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远帆哈哈大笑,让我矗在那儿别动,他就走了。不一会儿,他拍著我的肩说:“两瓶,啤酒,行了吧?回去。”
我们很顺利地进了小区的门,到了楼梯口,他就按电梯:“快点,电梯快下来了,你几楼?”
我得意地笑著:“没多高。爬楼吧。节约用电。过来,这边。”
没等他回话,我就进了楼梯间。然後开始往上爬。边爬,我心里边乐。臭皮蛋,看我不整死你。至於为什麽要整死他,我也弄不明白。
还没到四楼,詹远帆就开始喘了:“喂,你们家到底住几楼?怎麽还没有到?黑灯瞎火的,你倒爬得快。
我唧唧咕咕地笑著,也不答话,借著酒劲,蹭蹭地往上爬。
“喂,等一下!还有几楼?”“你慢点,等等我!”“靠!乌漆麻黑的,你不用灯,也帮我按一下啊!”“没力气了,等等我!”“哈,哈,都几层了?”“妈的,不行了,十层了……你属小兔子的啊,窜那麽快!”“从来没有爬过这麽高,老子要挂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吓死老子了!你躲在这里干什麽?”“我操死你!”
我笑得前仰後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笑得喘不过气来。听著他嘀嘀咕咕的,我躲在拐弯处,等他到的时候,猛地跳了出来,果然吓得他魂都没有了。
我使劲地笑,他在使劲地骂我,骂到後来,他也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了:“你别笑,我还真有点怕黑。这高层建筑,又没人,一个人爬啊爬的,!得慌。喂,你不怕啊?为了整我,这麽爬楼……再说了,你凭什麽要整我啊?”
我站了起来:“我天天都这麽爬的,锻炼身体。来,继续,我住在二十一楼。”
“妈呀!”詹远帆惨叫:“二十一楼,活活要了我的命!不行,要爬你爬,老子,坐电梯去!”
我一把抓住他:“喜欢帅哥不?”
“啊?那什麽,当然喜欢了!”
“漂亮的男孩子,想不想要?”
“想!”
“据说圈子里的,都喜欢漂亮的帅气的?”
“是啊。男人嘛,就那麽贱,瞧到好看的,腿就软了。”
“那,你想不想好看一点?”
詹远帆冷笑:“扯什麽鸡 巴卵蛋?!老子生来就这副模样,难道,还去整容?”
我笑了:“我看不到,好不好看的,我也弄不清楚。不过我想,一个男人,嗯,身材挺拔,有肌肉,打理好头发和皮肤,成不了美男,起码也能成为型男……你对我那麽好,我无以为报,就督促你一把,让你成为型男吧!”
“我靠,你个瞎子,居然……”
我掉头就走。你可以说我看不见,说我是盲人,说我有残疾,都行,能不能不要瞎子瞎子地说个不停!我可以这麽说自己,也能忍受别人那麽说我,可是一次又一次,他妈的也太考验人的耐性了吧!
我再一次生气了。这个人,明明心肠不错,为什麽就是能够让人讨厌?我性格那麽好,都一次又一次地生气,可见这家夥,被人甩,是活该。
可是,我也被甩了呢。我长得好看,脾气好,嘴巴甜,名堂不多,也被人甩。就因为我是个瞎子。啊,不,因为我是个男人。如果我是女人,欧鹏会不会跟我在一起,哪怕我是个瞎子?
我再一次意识到,尽管詹远帆长得不怎麽样,说话也讨人嫌,可是,我的劣势,比他的更甚。
心情,又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我抹了抹眼泪,继续爬楼。
到了家门口,我拿出了钥匙。楼道没有声音。那家夥没有跟上来。回去了吧?他本来跟我就没有什麽关系,因为是欧鹏的朋友,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请我吃饭,喝酒,挨了打,还陪我散心。够了,已经仁至义尽了。而且,今天,我还真是很……反复无常,歇斯底里。也许,他的那张vip卡,也会转送给别人了。
其实,也没有什麽大不了。我打开门,叹了口气,把门关上。却卡住了,关不上。咦,我摸了摸门框,好像没有什麽问题啊,脚在门边试探了一下,也没有东西,怎麽回事?又关一次,还是没有关上,正疑惑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爆笑。
詹远帆。
那家夥挤进了门,大笑著说:“你刚才摸索的那样,可真逗!”
我沈著脸,道:“你欺负我看不见?”
詹远帆笑著说:“你刚才不是欺负我怕黑?”
“你怕黑?”
詹远帆把灯打开:“也不是那种怕……主要还是因为又黑又没有人又没有声音……喂,给你!你一瓶,我一瓶。”手上,被塞进了一个酒瓶子。
我想把酒瓶子对著他的头砸过去,不过砸烂了,还得我打扫。靠,这是头猪!
骨里香(23)
23.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喝了那麽多啤酒,我的膀胱都快爆炸了。便把门锁上,径直往里走。还不上厕所,我能被憋死。
那家夥却说:“啧啧,你这房子,够简洁的哈,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停下了脚步:“你觉得应该是什麽样子?什麽叫做原来?欧鹏跟你说什麽了?”
“他能说什麽?不过说到你家里玩过──你别多心哈,两个男人在一起,不会那麽八卦的。呃,别这麽横眉立目的。真没说什麽……”
我进了厕所,拉下拉链,掏出我的玩意儿,开始放水。
“哟呵,我还在想呢,这麽久没有上厕所,你的膀胱够大哈。”糟糕,没关门,那流氓跟著溜达进来了:“尿得挺远,不过,你那鸟,颜色那麽嫩,是不是没怎麽用过啊?”
我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的老鸟用得多,都成黑乌鸦了!”
“靠!快转过去!妈的,你干什麽?尿我的裤子上了!”詹远帆鬼喊鬼叫的。
“啊哈,对不起哦,我看不见……你也真奇怪,人尿尿,你跟著进来干什麽?”
“靠,我这不是怕你在里头想不通,割腕自杀呗!你快出去,靠,让老子洗洗!”
我嬉皮笑脸地洗了手,穿好裤子,找著酒瓶,晃到卧室,开窗开风扇,然後斜靠在床上,慢慢地饮酒。
好累。也这麽深了,还热。我放下酒瓶子,脱下上衣,拿在手上,起身到衣柜拿了衣服,到厕所,问道:“你洗完了没?我想洗个澡,满身臭汗……你要不要冲个澡?也不早了,要不干脆在这儿蹲一宿?”呃,我有点想要他留下来,跟他胡说八道一下,心就没那麽疼了。
那家夥可能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行,干脆我那衣服都换一下。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我噗嗤一笑,把他推出去,指了指衣柜:“自己找。”就进了厕所,脱了衣服,开始洗澡。水温热的,洗著挺舒服,身子,更加感觉疲倦。不过,总的来说,状况,比头几天要好多了。
洗完澡,我也懒得擦干,就挂著空挡,穿著短睡裤出来,往床上一靠,继续喝酒。
“我睡哪儿?”詹远帆洗完後,走到床前,问:“有没有席子?我铺地上好了,要不,嗯,睡阳台上?”
我往边上让了让:“就睡床上吧,这床还够大。”
“呃,行。只要你不嫌弃。”
这话有点好笑,什麽嫌弃不嫌弃?啊对了,我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gay,我嘛,似乎也可以说是,毕竟刚刚跟一个男人分手。我於是笑道:“这世道,还真是……”
他也笑了起来,在我身边躺下。
我们在沈默中喝著酒,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最後,还是我开了口:“那什麽,说说他的事情吧。”
“你们,不是已经,散了吗?别多想了,想多了,特难受。真的,尽量别去想,久而久之,就忘了……呵呵,我可是经验之谈……我经历过的糟心事情可多了,总归就这样,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什麽东西,不要老想,想不通,就可能做傻事。”
我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别把我当作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我,呃,小时候都还没有觉得什麽。看不到,生活是有很多不方便。挺不方便的。经常摔跟头,差点坐煤炉子上,掉下水道,被别的小孩子欺负。虽然很倒霉吧,可是也没有觉得有多凄惨。直到後来,我终於意识到,别人,并不跟我一样看得见。我遇到过的麻烦,很多人都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说,那个,我,跟人不一样。我看不到,可是别人看得到……就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然後痛不欲生哦。”
“啊,”詹远帆响亮地打著嗝:“差不多能明白点吧。我高中那会儿,可以考大学的,我成绩还可以,可是最终没去……不是考不上,就是,没去。看著别人都能去,自己去不了,郁闷。”
“那也没有我惨吧。你不过是不能读大学,我是看不见,还是不可能,没有指望的那种看不见……颜色是什麽,不知道,一辈子,就是个残废,而且,不是我的错……我当时只有怪我老娘,可,她也不是存心,而且,她也很辛苦……”
“也许吧。程度不一样,可是同样的痛苦。”
“我觉得你在吹牛……你怎麽知道你就考得上?我也听说有些人,以为自己很行,其实不行的。”
“我去考了!我还,还,还帮人家,那个,作弊来著,那个猪都考上了!”
“那可就希奇了!既然有本事,干吗会那样?”
“呃,那时候家里特别,特别麻烦……我有两个姐姐,一个读大专,一个读大学,那学费,可不是一千两千,还有生活费……靠,正好我老娘,摔断了腿,老爸,正好开刀,胃溃疡什麽的,挺严重,切了半个胃……我就只有先做事,赚钱。可是不甘心,还是去考试。我班一个同学,给了我五千,让我帮他,就那样。我自己考了,主要是帮他,另外,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当然我自己的卷子是乱写的。不过那家夥水平特别臭……”
我有些懵了:“你胆子还真大!不怕被捉起来?”
“那又怎麽样?反正不能去,捉起来,也不过就是去不了。捉不到,就赚五千。我老爸,还在医院里等著交医药费呢。”
“後来呢,找著工作了?”
“哼,能找到什麽屁工作!两个老的要我伺候。我两个姐姐,暑假打工,都赚不到学费钱。而且,一开学,老爸老妈就得我一个人看著。什麽正常的工作,时间都是死的。我就,那什麽,打零工呗。”
“那,没有多少钱啊。”
“呃,还行,累点,脏点,不过还算有点收入。後来做大了,才好些。”
我无限好奇:“到底是什麽工作?怎麽都不愿意说?是不是,服务行业?”我神经兮兮地问。
“靠,我这模样,能够做那个麽?我倒是想做,可找不著客人!”詹远帆轻轻地笑,那笑声,有点!人。“我啊,收破烂。”
“啊?”我还真愣住了:“就那,走街串巷:‘收破烂了!收旧报纸酒瓶子啦!旧电视旧冰箱啦’之类的?”
“嗯。我老爸老妈都从外地来的,本来就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又没有文化,还超生……就靠著废品店把我们姐弟三养大,还送了两闺女去大学。我一高中毕业生,一没关系,二没後台,所以,只能接过他们的店……也算子承父业了,呵呵。”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了。收废品的,这一行,十几岁的孩子去做,又是在城市中成长起来的,恐怕心中相当的不情愿。
“从小就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家做这个的。我跟欧鹏住同一个小区。他家是大房子,我家,租的别人的储物间,呃,十几个平米吧,五个人住一起曾经,屋子里两张床,用帘子隔开,里头是老爸老妈,外头是两姐姐,我,睡门口的地上,一个木板铺著。天一亮,木板就被立起来,不然出不了门。我的头朝著门,脚那头,一个马桶……那房子,不指望能有厕所哈。厨房也没有。一木箱子装著那些锅碗瓢盆。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搁小区的垃圾箱那头……所以,其实,我跟欧鹏的关系,可以说是没有关系。我在学校,也没有什麽朋友,玩得来的,都是些跟我一样的穷小子。”
我想起了我的家。小时候,虽然穷,也不至於这麽窘迫。而且确实,我老娘自己独自承受的东西太多,我,太不懂事。
“後来进了中学,跟欧鹏还是同学。他其实,真的很会做人。成绩好,人缘儿好,乖巧听话,老师眼中的宠儿,同学中的明星。嘿嘿,可是他并不嚣张,也不,嗯,贬低别人以抬高自己。我跟他,还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们家多租了一个储物间,姐姐们大了,跟父母同住在一个房间不方便。我呢,有时候在这个屋子住,有时候在那个屋子住。老实告诉你,这男女间的事情,我比谁都知道得早……我还帮姐姐洗过内裤呢,就那个以後的,脏的内裤。”
脏的内裤,我知道。那个以後的,我大约也猜出来了。不是很清楚,可是就是有不舒服的感觉。
“也许因为那样,我才开始,嗯,喜欢男人的吧。女人在我眼中,没有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一点美感……男孩子,就不一样,总觉得又干净又清爽,又大方又开朗。其实男生比女生脏多了,可是很奇怪的……那个,也许因为青春期,对女人了解得过多了吧,反而,没了好奇心。再加上,我们班的女孩子,挺嫌弃我,因为我身上总是有一股怪味道。所以,我都不大跟女生打交道,当然,我也不是小帅哥,尖子生,女生,对我自然毫无兴趣。不过男孩子,好像不大计较这些,尤其是……欧鹏。有一次 ,上体育课,我鞋子坏了,欧鹏就很大方地借鞋子给我穿。我穿完後,他也没有说什麽,送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他拿回去自己穿了,而且一直在穿,没有装模作样。”
我心里咯!了一下。这詹远帆,怕麽不是暗恋欧鹏吧?这语气,怎麽这麽缠绵悱恻?便问:“那,你们成了好朋友?”
“也没。他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的人。我吧,有著一种变态的自尊心。高攀不上,就绝对不攀。他,也不过是把我当作普通的同学来看的。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住的那个小区,很多人,看著我们虽然很客气,可是绝对离我们三尺以外……我能够感受到的。有教养的人不会鄙视我们,但是也不会,怎麽说,跟我们亲近。小区里的孩子,是不会跟我们一起玩的,偶尔玩到一块儿,家长也会喊他们走。不过欧鹏打球,常常会喊我加入──当他们凑不齐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