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苏枭
苏枭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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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很厉害。"归浩骛道,这些常被他用来取信别人的台词一旦真心说出,但觉份量颇重,"只有十四五岁,却象大人一样。"
殷步闲不动声色:"你怎知我有十四五岁?"
"看就知道了嘛!"而且还比他高上一截。
殷步闲笑了,"我十岁,"他说,"冬天生日。"
"我差一点当场吓死。"后来归浩骛告诉牟怀仁说。

"我说,姓殷的,"万里鹏程在完成任务打道回府之前告诉殷步闲,"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趁早把那小子踢开,否则你迟早栽在他手里。"
"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栽跟斗是什么滋味,"殷步闲以温柔的笑脸顶回这个大他将近二十岁的朋友的建议,"我很想尝尝。"
"出了事别忘了call我,"万里鹏程早知他温柔表象下隐藏的固执,根本没指望能够说动他,"无论我在干什么我都会马上赶来,"他伸手揉乱殷步闲柔软整齐的短发,"狠狠嘲笑你一顿。"
"先行谢过。"殷步闲微笑道。

殷步闲不动声色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阿德,以及被他捉在手中,神情畏缩的归浩骛,淡淡命令:"阿德,说说阿浩的丰功伟业。"
前些天,因为要戒毒的关系,归浩骛始终被关在房里,今天是他获得自由的第一天,如果不闯祸,才真叫出乎意料。
"偷钱、刮坏刘太太的裙子、骂走刘太太、骚扰管花圃的阿娟、与厨房的阿强吵架,摔破二十八件餐具、偷走我的裤子扔进鱼池。"阿德的脸色十分难看。
刘太太是殷步闲为归浩骛请来的家庭教师。
"只有这些?"没有他所预计的那般轰轰烈烈。
"只有......这些。"阿德对小主人使用的副词不太能接受。
"你揍了他?"殷步闲瞥见归浩骛额角的新痂。
"没有,因为少爷没有吩咐。"阿德答,"那是阿强打的。"
殷步闲点点头,对归骛道:"你过来。"
归浩骛看了他几眼,确定他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表情,才慢慢蹭了过去。
"他什么态度?"殷步闲又问阿德。
"死不认错,强辞夺理,直到我抡拳吓他。"阿德道。
"强辞夺理......"殷步闲摇摇头,突然一巴掌扇上归浩骛的脸颊。
归浩骛捂着脸呆在当场。
"这巴掌要你记住,偷窃是不被允许的。"殷步闲缓缓道,"我知道现在你还不清楚究竟应该怎样赚钱,但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偷窃。"
无预警地,又一巴掌响亮地拍上归浩骛另一边脸颊。
"你还要记住,别人的东西是不能随便破坏的。那不是你的,你没有支配它的权力。"殷步闲看着他,"把手拿开。"
归浩骛难以置信地大睁着双眼,颤抖地放下捂在颊上的双手。
"我......"
又一巴掌声打掉他未出口的话。"骂人不是不可以,但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骂。一个人唯一有资格骂的,就是他自己。"殷步闲说着又举起手。
归浩骛眼一闭,缩起肩。片刻,他没有等到下一掌,便张开眼,扬起头。
迎着他扬起的头,殷步闲的下一掌便落了下来,时机抓得恰到好处。
"不要躲。"殷步闲道,"我不是在惩罚你。"
"你明明......就是在打我......"归浩骛不敢抽泣太大声,他从未想过斯文优雅的殷步闲也会动手打人!"因为我死不认错,强辞夺理......"
"我不认为你在强辞夺理,"殷步闲道,"你根本不认为你哪里有做错。"
归浩骛怔住,只觉心里火辣辣的。他还以为......每个人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他犯了错误,他真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由自在]!
"你生长在另一个世界,"殷步闲道,"没有人告诉你是非对错,没有人教导你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所习惯的生存法则在这个世界上是行不通甚至被唾弃的!所以,你要改!"
虽然不是听得很懂,但归浩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沸腾!
"这个改变的过程就像戒毒一样,你会痛苦。"殷步闲道,"我打你,只是为了让你把这个世界的法则记得更清楚。你最好尽快明白,否则,我仍会用相同的方式提醒你!"
泪,悄悄地流下。
"所以,这不是惩罚,我也没有生气。"殷步闲温柔地微笑起来,"而且,"他向归浩骛伸出通红微肿的手掌,"打你的同时,我也会痛。"
为自己所犯的六个过错挨了六个巴掌之后,归浩骛当晚躲在自己的床上哭得不能自已。他这才知道,眼泪不仅仅是用来欺骗别人的工具。
只是,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归浩骛的世界在悄悄地颠覆......
第一部·第三章·罪业


不回去了!他不要回去了!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适应、在学习,也会牢牢地记住用两个人的痛换来的生存法则,但,为什么他仍是不停地犯错?
他无法溶入那个光明的世界!
不改变又如何?他从前不是也活了下来?谁能说他所习惯的生活方式不是另一种生存法则?自己逼迫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他该死的究竟为了什么?
他累了!
归浩骛仰头向天,不允许眼中满满的、滚烫的东西滑落。
从殷家逃出来,他接下来要去哪里?继续重复邂逅殷步闲之前的生活?
突然,他恐惧地站住[自由自在]。
他知道,他亦回不到那个世界去了!
他正在发呆,突然脑后风响。
坚硬重重地砸上他的后脑,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跌进一双冰冷的臂弯里。

"少爷,阿浩的电话。"阿德道,"他吵着要找你。"
殷步闲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伸手接过听筒。"喂,阿浩?"
"老大!"归浩骛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我错了,我再也不逃了!"
"原来你是要逃走啊?"殷步闲淡淡道,"我还以为你是去逛街。"
"老大,"归浩骛抽着鼻子,"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我迷路了......到处是差不多的商店差不多的汽车......我找不到路了......"
"你打公用电话?"殷步闲问。
"嗯。"归浩骛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周围的环境。
"我知道了。"殷步闲道,"我马上派阿德去接你。"
"不要!"归浩骛惊惶地喊,"我不要他来,他会打我......我只要你......"
"好,我自己去。"殷步闲不动声色地道。
"那,我收线了......"归浩骛挂了电话。
殷家的电话质量一流,他们的对话阿德也听得很清楚。归浩骛一收线,他便对殷步闲道:"少爷,我去接阿浩回来吧。"
"他是这么要求的吗?"殷步闲看着手中的话筒。
"这种小事怎么可以劳动少爷......"
"不。"殷步闲打断他,"你完全没有听懂阿浩说了什么。他说,一,他出事了;二,他在骗我;三,我不要去。"
阿德讶异地睁大双眼,"少爷?"
"你忘了阿浩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若说他在纽约迷路,就像说鱼会淹死在水里一样无稽。--这是其一。"殷步闲道,"其二,他说他用的是公用电话,你接电话时有听到一点汽车的声音吗?其三,在这里,唯一会打他的人,就是我。"
"那小子会出什么事?"阿德撇撇嘴,"总不会是哪个瞎了眼的绑匪误以为他是个有油水可捞的大少爷吧?"
"如果那样的话,打电话的就不会是阿浩本人而是绑匪。"殷步闲看着阿德,微微叹气,"阿德,你该改改你这个说话前不动脑的毛病。--从电话的内容来看,对方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而与阿浩有关又与我有过节的人,绝对是丁......"话说了一半,殷步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少爷?"阿德试探着问道。
"我要去。"殷步闲面色有些阴沉,挥手阻止阿德说出反对的话,"你不用跟,我的身手够自保。"
"少爷......!"阿德不解地企图劝服他。
殷步闲的目光射出少有的凌厉,"阿德,我是主子!"
他要去亲眼确定那个事实!

冷冷地看着一只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按下手机上的"OFF"键,将手机从他颊边拿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确定那个姓殷的小子会来?"丁老大靠在墙上,单手抛玩着手机,随意踢了踢地上被胶带缠得动弹不得的归浩骛。
"一定会。"归浩骛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他很聪明,一定听得出我在骗他......"
"什么?"丁老大怒道,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刀子,"你居然让他知道你在骗他!"
"丁老大,听我说完!"归浩骛忙喊。
"说!"丁老大故意将刀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那个人......有点怪,"归浩骛道,"他总是喜欢做一些与别人所想完全相反的事情。"至少,在处理他的问题上,殷步闲一向都是这样的。"所以,正因为我暗示他危险,让他不要来,他反而恰会一个人来。"
"没骗我?"丁老大阴狠地眯着眼睛[自由自在]。
"我怎么敢!"归浩骛惶恐地缩着身子,"我若是有心骗你,又怎么会告诉你真正打断你的腿的其实是他?"
丁老大得意地阴笑几声,不怀好意地描着归浩骛一身高级衣料:"耗子,你还真是狠哪,姓殷的小子待你不错,你眼也不眨就把他卖了!"
"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归浩骛瞄着他手里的刀子,"而且,我根本不想呆在那个无聊的鬼地方。"
那个让他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鬼地方......以及那个让他全身不对劲的人......
对,完完全全地出卖、背叛、抛弃!
以及......离开......
不容许、也没有资格再回头!

殷步闲独自开车来到归浩骛所描述的地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所说的电话亭。里面是空的,没有任何人。
殷步闲锁好车。慢慢走到电话亭前,眼尖地瞥到里面有一个皮夹。
他认识,这是归浩骛第一次独自读出一篇短文时,他给他的奖励。
"没有钱就来找我,别再去偷去骗。"他这样告诉他。
殷步闲打开门,拾起皮夹。
"喂,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殷步闲闻言回头,看见一个一脸凶气的少年向他伸着手。
殷步闲认人的本事一流,只要被他见过一次,他就决不会忘记。所以,他轻易认出,这少年恰是那天围攻阿德的人之一。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这少年不自然的表情和不停闪烁的眸光。
一抹心痛快速掠过殷步闲的眼底。他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揪住那少年的衣襟,一字一字问:"耗子在哪里?"

偏僻的旧城区,荒废的工厂。
殷步闲淌着及膝的野草,跟在少年身后,径直走了进去。
"怎么没人?"他皱眉。
刚刚尝过被威胁是何等滋味的少年,陪着小心地回答:"都出去‘干活'了。"
走到一扇被弯曲的铁条别住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那少年站住,"他就在里面。"
"阿浩,你在吗?"殷步闲沉声向里面喊。
"老......大......?"里面传出归浩骛 些沙哑的声音。
殷步闲松了口气,"开门。"
少年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开门。他刚刚转过身去,殷步闲的手刀便劈在了他的后颈上。他一声都来不及出就软了下去。
殷步闲耸耸肩,自己动手开门。少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
门很重,他吃力地向外拉开。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库房,没有窗,光线很暗。归浩骛正蜷在角落里看着他,看不清表情。
"阿浩,你......没事吧?"殷步闲站在原地,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没事。"归浩骛动了动,"我......打完电话就被丁老大他们发现了,他们捉我来这里......"
"你动不了吗?"殷步闲踢开脚边的杂物,向里走了一步。
"嗯,我被绑着。"归浩骛的声音很小,有一种奇异的颤动。
"他们打你了?"殷步闲慢慢向他走去[自由自在]。
归浩骛还没有答话,只听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他的右腿上传来!他抽了口气,缓缓低头。
一只巨大的自制铁夹死死咬着他的腿。

得意的大笑骤然爆发,在静谧的空间中回荡。
拄着拐杖的丁老大及他的一群喽罗出现在门口,屋中一下又暗了许多。
"耗子,干得好!我批准你回来!"丁老大掩不住得意之色。
归浩骛闻言一惊,反射地看向挺立不动的殷步闲。
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平静的脸,一双闪亮哀伤的眸子。
"果然是你。"殷步闲露出淡然的惨笑,"诱我独自出来,又引我来这里,骗我踩上这个机关,都是你的主意吧?"
无法反驳。
归浩骛握紧了拳,冷汗顺着鼻尖滴下。他慢慢站起来,抖掉身上虚缠的胶带。"你......早就知道了?"
殷步闲无声地加深了微笑。
"姓殷的!"丁老大厉声喝道,"你废了我一条腿,我今天要你双倍地还回来!"
"办得到你就试试。"殷步闲单手在腰间一划,手中便多了条乌黑发亮的长鞭。他一甩手,抖出一声尖锐的风响。
丁老大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像殷步闲这般斯文的大少爷竟然会使兵器。
"放下那东西。"怔然仅是瞬间,狰狞的笑立刻又布满他的脸。
"凭什么?"殷步闲挑挑眉,又甩出一个鞭响。
"凭这个。"丁老大缓缓将手伸向怀中,再抽出时已多了把乌黑的枪。

为什么?
归浩骛的心中一团长混乱,如无头的乱麻。
骗人、害人的事他没少做过--事实上,他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但是,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困难!
当他听见殷步闲在门外呼唤他时,他的一切决心--离开他、背叛他的决心统统在一瞬间崩塌!而他打开门,渐渐向他走近时,他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头脑涨得几乎要炸裂,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喊出来:不要过来--!
刹那的犹豫,一切已成定局。
铁夹夹住的,似乎不是殷步闲的腿,而是他的心!
他会心软?他会心痛?
怎么可能?!自从小叶死后,他就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呀!
当苍白的唇吐出‘果然是你'的时候,他居然会有一瞬间的后悔,宁愿在丁老大的威胁下牺牲自己,而不曾背叛他[自由自在]!
他不明白殷步闲为什么在看穿他的诡计后仍要涉险,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他的目光下觉得要崩溃!
究竟是......为什么?

"耗子!"丁老大抛着刀子,向归浩骛一偏头,"你不过来插两刀出气?"
归浩骛根本不敢看被牢牢压在地上的殷步闲,只是习惯地挂上虚伪的谄笑:"与丁老大的断腿之仇相比,我受的那点小气算得了什么?丁老大先来,等您出够了气,我再顺便收拾他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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