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苏枭
苏枭  发于:2008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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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一章·邂逅之一


"啊--!"
伴着一声尖叫,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一个黑瘦的幼小身影从刚刚刹住的高级轿车前滚了出去。
坐在车内的殷步闲微微一笑,淡然对司机道:"阿德,准备活动筋骨。"
他话音未落,路边的巷子里已冲出了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将车子团团围住。
"出来!"一个额头有一道刀疤的少年挥着手中的木棍,恶狠狠地向车内的司机咆哮,"你们怎么开车的?长不长眼?哪不好撞偏要撞我弟弟?"
殷步闲隔着玻璃冷眼看着刀疤,道:"阿德,我今天心情好,出手不用太狠。"
阿德一言不发开门下车。
"赔医药费哦!"刀疤见有人下车,气焰更加嚣张,"你看。我弟弟被你撞得起不来了!"他说着向仍躺在地上的人影一指。
阿德目光不移,一言不发突然出手,只直直一拳,正中刀疤面门,打得刀疤惨叫一声,捂着脸连连后退。
"妈的,你敢打老子!"刀疤看看手上的血迹,顿时火冒三丈,一挥手,咬牙切齿地道:"兄弟们,给我揍!"
七八个少年一拥而上,与阿德缠斗在一起。
殷步闲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随手甩上车门,优雅地靠在车上观战。

"撤!"眼见阿德的厉害,刀疤心知讨不到便宜,一声令下,众少年立刻四散奔逃。他跑过殷步闲身边时,顺手把手里的砖头砸向他。
殷步闲不闪不避,一抬手,轻松抄住。他望着那少年逃远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阴沉。
"少爷,"阿德垂手恭立,"要追吗?"
殷步闲转过头,眼角瞥到一个蠕动的影子。
他嘲讽地微弯嘴角。
本是假做被撞伤趁机敲诈,不料却弄巧成拙,真的伤了自己。愚蠢!
他一转身,"不必了,回家。"
阿德立刻为他拉开车门。
殷步闲并没有立刻进去,"把那只小猫--"他指了指仍在试图站起来逃走的瘦弱男孩,"--带回去。"

"不要打我!"男孩抱着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逼我做的!"
"别哭了,"殷步闲看着男孩,目光闪动,"没人会打你。"
"真的?"男孩抽抽噎噎地问[自由自在]。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是真的。"殷步闲坐上阿德刚为他搬来的椅子。
"我会老实答的......"男孩从臂弯里露出半只眼睛。
他的目光一接触到殷步闲的脸,立刻控制不住地重重倒吸一口气--世上居然会有这般俊美的人!
殷步闲的俊美,已超越了人的境界。
殷步闲了然微笑,早已习惯陌生人初见他的失态。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耗子。"男孩声音低低地回答。
"没有姓?"
"没......有。"
"你多大了?"
"十二。"
"你认识那些人?"
"认识。"
"很熟?"
"......不......"
"你不老实。"殷步闲毫不犹豫一针见血,"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男孩瑟缩了一下,眼神闪了闪,"真的......不熟!不过,我知道怎么能找到
他们!"
"阿德,"殷步闲站起来,没有再看他一眼,"给他包扎一下,派人教训教训那些人渣,然后放他走。"
"是,少爷。"

天色浓黑如泼墨,星月都被乌云吞噬,找不到半点光亮的影子。
他提着塑料桶,攥紧了口袋里的火柴,眸子灵活地转动,竖起耳朵倾听一切微小的声响,警觉如一只黑夜觅食的猫。借着宅子里透出的微弱光线,他轻易地找到了白天选定的地点。
悄声无息地拧开气油桶的盖子,他谨慎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不许自己现在骂出声音来。--一会儿火烧起来,随他骂个痛快!
泼着气油,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张俊美而骄傲的少年脸庞。
去死吧!被上天偏爱的可恨家伙[自由自在]!
放下空桶,他掏出了火柴。两只爆亮的眸子浮出与他的年龄、他的瘦弱身躯极不相称的兽般的野性与凶狠。
拿着火柴,刚要划下去,他的双腕就忽然落入一双铁钳般的掌中!
"少爷要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阿德一边平板地道,一边将他的双手拧到身后反绑。
混--帐--!
他知道与这个人求情没有用,干脆咬着唇一言不发。
苍白的唇染上鲜红的血色。

被关了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拎到了后院--上一次殷步闲与他对谈的地方。殷步闲已干净悠闲、神清气爽地坐在那里等他。
"又见面了,耗子,我们很有缘呐!"殷步闲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装模作样!耗子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两行眼泪沿着灰扑扑的脸颊流下,冲出两条浅色的痕迹。
"又哭了?还是怕挨打吗?"殷步闲挑挑眉。
"你打吧,"耗子抽抽噎噎地道,"打死最好!"
"哦?"殷步闲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把丁老大打得住院,"耗子说,"丁老大一知道告密的是我,就让人揍了我一顿......还要我到这来放火。现在火没放成,就算你放了我我也得被他们打死......反正都要挨打,一顿两顿有什么区别!"
丁老大就是上次领头的刀疤少年。
殷步闲站起来,踱到他身边,"真的让我打?"
耗子全身一抖,渐渐缩起身子[自由自在]。
殷步闲瞟了他一眼,唤道:"阿德!"
还不待阿德答应,耗子突然哭了出来:"我......我不想挨打......不想......求你......求你不要打我......!"
"少爷?"阿德轻声请示若有所思的殷步闲。
殷步闲突然轻笑出声,摇头微叹:"人才呵!"他随后向蜷在地上哭成一团的耗子道:"别哭了,我不会打你。"
耗子的哭声停了下来,只剩下低低的抽泣。
殷步闲突然蹲了下来,伸手揪住耗子皱巴巴脏兮兮的衣领,"看着我!"
耗子抖得更厉害,差点被吓得又哭出来。他胆怯地抬起眼,瞄着殷步闲精致得震颤人心的脸孔。
"听着,"殷步闲道,"我有一个条件,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绝!"他的音量不大,语气也不强烈,然而,那处于变声边缘的独特的少年嗓音中,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耗子只能拼命点头。
"好极了!"殷步闲扬起一抹极其蛊惑人心的微笑,"耗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什......么?"耗子瞪大了眼。
"没听懂吗?"殷步闲的心情似乎非常好,"我说,我要收留你!"
耗子张大了嘴呆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很想问why,对吧?"殷步闲轻快地站起来,"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这纯粹是胡说。真正的理由有四:第一,你胆子够大。你根本一点也不怕被我抓、被我关,甚至被我打。--你一直在我面前演戏!"
耗子眼神一变。
"破绽是你的脸。"殷步闲道,"你的脸很脏,所以,昨晚你有没有哭过,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是,没有。第二,你反应够快。老实告诉你,姓丁的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地被震天盟第八堂口的兄弟痛揍,他打破头也联想不到我殷步闲身上来,除非你告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我八成会被你骗过。第三,"他注视着愈发不安的耗子,缓缓道,"你向我求饶的时候,眼睛却在说,你很想杀了我。我欣赏能屈能伸的人。"
耗子的表情彻底变了。他现在唯一的感觉是--这个人好可怕!
"第四,"殷步闲突然粲然一笑。"我最近恰好很想养只宠物来玩玩。"他微笑着,温柔而神采飞扬,如清晨的阳光,"这些理由如何?"
耗子有些狼狈地瞪着他,细瘦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能够脱离从前暗无天日的生活,他固然求之不得;但是,一想到今后要生活在这个能够将他轻易看穿的少年掌握下,这允诺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没有必要犹豫,"殷步闲又把他的心事说穿,"你大概忘了我刚才是怎么说的,我可以再提醒你一次。我说,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而你,"他扬起自信的微笑,"已经点头了!"
被绕进去了!耗子惊惧地发现,在伙伴中一向是佼佼者的他,完全被眼前的少年玩弄于股掌间,丝毫没有挣扎的余地!
"我没说......反对。"他低声道。他早已学会不去反抗比自己强大的力量。
"阿德,"殷步闲满意地看着他,吩咐下人,"先把这只小猫给我弄干净。"

夏天,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殷步闲与归浩骛,邂逅在New York街头。
第一部·第二章·颠覆


敲门声。
殷步闲抬起头,摘下眼镜,"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阿德。"少爷,已经按您的吩咐给他洗了澡、剪了头发、换了衣服......"
"直接说重点。"殷步闲重新戴上眼镜,埋首于面前的电脑屏幕中。
"他有毒瘾。"阿德道[自由自在]。
殷步闲脸容不见一丝波动,双手仍在键盘上跳动,"我已经打电话给万里,他明天就会过来。"
万里鹏程,性格超怪,医术超高。殷步闲的朋友。
阿德早已习惯小主人未卜先知般的推理能力,应了一声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殷步闲的动作顿了一下,"等他毒瘾过了,带他到我房里。"
"是,少爷。"
片刻,殷步闲发现阿德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淡然问道:"还有事吗?"
"少爷......"阿德欲言又止。
殷步闲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你什么也不用说了,阿德,你应该相信我的理智。"
"可是,少爷,"阿德犹豫地道,"他是个麻烦,收留他没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殷步闲微笑,"正因为他是个麻烦,我才要他。--因为,我无聊太久了。"

耗子不安地踩着红色的地毯,低着头跟在阿德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华丽一如梦幻的地方。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自己家在哪里,只知道他似乎一出生就在纽约的暗巷中了。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道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活在肯叔的阴影下。偷、抢、骗,甚至杀人,所得的利益全部归肯叔所有,他能得到的仅仅是生存下来的权力。直到肯叔被人砍死,他仍是摆脱不了那黑暗的命运......
"到了。"阿德在一扇精致的原木色镂花木门前站住,敲门。
"少爷,人带到了。"
"进来。"
阿德推开门,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耗子走了进去。
"你出去吧。"斜倚在豪华大床上的殷步闲放下手中的书本,命令阿德。
耗子低着头听着门在自己身后关上。
老实说,这里的确精致华丽,美如天堂,他心中也有强烈地想要拥有这一切的渴望。但是,直觉地,他讨厌这里。--不是因为殷步闲,而是因为这里给人的感觉太冰冷,或者说,空洞。
"你不必紧张,"殷步闲的温柔,是无痕的蛊惑,"既然收留了你,我就有必要了解你。如此而已。别离那么远,过来。"
仍有畏惧,却无法抗拒这温柔,他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张温柔的笑脸走去,仿佛走入一张满是诱饵的网。直到身体触到床头的低柜,他才猛然警醒。
"先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字吧,"殷步闲道,"就叫殷......"
"归浩骛。"耗子截口,"我不是没有名字,我叫‘归浩骛'。"
"哦?"殷步闲颇觉意外,"你不是说你没有姓吗?"
耗子犹豫了一下,解开脖子下面的两颗扣子,把衣襟向右拉开,指着胸口道:"我的名字在这里。"
"靠近些。"殷步闲待他走近,定睛细看,果然,耗子的右锁骨下方有三个鲜红的蝇头小字:归浩骛。小归小,却是正统的中国书法,笔笔苍劲。
归浩骛,这才是耗子。
殷步闲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似乎,他捡到别人不小心丢掉的宝物了呢!
"名字很响亮。"殷步闲道,"谁为你刺的?"
"鬼才晓得。"归浩骛耸耸肩,扣上扣子。
没有结果,殷步闲转移了话题:"你吸毒多久了?"
"吸毒?"归浩骛怔了怔,"我没有吸过毒气。"
果然!殷步闲又道:"白粉、白面、面粉,我不清楚你们怎么称呼那东西。"
"你说面粉?"归浩骛皱起眉,"不是每个人都用吗?你的保镖还不肯给我,真小气,害我难过死了!"
"你跟谁混大的?"殷步闲突然问。
"肯叔。"
"面粉就是他给你的?"
"是啊!"
与他想的一样,利用毒品控制小孩子胡作非为!
"不是每个人都用。"殷步闲告诉他,"那东西叫做‘毒品',是害人的。"
"我想也是。"归浩骛笑笑,很沧桑,"我早该知道肯叔不会那么好心。"
"想戒掉吗?"殷步闲问他。
"可以吗?"归浩骛看着他。
"当然可以。"殷步闲道,"不过很痛苦。"
"我要戒。"归浩骛道,很坚定。
殷步闲微笑。
"老大,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归浩骛已完全放松下来。
"你叫我什么?"殷步闲挑挑眉。
"老大。"归浩骛说,"别让我叫你少爷,我一向认为这个称呼是给那些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知道的米虫用的。"
"随你叫吧。"殷步闲比较喜欢这个称呼,"你要问什么,说吧。"
"你为什么要收留我?"归浩骛问,"告诉我真话。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乐趣。"殷步闲回答,"我最近很无聊。"
"果然也是个少爷。"
归浩骛难得说出一句刻薄的话,说出口立刻觉得后悔。他因为殷步闲的温柔而放松了戒备,忘了他有多么可怕[自由自在]!
"说得没错,"殷步闲毫不在意,"我就是个少爷。现在少爷问你话,你答不答?"
"答。因为你是老大。"归浩骛重拾戒心。
殷步闲无声一笑,"现在告诉我,你从小到大都做过什么,凡是能记起来的都要说。"
归浩骛乖乖地报上详细覆历,留心不透露太多真我。
殷步闲静静地听着,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麻烦!
"你是我第一个心甘情愿叫老大的人。"归浩骛最后说,尽管他常向别人说这句话,但只有这一次是真心。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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