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所措。她这顿脾气发的没道理呀,我可没有借奥运之名为行政部捞钱——我真的没有吗?
“你们还不肯让我的工作顺当一点!”她怒吼着,声音撕裂了,“朴茨茅斯市的游泳馆——花了500万英镑,盖好了,水泥浇筑了——泳道短了5厘米!运动员不得不拿秒表计时!不,不,让我`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好了,我没意见。”
她匆匆离开投票厅,双手使劲挥舞,像在驱赶身边的什么东西。
也许汉弗莱说的话是对的:妇女对高级工作感到很难对付。
无论如何,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内阁同僚的支持。
然而今天的霉运还没走完。我刚刚回来,伯纳德就告诉我,伦敦市长鲍里斯?约翰逊在办公室等着我。说实话,我想不到他来是为了什么。
“唷,吉姆。”他随随便便地进来,跟我打了个招呼。他衬衫的扣子敞开着,两只手插在外套的衣兜里。我以为他要拿出烟来给我,便说:“谢谢,我不需要。”他迷惑地看着我,手仍然没有抽出来。我推测他的手可能长了疮。
他没等我邀请就坐上椅子,向后倒着倚在背上,跷起二郎腿粗暴无礼地说:“吉姆,听说你要刁难我的哈勃泡泡塔。”
我一开始没明白他的含义,接着我理解了——又一个因为那座塔来找我麻烦的家伙。
“你绝对不能那样做!”他刷地俯身上前,推心置腹地低声道,“这座塔是我的政绩,是伦敦送给奥运会的礼物。我会在塔上刻下我的名字,然后就流芳百世啦。你要不要连你名字一起刻上?反正我们有足够多的地方。”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并且对他说明我的看法:这座塔会是个耻辱柱,我可不想跟他一起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他瞪圆了眼睛,乱糟糟的金毛在他头顶上随风飘扬。我恶意地想,没准能把他的脑袋做成奥运火炬呢。
“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开始讲,“这座塔是我们战胜巴黎的又一里程碑。”
这可真够新鲜。我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巴黎有埃菲尔铁塔,对吧,那么伦敦也得有。”他起劲地说,“打败法国佬——这就是我要做的事,上次我们战胜他们在滑铁卢,这次我们在伦敦!”
我看不出此事有什么必要,我对他说,这次申奥伦敦已经把巴黎打败了。
“别说傻话!”他呵呵大笑起来,“申奥是件好事?我们一败涂地!你看咱们为了这个倒霉事已经捅了多少篓子吧,巴黎正在看咱们笑话呢,我得说。要是我能回到2005年,一定会抓住利文斯通(指肯?利文斯通,上任伦敦市长——编者)这个蠢货,让他离奥运会远点。就好像咱们丢人一次还不够似的。”
“丢了几次?”我好奇地问。
“你不会算呀。2008,丢过了一回,2012,再丢一回。”他摇晃着一头金色的鸟窝。
伯纳德补充说明道:“一次过去完成,一次将来完成,大臣。”鲍里斯好奇地看着他,“这家伙准是从故纸堆里爬出来的僵尸。”他评价道。
伯纳德对他的恶意报以绅士的宽容,微微一笑没有理他。
“总之。”鲍里斯继续说下去,“去年的达沃斯论坛,我跟米塔尔(钢铁大王米塔尔——编者)碰巧都走进衣帽间。我跟他说我一直在想,伟大的伦敦奥运会应该留下一些像埃菲尔铁塔那样伟大的东西。‘没错。’他附和我,‘让我们也盖一个大东西吧,我有钢筋。’于是事情就这么成了。嗨,你不觉得这玩意美吗?它充满了动感和活力,就像个跳动的音符。”
我冷冷地诘问他有没有看过报纸:《每日邮报》的读者有86%不喜欢这个建筑,而《卫报》的读者有61.2%认为这是一堆垃圾。我问他既然雄心勃勃,为什么在56个候选模型中偏偏挑中了最丑的一个。“让一个印度人的梦魇充当伦敦的标志物可不像话。”我说。
“种族歧视!”他得意地指着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了。”
“跟歧视无关!”我生气地指明,“既然是伦敦文化,为什么不找个伦敦的设计者——”
“他们能干出什么好鸟来?40万英镑,吮老二的会徽,200万英镑,生化危机的八分钟,宣传片让癫痫病人住进医院,吉祥物是俩用过的套套!不,我宁愿选个阿三的作品。”
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么你同意批准咯?”他高兴滴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能妥协呀,更不能被这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忽悠住,“这些都改变不了它丑陋的本质——”
“别想不开,你这个猪头!”他发火了,咆哮起来,“你懂得什么叫艺术?你这个伦敦政经学院出来的土老帽!”
我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敬告他,我获得过牛津大学的荣誉法学博士。
“天哪,大臣。”伯纳德捂着眼睛低声呻吟,可怜的人没怎么去过下院吧,他被我俩针锋相对的样子吓坏了。
“荣誉博士算个屁。”鲍里斯这个混蛋拿鼻子哼哼着,“听好了。我是布灵顿俱乐部成员,首相是我的学长,你要是敢不批的话有你好看!”
接着他以布灵顿成员特有的风格对办公室的门发泄了一阵,昂首挺胸地离开。
[注:布灵顿俱乐部特色:喝醉就砸——编者]
我被这种愚蠢、无礼的侮辱气坏了,我全身颤抖,气喘吁吁,跌坐在椅子里。伯纳德不得不给我端过来一杯雪利酒。
“去找新闻官。”我吩咐他,“告诉比尔(指比尔. 普里查德,新闻官——编者),让他立刻向舰队街发送消息,告诉他们这个垃圾被我阻止啦,彻底地,毫无转圜余地地否决,除非我死否则别想把它盖起来!”
“乐意之至,大臣。”伯纳德回答,之后他奔了出去。
[伯纳德.伍利爵士(在与编者的谈话中)回忆道:]
我刚离开办公室便迎面装上了汉弗莱爵士,看上去似乎他一直等在楼梯拐角处。
“我们的好大臣还没有改变主意,是不是?”他胸有成竹地问我,“伯纳德,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要到哪去呀?”
我犹豫是否告诉他。大臣没用警告我对汉弗莱爵士保密,不是吗,但我清楚地知道汉弗莱爵士准会持反对意见。而我,说实话,觉得这个塔实在是种新奇的创意。
汉弗莱爵士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于是他向我提出,我是个前程远大的年轻文官。“你是像风筝一样飞一阵摔一阵呢,还是像鸽子一样飞到高空去,伯纳德?”
我不知所措,他再次询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试图敷衍过去,说了些打岔的话。
但是这怎么能瞒过汉弗莱爵士呢,他才是搪塞人的高手呀。“‘遵照主公意愿履行私人秘书职责’……这是废话,伯纳德。”他严厉地说,“我要求你明确的答复。”
我别无他计,只能求助于我一贯的方式:“如果大臣要我去一些外界地方或者办一些政党事务,我当然应该通知您,但是如果他只是让我去见见新闻官之类的人……”
“谢谢你,伯纳德。”他立刻打断了我的话,转身就走。
[根据我们找到的报纸记录,这条消息当天并未见报。之后我们采访了比尔. 普里查德先生,向他询问此事。他给我们提供了一张写在超市收据背面的便条。我们将其复印了下来。]
亲爱的比尔:
暂时不要向外界透露任何关于奥运塔的消息,直至明天上午向大臣当面确认。
汉弗莱.阿普尔比
10月20日
10月21日
一切得到了满意的解决!我胜利了!今天是扬眉吐气的一天,我以非常高明的手段让内阁认识到了行政部的不可或缺,对此我深感自豪与欣慰。当然,我必须承认,汉弗莱在此事上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没有他灵通的消息我恐怕做不到如此巧妙和完美。
今天早上我来上班的路上买了几份报纸,令我吃惊,上面丝毫没有我阻止奥运塔的消息刊登。来到办公室后我询问新闻官,得到的答复是昨天一天他们都在准备措辞,由于太过谨慎,现在还没彻底完工。比尔向我保证最迟上午就一切都弄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们。做事力求尽善尽美当然最好,但这种工作效率也太拖拉了。上午放出消息!难道他们要登在晚报上吗?那可没几个人看。
然而汉弗莱快步走进了办公室。“我必须和您说两件事,大臣……”他开口说。
“不,不,汉弗莱,我不听。”我捂住耳朵,“我意已决,谁也别想阻拦我,我不要听到任何关于奥运塔的废话。”
“奥运塔?”他停顿住,眼睛浮现出明显的茫然。
看来他已经把奥运塔忘到了脑后,足足想了有半分钟才啊的一声,露出和蔼的笑容:“与那件事无关,大臣。”
我冤枉了他。我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双手。
“说吧,什么事情?”
汉弗莱貌似矜持,却掩藏不住得意的神情:“又一次葡萄酒事件。”他微笑着把一页备忘录放上我的办公桌。
他向我透露了一个绝密信息:首相正在计划下月出访班加罗尔,据悉这次访问与一项英印之间涉及国防方面的一项贸易协定有关。
“据说和我们的鹰式教练机相关,大臣。”
“鹰式教练机?”
汉弗莱大概以为我在反问,其实我只是在重复他的话,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呀。
“印度打算一口气采购57架,总金额约合11亿美元。”他进一步解释。
我使劲吸了口气。11亿美元,这可是笔大买卖,我几乎能听到苍蝇振翅的嗡嗡声了。
但是我没有被可观的数字冲昏头脑。“这个消息可靠吗,汉弗莱?”我说出我的怀疑,“首相还没有离开伦敦,你怎么会连确切数目都知道呢”
“噢,大臣。”他温和地笑了笑,长长的睫毛投下暗色的阴影,“千真万确,国防部已经在起草公报了。”
“首相还没有离开伦敦!”
“等他离开了再准备公报就来不及了,如果不事先写好,首相按着什么稿子念呢?”他轻巧地评论,仿佛这是最不言自明的事情。
“然而……”我仍然觉得这件事有些不靠谱。说白了,因为太美妙了所以不像是真的。我问他为什么印度仍然会向我们买鹰式教练机,毕竟他们曾经购买过我们的鹰式战斗机,而鹰战机他们买一架摔一架。
“印度人,他们向任何人购买任何武器。”汉弗莱习以为常地回答,“他们的军需仓库是个万国博览会。”
“他们向美国购买C-17型远程运输机。”伯纳德说
“向法国购买幻影战斗机。”汉弗莱说。
“向俄国购买隐形战斗机。”伯纳德说。
“他们的武器购买清单上甚至包括李恩菲尔德步枪和斯登冲锋枪。”汉弗莱说,“既然他们愿意把美元洒满全世界以对抗邻国,为什么不能滋润下不列颠的土壤呢。上次坠机——把咱们的战斗机摔了八瓣,那是驾驶员的过错。所以这次才要买教练机回去从头教学。”
我压低声音,悄声对他说,可是鹰式教练机是压在国防仓库里的一堆垃圾呀。
“谁知道这件事?”他反问我。
“人人都知道!”
“但印度人不知道。”他平静地说。
我无法反驳这个事实,汉弗莱继续说:“而且,无论鹰式教练机质量如何,总比他们自行研制的LCH武装直升机拿得出手吧。”
我同意了他的说法。顷刻之间,挡在我眼前的迷雾散开了。我清楚地看到为了我无谓的追求真伪的做法已经浪费了多少时间!这是一次多么好的扬名机会!胜过,不,远远胜过外交部那寒酸的葡萄酒货架。如果我的名字能出现在这项合同上,行政部就是拯救财政危机的功臣,我的位置将牢不可破——吉姆.哈克,带领英国人民走出烟霭笼罩的山谷。这可比跟一个建筑物较劲有用多了。
“好。”我说。“太好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兴奋地攥起拳头:“那就快点行动吧,汉弗莱,用你说的话:抓住时机,猛烈出击,在胜利者中插一条腿进去。”
他突然忧愁起来,仿佛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
“这个嘛。”他慢吞吞地说,“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尚未得到您的旨意,我已擅自试图与国防部协商此事,结果……唉,并不尽如人意。”
“怎么会?”
“问题出在国防部,大臣。看上去国防部不认为这件事情与行政部有任何关系。”
“用你最擅长的呀,汉弗莱,行政是立国之本呀。”我急切地说,“战斗机是政府物品,储藏战斗机的仓库是政府物品——”
“我说了,我说了,但是似乎有人认为这是军队物资,而军队物资行政部是无权干预的。”
“开玩笑!”我叫了起来,“军队属于政府,一切政府行为都受行政部管辖!”
“他们可不这么看。”
“谁?”
“将军们。”汉弗莱尴尬地抹了一下鼻尖。
我理解他的挫败感,那些拿枪的军痞从来都不理解复杂精妙的政府机制,这回可是秀才遇上兵啦。
他似乎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似地飞快地说起来:“不光是我,大臣,其他部门的常任秘书也都闻风而动,结果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惨败:工业部无功而返,贸易部空手而归,能源部被拒之门外,运输部碰了钉子,只有外交部拼命搭上了顺风车。”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外交部两次好事都赶上。我甚至有些嫉妒马丁了。
“他们威胁国防官员说如果无法加入其中,外交部就赶在签订合同之前和印度断绝外交关系。”
好无赖的办法,但是行之有效。“哎呀。”我叹着气,“难道这一次行政部又被甩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