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显然的,我们面对一块肥肉却没法吞进嘴里。这比饿着肚子还令人绝望!我多想抓住这次机会呀,不仅仅是为了行政部,有一家军工厂在我的边缘选区,如果我能带来新的定额,工作机会——
“汉弗莱,想想办法。”我催促着他,“你的工作不就是给我提建议吗?”
他沉重地摇头:“我无计可施,大臣。”
“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我给他打气,“说吧,说吧。”
“请您原谅。”他说,“即使是上帝,也无法创造出他无法创造的东西。”
办公室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良久,汉弗莱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能找个跟印度有关的事搭上边就好啦……”
我必须说,我无比敬佩我的大脑,居然敏锐地抓住了稍纵即逝的一声叹息,而且立刻在脑海中搜索起来:印度,对,我最近一定看到过跟印度有关的东西,是什么呢?
伯纳德谨慎地提醒我,可能和前几天的那份建筑申请有关。
我迅速翻出那份申请:事情毫无疑问了。阿塞洛?米塔尔轨道,由印裔设计师安尼诗?卡普尔设计,并由印裔富豪米塔尔赞助。这是一个闪耀着第三世界光辉的艺术结晶,从头到尾都洋溢着南亚风情,它将会极大地激发印度对英国的好感,而此物的生死存亡取决于我!
詹姆斯.哈克阁下,你可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呀。
汉弗莱也凑过来看。“哎。”他轻声叹息,“我居然没有想到!”
然后,我猜想,出于难以避免的嫉妒心,他设法打消我这个绝妙的创意:“容我坦率地说下我的看法,大臣,这个东西丑陋,另类,令人恶心。”
“怎么能说这么刻薄的话,汉弗莱。”我责备他,“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标志。”
“请您原谅我的审美观。”汉弗莱郁闷地说。
“而且,它将是伦敦的又一景观,不是吗?”我爱不释手地看着申请,“它会成为另一个伦敦之眼,工艺与艺术的美妙结合。”
“比埃菲尔铁塔矮二十米的米塔尔铁塔。”伯纳德插嘴,看到我的眼神之后他自觉地退到汉弗莱身边。
“它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工作岗位呀。”我神往地自语。
“工作岗位。”汉弗莱附和着说。“难以想象。”伯纳德喃喃道。我清楚地意识到在此事上行政部已经达成了统一意见,于是大笔一挥,在申请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汉弗莱立刻走出了办公室。他说要和国防部的人再次谈谈,说干就干。他对行政部的事确实尽心尽责,如果文官都具有和他一样的责任感就好了。
正巧在此时,比尔和他擦身而过,向我通报他们已经写好了新闻稿。
“别管什么新闻稿啦。”我说,“你们得灵活地适应形势的发展。”
比尔不知所措。我宽宏大量地挥手让他离开,说实在的,这次实在是太幸运了,多亏他们消极怠工呀,我真想使劲拥抱一下新闻官的拖拉作风。
我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批准的消息放出去了吗?汉弗莱和国防部谈得怎么样了?我会列名合同缔结人之中吗?伯纳德试图让我坐到椅子上,多么天真,他根本意识不到政治的瞬息万变,没准从此我就坐得稳稳当当啦,现在我怎么能坐得住呢?
我围着屋子团团转,直到汉弗莱再次推开门。我紧盯着他的双眼。
他走进房间,优雅地询问我,是否有兴趣于下月进行一次印度访问。
我迷惑地眨眼——紧接着,我明白了话中的含义。“汉弗莱,你真是太好了。”我情不自禁地感叹,“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就这么说定了,你得穿上礼服,戴上白领结,漂漂亮亮地跟我一起去班加罗尔。”
“嗳,您也出访,我也出访,部里的事就没人管了。”他笑着回答,明显因我的话而高兴。
我告诉他这是他应得的,紧接着我想起了一件事。
“汉弗莱,你是不是……”
“什么,大臣?”他警惕地问,扬起他的眉毛。
我逼近他:“我总觉得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我慢慢地说。
他躲避着我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当然啦,不管是谁跟人鼻尖对鼻尖地注视着都会不自然的:“您在说什么呀,大臣。您怎么可以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并不可笑。”我提醒他。他走进屋子里时说有两件事对我说,但是现在只说了一件事。
他立刻改变了态度。
“啊,那件事,对。”他自嘲地笑笑,从腋下抽出一沓纸张。
“经过深思熟虑,大臣,我确信现在是我们再次向十号提出申请的良好时机。”
我接过那份标有“为新型材料人性化办公分类器具申请财政拨款”的文件,并向他保证,这次的内阁会议上我一定拿到预算。
然后我跟他开了个玩笑。“看样子你真是喜欢那种粉红色蝴蝶回形针呢。是不是,汉弗莱?”
他像羞涩的少女那样偏过头,不好意思地扬起嘴角。但我显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他。我追逐着他躲闪的眼神,直到他避无可避,不得不抬起眼睛和我对视。
他对我粲然一笑。
“是的,大臣。”
《伦敦之塔》完。
附言:这些其实是真的
在第一部完结之际,编者荣幸地提请尊敬的读者注意,以下事实都确实发生在当今的英国。
伦敦奥运塔造价预计为1910万英镑,模型一公布就受到了英国民众的强烈抨击。《每日邮报》的读者有86%不喜欢这个建筑,而《卫报》的读者有61.2%认为这是一堆垃圾。
英国耗资500万英镑的奥运游泳馆泳道短5.08厘米,无法在奥运会中使用.、
英国外交部将出售一批外交部窖藏好酒,用所得收入购买普通酒,度过预算削减困难期。
英国财政研究所估计,2012年至2013年,英国的开支将削减190亿英镑。同时奥运会预算已经激增,从最初预估的27亿英镑增至93亿英镑,而且会进一步增加,因为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安全计划。
印度于2010年728日与来访的英国首相代表团签订了采购57架英国先进教练机“鹰”的协议,总额为520亿卢比(约合11亿美元)。
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与现任英国首相卡梅伦皆为牛津大学布灵顿俱乐部成员。
最后,请允许我谦卑地为大家送上伦敦奥运塔模型图。
第二章 二:造福于民
10月30日
我对汉弗莱很不满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我以为我俩已经能达到互通心意的合作默契,可他似乎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他在管理部里文书时就不会捅娄子,真是的!他的精细,巧妙和谨慎为什么不能多用到我身上一些呢?只惦记着自己的工作,从来不为我着想——这些文官们呀。
上个星期的教练机事件我完成得很漂亮,本以为这能给我功劳簿上记上狠狠一大笔,然而几个星期过去了,报界对此不闻不问,就像我不过呆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什么成绩也没做成似的。
我知道这些记者们,有了成就他们装聋作哑,出点小茬子就一窝蜂地扑上来。我已经请了至少三个日报的编辑在安妮酒吧间喝过酒,他们个个兴味阑珊。我在办公室接待了几个新闻记者,很不小心把一份关于我是如何在紧要关头做出正确决策的备忘录随随便便地忘到桌面上,有一次那份备忘录不见了,但是仅仅一个小时之后,记者又给我送了回来。
后来我发现在当今世界,报纸的受众正在被电视屏幕吞并,让这些落后于时代,自顾不暇的老古董们替我宣传似乎指望不上,于是我指示比尔为我准备一次电视采访。
比尔问我想要一次什么样的电视采访。“是一次公报式的呢,还是要一次互动式的?”我问他这二者之间有何区别。
“公报式指我们写好了稿子您和主持人念,可以反复彩排多次,互动式指主持人提问您回答,一般一次录成。”他解释说。
我最最谦恭的两位仆人仔细地倾听着。
我看不出这两种办法孰优孰劣,汉弗莱却提出,公报式的采访更为适合我。
我问比尔是不是这么回事。
“公报式的更保险一些,大臣。”他说。汉弗莱得意地扬起眉毛,像是在说“瞧,果然如此。”看到这个我可不怎么高兴,于是我问比尔,人民更爱看到哪种访谈。
他还没回答,汉弗莱就插嘴道:“容我大胆地指出,大臣,就已知的情况来看,总体而言,考虑到各个不同方面的数据,纵观全局,归根结底,我们也许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就是,无论是这种还是那种,仅以某些数据来评判结果成败,很难得出全面无误的看法。”
他这堆含糊不清的废话在说什么呀?我转向比尔。
“哎,汉弗莱爵士说的没错。”他倒是听懂了!“不管您选择哪种方式,其实都没几个人看。”
我不得不再次强调我问的是这两种方式的收视率高低相较,与具体数字无关。
“那当然是互动式,人们总喜欢看见唇枪舌剑的较量嘛。”
汉弗莱又插了进来。
“我诚恳地提醒您,大臣。您完全不必考虑细枝末节的杂事,只需要关注您思想的表述和精神纲领。让一个无名小卒连珠炮地向您发问有损于您的显赫地位。而庄重的发言稿更符合您的形象。我们很乐意为您立刻起草访谈台词。”他最后补充道。
这正是我要避免的:我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如果让汉弗莱给我起草,我不定会在电视上说出什么来呢——也许是一堆我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废话吧。
汉弗莱有些闷闷不乐,他委屈地辩白说这是一次庆功会,又不是审判庭,我大可不必担心他们会把我的意思加以改造,歪曲,变成一堆费解的文官语言。
我仍然不想冒险,谁知道他会不会拐弯抹角地把功劳都归到自己头上,文官们不放弃任何一次出风头的机会,我早就领教过了。而且我需要更多的人来看我的采访。谁会愿意花半个钟头坐在电视机前,听两个人对着读一份干巴巴的政府文件呢?不,我要跟主持人来段即兴脱口秀,就这么办。
“但是。”汉弗莱努力地争辩,“我完全是为您着想,大臣。谁知道主持人会问出什么问题来?万一他们问些您无法回答的问题呢?如果他们对您逼供,拷问,压榨,结果问出了一些我们不希望外界知道的事情,又该怎么办呢?”
哎呀,看样子我不是要去广播大楼,而是要被押解去关塔那摩监狱呢!“放心吧,汉弗莱。”我说,“我能管住我自己的嘴。”
他看上去仍然忧心忡忡。于是我对他说,我从政之前就是新闻工作者,我有丰富的应付记者,掌控场面的经验。
“久病成良医。”伯纳德低声道。我希望我听错了,这个年轻人总是不合时宜地抖机灵。
“然而您的主持人不仅仅是记者,大臣。”汉弗莱仍然想用危言耸听来吓倒我,“他曾是一名国会议员。”
这倒新鲜。“他是谁?”
“布莱恩.沃尔登。”伯纳德回答。
我感到好奇,因为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我问比尔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尔告诉我新闻官普遍认为他是采访我的最合适人选。他不爱拐弯抹角地设圈套,上他的节目不必时刻绷紧了弦,他做过议员,很清楚公报采访的流程和要求,而且,被他采访的人往往看上去像一位思想者——这当然应该归功于他的访谈能力。
“那真是太好啦。”我说,“一个思想者——多妙的形象呀。比尔,你的人选不错。”
“恕我直言,大臣。”汉弗莱还在坚持,“您平时的异想天开还不够多吗?”
他又开始对我说侮辱性的话啦,我宽宏大量地装没听见。
他继续吓唬我:“您想想看,他以前做过议员,如果他把质询大臣那一套拿到节目上来——”
“那更好啦。”我快活地说,“应付议员我有更丰富的经验,每月我都得在下院对付他们的质询。不,汉弗莱,你别想用你那套枯燥无味,无聊透顶的说辞冲淡我的胜利。”
汉弗莱失望地离开了。他跟着比尔走出门时仍然不忘对我施以威胁:“这是您做出的决定,大臣。”面对我强硬的态度,这是一句绝望的,软弱无力的垂死挣扎。
然而他让我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怀疑。“伯纳德,多奇怪呀。”我凝视着汉弗莱合上的门,静静地思考。
“什么奇怪,大臣?”
“汉弗莱为什么那么不希望我接受互动式访谈?”我思索着。是另有打算呢,还是别有用心?还是仅仅因为我能上电视而他不能所以故意使坏?
他似乎有些迟疑:“汉弗莱爵士自然有他的道理,大臣。”他以一个位于下位的文官对其首领无可置疑的信任回答。
毫无疑问,汉弗莱是有道理的——但愿我也能知道他的道理就好了。
伯纳德却高高兴兴地给我准备起明天访谈所需要的东西,他特地提醒我行车路线要避开伦敦市政厅,因为据说明天那里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抗议行动。
我心领神会:“明白,我得避免让自己出现在危险性场合。”
“不,大臣。我担心堵车。”他回答道。
然而他仍然没有给我解释清楚汉弗莱对这次采访所持微妙的态度,出于想要刨根问底的心理,我执着地向他追问真正原因。
伯纳德看上去有些不安:“我相信汉弗莱爵士是出于一种为了保护您的目的……”他缓慢地挑选着措辞,“众所周知,尊敬的大臣们,嗯,虽然拥有高度的随机应变的才智和随行就市的美德,然而面对摄像机时,往往会,唔……被动地陷于,也许可以这样形容,某种反对党乐见其成,而仆人们会……呃,扼腕不已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