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心城正好在南州最中央——熊爪城靠近灵海，熊尾城地方太偏，熊背城又多山地，虽然最为靠北，却被崎岖的山阻拦了往北繁华之地的去路……
　　她又回想了其他得了铁印的城，意识到这里或许是最后一枚铁印，以传统的从前的方式交给——然后明尘的新计划会建立在铁印铺开的网上。所以即便熊心城不那么好，暂时还没有资格，她也提前把这资格给了这里。
　　沉思良久，城主道：“有何指教哇？”
　　“没有，你们如今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些军士也都一个个像山上的草寇，跟着六位统领混，什么小队长，长官的划分统统没有，她想了想，也并未干涉人家内政，只道：“城外巡视可以加一批人，路线这样——”
　　总归是还算严密地把熊心城外巡的这个漏洞补上了。
　　绕过全城，子实还惦记着跃海许诺过的那头鹿，天色才暗下半分，他就飞也似的往城主府跑，城主府内也有几位将领的住所，生虎会回家和娘住，但偶尔也会在跃海这里休息。
　　果真打了一头鹿来，程锦朝发现那竟然是个半妖。
　　蓦地想起来自己烤肉的情形，揉揉眉心。剥了皮放了血，跃海促狭地切了鹿鞭下来要给生虎，子实虽然年长众人几岁，但自小都在荒山宗长大，竟然不知道生虎和跃海为何就围着这东西嬉笑起来，但嘴还是不停：“别拿着这玩意儿在姑娘家面前晃，腌臜不腌臜，快放到一边去。锦朝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一天到晚好的不看，尽看些这东西！”
　　程锦朝看看子实，竟然也觉得他不讨厌了，笑道：“我都没有害臊，你怎么先急了起来。”
　　“你不害臊还在这里说，不知羞。”子实却很是脸红，挑了挑炭火。
　　“我是狐嘛，看见鹿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那东西不都长得差不多么？”子实嘴一碎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说完了才觉得不对。
　　程锦朝拿着一根火夹拨弄着炭火：“在说什么啊……”
　　故意拖长了声音臊他，子实一个最年长的人居然被这群少年引得脸红脖子粗，只愤愤道：“哼。”
　　“就是见了又怎么样？我见了就是见了，你见了，心里却还在龌龊地想些什么呢。”程锦朝漫不经心地添了一块炭，又转了转鹿，劈啪作响。
　　子实结巴了半晌，才诚恳道：“你说的是，是我心里有杂念，胡思乱想。不该。”
　　生虎和跃海早就不围绕那东西嬉闹了，他们说拿出去可以卖钱，有人拿来泡酒，颇为珍贵，然而放了珍贵的鹿血也没有卖什么钱，总之就胡言乱语，想起一出是一出地胡闹起来。
　　一群人闲谈着，到底也没吃完，剩下的，程锦朝细致地片了片分了几个盘子，叫生虎和跃海给其他将领分了吃，又切了些瘦肉叫生虎带回给自己的母亲。剩下都还没烤没清洗的内脏，都泡了在水中，大家也不知道鹿杂汤怎么吃，正在思考着，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猫叼着一截肠子大胆地偷走了。
　　于是都喂给了野猫们。
　　子实终于如鱼得水了，感到在这时候自己算融入群体。
　　然而没想到众人吃饱喝足，生虎对程锦朝说：“我送你回学堂去吧。”
　　总共没有几步路，送什么？子实忽然敏锐起来，把程锦朝和生虎看了看，又想起明竹，哼一声：“拈花惹草的女人。”
　　“我是狐狸精嘛，不干好事。”程锦朝承认自己是妖之后，对子实就一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把他气得不轻。
　　被子实一打岔，她反而更打算和生虎走走，和跃海聊过了，也想和生虎说一说。
　　明尘教她，要和朋友们有个交代。
　　走出城主府，生虎道：“那个子实，对你有意思啊？”
　　“不是，他就是嘴碎。”程锦朝披着外衣，心道自己的外貌是很容易拈花惹草，可她是妖，即便对她有好感，也该有顾虑才是。
　　生虎也从未说过喜欢她，是跃海挑明的。那时生虎正在呼呼大睡。
　　她也不打算挑明，只走了几步，忽然借着这个话题笑道：“我虽然是妖，又是那名声不好的狐妖，却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想着修道，找寻道心……跟着尊……宗主，做一些与人间有益的事。因心里装了这些，反而能克制许多不该有的杂念，即便是有了杂念，也只要在宗主面前坦诚……”
　　“要她严厉地责备我……”
　　后背忽然隐隐痛起来，像是明尘已经抽打了她的后背一般。
　　“就能回归到正道上去。”
　　狐妖笑笑，拢紧衣裳，走上了学堂的台阶，回身对生虎颔首行礼：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快回去休息吧。”


第107章 定海篇30
　　驻守一个月,终于要行使教化之责，学堂中早早地留下了教书育人的地方。
　　程锦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照着明尘的教导教一些常识。譬如天下二十七州都有哪些,天衡宗在哪个州,修真者不是神仙，修真者的境界如何如何……
　　因内容简单，又因是“仙师”身份，来听的人络绎不绝。
　　学堂竟也没什么门槛,只要肯学,都迎进门来。程锦朝每日都要对着黑压压一屋子人，还有屋外挤着的人说些典故，下了课，还要被城主追着问：“今日这些人中，有没有几个有仙缘的？”
　　她自然是不容易看出,只能搪塞道：“仙缘可遇而不可求,城主还是不要再问了。”
　　城主迂回地问子实，子实道他不做主，凡事还要问程锦朝,于是城主又来烦她，她只能不厌其烦地解释,她还没找到有仙缘的人。
　　学东西好比是水滴石穿,虽然是很有些功用，但见效很慢。城主很着急看见一些成果，在这一个月就越发没有成果。程锦朝委托子实也看看有仙缘的弟子,但不知道这地方不够人杰地灵,还是因为已经有了生虎和跃海,并未再找到什么新的禀赋很明显的人。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子实要回去，程锦朝却要继续驻守一段时间。然而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折返回来，大喊道：“城外有虎妖聚集！大约是十来只！”
　　“你再喊大声些，干脆把老虎们都引进来好了。”程锦朝登上城墙，跃海道：“你说的虎妖，在哪个方位，我派人探察。”
　　“不必。子实，你既然出去了，何不查个仔细呢。我在城中策应，去吧。”
　　好歹是个道长，也不比程锦朝差到哪里去。
　　子实道：“我不习惯形单影只地行动！”
　　“如今正是你历练的时候。我和你去的话，城中空虚，虎妖趁机夺城怎么办？这十来只就吓破你的胆了么？虽然虎妖一头便很难对付，却也不至于没有逃生的本事。快去。”
　　然而子实无论如何也不肯独自行动，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安全。虎妖不同，不以数量见长，却以那吞山裂海的威能闻名，行走丛林之中，孤身便可震慑许多小妖。若一定要和修真者类比，那么三只还未化作人形的虎妖能够敌过一个道长，刚化作人形的虎妖能够打一个半道长，若是成熟些的，就是修士级别了。若是族长之类，更有可能是可以单挑道长还有不小胜算的修为。
　　若是他的同伴在这里，众人结阵，就是什么族长来，他也可以全身而退。但是旁边只有一个程锦朝，还不和他一起行动，也不会结阵之术，他又只是个道长级别，暗自发憷。
　　程锦朝想了想，十来只虎妖，即便都是最弱的程度也是够呛，看子实是指望不上了，便道：“那我去探察，你守好，这里这么多人，你总习惯了吧。”
　　子实很想说不是习惯的问题，是同伴不在身侧，有多少人在身侧却也比不上同伴的问题。然而程锦朝看他不说话就当是默认，已经飞身离开了。
　　在城外探察，她其实比子实更有优势，身为妖的禀赋让她很快便找到了虎妖的行踪。
　　数了数，并不像子实所说那么夸张，彼此也并不是成群的，有九只虎妖，两只熊妖，一只还未化作人形的猞猁，临时聚在一起，似乎是各自从什么地方来，都饿了，瘦骨嶙峋的。
　　也没什么老巢，只不过是聚在一起，正在商议着在熊心城周边的村庄夺几个人来吃一吃。但这几头妖胃口都很大，村庄恐怕不够分，所以聚在一起有了入城的心思。
　　程锦朝化作原形，特意亮出了自己的四条尾巴，像是从远处靠近似的，站在不远处，用爪子拨了一块石头，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一头虎妖猛地扑上来，狐尾灵巧一躲，她就踩着老虎的脑袋跳了上去，和老虎换了位置。
　　老虎看见来的是妖，又是狐妖，减少了三分警惕，张口道：“狐族的，狐皇有什么命令么？”
　　程锦朝想了想：“我来南州，天经地义。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因知道唐若在南州的大动作，仗着是一只狐狸，她说话很是居高临下，把尾巴荡漾开来，爪子轻轻一勾，轻慢地瞥向不远处的另外十一只妖。
　　“不是狐王召我们来么？你不是狐族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程锦朝愕然，却也没有急，只慢悠悠道：“怪不得，我说呢。对了，我来时听见你们说要去寻些精血，周边的村庄可没什么人，也不够你们塞牙缝的。”
　　“就是说啊，你有什么对策么？”那虎妖懊丧起来，已经没了提防，把她引进中央。
　　有一个厉害的狐王就是好，地位尊崇，她兀自低头舔毛，像是毫无防备，却也不动声色地把这群妖的实力收入眼底。
　　修为最高的是最先扑上来的虎，其次便是一头熊妖，其他的，若是一对一遇上，她都能解决。
　　尾巴微微摇晃，尾巴尖上的黑色让她像是在晃着四团火，耳垂上的耳坠微微晃着，红狐舔着爪子道：“对策谈不上，不过我能化作人形，你们中谁能化作人形的？我们可以潜入城中，直接将城门开了，在那有铁印的城主睡着的时候饱餐一顿。”
　　“什么？那城主已经有了铁印？天衡宗来过人了？”没想到虎妖大惊，站直了，把结实的前爪狠狠地拍在一块石头上，石头登时四分五裂。
　　“唔，是啊，你们不知道么？便莽撞地要吃人了？”
　　狐狸心里有了判断，故意嗤笑一声：“即便有铁印，又怕什么呢？夜深人静，那城主抱着铁印睡了，那铁印还能盖住全城么？”
　　“你懂些什么，那铁印可不是凡物，我曾经百步之外被那铁印灼得浑身刺痛，若是再离近些，只怕要被格杀！而且这铁印随着持印人的修为还能更强，前几日这里还没有修真者呢，现在修真者拿了铁印，只怕我们有去无回！倒霉！咱们只能去那些村子里抢几个塞塞牙缝，换个地方吧。”
　　狐狸却忽然想起她在离星城时，离铁印也不过一臂远，虽然的确被伤得不轻，可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而之后明尘拿出铁印，自己虽然立即就伤了……但伤害还是有限。
　　可那铁印也确确实实地挡住了蛇云幻狱，并不是作伪。
　　问题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定了定心神，她继续道：“我却不知，那既然这样，难道我们都要在这儿挨饿了不成？”
　　那虎妖道：“虽然是只能填牙缝，但我们不如去熊尾城去，那里可没铁印，正好和那里的兄弟们汇合，来个屠城！”
　　熊妖道：“这附近的村子，我还要跑去，吃了都不够我消耗的……就不能想想办法从这城里偷个什么人吃么？我们好歹也是凶兽，怎么像是黄鼠狼似的，偷鸡摸狗的。”
　　程锦朝道：“我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让你们饿着。我们都是为了狐皇来的，我便会照顾你们。这样，谁肯和我一起去村子里抢些人，我们吃些，再带一些回来，熊妖体质本就容易消耗，刚冬眠结束，也经不起折腾，我们就照顾一下，如何？”
　　“此计甚好。”熊妖乐呵呵地摸起了肚皮。
　　若是一直没得吃，难免不会自相残杀，虎妖们也都同意。听见这红狐建议，便都跟着她去周边的村庄。
　　程锦朝并没把握直接格杀九只虎，只能绕了个远路，又道：“我们分头行动吧，面前三条路，各通向一所村庄，反正村子人少，我们先紧着自己，吃够了，带些剩下的给熊，饿不死便好，省得它们不劳力却要坐享其成。”
　　这话说到虎妖心坎中，于是分作三路。
　　虎的速度很快，程锦朝算过，有三头虎势必会撞上夜巡的军士，但愿他们能拖延片刻。有三头虎会被绕到城墙根，还有三头和自己……所幸这三头都不是最强的。
　　路上暴起发难，斩了三头，迅速折返到真正的村落去，正看见生虎带着人被虎妖包围着，身上都受了伤。
　　她已经化作人形，拔剑而起，抬手轰隆一声，天上响起微弱的雷声。
　　即便是这一声，却也让一头虎抬起头，剑刃穿过它的脖颈，直接将脑袋割了下来，人已经飞进包围圈。
　　“你们之前不是抵挡过几只虎妖么？那只瘦的给你们，我对付它。”
　　剩下的那只，忽然直起身子化作一个魁梧汉子，狠狠地盯着程锦朝，嗅了嗅，忽然明白了过来：“狐族……为什么？”
　　她却无心自我介绍，路上消耗颇多，虽然都杀得顺利，却都是因为她速度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面对面，她颇感压力，想起自己那丢人的雷声，索性放弃了使用法术的念头。
　　“天衡九变，第一重——”她默念着新学的心法，金色灵力猛地窜出，裹在剑身，剑影暴涨十倍，持剑而立，血色灵力却忽然闹腾起来，逼得她放出四条尾巴，拢在身后，如花瓣一般展开，露出猩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