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我们有点分歧。”汉弗莱抢在我之前开口,“我建议决斗点到为止,而他坚持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俄使低声说,我开始恐慌起来,他难道答应了……幸好我很快意识到那只是他下意识的重复。真是新鲜,这么冷的天气这家伙居然开始冒汗,粒粒汗珠在他的秃头上闪闪发光。
汉弗莱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面前的水。他袖子里绝对有王牌等着关键时刻亮出来,会是什么呢?我开始感兴趣了。
终于他仁慈地打破了沉默:“您看,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野蛮人。”他慢慢地说,“如果有其他方式,呃,比如说让我的大……”他及时扳正了舌头,“我的先生了解到您的善意,也许我们可以将一场争斗消弥于无形之中。”
“是的,没错。”我立刻表示赞同,随即腰间挨了一手肘。原来这时候该唱白脸呀,我连忙装出好汉的架势,高高地昂起头颅,精神抖擞,努力摆出美国大片里常见的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表情,像只好斗的公鸡。
俄使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老天保佑,他头脑不太灵光。“我们当然有善意。”他咕哝到,“我们为和平和友谊而来。”
然后房间又静下来,我们偷偷摸摸地互相窥视。
终于汉弗莱摊开了他的底牌,我得说,一开始我都没意识到:“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他以最轻松不过的语气提议,“西利亚柯夫先生,您看我们的加油站和炼油厂,都是刚刚投入使用的设施,设备崭新崭新的,即使犹太人也对此无可挑剔。”
俄国佬立刻明白过来,他准确无误地接受了暗示:“唔,让我想想。”他砸着嘴,有点心疼地说,“这些东西确实不赖,怎么得也得值8亿英镑,您说对吗?”
8亿?我乐得差点跳起来,然后汉弗莱又给我来了一脚叫我闭嘴,他是不是在趁机泄愤呀。“您看,我们可不止出售加油站呀。”他执拗地继续,“还有所有的配备:油罐车,储油库,加油机……”
这不废话吗,哪家加油站转手的时候不附赠上述物品呀?就像二婚的人士总要带着拖油瓶一样。
然而俄国人真的在考虑他的话,这些北方朋友太实在了。“您说得确实有道理。”他坚定地说,“这些都是值钱的货色。”
“我们甚至还附赠加油站职工。”我决定表现得慷慨一些。
这话却吓了俄使一跳,“您是说,想把加油站职工全部移入俄国国籍?”
这头蠢熊!幸好汉弗莱给我解了围:“仅仅是一两个加油小姐,您知道,公司的招牌服务生。”他微笑着解释。
“我们从来都欢迎妙龄少女。”俄使高兴地说,“您看吧,汉弗莱爵士,我对英国的物价并不了解,不过我们做生意绝对不能让您吃亏。”
“我十分感谢您的善意。”汉弗莱得体地回答。“您的善意。”我跟着说,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爽,这头熊似乎弄错了谁才是在这里说话算数的人。
我们又沉默了一阵,最后,西利亚柯夫躲躲闪闪地开口:“如果您能同意的话,10亿英镑,您觉得怎么样?这是俄罗斯能表现出的最大善意了。”他特别强调了“最大”两个字,一口白牙在嘴里闪闪发光。
我没任何意见,汉弗莱也很知足。我们热烈地握手表示英俄友情万世永存,决不能让任何粗野的个人私怨玷污两个伟大邦国之间的友谊,而且,说到底,我们没有任何私怨,西利亚柯夫先生已经展示了他足够的善意,是我予以回报的时候了。
俄国佬匆匆离开了房间。
我转向我最得力的助手,他也高兴万分,我俩几乎得把手咬到嘴里才能抑制住尖叫。我们高兴呀,激动呀,兴奋地团团转,几乎要拥抱在一块以示庆祝——
然而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我立刻清醒了,他也是。昨天的尴尬事件像积雨云迅速笼罩住了办公室。我俩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向而立,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
最后我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就算咱们已经庆祝了吧,你说呢,汉弗莱?”我仍然不敢回头去看他。
唉,估计他也不好意思瞅我,我听到他故作矜持地咳嗽,声音仍然蕴含微微一丝颤抖。
“是的,大臣。”
《酒后失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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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言:哎哟这些真是真的:
由于英国国防部削减3亿英镑(约合31.8亿元人民币)训练经费,英国皇家空军将在2011年被迫解雇四分之一新飞行员。
英国政府近日公布了所有高薪公务员的年薪,其中多达172名公务员的薪水比首相卡梅伦高,有人甚至高出一倍。
英投公司的原型其实是我们亲爱的中投,不过大家可以放心,中投公司在别的项目上赚了钱,总体还是赢的。
2010年印度举行的英联邦运动会是一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大会,毒蛇和猴子在场馆里自由游荡,酒店里的床单布满了野狗的爪印——用粪便留下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这是印度的一贯特色。
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将在英国收购800个加油柱站和林肯郡基林霍尔姆的林赛炼油厂,这些资产预测价值超过10亿英镑。
英国2010年液化天然气进口量增长近两倍,从去年同期的200万吨升至660万吨。
最后,编者的脑细胞已经快崩溃了。
谢谢观看。
第四章 四:终成眷属
12月5日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意外地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弗兰克.埃瑟尔,我的前任政治顾问。自从他担任光国机构的特别监察委员会委员以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看样子他终于厌倦了枯燥无聊的长途海外旅行、被海滩和阳光搞得厌恶透顶,于是毅然在寒冷的冬日从塔希提岛飞回伦敦,和我们这些如秋叶般瑟瑟发抖的冰棍们同甘苦共患难——我高兴地看到他皮肤黝黑,体格健壮,而且比离开我时胖了足足二十磅,虽然脾气似乎没怎么变好。
“我回来看看正直是否还存在于世上,吉姆。”他这么跟我打招呼,这我可不爱听,“顺便瞧瞧你被汉弗莱这些官僚驯服得怎么样。”
接着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封露西的信,从中国经过时顺便捎来的。女儿家书令我忽略了他带来的不快,只剩下深深的谢意。同时我当然要客套几句,比如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寄来,却要麻烦埃瑟尔叔叔之类的话。
“算啦,吉姆,这封信让我带回来只用一天,走皇家邮政得花两个月。你又不是不知道。”弗兰克说。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我不客气地打开了信。
[我们从哈克阁下留下的文件中找到了这封家书,并征求哈克小姐同意,将其全文刊载于下——编者]
亲爱的爸爸:
我来到中国已经快一个月了,一切都好,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国度,到处充满机遇,生机勃勃。与那些脚步和目标都无比坚定的中国人相比,我们这些英投职工整天游荡,无所事事,仿佛预示着大英帝国在以你为首的政客们统治下正一步步走向衰亡。
你也许不会同意我的话,举个例子吧。我经常和周围的中国人交谈,他们对几乎每个西方国家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该国的特色代表。比如法国的香水化妆品,意大利的时装,德国的精密仪器和制造工业,美国——这个不用说了,日本的电器,瑞士的钟表……但是当他们得知我是英国人时,出于礼貌想称赞下英国特产,却张口结舌说不出来。我们有什么可以拿到世界上去骄傲的货色,爸爸?身为内阁大臣,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确切的回复。
爱你的露西
12月3日
[哈克的日记继续下去:]
真是我教育出来的好孩子呀,不问问爸爸的工作,或者问候下爸爸的身体,千里迢迢捎封信回来,就为了给我出难题——不,这不算难题,是她脑筋短路。英国独一无二的骄傲还不够多吗?肯定有,多得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我偷偷瞄了眼弗兰克,他正在用讥讽的眼神巡视我的办公室,并对每一个汉弗莱留下的印记嗤之以鼻。我有必要让这只牛头犬换换好斗的脑子,顺便刁难他一下。
他看完了露西的信:“她说得没错,我们已经彻底完蛋了,没有任何能拿出手去的东西,下次开世界博览会时英国可以直接弃权,省的劳神费力造个发霉的建筑污染视线。”
他可真是玩世不恭,我的爱国热情被激发起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弗兰克。”我严肃地指责,“我们有世界瞩目的石油公司。”
“但是我们没有石油,中东和俄罗斯才有。”他执拗地唱反调,“在世界人民眼里英国是个贫油国,开汽车都得靠进口。”
汽车!这是个好论据,我高兴地提醒他英国有誉满全球的劳斯莱斯。
“所以被收购了?”他反问,“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们仍然好意思在车前方装上飞天女神像,装根德国香肠还差不多。”
“我们有英式足球。”我又想到了一点,“是个人都知道足球是英国的,美国那种野蛮的活动只配叫橄榄球,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英式足球却是全世界男人和部门女人的焦点。”
“我们连一支国家队都没有,每届奥运会都被拒之门外。”
我哑口无言,这家伙真令我难堪,而他似乎觉得还不过瘾:“你的眼睛被那些官僚遮住了。”他高声说道,“被他们用小白手套遮住眼,高高兴兴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享受权利,看不见现实世界。没准你还觉得英国现在过得不错哩!你从未走出办公室,瞧瞧其他地方的人都在干什么,而是把自己麻醉在那个目中无人的势利鬼——你的私人秘书伍利和该死的长舌男——你的常任秘书阿普尔比的花言巧语中。”
伴随着高声亮嗓的咒骂门被打开,他提到的两位主人公走了进来。我扶住额头,这俩人准听了个满耳,幸好谁也没表现在脸上。
汉弗莱以他一贯的友善态度和口误发音向弗兰克问好:“见到您真高兴,威瑟尔先生。”“埃瑟尔!”弗兰克怒气冲冲地纠正,前者和伯纳德相视而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我决定对这两个人的暗潮涌动不予理会。刚刚被弗兰克数落了一顿,我急于给自己挽回些面子。“汉弗莱,”我急急忙忙地说,“给我举例英国的,独一无二的招牌特产。”
他误解了我的意思。“威瑟尔先生马上又要去艰苦的地方视察了吗?”他笑容可掬地转向政治顾问,后者正狠狠怒视着他,“我很乐意以行政部的名义为您准备纪念品,几瓶英国汽酒怎么样?”
“啊哈,英国汽酒。”弗兰克嘲笑地望向我,“这就是他给你的建议,吉姆?”
汉弗莱察觉到这不是个简单问题,而是弗兰克向其挑衅的借口。他打起精神,重新盯着我。我不得不向他出示露西的信。
“原来您想问这个问题。”汉弗莱迅速浏览一遍,用两根手指夹住纸张还给我,“答案是教育。”
“你说什么?”
“教育,大英帝国的骄傲:牛津大学,还有剑桥大学(‘谢谢,汉弗莱爵士。’伯纳德说)、伊顿公学、温彻斯特公学、威斯敏斯特公学……严格的选拔标准,典雅的学术风度,悠久的历史文化,英国教育是世界的典范。我们培养懂礼仪的绅士和淑女,而不像其他那些暴发户学校,长两根爬山虎就自以为了不起。比如哈佛、耶鲁、麻省,它们培养出来的人抽大麻,滥交,砸东西,不是疯子就是奸商,最有出息的反都提前辍学滚蛋。”
他说服了我,尤其是那一口铿锵有力的牛津英语,以及无可挑剔的翩翩风度。这是一个英国教育的活样板站在我面前呀。“哎呀,汉弗莱。”我真心地佩服他,“了不起,教育!这么明显的招牌特产我们居然都没想到。”
“不能怪您,您是伦敦政经学院毕业的嘛。”他愉快地评论,同时对弗兰克扬起眉毛。
这话弗兰克听来比我还感到刺耳,毕竟他连个正经学位都没有。“唷,那你们正在推行的全面教育又怎么说呢?”他被针扎了一样回敬道,“孩子们连最基本的读写都不会。”
“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未来的生活,”汉弗莱微笑着回答,“他们可以去竞选议员,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当议员的政治顾问。”
“或者去光国机构谋个职位。”伯纳德说。他一般在争论中保持中立,但显然刚才听见了弗兰克的挖苦话,我的私人秘书也坚定地站在了文官战线一边。
我觉得再说下去弗兰克不定会干出什么来,于是及时阻止了他们的谈话。弗兰克气冲冲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咱们回头再单独聊,吉姆。”他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汉弗莱宽容地对他的背影微笑,又向我点头示意,不慌不忙地跟出了门。如果以他们的表现来论证英国教育的优越性,显然汉弗莱是对的。
然而我注意到了弗兰克对我的称呼。唉,我试图和这些文官们建立比较亲密的私人关系已经多少年了?但他们仍然拘泥礼节地用职位称呼我,我可不愿意看到这种英国教育的产物。
“你们总是喊我大臣。”我跟伯纳德抱怨道,“什么时候才能叫我吉姆呢?”
他似乎不能理解我的话。“您是说我,还是说汉弗莱爵士?”这就是他的回答。
“两个都是。”
“我会想法记住称呼您姓名的,大臣。”这孩子没救了。
“那么汉弗莱呢?我叫他名字已经叫了这么多年,他也跟你一样记不住吗?”
“哎,我想汉弗莱爵士更愿意称呼您大臣。”
“为什么?”我生气地说,“满口的‘大臣’这样,‘大臣’那样,公事也就罢了,私下里还改不过来,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叫谁,如果有第二位大臣在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