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走。”天问感觉出殿下的心思乱了,尤其是方才一眼,情绪复杂,可见陛下让她亲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南阳又问副将:“裴琅几日归?”
副将伸出一巴掌,翻了翻,接着又翻了翻,“十五日。”
南阳眼神轻颤,看向天问:“你来花了几日?”
“快马加鞭,半月有余。”天问回道。
南阳便不再问了,来回便要一月的时间,倘若自己再不归,卫照定会骗得陛下将自己嫁给她。
“天问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她有些不耐。
几人俯身揖礼,迅速退了出去。
南阳这才告诉天问:“你只回复陛下一语,少傅乃是女郎。”
又是一重惊涛骇浪,天问惊得不知该如何回答,“那、那她为何还要求娶您呢。”
“喜欢不拘于性别,你对红昭不是心有爱慕吗?”南阳低笑。
提起红昭,天问愣了,“红昭习武勤快,性子好,属下这才多了些提点,并未有爱慕。”
“随你,你只需回复即可,孤明日去泞城,就不送你了。”南阳有些疲惫,懒懒地打了哈欠,抬脚朝外走去。
天问揖礼,擦身而过之际,却见她袖口被烧坏了,下意识就捉住她的手,“殿下伤了?”
袖口之下,白纱都染上了血。
南阳似乎并不在意,懒懒地收回自己的手,“无妨,对了,陛下近日可好?”
“陛下很好。”天问简单回答。
南阳笑了,放心离开。
夜色寂寥,宫廷同样陷入寂静中,帝王站在屋檐下,紧紧凝着自己的手腕。
林媚站在她身后,寂静许久后,帝王终于问出声,“朕从两日前开始,手腕处生疼、朕……”
她欲言又止,林媚立即明白,“您用了药?”
扶桑沉默,林媚警觉道:“药并无相互作用。”
并无相互作用……扶桑唇角微微弯了弯。
第63章
林媚被突然召进宫,心存恐惧,本以为事关明教,近年来明教依附于朝廷,行事颇为放肆。诸多门派不服气,缕缕挑衅。
江湖门派中人心存傲气,看不惯勋贵行事,明教便成了众矢之的。
听到药一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露出微笑,顺势试探道:“陛下感觉不适?”
扶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寝殿,意在赶客。
林媚失了武功,行事不敢张扬,没有多问,由宫人引着出宫。
这些年来林媚住在卫照府上,几乎成了半个卫家人。入宫之前,卫照也知晓,因此,她回去后,卫照就在院内等着她。
灯火下人影消瘦,当林媚靠近后,卫照便直起身子,直接问道:“何事?”
林媚依附卫照多年,两人成了盟友,林媚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多年前我赠陛下一枚药。”
“药?”卫照眉眼狠狠一皱,灯火下的面色阴沉,“什么药?”
林媚笑了笑,神秘道:“好药,能代替人的痛苦。我确信,陛下已经用了。”
“如何代替痛苦?”卫照被勾起好奇心,对于扶桑而言,这样的药是锦上添花,也更加利于权势。
林媚在她身侧坐下,望着明月,神色美好,“以血为药引,牵制两人,一人伤,一人分担疼罢了。你若受伤,我也疼。这样的药,很美好,可惜只有一枚,不然我也留下。”
卫照久久不言,心思转换,不知怎地,她很不安宁,尤其是见听到那句‘陛下已经用了’,脑海里的神经绷紧了。
她问:“陛下遇难,那人会不会同样身死?”
“不知,师兄未曾言说。”林媚摇首。
“问问明林,他是你师兄的弟子,应当知晓此事,再问问,可有解药?”卫照神色微变,她怀疑,陛下将药用在了南阳身上。
前世,陛下死于南阳之手,陛下倘若有前世的记忆……她不敢再想了,深吸了两口气,待情绪稳定后,同林媚说道:“得空问问陛下,药用在谁的身上。”
林媚不傻,卫照再三追问,显然是有了怀疑之人,她好奇:“你怀疑谁?”
卫照轻启唇角:“南阳公主。”
林媚笑了,甚至有些嘲笑:“陛下待她如同亲女,如何舍得呢?”
“帝王薄情,又非亲生,舍得与否,要论权势。”卫照唇角泛起讥讽的笑,见林媚依旧不信,她便说道:“东营是襄王世子送于陛下的,陛下得到东营后按兵不动,待殿下长大后,令她去揭露营指挥使贪污,打了扶良耳光,襄王一党对她更加憎恨,这是其一……”
“等等,襄王与陛下之间,必然有所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陛下此举,虽说过分了些,也在常理之中。”林媚打断卫照的话,并告诉她:“这些年来,殿下明里暗里为陛下所做的事情不少,明教四宫主天问都被她拨去做陛下的暗卫,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殿下聪慧,陛下待她若不好,她也不会掏心掏肺,人的感情是平等的。”
“你只看到一面,陛下算计殿下,可你不知,未生而养,恩比天高。殿下如此优秀,也是陛下教导。”
卫照心思不定,闻言后也未反驳,抬首望向一轮明月,银辉淡淡,皎洁无暇。
翌日天明,远在边境的少女骑马离开布边城,副将守城,城门口鼎内的五人早就醒了,用胡羌语骂骂咧咧。
日落黄昏的时候,杀琴手持火把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走到鼎前,鼎内的人立即跳了起来,水花扑溅而出,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话。
杀琴听不懂,也不予理会,直接将火把丢进鼎下的干柴上,道:“一日时间到了,该送你上路了。”
烈火扑上,鼎内的水开始发热了,其余四人脸色大变,同时,也在骂杀琴。
杀琴看向他们,“你们这么讲义气,不如你们谁来代替他?”
顷刻间,四人陷入沉默中,都不敢开口说话了,鼎内的人挣扎着要跳出鼎。
可他无论怎么爬,怎么挣扎,都无法翻出来,随着时间流逝,鼎身发烫,他每回碰到鼎身都会缩了回去。
渐渐地,他瘫软下来,不再挣扎,其他四人看得脸色发白,牙齿都在打颤,而杀琴慢悠悠地回城。
似乎出来散步,到了时间也该回家了。
城外一片寂静。
天明时分,杀琴端着几个馒头出来,丢进鼎内,转身回城。
到了黄昏时分,依旧点燃干柴,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反复两日后,南阳回城,马背上多了一人,靠近鼎的时候,将人直接丢下来。她翻身下来,揪着那人往前走,“看看,可有意思了。”
马背上是一姑娘,十八九岁,见到眼前惨状后,吓得不敢面色发白,捂着眼睛大叫出声。
杀琴闻声而出,皱眉靠近,“殿下,哪家姑娘?”
“泞城偷来的,孤欲拿她换粮食,你觉得行不行?”南阳面露喜色。
杀棋杀画也接连走出来,见到捂住眼睛痛苦的姑娘后,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杀棋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杀画看了姐姐一眼,纠正她:“殿下还不算是女人,谈不上女人为难女人,最多是姑娘为何为难姑娘。”
姐妹二人嘀咕一句后,南阳提起姑娘的衣襟就要往回拽,杀琴忙来帮忙,“殿下,属下来,您莫要动了。”
杀棋杀画也来伸手,姐妹三人齐力将人抬回了城内。
姑娘唤胡恋云,是胡羌一勋贵的女儿,来泞城给扶父亲送衣物,南阳进城碰到了,顺势就将人偷了出来,为的就是弥补布边的粮食。
胡恋云被吓得不敢说话,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营帐内将军们看得皱眉,副将大胆,问南阳:“殿下,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厚道?”
“厚道?”南阳无辜般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副将不敢再言语了,忙揖礼退下,看了胡恋云一眼,唉声叹气,嘀咕一句:“将军若在,必然不会应允的。”
南阳敏锐,听到这句后上前揪着副将的领口,“不如你找个理由让孤将人放了?”
副将哪里敢说话,低头道歉。
南阳笑话他:“等你饿肚子的时候,她能当饭吃。你跟着裴琅,坏毛病学了不少,裴琅来了,你去告状便是。胡羌人不讲理,你同他们能说出道理?”
副将脸红,恨不得找了地缝钻进去。
南阳吩咐道:“看住她,若是不给粮食,我也不会煮了她,送去京城青楼。”
其他人都应声,杀琴将人看管,命杀画盯着。
裴琅半月后才归,带着数车粮食,南阳去迎时痛心疾首,裴琅却送她一头猪,“晚上吃猪肉。”
南阳嗤笑,“我不吃,我要回去告状。”
裴琅却告诉她:“再过一月,保准让你回去。”
“回去?晚了,等我回去,驸马都有了,指不定再晚些时候,我娘就不是我娘了。”南阳情绪低落,本以为三月就会结束,不想在这里耗了半年时间,见不到扶桑不说,家底银子都不见了。
南阳不信裴琅的假话,自己拟定一套战略章程,拉着裴琅回去商议。
胡羌损失惨重,火烧山谷后,死亡过一半,眼下士气低沉,只要去攻城,胜算提高许多。
南阳不懂泞城地形,此行摸透后心中多了几个办法,就等裴琅点头。
两人商议许久,召来属下部署,忙碌几日后,裴琅点兵出城,南阳留下负责守护城池。
分头行动后,南阳轻松了不少,趁机去找胡家姑娘。
扶桑说不能带着小尾巴回去,这个姑娘就不能带回京城,可胡羌无人来送粮食,胡恋人就成了烫手山芋。
杀画日日跟着胡恋云,眼睛时刻盯着,两人坐在屋内大眼瞪小眼,南阳进去后,杀画起身,胡恋云立即惊恐地将自己的身子缩卷起来,显然怕极了这位公主殿下。
南阳怡然自得,走进去靠近对方,拍了拍她的脑袋,“胡家姐姐,你怕什么呢?孤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为何还要害怕呢 ?”
南阳在泞城的名声不大好,火烧胡羌兵上万人,烹煮将军,手段极其残忍,虽说只有十五岁,在胡羌人心中早就成了‘恶魔’。
饶是如此声名狼藉,南阳依旧不在意,‘怜爱’般地凝着胡姐姐,轻声细语哄慰:“孤很温柔的,不会伤害你。我喜欢温柔听话的姐姐,你若不听话,孤就会生气的。”
胡恋云再度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捂着脸哭喊:“我、我会听话的。”
听着这么凄惨的哭声,南阳歪了歪脑袋,小脸肌肤白玉无瑕,双眸更是明亮乌黑,“那你抬起头来,孤瞧瞧。”
公主声音软绵,听起来似糖糕般密甜,与传闻中的‘恶魔’相差太远。胡恋云被哄得正正抬首,眼中含着泪水,细细瞧着大魏公主。
小小的公主有些可爱,皮肤雪白,红衣鲜艳,脸上肌肤似在发光,一双眼睛似乎在说话,好像问她:“你在怕什么呢?”
胡恋云踌躇许久后爬坐了起来,小心地觑了一眼对方,神色忐忑,南阳低笑,“孤不会随意杀人,孤就是缺钱罢了。”
胡恋云害怕,问道:“缺多少银子?”
南阳道:“十万两银子。”
胡恋云顿时又哭了,“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南阳皱眉,“怎么都那么爱哭……”
谈话失败,她落寞地起身,还没走几步,胡恋云突然开口:“我想去魏国都城看看,可以吗?”
“有钱吗?”南阳直接了当地问。
“我可以试试。”胡恋云轻轻出声,泪眼朦胧间盯着面前的少女。
南阳听得发懵,“魏国都城不大好玩,你去做甚?”
“魏国都城的衣裳好看,景色也美,我此行本就是想去魏国都城去看看。你若应允,我、我便试试。”胡恋云咬住下唇,眼中闪着泪花,认真地凝着面前的少女。
小姑娘心思很野,南阳掂量了会儿,选择摇首:“不成,都城有老虎,会吃了你。”
“我已十八,并非八岁,这些谎言无法糊弄我。”胡恋云擦干眼泪,眸色明亮,“这桩买卖,你不吃亏啊。我观你功夫极高,为何还会害怕呢?”
“孤并非害怕,实在是有难言。”南阳不耐,自己损失颇大,不能再为了这些银子累得自己‘晚节’不保。
谈话再度失败,南阳离开小屋。外间的杀画迎面走来,“殿下为何不应允?她是胡羌达克王的亲女,银子自然是有的。”
胡羌有五位王爷,达克王排第二,可想而知在国内的势力。
南阳面露苦恼,其实她也不想拒绝,扶桑有言在先,自己也答应了。
杀画说道:“十万两银子不少了,对于她而言,也是一桩很好的买卖。您想想,这么一来就能解决粮食的危机,您也能早些回去。”
“罢了,你去办,就说孤答应了。”南阳还是心动了,她想早些回去见扶桑。
杀画立即去办,半个时辰后将信送出布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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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咯吱作响,林媚再度被召入宫。
扶桑身子不适,召了林媚来诊脉。
其实扶桑不适,正是林媚所为,她极懂医术,送了些药粉给卫照,待卫照靠近时,扶桑吸入药粉,身子就会不适。
殿内的红颜两头乱跑,扶桑抱住它,它依旧两头乱蹿。
林媚入殿后,它立即缩住了,扶桑低眸看了它两眼,眸色低沉,再度抬眸之际,神色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