静下来。然後是响亮的一声:“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
  阿标“哎唷”了一声:“黄姐,你下手也太重了!”
  不知道谁在嘀咕:“也说不定哦。没见到阿劲跟那个女孩子来往啊?”
  我的汗,立马就下来了。我的个神啊,这个,不就是要出柜了?赶忙抹了一下嘴巴,故作苦恼的样子:“可不是?我看上阿标很久了,可惜,人家名花有主啊!”
  “讨厌啦!”阿标冲过来打了我一下。房子里哄堂大笑。
  我的心情因此好了一些。
  然後又是按部就班的工作。下班後,独自一人感伤。时间,过得极快又极慢,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抛弃一个星期了。
  老娘又来探了一次班。我已经能够笑得像朵花似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关。新民哥也来了一次,送了我一些下火的中成药。不过他只是过来打了个转,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我放下了心,可也有些失望。
  我仍然心情不好。不过能够伪装得快快乐乐了。同事们不再为我那次生病请假大惊小怪,客人们也没有觉得我有什麽不同。仍然是那个手艺好脾气不错的盲人按摩师。只是阿丽在给我做每周一次的洗面时说了一句:“阿劲,最近你的皮肤不大好,是不是吸烟太多了?你身上,也常常有很重的烟味呢。”
  “不会吧。”我说。事实是,我抽烟很凶,看样子,就算是洗澡,也洗不去身上的烟味了。我不大说话,也很少大笑,怕口中有异味,熏走客人。
  再一次碰到詹远帆,我已经能够很冷静地跟他说话了。我不想提起欧鹏,他似乎也没有意思提起。我想,他可能已经知道我跟欧鹏分手的事情。也许,他会用那种非常可怜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可是既然我看不到,就假装也猜不到。
  做完按摩,詹远帆说:“还有事情吗?我请你吃夜宵去。”
  “啊?”我吃了一惊。“几点了?”
  “十点多。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吧?我们去二马路吃口味虾吧?”
  口味虾是长沙的特色夜宵。这个,我知道,不过没有吃过。我也没有出去吃过夜宵:“多谢哈,不过,我,呃,看不见,你知道,吃虾不方便,而且,出去,也很麻烦。”
  “不会比学盲文更难的。我,呃,反正也无聊。我会送你回家,你放心。”
  “好热……”我的心忐忑起来。他怎麽知道我会盲文?欧鹏告诉他的?
  “吃得大汗淋漓,再冲个澡,挺舒服。”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可能想跟我说欧鹏的事情。肯定是。他跟欧鹏是好朋友。也许是要安慰我,宽我的心。也许是欧鹏委托他的,也许……欧鹏後悔了……

  骨里香(20)

  20.
  我拿好手杖,带好墨镜,歪了下头,对詹元帆说:“那麽,请你带路吧?”
  詹元帆过了好一会儿才做声:“那个……我应该牵著这拐杖吗?还是……感觉好怪哦。”
  我笑了:“所以,还是算了吧。要不,我搭著你的肩?”所以,我很少出门。一个人,除非去熟悉的地方,不然要不停地问方向,特别是过马路,红绿灯什麽的,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跟老娘一起出去,小时候,都是老娘牵著我的手,大了,我也不乐意。街上人来人往,跌跌撞撞,很难看,也很让老娘烦心。无论什麽时候,都可以听到路人的低声或高声的说话,哇,瞎子,好可怜哦,什麽的,听著,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们同事,会常常约著出去玩的,多半在晚上。我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从来没有去过。
  话说,上一次出这幢大楼,是什麽时候?我都没有印象了。
  手杖被夺走,眼镜被取下,手,被握住。“这样子吧。搭著肩膀,更加怪异。”詹元帆边说,边拉著我往外走。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脚就开始移动。同事纷纷打招呼,我像僵尸一样地笑著回应。是的,出去。是的,跟朋友。吃夜宵。没关系,他会送我回来的。那可不一定,我很能吃的,怕是不会有什麽剩下的了。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我站在了我们店的门口。詹元帆矮了点。嗯,下楼。又跟我一样高了,平地。砰的一声,我撞到了什麽,疼得我“啊”地叫了起来。
  “喂,你眼睛里面夹的是豆豉啊!干吗往车上撞……啊,对不起,我忘了……”詹元帆傻乎乎地笑了。
  我恨恨地说:“你的话,一点都没有说错。老子眼睛里面他妈的就是豆豉!”我甩开了他的手。
  詹元帆拉住我的胳膊:“那个,我从来没有跟瞎子一起出过门,你得给我一段适应的时间。来,这边,我的车在这里。”
  这个人,从来没有学过怎麽说话吗?开口瞎子,闭口瞎子,很伤人的!可是,他也不算是胡说八道。但是,为什麽他说话,怎麽听都像满嘴喷粪呢?
  门被打开的声音:“你坐这儿吧,副驾驶座,进去,哈?”又是“砰”的一声,我撞到头了。
  还没等我摸一下,背後那人连推带搡,就把我弄到位子上坐下。接著,那边的车门打开,那家夥坐了进来,说话的腔调中带著笑意:“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坐过车。”
  我气呼呼地,还不好发脾气,只能很别扭地说:“没坐过这个位置。出租车坐过,都是後面,而且,别人会好心地提醒我,因为我眼睛里面夹的是豆豉,只能求人帮忙!”
  车子发动了。那家夥笑著说:“说了我还没有,呃,习惯这种状态麽。我说,把安全带系上。”
  我几乎要抓狂,手在车门上摸索:“老子不去了!烦躁!”
  詹远帆靠了过来,抓住我的手:“门的开关在这里,一拉,门就开了。再这样,门就关了。按一下这个,门就锁了。这个是安全带,这样子拉过来,你摸摸这边,卡进去,行了。按这个,小心,安全带就松了。你自己再试试。”
  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里很烦,想发脾气。我後悔了。不该答应跟那家夥一起去吃夜宵。划不来。也许从他的嘴里能够听到欧鹏的一些事情,可是划不来。突然跟这个几乎还算是陌生人的家夥去面对我非常不熟悉的环境,做一些我几乎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一桩冒险,大大的冒险。我不但要丢面子,恐怕,还会伤筋动骨。那家夥,没有跟盲人一起外出的经历,很多事情会照顾不到。这还没有上车呢,待会儿,恐怕会更加恐怖。
  那家夥抓著我的手不放:“试试啊,你总归要学会的。来,很简单。”
  是很简单。我摸索著把安全带系上了,说:“还是算了吧。带著我吃饭,很麻烦的。”
  “是很麻烦。”车子动了。什麽地方传来凉气,让我好受了一点。“不过也麻烦不到哪里去。我就是很想吃口味虾了,呵呵,光是想想,口水就流出来了。”
  “不是吧?那麽好吃?脸上是会长痘痘的。”我没好气地说。
  “长就长呗,反正你会给我洗脸──喂,你还真厉害,痘痘好像都消了。唉,自从进了青春期後,我这脸上的痘痘,就此起彼伏,没有消停过……现在,好多了,一些顽固的疤也没了。”
  啊,的确。今天给他洗面,是觉得他脸上的皮肤光滑了许多。当然肯定算不上皮肤好,不过已经很有长进。於是我说:“要坚持啊,不然又会打回原型。我跟你说,按摩了这麽久,身体是不是也觉得舒服了很多呢?”
  “啊。不过也花了好多钱……还真是贵,你们这个消费……”
  说了一路,我的焦躁似乎消失了一些,心情有些舒畅了。詹远帆关掉了冷气,把车窗打开,热风扑面而来。虽然没有冷气舒服,却也别有一番,自然的味道。
  “这个河边上,很热闹的。吃完夜宵,我们来这里散步,好不好?消食健胃,呵呵。”
  我把头调向了窗外。我知道湘江边的夏夜,是很多人消暑的地方。这里有参天大树,有亭台楼阁,有许多茶摊,许多的老人小孩,还有谈恋爱的人。河边风景不错。这边过去,可以看到岳麓山。河对岸,有斑驳的灯光。沿江大道,还有一些,嗯,好玩的东西。
  可是,跟我有什麽关系?我反正看不到。
  车子又拐弯,然後停下。车门被拉开,那家夥又来牵我的手:“小心。这边。”
  嘈杂一片。好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吆喝喧天。“老板,吃口味虾不?还有口味蟹,口味蛇,我们这里的河鱼是招牌菜呢。”
  “啊,行,就这里。阿劲,这儿,你坐下……能吃辣的不?”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能。怎麽辣的都能吃。”我抹了抹头上的汗。
  “酒呢?啤酒?红酒?跟你说,冰啤就口味虾,最过瘾。”
  我茫然了一下。我还真没有喝过酒。“甜酒算不算?”我问:“那种小钵子甜酒?”
  詹远帆和老板一起嘎嘎地笑了起来,又商量著定了菜,要了两瓶冰的青岛。不一会儿,詹远帆就递给我一个酒瓶子:“就这麽喝吧,跟可乐似的,就是有点度数,蛮低。喝不得就别喝。”
  我对著瓶嘴,提心吊胆地喝了一口。嗯,蛮怪的味道。不过不讨厌。就又喝了一口。冰冰凉凉地下肚,又一股气涌了上来,害得我打了个嗝。
  我吧嗒吧嗒嘴巴,把酒瓶放下,对詹远帆说:“这个酒,容易醉吗?”
  詹远帆笑嘻嘻地说:“我可以喝一箱。不过不会喝酒的,也会喝醉。”
  “一箱?多少瓶?哇,那岂不是胀都胀死了?”
  詹远帆哈哈大笑起来:“尿呗!尿了再喝。”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对詹远帆说:“你怎麽想到要请我吃夜宵?知道我和欧鹏分手了?是不是特同情我?”
  詹远帆又不说话了。靠,他这样,很让人烦的。我看不见,只有通过交谈才能了解他在想什麽,有什麽打算。不说话,让我直接碰壁算了。
  “头两天,”王八蛋终於开口了。“跟欧鹏一起吃饭,我要办事,求他呢,然後就是唱歌。他精神不大好,蔫蔫的,後来给了我一张卡,你们那里的贵宾卡,说你们散了。说反正那卡他也用不著了,就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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