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也是有大学的。”弗兰克愉悦地说,他意识到我已经被他说服了,“那里的选民会非常高兴有个能为他们站出来大声疾呼的议员。”
我咂摸着他的话,没错,只要我站出来夸夸其谈一番,我的民意调查数立刻会翻番,而之后需要做什么工作呢——什么也不用,这是最美妙的。谁都知道政治家的承诺不能当真,即使真有人把它当真,经验丰富的文官们也会替我说服这些钻死牛角尖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会增加你在党内的分量。”弗兰克现在已经胜券在握,他放松下来,不慌不忙地给我描绘一幅美妙前景,“执政党的支持率正在下滑,党主席绝对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得民心的成员,也许在下次内阁改组,你就会——”
他的话到此为止,伯纳德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不,他的姿势很奇怪,踉踉跄跄,更像是被人踢进来的。
“我提醒您快到时间了,大臣。”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弗兰克对谈话被打断很不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拎起随身的皮包。“就这样吧,弗兰克。”我对他说,“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什么建议?”伯纳德冒冒失失地发问,这个年轻人有时的确过于放肆。
“政党事务!”弗兰克厉声道。“哦。”伯纳德和气地应了一声,背部紧贴墙壁给我让出路来。
[伯纳德.伍利爵士(在与编者的谈话中)回忆道:]
那天的事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唉,如果我一开始就充满警惕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啦。
我遵从大臣的指示,而非什么其他人士,所以威瑟尔最后的叮嘱我完全没有必要遵守。然而,我知道汉弗莱爵士非常讨厌这个人,不知是因为他的过于直率呢还是过于天真,这辈子我只见过汉弗莱爵士跟两个人有过短兵相接的场面,一位是哈克担任首相时的政治顾问多萝西女士,另一位就是他。因此我觉得,让这两个人少见见面也好。
但,真是造化弄人啊,我前脚刚被从大臣办公室中撵出来,汉弗莱爵士后脚就进了私人秘书办公室。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臣还没去选区履行他不可或缺的搀和义务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也许不予回答是最好的选择吧,然而我的内心难以抉择,究竟是帮着大臣把汉弗莱爵士瞒过去,还是背叛大臣向汉弗莱爵士通风报信。当一个人有两个上司并且这两个上司还互相对立时,就会出现我这样的两难局面。
汉弗莱爵士敏锐地从我的嗫嗫难语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单刀直入地问我,大臣是不是正在屋里忙。
我只能承认,他步步紧逼,询问大臣是一个人在忙还是有别人在场。
“呃……威瑟尔先生。”我回答。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只要求我将汉弗莱爵士拦在外面,没要求我不对他说实话呀。
“这只混账鼹鼠!”他愤怒地低声咆哮,马上就要伸手推门,我试图阻拦他,“汉弗莱爵士!”我脱口而出,“大臣不会高兴的!”
这是多么软弱的一句话啊,但是很有用,他停住了脚,转而询问我大臣办公室里是否装上了摄像头。
我告诉他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大臣热心于保护公民隐私的那段时间勒令我们把摄像头全部拆了,连窃听器都没留下一个。
“哦,你怎么能这么呆板!”他恼火地说,“我怎么才能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伯纳德?”
我无计可施,同时汉弗莱爵士做了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像壁虎一样摊开四肢贴在门上,伸着耳朵努力倾听屋里的谈话。众所周知白厅的门隔音效果一向很好,他贴了一阵,发现这样是徒劳无功,便要求我进去阻止他们。
“可是我以什么借口呀。”我问。“就说时间到了!”他恶狠狠地说。我给他看手表离大臣预计的出发时间还有五分钟,然后,唉,汉弗莱爵士抓住我的手臂,就在我胳膊上把指针向前调整了五分钟,接着一把将我推进了门。他自己则迅速躲到另一扇门后。
事后我对汉弗莱爵士提出过异议,我觉得如果大臣想要和前政治顾问说说单纯的政党事务,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不,是给了我极其严厉的批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备忘录,直到现在我仍然将其保存。
[我们得到了这份备忘录的复印件,并将其全文呈现读者如下:]
备忘录
发自:常任秘书
致:伯.伍
我失望地看到一位前程远大的年轻人在处理某些问题时居然如此天真,请把问题看得全面一些,并考虑后果。如果放任大臣与那只鼹鼠以及其同类自说自话,异想天开,最有可能发生的是:
1,大臣会去做一些他认为对的事。
当然,大臣应该做事,不过他应该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没有文官引路,这些政客们会仅仅看到眼前短暂的路面而无视远处的指向,最后肯定会掉进沟里。或者他也可以不做任何事,毕竟一个什么也不干的大臣不会成对英国有害,而且我们已经有不少不干活的大臣了。
然而那些党棍们对政府如何运作一无所知,按照他们的意愿前进,结果必然会误入歧途。
2,文官的权威将面临威胁。
大臣不需要太多头脑,他甚至不需要自己长头脑。文官最希望拥有的是大脑空空的大臣,以便我们向其倾倒政府部门多年存在的经验和方法。然而一个容器的容积有限,当粗野,低俗,急功近利的思想侵入他的头脑时,毫无疑问文官的合理建议将被置于一边。甚至被予以质疑。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发生。
3,大臣与文官之间休戚与共的关系将会被动摇。
请记住,大臣的位置关系到我们的名声。虽然他们迟早会因选举而更换,但如果我们侍奉的大臣中途下马,我和你的前途都会受到影响。然而政治顾问则无此顾忌——吉姆.哈克是不是大臣对他来说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一样能拿到工资。如果放任大臣被鼹鼠的信口开河而迷惑,其结果必然是他贸然行事,而不考虑置我们于何地。
务必要牢记的是:文官,尤其是私人秘书的职责之一就是阻止大臣与其政治顾问的任何交流,如同护士阻止病人的皮肤沾染上细菌一样。
汉.阿(签字)
12月9日
[人们通常印象白厅里所有的事务都在缓慢悠长,磨磨蹭蹭地进行,这种想法不能算错,然而它忽略了一个特例:小道消息。没有任何事能比小道消息在白厅里传播得更快了。哈克上午在伯明翰选区做出的演讲当天下午就传到了内阁耳朵里,并且立刻造成了反应。]
[在那天稍后的某个时刻,汉弗莱.阿普尔比爵士在蓓尔美尔街俱乐部和外交和联邦事务部的常任秘书弗雷里克.斯图尔特爵士进行了一次会见。汉弗莱爵士在他的私人日记里记下了这次会见的情况。]
巨人和我在俱乐部见面,我们寒暄了下天气,随后谈到内阁将要改组的事情。
显而易见,最近持续的经济危机弄得首相焦头烂额,必须抛出一个替罪羊来供民众发泄愤怒。鉴于民怨沸腾,这次改组被除掉的大臣甚至可能落不到一个上院席位,仅仅一个封爵就会被打发掉。
我对此并不担心,长久以来都有传言说这次被首相看中的是教育大臣,据说首相认为他被文官驯服得太好。这真令我惊奇,因为任何一个文官都知道,对大臣抱怨最多的就是教育部的常任秘书,甚至胜过能源部,而能源大臣是众口一词的小人。
但说到底,首相识人不清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他能确切意识到一个人的能力就不会任命哈克进入内阁,不,他应该立刻辞职,将国家交给能人贤士治理,比如阿诺德。
然而巨人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据传首相刚刚改了主意。
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政治家就像女人一样,朝令夕改实在是太常见的事啦。“是吗?”我轻松地问,甚至还喝了一口酒,“那个被临时起意拉出来顶缸的倒霉鬼是谁?”
巨人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顿时理解了。
真是胡闹!他们想踢掉吉姆.哈克——并且事先没有和我通过一点气——我感到受了深深的侮辱。
巨人告诉我这个决定似乎是今天才做出的,起因是我那位好大臣在选区党务会议上的发言,而这件事我一无所知。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那只鼹鼠教唆的结果。他似乎认为在党会上胡言乱语一番可以拿到选票,然而在我看来,那无疑是逼首相在这个问题上表态——鉴于提高大学学费实际上就是首相授意的,哈克彻底把首相扔到火上烤起来了。
但一切应该尚有挽救的机会。我向巨人打听,内阁诸位对这件事情态度如何。
大臣的意见其实就是各位常任秘书的意见。外交部显然是向着我们的,贸易部不置可否,财政部坚决地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叫弗兰克的都没有好人!出乎我意料,教育部居然支持罢免他们自己,想必那位常任秘书已经对教育大臣忍无可忍了。
然而有一个关键因素对我们不利:首相对哈克积怨已久。这次改组被除名的大臣很有可能会成为史上最灰头土脸结束政治生涯的的人。我如果是那位睚眦必报的小心眼首相,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无论如何,明天我将继续打探此事,巨人答应我他会尽力协助。
12月11日
今天是我执政以来最寒冷的一天。
前天在市政厅的演讲非常成功,我即兴说了“经济危机不能让我们孩子的孩子,英国未来的希望来承担”以及“教育乃立国之本,即使国家入不敷出,大臣们节衣缩食,这是领导者的义务”的话,得到了足足三分钟的欢呼鼓掌。在下届大选中,我这个选区是赢定了。
直到今天早上我仍然咀嚼着成功的甜蜜,这种甜蜜是对政党一窍不通的文官们无法理解的。下了火车后等待罗伊来接我的时候我买了一份旗帜报,本来只想打发下时间,没想到却看到了头条刊载了这样的消息:
内 阁 改 组
本报政治编辑部
为了应对经济危机和政治挑战,据传首相本周内会对内阁做出重要的变动,消息出自某位与首相关系密切的内阁同事之口……
我的老天!
来到办公室后我立刻把秘书们全部召来,给他们看这张报纸。“我的老天!”我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看到了吗?多么令人惊讶的消息,而我就在内阁里面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大臣。”汉弗莱淡淡地回答,“内阁大臣从来都是最后得知首相意愿的人。”他说的没错,十号如果有什么动作通常会先告诉报界,报界告诉电视,电视告诉司机,然后大臣们从司机的嘴里听到消息。
我注意到伯纳德和我一样惊奇万分,而汉弗莱相对平静一些。“你准是已经听到风声了,汉弗莱。”我说,“告诉我这个传言是真的假的。”
“传言是真的。”
“啊。”我的心凉了半截,“你说我们本周内就会被重新洗牌。”
“不,我说确实有这样的传言,大臣。”他平静地说,听上去像在安慰我,然而他的神色透出我从未见过的忧虑。我心头的疑云越发凝重了。
“真是措手不及呀。”我自言自语,“如果真的要改组的话,我会到哪里去呢?”
当然,原地不动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但是也没准能稍微有所变动,毕竟我最近一直干得不错,不是吗?我死皮赖脸地搭上了出售军火的顺风车,我随机应变地解决了大罢工的问题,我凭借出色的智慧和演技给英国带来了两亿英镑的纯利,这样的成就值得受到提拔,尤其我刚刚还大得民心了一番——首相不会认为我做得太出色以致把我当成他的威胁吧——他会吗?
我对他们说了我的隐忧,伯纳德立刻友善地安慰道:“大臣,您怎么可能会对首相构成威胁?那是没影的事。”不得不说他的口气温柔得无可挑剔,然而我听到这话并不怎么高兴。
汉弗莱对此则不置可否,我更加担心了。“如果首相认为我想要他的位子他就是个大傻瓜!”我生气地说,“当首相有什么好?小学生会学一篇关于你如何粗心大意地把公文包落在灌木丛里,诸位保镖无计可施你急得跳脚,直到一位好心的小姑娘捡到包给你送来的白痴文章,孩子们从小就会记得:哦,我们的首相是个丢三落四的糊涂蛋。而且这个糊涂蛋名字还在不断改变呢,2010年以前是布朗,10年以后就是卡梅伦。”
这时候汉弗莱打断了我的话。他用他一贯礼貌而晦涩难懂的语言对我说:“鉴于行政部的职责一向过于广泛以及可能在实际工作中被冲淡了开始的设立目的和理念,以及以之前多次经验来看行政问题在政府进程中属于对于关键问题可以强有力施加于边缘影响的地位,首相没有理由对其支持者无论是否忠心耿耿产生无中生有或空穴来风的怀疑。”
他在说什么呀。我问伯纳德是否明白汉弗莱的意思。
“噢,当然,非常清楚。”伯纳德尽职地对我解释,“汉弗莱爵士是说鉴于行政部的职责一向过于广泛以及可能在实际工作中被冲淡了开始的设立目的和理念……”
我赶快请他闭嘴。
我的心里有些不愉快,显然在文官眼里我不像自己想的分量那么重。
我们又静静地坐了一阵,我在思考,伯纳德在发呆,而汉弗莱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