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过来。”扶桑抬脚走下台阶,同远处的孩子招手。
未曾靠近,心口猛地卷起一阵剧痛,她深吸一口气,沉稳地在台阶下止步,“不听话了?”
南阳不懂她的意思,原地踌躇半晌后才磨磨蹭蹭地挪了两步,她不愿自己失态,及时止步:“我身上脏。”
“不脏,不过是有些灰尘罢了。”扶桑抬手,自己主动走过去,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扶桑眼中的光与卫照不同,南阳看不懂她的情绪,心里依旧酸了起来,卫照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的情意,而扶桑没有。
仅存些许温柔罢了。
阿娘对她,依旧很温柔。
南阳抓住点滴温柔,露出满足的笑,“我有话同您说,您等我。”
她说完就要走,扶桑罕见地偏执不肯放手,反而抓得很紧,“急甚,饿不饿?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南阳挑眉,扶桑牵着她的手,徐徐朝正殿走去。
入殿后,食案上摆着几份精致的糕点,似乎是才刚做好的。
她挑眉,“阿娘知晓我回来的?”她回来的速度很快,甚至比信使都要快上几日。
扶桑轻笑,“你就差打了扶瑶,朕想不知都难。”
扶瑶身侧有暗卫,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扶桑的眼中,她做什么,都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禀报扶桑。
白马寺前一幕发生后,扶桑在最快的时间内就知晓了,也用最快的时间封锁,不能让旁人知晓,于南阳名声有碍。
扶桑做的很谨慎。
南阳却不知晓。南阳坐在食案后,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很甜,比起卫照的糖淡上几分。
“阿娘,你近来可好?”
她很关系扶桑的身体,可惜,她在帝王身边没有安放自己的人,这回回来以后,她要试着积攒自己的人脉了。
她独自想着,扶桑却凝着她,眼神紧紧地,一寸都不肯放过。
扶桑忽而伸手,南阳眼神一颤,咽了咽唾沫,扶桑的手落在她的唇角上,指腹擦过下颚,轻轻划落,带起一片涟漪。南阳就连呼吸都忘了,屏住呼吸,让自己的徐徐平静。
“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这么毛躁。”扶桑微笑,指腹划过柔软的唇畔,瞬息间撤回。
这样的动作在以往做来很寻常,可眼下,太过突然了。南阳嘴里‘阿娘’二字转了又转,最后吞回肚子里。
扶桑不是她的阿娘了。
她低下脑袋,嘴里的点心也是咀嚼无味,她慢慢地咀嚼,不知嚼了多少下,面前的食案上多了一杯清水。
悄悄抬眸,瞧见了扶桑置于小腹前的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光是一眼,她就觉得很难受,难以自持。她侧眸,看向殿外,端起清水胡乱喝了一口,耳畔传来扶桑低沉的话:“你有心事吗?”
多日不见,南阳不再嬉笑,更不再攀着她撒娇,无形中多了一股屏障,将她二人隔开。
“没有心事了,一路回来,有些累了。”南阳坦然自若,面对扶桑的关切,她表现得很好。
“好好休息。”扶桑站起身,身姿绰约,映入南阳眼中,一如既往优雅,南阳心动难耐,跟着起身,想起卫照的话,心忽而跳得很快。她害怕自己失态,忙攥住双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阿娘,我对您的尊敬胜过神明,对您的爱,越过自己。”
少女的声音起伏,尾音轻颤,朦朦胧胧间带着几分忐忑。
扶桑低眸,故意忽视她虔诚的言辞。
第65章
自南阳归来,朝堂风向变了一番,南阳处明里暗里亦得到不少朝臣的支持,就连扶良也一改往日常态,屡屡示好。
看似安静如旧的朝堂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宫里的扶瑶却日日跟随扶桑身侧,南阳虽好,扶瑶却占了圣宠。
大军凯旋这日,军队驻扎在城外,南阳偷偷摸摸去了卫府,将胡恋云留在卫府。
卫照素日清闲,下课就回到府里,关门不见客,林媚也被吓得不知去了何处,卫照一人坐着品茶,乍然见到异族姑娘,说不尽的吃惊。
南阳自豪地给她引荐:“这是胡羌达克王的亲女,我拿她换了十万两银子。”
卫照眼皮子跳了跳,“十万两银子呢?”
南阳顿了顿,“给了裴琅买军粮。”
卫照叹气,实在不忍心戳破她,“你没有得到一分钱,你自豪什么呢?”
南阳傻了,眨了眨眼睛,细细回想,自己辛辛苦苦大半年,好像什么都没有捞到。她懵了,卫照笑话她:“南阳啊南阳,你这么吝啬的人,如何会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你不懂。”南阳语气晦涩,不见战场,不知战场的苦,身处繁华地锦衣玉食,可到了边境才知百姓艰苦,怕是人见了都会动了恻隐之心。
她在卫照身侧坐下,与卫照说道:“孤也不想,只是情势所迫,那么多将士的性命都捏在手心里,孤还能小气吗?”
战场之上,风沙裹面,尸横遍野,这个时候银子成了身外物,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卫照轻笑不语,抬首望向久不说话的达克王亲女,“你会说魏话?”
“我的母亲是魏人。”胡恋云星眸明亮,冲着卫照轻轻笑了。
卫照颔首,与她说道:“在这里,你可充作卫家远房亲戚,出行都与我说一声,我不会限制你的出行,但你在人前不可提起南阳公主,记住,你与她素未谋面,可晓得了?”
胡恋云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何?”
“因为她是公主,大魏的公主。”卫照简单解释,对于胡恋云,她知晓这个姑娘不过是贪玩罢了,可落在旁人眼中,可能就是通敌的罪过了。
南阳身份特殊,不能就这么被她毁了。
卫照说得轻松,可一双眼睛无比锐利,她惯来如此,看似平静,心里实则惊涛骇浪。
南阳坐在她的身侧,心里如何不明,双手托腮,认真答应道:“孤也明白了,对了,明日我在公主府办宴,你可要去?”
她才归来几日,本想着宴请好友,可小阁是在紫宸殿内,不好叨扰陛下,思来想去,就只能选择南阳公主府。
南阳邀请,卫照岂会不应。
两人说定时辰后,南阳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想起一人,“林媚呢?”
她来了数回,始终不见林媚的身影。
卫照敛下情绪,淡淡道:“出门访客去了。”
南阳不大相信,就林媚那般模样,出门也会被以前的仇人杀了。
卫照坚持:“归期不定。”
南阳便不问了,又讨两坛桃花酒,令杀琴送去公主府,自己则回小阁。
骑马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远远地见到了晋王府的马车,与扶瑶的马车一般,宝石、华该,富贵非凡。
南阳看了一眼,一男儿出行似女子,真是不晓得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她嫌弃得很,晋王府的马车却停了下来,扶昭探出车来同她招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扶昭下马车,远远地等候南阳走近。南阳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扶昭揖礼,“臣见过殿下。”
今日颇为客气,南阳诧异,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她低笑道:“有事?”
南阳意气潇洒,与往日无异,在边境磨炼半载后,褪去几分青涩,似是成熟了些许。
扶昭观其变化,朝前走了两步,“听闻陛下对扶瑶颇为亲近。”
南阳眼睫轻颤,“什么意思?”
扶昭靠近,附耳在她耳边低语:“你要失宠了。”
“幼稚。”南阳低骂一声,笑话晋王:“不过一八岁孩子罢了,翅膀都是软的,你如此挑拨,是何用心呢?”
晋王脸色微变,“你不在意?”
“不在意,我要的并非是公主之位。”南阳坦然,储君的位置,历来是能者居之,她承认自己没有经世之才,更没有满腹谋略,对于朝政也是一窍不通,做不到扶桑心中最合适的人。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会再想着去争。
看着扶昭气恨又担心的模样,她有些糊涂了,不免说道:“孤很感激你告诉孤的身世,明日孤在公主府办晚宴,你去吗?”
扶昭无精打采,“陛下会去吗?”
南阳摇首:“她去做甚?”她去了,指不定扶瑶还会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听闻陛下不去,扶昭摇首拒绝了,“不去。”
被拒绝了。南阳不服气,“陛下去你就去?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扶昭睨她一眼,转身登上马车,扶不起的阿斗,如何准会哭!
两人分开时都不痛快,南阳迷惑扶昭的言辞,难不成扶昭也喜欢扶桑?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听到陛下不去后他就不去的。
南阳面色一紧,露出厌恶。
回到紫宸殿,就见到站在外面等侯扶桑归来的扶瑶,秋日微凉,她穿着披风,将自己裹成粽子,远远看去,似是一块粉色的石头。
啧啧啧,扶桑又让人穿粉色。她长大了,恰好来了扶瑶,弥补上了空缺。
南阳嗤笑,绕过她直接回到小阁。
重日重回在殿内收拾衣裳,南阳回来后,个子长大颇高,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上了,陛下令人连夜赶制了些新衣,今日才刚送来。
新衣裳来了,旧的自然要丢掉。
南阳跨过箱笼,寻着坐榻坐下,重日抱着胡服走了出来,“殿下,这件陛下所赐,您可要留着?”
“这里哪件衣裳不是陛下所赐?”南阳笑了,看着一半粉色的衣裳,眼睛都看伤了,她笑着让人将胡服丢了。
重日劝道:“这件衣裳还是有些不同的。”
“那就留着。”南阳意识淡薄,实在是扶桑送的衣裳太多了,并无什么不同。
胡服拿出来,又被压在箱底,已经穿不上了,做个念想罢了。
重日拉着她试新衣裳,一面唠叨着京城内流行的款式。大魏对女子并无太多的约束,可以做官,民风甚为开放。
可惜南阳素来不是娇弱的性子,不会依附人,对这些衣裳也无兴趣,由着重日试了两回,重回急急忙忙跑进来,“殿下,小郡主来了。”
来者不善,重日如临大敌。
站在铜镜前的南阳蓦地顿住,“她来做甚?”
扶瑶与她,无形中成了敌人。比起阴狠的扶昭,扶瑶让人更加不喜。哪怕站在原地不言语,光是一眼看过去,就有些反感。
南阳心性成熟,并非稚子,也非初及笄的少女,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她对扶瑶依旧无法喜欢。
可她再不喜,也不能将扶昭拒之门外。
毕竟是一八岁的孩子,她不会与孩子过不去。
扶瑶被迎了进来,朝着南阳行了一礼,抬眼去看,殿内摆了许多新衣,颜色各异,款式不同,都是同样的华丽。
扶瑶不过八岁,当即看花了眼,南阳笑着让宫娥去沏茶拿点心,“有事吗?”
“我、我想来问问陛下的喜好、我、我想……”扶瑶欲言又止,神色怯弱。
南阳再是心性坚韧也被这句话问得侧眸,知晓喜好,日后才会讨好,笑意就这么在唇瓣凝滞,“喜好该去问顾椋姑姑,孤不大清楚。”
她没有拒绝,却胜似拒绝。扶瑶微微一怔,明媚一笑,“谢殿下了,我去问问姑姑。”
扶瑶笑着走了出去,朝气中透着几分可爱,南阳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不大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她究竟想做什么?
小小的波折很快就被遗忘,南阳换了一身新衣裳,路过紫宸殿的时候,扶桑已然回来了,她看了一眼,匆匆走过。
作为南阳,她第一回 办晚宴,许多事情都需安排,她还要去公主府置办。
南阳潇潇洒洒地离开紫宸殿,殿内的扶桑在考问课业,神色肃然,清冷的姿态让扶瑶心中生寒,扶瑶害怕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扶桑并未斥责,打发扶瑶出去,她抬头去看,庭院里的少女不见了,唤来顾椋询问。
顾椋回道:“殿下似乎有事,焦急走了。”
“查一查,忙什么去了。”扶桑也是心不在焉,回来后,南阳明显与她疏离了。
顾椋领命。
黄昏之际,公主府传来话,公主明日办宴,南阳亲自写了帖子,令人送了出去。
南阳是公主,收到她的帖子,谁都会高兴。
扶桑好奇,“她请了谁?”
“门人说有卫府的帖子、还有晋王处、慕容家、还有三营指挥使……”顾椋说了一串名字,都是些朝堂上的朝臣,身份高低不同。
扶桑又问:“她怎地不告诉朕?”
顾椋惊讶:“陛下已及笄,行事自由主张了,宴请不算大事,或许想着自己就能办。”
扶桑睥睨顾椋一眼,似有不快,但她未曾言语。
天色入黑后,南阳高高兴兴地回来,路过正殿后,朝里看了一眼,巴巴地进来了,“陛下在忙?”
扶桑不言,顾椋笑着迎出来,“殿下忙好了?”
“忙好了。”南阳心中雀跃,点点头,触及陛下冷颜,不觉顿足,拉着顾椋询问:“陛下不高兴?”
“好像是有些。”顾椋低眉,悄悄问她:“为何在公主府办宴?”
南阳眨了眨眼,“不能叨扰陛下。”
顾凉低问:“不打算宴请陛下吗?”
南阳笑了,“她去做甚?”
第66章
秋末夜风大寒,枝叶簌簌而落,飘入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