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林媚行礼。
扶桑颔首,抱着红颜,手在它的脊背上轻轻抚摸,微笑道:“朕召你来,是想问问药可有解药。”
林媚诧异,不是召她来诊脉的吗?
片刻间,帝王微凝,气氛陡然变了,林媚心间压力渐大,她明白自己露馅了,至于何处露馅的,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没有解药。”她回道。
扶桑有些失望,抚摸红颜的力道加重,道:“朕知晓了,卿辛苦了,卫少傅的身子如何?”
林媚紧张,低眸回道:“日益渐好了。”
“朕知晓了。”扶桑也不再问了,扶桑将红颜放在地上,不想,红颜缩在地方瑟瑟发抖,往日的小霸王,今日成了怂包。
林媚眼皮子一颤,她忘了公主将红貂骗来送给了扶桑,瞬息,扶桑静默望向她,神色复杂。
林媚慌得不行,扶桑却笑了,“红颜畏惧了。”
“我身上并未带毒药,也不知怎地就让它害怕了。”林媚难圆其说,哂笑了两声后,急忙改口道:“陛下可还有吩咐?”
扶桑矮下身子又将红颜抱了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般点头:“无事 了。”
林媚离开退下,迅速离开紫宸殿。
出了上东门,整个人瘫软下来,人好骗,貂儿骗不过去,扶桑似是未曾察觉,若是知晓,她哪里还有小命。
回到卫府后,她用最快的时间收拾自己的行囊,不等卫照回来就骑马离开,令人给卫照传话:事情败露,陛下察觉,暂时躲避。
简单十二字,透着无尽的恐慌。
卫照得到信时神色坦然,扶瑶就在她的面前,她将信放在桌上,继续为扶瑶授课。
午后,她离开尚学阁,前往议政殿面见陛下。
跨过殿门,红颜就蹿了出来,从卫照面前飞速掠过,紧急地扑向扶桑。
卫照凝神,旋即坦然地走了进去,帝王起身,抱着红颜,看向卫照,“卿来何事?”
“臣有一事,想问问陛下。”卫照平静,云淡风轻。
扶桑低笑,“卿来兴师问罪?”
两人各有心思,面色相似,坦然而平静,似乎都认为自己占着理。
“臣不敢,臣来询问一事罢了。”卫照不提目的。
殿内寂静无声,红颜低声鸣叫。
扶桑笑意微显,“卿若无事便退下巴。”
卫照欲言又止,想起林媚的留言,忍了忍,俯身退出议政殿。
殿内的红颜立即舒展,从扶桑的膝盖上一跃而下,爪子拨了拨扶桑的衣袂,低低叫了一声。
声音略带凄惨。
扶桑笑了,眸色冰凉,同红颜说道:“果真通灵性。”
音落,红颜又叫了一声,扶桑抱起它,“想吃肉,对吗?”
一人一貂走出议政殿,登上龙辇,扶桑吩咐顾椋:“准备些肉给红颜。”
顾椋领命。
回到紫宸殿,扶瑶也来请安。扶瑶见到陛下手中的貂有些奇怪,准确说,陛下行事都很奇怪,君心不可测,她不敢露出自己的情绪。
殿内放着南阳令人送来的书信,一如既往青秀的字迹。信中并无大事,照旧是些军中趣事。
天问未归,南阳送信之际,怕是还未见到天问。
扶桑认真地看过信,折叠好,放入匣子里。一只黑色的填漆匣子里装满了信,按照时间顺序摆好,厚厚地一叠,竟有数十封。
字迹叠加,都能写成一本书了。
扶桑思考许久,命人置办笔墨,脑海里该如何回复。
她不喜回信,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下想回,也是提笔忘字。
枯坐良久后,羊毫笔上的墨迹干了,她选择放下,红颜恰好扑来,尾巴扫过桌面,笔墨溅出,落在了纸面上。
扶桑笑了,提笔画出一只红颜。
枫叶渐红,铺落满地,一只貂儿跃起,栩栩如生,在树下,一少女仗剑而立,同样红衣,明艳娇俏。
落笔:扶桑。
扶桑这才释怀,命人将信送至布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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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萧索,冲刷血迹,城池上血迹斑驳,插着裴字旗。
泞城一战,魏军损失过万,血流成河,胡羌败走,损失惨重。
南阳抵达泞城之际,魏军正在清理战场,上万人的尸体堆满街道,魏军用车不断往城外搬运尸体,血水蜿蜒而下。秋雨清凉,呼吸间夹杂着血腥,让人无端生闷。
裴琅站在城池上,紧紧凝着裴家的旗帜,南阳赶过去,“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裴琅闻言,眉眼阴云渐生,叹道:“死人,正常。”
泞城是最后一战,胡羌人不想失去魏地,拼死反抗,死守城池,魏军同样,两相拼杀,自然增添死亡。
风吹雨打,裴字旗被打湿后,皱在了一起,风吹不动了。
南阳扫了一眼裴字旗,恍惚间明白裴琅为何让她守着后方,无非是想保护她罢了。
“裴琅,孤要回去了,你放心,孤对你没有恨。”她豁然开朗,权势之下,太多的无奈,裴琅力所能及,对她也有爱护之心。
至于盛婉林,人已死了,说再多也没有用处。
南阳微笑,裴琅回首细望,神色复杂,“我也要回去了,南阳,回裴家,裴家能护住你的。”
“罢了,你与人私通,放在寻常不算大事,这回可牵连到皇家,你还是先保命为好。孤不需你保护,记得将银子还我就成了。”南阳摆摆手,风雨中身影坚韧,“我已长大,不需任何人的保护。”
裴琅心头发紧,风雨飘忽,视线朦胧,唯有哀叹一声,“这回殿下用兵如神。”
他将功劳都给了南阳。
南阳轻笑,不拒绝,也没有说话,转身下了城池。
大军修整三日,开拔回京。
南阳先行,疾走回京,杀琴留下,杀画领着胡恋云混在大军中。
秋日萧索,劲风呼啸,打在脸上呼呼生疼。来时春意朦胧,百花初绽,战场几月,血水洗涤,秋意深浓,遍地枯黄。
离开京城半载,恍若千秋,眼落之地,似成了陌生。
马蹄飞踏,十日后,抵达京城,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泞城的萧索,京城繁华喧嚣,人间圣地。
听着行人叫喝,吵杂中感到几分兴奋,南阳不及思考牵马入上东门,走至门口却被拦住,她诧异,对方却手提剑抵着她的脖子,“哪里来的?”
南阳无奈,没带腰牌,只好折回,转身之际,却见一辆宝华马车驶出,抬首去看,马车顶部镶刻宝石,奢华透着气派。
她止步,秋风飘摇,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小小孩子的脸颊,一眼看过去,南阳策马跟上。
哪家姑娘敢这么招摇?
只怕只有扶瑶了。
宝华马车前后共有几十人守护,前有御林军开道,后有婢女跟随,前呼后喝,颇有皇家气派。
再观南阳,一人一马,风尘仆仆,衣裳破旧。
跟了一阵,马车停在了白马寺前,车内人走出来,一只脚踏出,宝靴上绣着红宝石,南阳眯眼,养孩子,真费钱。
马车、衣裳,都够买几百石粮食了。
南阳勒住缰绳,直接下马,未曾靠近就被人阻拦,她有些生气,挥剑格挡。
下车的扶瑶惊得变色,瑟缩在婢女身后,眼睁睁地看着生人打了过来。
来人打架颇为厉害,几招就将人打翻,徐徐靠近,朝她微微一笑,“孤、是南阳公主。”
第64章
南阳公主扶宜,周岁过继给帝王扶桑为女,今岁及笄前未举及笄礼就领兵远赴边境。
扶瑶听过,未曾见过,她扬首看着面前英气却狼狈的少女,半晌后,她微微摇首,“我不认识南阳公主。”
她说的实话,然而素未谋面的南阳却一眼就识破她的身份。南阳仗剑而立,唇角带笑,“无妨,日后我们会日日见面的。”
扶瑶虽小,举止仪态透着皇家气质,南阳知晓她是扶桑眼中最好的‘储君’人选。
见过一面后,南阳多少有些失望,她理想中的扶瑶端庄大方,眸色锐利,而眼前的空有其表,甚至有些瑟缩。
配不上扶桑的喜好。
南阳撤剑,剑归鞘,转身迈出一步,“孤以为阿娘眼中的郡主是很好的人,却不想,差强人意。”
言罢,她翻身上马,俯视面前的扶瑶:“你很聪明,但是太聪明了。”
扶瑶面露疑惑,不知她的意思,很快,对方策马离开,而她的侍卫大半都躺在地上哀嚎。
这位南阳公主功夫太厉害了,初次见面,就打了她的脸面。
扶瑶有些畏惧了。
南阳见识过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寻卫照。
卫照归来,依旧官居少傅一职,素日里教导扶瑶为主,也在吏部得了差事。今日恰好休沐,卫照在府上煮茶。
秋风渐凉,庭院中弥漫着腐朽的枯燥气息,松竹枝叶发黄。秋阳光色明亮,洒满庭院,沐浴秋阳,依旧温暖。
秋日光景让人悲伤,卫照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南阳靠近后,唇角上挂了笑。卫照虽说闭眼,脸颊透着粉,那股病弱之气,隐隐淡去。
眼前的卫照,添了一股意气。
南阳停住脚,卫照便醒了,分明是极清冷的一人,每回见到南阳,都会露出笑意,“你回来了。”
话意温柔,好像这里就是南阳的家。
南阳笑着点了点头,“思念少傅,就先来看看,大军最少还有十日才会到。”
卫照直起身子,笑意更甚,目光含着浓浓情意,“你赶路了。”
她似乎有些责怪,可眼中的笑,饱含暖意。南阳对上她的眼睛,“陛下知晓你是女子了,卫照,我不会嫁你的。我心中有你,以你为师,将你当作挚友,却无法喜欢你。”
南阳说得很认真,更像是刨开心扉,在做决断。
卫照初醒,神思转换间慢了些,触及南阳明亮的眸色后,心猛地一跳,低眉浅笑:“无妨。”
她说无妨,南阳有些不忍,掌心湿漉漉的,满是冷汗。卫照站起身,望着与她平肩的少女,诧异道:“你长高了不少。”
“是吗?”南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卫照将掌心落在她的额头上,心中肝肠寸断,“南阳,你活着,我便满足。”
上一辈子的惨事,不会再发生。面前的少女身形挺拔,肤色奇白,眼中隐隐透着水泽,漂亮、英气,如若明珠,亮眼、倾城。
她弯腰,从一侧的几上拿起一块糖,递给南阳:“吃块糖,很甜的。”
吃了糖,就不会觉得苦涩。
南阳不大喜欢吃糖,糖是小孩子才会吃的,这回,她没有拒绝,将糖放入嘴里,一面笑说:“卫照,你若有为难事,可告诉我,南阳倾起所有也会相助。”
南阳神色开朗,眉眼展开,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很快活。卫照心满意足,拉着她坐下说起正经事,“扶瑶在陛下面前颇得喜爱,臣的意思,您搬出宫廷,入住公主府。”
南阳不想这么做,摇首不应。卫照叹气,道:“陛下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她何时知晓的?”南阳惊得双手握拳。
卫照按住她的手腕,低声解释:“我猜测是扶昭,眼下扶昭不回封地在京城内做了闲散王爷,臣猜测他必有后招,你需要时时提防才是。”
“孤知道,少傅教导扶瑶,可有想法?”南阳迅速平静下来,比起扶昭,她更好奇扶瑶。扶桑鲜少亲近旁人,除她外,对旁人几乎不展露笑颜,哪怕是笑,也带着帝王的威仪。
扶昭是一藩王,而扶瑶可能是将来的储君。
提及扶瑶,卫照坦然道:“她比你刻苦,更懂如何在功课上讨好陛下。不过,她更像是臣下,陛下对她的课业抓得很紧。”
比起南阳,待扶瑶有些苛刻了。
扶桑想要理想中的储君,或许在南阳身上得到些许教训,对扶瑶时多了些经验,做法自然就不同了。
南阳听后,冷冷笑了,起身就要走:“孤回宫了。”
卫照着急,忙挽留:“去岁新酿好酒,殿下可要留下?”
“酒送孤,也是不错的。”南阳的心都在陛下身上,此刻只想见到陛下,对于旁人,已然失去几分耐心了。
卫照轻笑,命人将后院桃树下的桃花酒挖出送给她。
南阳提着酒,骑马回宫,路过上东门,急忙勒住缰绳,欲拿出腰牌之际,却见天问站在宫门口,微微一顿,天问近前,“殿下。”
天问刚到,上前牵住缰绳,牵马前行。
南阳将腰牌塞回去,天问开口说道:“殿下回来得颇早,陛下在候着您了。”
“候着孤做甚,顾要去沐浴,不去见她。”南阳将酒递给天问,自己勒住缰绳,吩咐道:“就说今晚我与陛下饮上一杯,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她的耐心有限,今日已然耗尽,不想再隐忍。
天问揖礼,提着酒,目送殿下离开。马蹄飞扬,少女英姿勃勃,又添三分豪态。
南阳回到紫宸殿,从正殿前路过,未及抬首细看便见廊下站立的女子。
秋阳不冷,尚存几分热度,扶桑被阳光笼罩,眸色紧凝面前疾步的少女,微微一笑,“不认识朕了?”
南阳赶了十日的路,天问要走半月的路程,她只用了十日,可想路上少眠,就连衣裳都没时间更换。
她有些嫌弃自己,更不想让扶桑看见自己脏兮兮地,隔着十步远就开始揖礼,“陛下说笑了,如何不认识,我先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