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扶桑,注定是没有机会的。
扶桑生得很是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十四五岁,容貌倾城,每回入她的梦,便会激起春潮。她的心在乱跳,掌心贴着白嫩的肌肤,辗转而下……
清风朗月、几度梦回,然而,这些都过去了。
重明理智地拨开她的手,故作神秘,“不可说,你且注意些就是了。再者扶良都死了,管这些也无用。”
扶良一死,也没有扶骥了。
或许他不来这个世上,也是好事。
他活得太累了。
扶桑却笑得眉眼弯了,“我觉得挺有趣的。”
有趣?重明抬首看着她:“哪里有趣,你的心怎么变坏了。”
“他要杀我,我就看他的笑话,如何就是变坏了。当初他拆散盛氏的姻缘,我就说他不地道了,现在,也是活该。你与我说说是不是裴家的?”扶桑拉着她的手高高兴兴地询问。
她的脑子转动得太快了,重明想瞒都瞒不住,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也不晓得。”
她这般举止,扶桑一眼就明白了,并且确定是裴家的。
正好,她收服裴家有了底气。
她笑眯眯地看着重明,“你可真是孤的福星呢。”
重明瞪她一眼:“什么福星,乱七八糟,赶紧去,去了别说话。”
扶桑记住了,拉着重明登上马车。
襄王府一片缟素,上下服丧,襄王这脉就剩下个女儿,几乎要绝户了。还未满周岁的娃娃由奶娘抱着坐在廊下望着不倒翁。
重明看了一眼奶娃娃,拉着扶桑问:“你喜欢她吗?”
扶桑与她之间也很熟悉了,听到这话不免又翻了白眼,“我喜欢她做甚?”
又不是孤的女儿,又不是扶家的孩子,哪里来的喜欢呦。
重尊脑子又坏了。
盛氏晕了两回,醒来后依旧垂头丧气,扶桑上前去安慰,重明在院子里逗弄孩子玩。
孩子才几月大,一张小脸粉白可爱,见到人就笑,嘻嘻哈哈不知愁。重明给她吃了一块糖,糖是软的,入口即化。
扶桑进去许久都没有出来,奶娃娃睡觉去了,重明也进了屋。
屋内沉静肃然,婢女们穿孝服,盛氏靠着迎枕,双目流泪,扶桑劝慰她,然而盛氏一味地哭,并不接话。
扶桑的耐心很好,劝说一阵也不恼,最后,重明说了一句:“你哭什么呢,他死了,对你不是更好吗?”
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带着女儿安稳过一辈子,不比有男人强吗?
重明一句话让盛氏变了脸色,似乎撕破她的伪装,将她内心的肮脏都摆了出来。
一瞬间,扶桑感觉要完了,她一把将人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与盛氏说道:“阿嫂,她惯来无状,莫要与他计较。”
聪明人在这个时候就不会接话,盛氏识趣地不说话,但她朝门口看了一眼,眸色哀怨。
回去的路上,扶桑责怪重明不该乱说话。
重明一笑,问扶桑:“倘若扶良活着,她为着自己的秘密杀了那个孩子,你觉得她还可怜吗?”
“这……”扶桑惊讶,“虎毒不食子呢。”
重明嘲讽:“是吗?”
两人不再言语,回到东宫,扶桑去忙,重明去找人打架。
到了黄昏,侍卫倒了一大片,他们很没用,连重明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重明瑾将他们揍得都爬不起来了。
回去后沐浴更衣,扶桑抱着几本书来了,率先上了她的床。
东宫内的床榻长且宽,扶桑上榻后,就显得她身子娇小,腰肢不盈一握。
重明看她一眼,开口骂道:“滚,你爬本座的床做甚?”
扶桑被骂呆住了,“我有事情与你说,你怎地骂人了。”
“你……”重明莫名烦躁,索性告诉她:“本座喜欢女人。”
扶桑先是一怔,继而抱着自己的书,撒丫子跑了。
重明大笑,笑了几声,忽而就哭了。
翌日,天色未亮,她便走了,没有去京城堂会,也没有回总教,带着扶桑给的银子去有游历江湖。
江湖美人多,何必贪恋于一人呢。
第183章
翌年夏日,帝王崩,太女继承皇位。
她在夏日里继承皇位,比重明想的晚了些,或许老皇子身子好多活了几月。但消息传来的时候,重明赤着脚走在地砖上,手中把玩着玉石。
来传话的是慕容环,眼下她还不是堂主,只是一名普通的弟子,并无记忆中的张扬肆意。
重明望着她:“你有情人吗?”
话转得太快,慕容环被问得不知所措,忙跪下来请罪。重明摆手,问她:“有便是有,怕什么,本座就没有女人。不过本座老了,不需要的,你们还年轻呢。”
重尊多大了?
慕容环不知晓,但重尊气色,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老,风韵犹存,她回答:“重尊美貌。”
重明有些恼了,踢了她一脚,“违心说什么瞎话呢。本座且问你,扶桑立皇夫吗?”
“回重尊,没有,陛下刚登基,并无消息传出。”慕容环被踢得脑袋发晕,重尊问的话太离奇了,陛下立不立皇夫与明教有什么关系呢?
是不是闲得慌啊。
重明眼中的光忽而又亮了起来,如被风吹灭后又自己燃了起来,她走到慕容环身边:“本座可能见到陛下?”
慕容环傻了,重尊说的这是什么话?
陛下是天子,前呼后拥,出行都有百余人跟随,怎么见?
这一刻,她觉得重尊脑子坏了,明教是江湖门派,落在那些当官的眼里便是下三流的人,遑论是天子了。
慕容环摇摇首,“重尊,属下办不到。”
重明孩子气地撇撇嘴,心中哀叹,也没有为难慕容环,打发她回京城继续探听消息。
按照扶桑的性子,这个时候不会立皇夫,别看她年岁小,可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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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登基三年未立皇夫,消息传到明教,恰好是冬日里。
重明赤脚在雪地上行走,不觉得冷,听到消息后,瞧了一眼,还是慕容环。
她就开始笑话慕容环了,“过了三年,怎地还是你传话呢?人该要努力些,堂主的位置不好吗?”
慕容环倒是笑了,道:“重尊不知属下已是堂主了吗?”
“这样啊……”重明恍惚,看着苍白的雪地,不断回想自己三年里在做什么,竟连京城这么大的变动都不知晓。
是自己老了吗?
与十八岁的姑娘相比,自己确实老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没有苍老的痕迹。
其实她不老,可比扶桑,却是老了。
她微微一笑,俯身抓了一把雪,朝着慕容环丢去:“回去吧,她若立皇夫便来,若是不立皇夫,你便不用来。”
慕容环依旧不明白重尊的意思,陛下是女子,立皇夫很正常,与明教也无关系啊。
她看着风华依旧的重尊,陡然明白了,重尊这是看上女帝了?
女帝是大魏之主,怎么会喜欢重尊呢?
没有可能的事情!她自己一琢磨,去找大祭司,选上几名弟子献给重尊。
有了新欢就会忘记旧爱,或许就不会惦记了。
两人一琢磨,选了几名貌美的女弟子送到重尊寝殿。
日日伺候的婢女陡然变了,都是更为漂亮的女子,婀娜多姿,都是年轻的,约莫十七八岁。
重明早上醒来就有些不对劲,这些婢女都是哪里来的?
她没敢动,也没有起床,不敢让她们碰自己。半晌后,大祭司匆匆赶来,见到重尊吓得躲在床上后也不由愣住了。
惦记女人,又不要女人。重尊这是为一个女人守身吗?
她忐忑地走上前问安。
重明指着面前貌美如花的婢女:“哪里来的,送回哪里,本座不需要她们伺候。”
大祭司笑了,“您不喜欢吗?”
“喜欢个屁……”重明罕见地说了粗话,“本座何时要过女人。”
大祭司说道:“可您惦记女人。属下无能,弄不来您喜欢的女人。”
重明眸光幽,隐着寒意,“本座有这么明显吗?”
大祭司嘴角抽了抽,没说话,日日惦记陛下有没有立皇夫,不明显吗?
她没敢说实话,朝着身后的婢女挥挥手,快些走。重尊明显不高兴了,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不免劝说道:“即将过年,年底会有祭祀,陛下会出宫,不如您去见一见?”
“本座不想见她。”重明面沉似水。
大祭司又纳闷,“为何?”
“本座见她就想做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如不见。”重明说了实话,只觉得窒息。
她只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空气里陡然安静下来。
大祭司也是女子,明白重尊口‘不好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想想也是挺正常,爱了也会想那等事情。她抬眼,问重尊:“陛下就是您的那位小徒弟对吗?”
四年前,重尊带回来的小姑娘样貌好极了不说,通身透着勋贵的气质,一看就非常人。那时重尊护着,寸步不离,她就猜测出事情不简单了。
未曾想竟念了这么久。
大祭司看了重尊许久,哀叹道:“您还是打开心思吧。”
世间女子皆易得,唯独君主不可。明教不讲规矩,重尊所想,哪怕是位公主,她们都可尽力掳来,唯独君主不可。
大祭司愧疚得低首。
重明发笑,忽而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告诉大祭司:“这就是距离。”
她们之间差距太远了,一人爱得单薄,两人互相爱,这种爱太难得了。
她很早就看透了,因此,当年果断离开。在她看来,扶桑是明君,岂可因她而耽误。
忽而之间,心里隐藏的东西破土而出,心痛如绞。
她扬首看着自己的属下,用力按住心口:“你为何要点破呢?”
让本座就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不好吗?
大祭司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情绪波动,重尊哭了?重尊性子好,哪怕刀剑穿过身子都不会哭,如今怎地就哭了呢。
重尊问她:“明明是一件隐秘的事情,你突然将那层窗户纸撕开了,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但是你可知没有忌惮,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本座并非矫情之人,念着,就放在心里,不去想不去碰,便会相安无事。”
“现在,你揭开了,本座就继续念着,毫无止境地念着。”
大祭司知晓自己犯了大罪,跪下请罪。重明摆手,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大殿,眼中有了迷惑。
“本座在想,本座这些年在做什么?荒唐度日罢了。她呢,她胸有九州,心怀太天下,岂可因一人贪恋而毁了她呢。”
“相见不如不见。”
重明深吸一口气,唇角抿出薄凉的笑意,“本座惯来无情,就做个无情的人。”
大祭司跪地,扬首看着往日风华无双的重尊,心中后悔了,早知当日将人留在明教。
重明走出大殿,望着殿前风光,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缓缓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地盘,心里无一丝欣慰。
倘若没有那段过往,她尚且不明白什么是爱。
一眼万年,她想忘,终究是忘不了。
大祭司跟了出来,她说道:“本座累了,教内新人迭起,选出能人罢了。”
“重尊要去何处?”大祭司慌了,恼恨自己的无知,也不明白重尊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一女子罢了,怎地为她放弃整个明教呢。
重明沉默良久,再度捂着自己的胸口,“本座去该去之处,你便告诉众人,明教重尊病逝了,明教立新教主。倘若明教有难,本座活着便会回来的。”
累了,就该歇息。
不爱了,何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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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明教换了新教主。”
案牍后的女子蓦地抬首,缓缓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重尊呢?”
“病逝了。”
“病逝了……”扶桑拧眉,不断重复这句话,语速很慢很慢,时间在她的唇畔静止了。
她有些迷惑,都说武者身子好,活得久,怎么就病逝了。
半晌后,她终于道:“朕知道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