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求皇爷爷恩准。"
"那个女子,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女子呢。"皇爷爷抬头看看无涯,"怎么?不知道如何落子么?
无涯一阵慌乱,推卒过河,却被皇爷爷跳马吃掉。无涯阵脚大乱。
"信宁,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吧,朕正准备册封谢缨络为妃......"
"是的,孙儿听说了,所以才急急赶来求皇爷爷的。"我垂下头,暗自咬牙,"谢缨络已经身怀孙儿的骨肉,请皇爷爷成全!"我磕头行了大礼,匍匐在地不起。
皇爷爷似乎未预料到这样的事情,脸色顿变,无涯脸上也是一片苍白。
"信宁,你可知道你刚才所说之事,足可以为自己和谢缨络招致杀生之祸?"皇爷爷言辞犀利,目光冷峻,似乎要将我洞穿一般。
"皇爷爷,孙儿是真心喜欢谢缨络。前年元宵节第一次见到谢缨络时,就已决意此生非她不娶。只是,孙儿不及九叔那般决绝,大婚之前一直未下定决心。可经过九叔之事后,孙儿决定向皇爷爷求情,希望皇爷爷念在孙儿一片痴情及缨络皇家骨血的份上,成全孙儿。孙儿愿意与九叔一样,幽居宁王府,自省身过。"我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额头上应该已有隐隐血迹。
皇爷爷长叹一声:"看起来你是铁了心的了。"
"请皇爷爷成全。"我继续磕头。
"小永子,去请谢尚宫。"皇爷爷突然吩咐候在门外的小永子,不一会儿,面色沉静的谢缨络便来到了御书房,她目不斜视,既不看我也不看无涯,似乎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一般。
"谢尚宫有孕在身,就不要行大礼了。"皇爷爷摆摆手,谢缨络脸色微微一变,但只瞬间就恢复原状,"谢皇上。"
"刚才宁王来求我赐婚,你觉得意下如何?"
"奴婢身份卑微,皇族婚庆,不便妄加言论。"
"可是你现在你已怀有皇族血脉,怎么还能说自己身份卑微呢?"皇爷爷淡淡一笑,"不知道宁王侧妃的位子,会不会委屈了呢?"皇爷爷此话一处,缨络和无涯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还未等缨络答话,无涯就一阵咳嗽,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按住口鼻,身子猛地往前一沉,一口鲜血咳在汉白玉的棋盘上。
"无涯!"离他最近的谢缨络情急之下,忙伸手扶住了他。
"去请御医。"我忙转头吩咐小永子,人就冲到无涯身边,扶住他,也侧身挡住了缨络惊慌的脸。
"无涯他怎么了?"无寂得到讯息后,立即进宫,无涯已经睡下了。
太医看看无涯,然后朝无寂摇摇头。无寂一愣,抓住太医的手:"怎么会这样?前阵子不少好了许多么?无涯他明明已经撑过来了,怎么会不好呢?太医太医......"
"驸马爷,洛大人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了,下官也爱莫能助......"说着便起身告辞,西苑的下人跟着去拿其他药,屋子里还剩下缨络正在床头照顾无涯。
无寂看看我,再惶恐地看看火辣辣的院子,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太医的意思是说无涯已经不行了么?他要死了么?可是,可是前些天明明还好好的啊......"
"无寂,"我拉住他的手,"你不要担心,明天我就去请谢君离进宫,说不定他有法子呢?无寂,你不要这个样子,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缨络的声音:"无涯醒了,请宁王和驸马爷近来说话。"
无涯看着眼里含着泪的无寂,轻轻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要哭!"他想伸手抹去无寂眼里的泪珠,手却举不起来,他转眼看着我:"我和缨络的事情,是无寂告诉你的?"我点点头。
"宁王这一步走得奇险呢!"无涯想笑,脸却又皱了起来,想来是哪里痛得厉害。
"总比洛大人你去求赐婚安全些。猥亵后宫的罪名可大可小。身为右佥都御史,视洛大人为眼中钉的大臣不少吧?"我回敬道。
无涯叹口气:"宁王必定有万全的把握吧?"
我却摇摇头:"洛大人太抬举小王了。这次我是没什么把握的,比当年领着精兵突袭鞑靼人的粮草还没把握呢!"
"你们在说什么?"无寂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刚才跟皇上说了,要迎娶缨络。"我转头朝无寂笑道,因为是你拜托我做的事情,所以我都会去做。虽然我没什么把握,可是,如果我成功了,无寂,你就会原谅我了对不对?我要为你留下洛家的这个孩子,那样,就算无涯死了,你也不会那么难过得对不对?还有洛无涯,我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你要死了的话,那就安安心心死去吧,把你最重要的人都托付给我,也算作是我报答你的方式了。我们从头到尾都不能成为朋友,却因为很多事和人而纠缠在了一起。现在,我要你知道,你帮助我,就是帮助你自己了。
"你们不要自作主张为我安排我将来的生活。"缨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回头看着她冷静的脸孔,突然想,从头到尾,也许都只是我们几个男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她的肚子里的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是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我们却狂妄地要为她安排。
"缨络......"无涯叫她的名字,如风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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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六 谣言
永信九年六月中,到处都是谣言、中伤。有些是人为的。
长居于护国寺的谢君离被请至皇宫,为皇爷爷和无涯疗病。皇爷爷似乎与这个清峻的男子一见如故,说他眉眼之间居然与当年的国舅穆离秧颇为神似。谢君离淡淡一笑,说是皇上谬赞了,穆离秧乃前朝博学之士、国之栋梁,当年舍身救先帝,功德无量,非常人所能比拟。
无涯身体还未好转,却坚持上朝。六月十九,他并全力弹劾称病不上朝的翰王允思,称其在王府会见朝中要员,并在封地广招壮丁,行为诡异,似有不轨。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欧阳遇离等力保翰王决无二心。永安帝朝上斥责无涯无中生有。无涯长跪明心殿外,心意决绝。
二叔行为叵测,罢朝的这一个月内,的确广与朝中大员接触,皇爷爷业已有所觉察,只是碍于信文之死,未能给二叔一个交待,一直耿耿,此时虽对其有不满之意,却也不愿轻举妄动。
"那就让二叔先动起来好了。"我朝无寂笑笑。
隔日,吏部侍郎周怀忧却出人意料地在朝上声援无涯,称半月来,翰王封地翰洲一带官员调任频繁,搜刮之风盛行,以至朝纲败坏,翰洲百姓叫苦连连。
我暗暗而笑,怀忧似乎总能在关键时刻帮我一把,第一次我会暗自庆幸,第二次则不会那么愚蠢的认为那是周怀忧的无意之举。这个聪明的少年在两年多时间里暗地揣摩,已经决定将赌注押在谁什么上了?他和他的父亲周慕寒不同,是洁身自好的清官,怀忧似乎有比他的父亲更为远大的心思呢。只是,他不将赌注押在姐夫允琛身上,着实让我觉着有些意外。
永安帝似有疑窦,但仍未置可否。但私下里却已经开始着令调查二叔。
永信九年六月二十七日,洛无涯从驸马府回宫途中遭人拦截,虽未受重伤,但二叔允思似乎成了必然的主谋人。
同时,后宫之内同样是暗藏杀机。
希贵妃不知从何知道缨络有身孕的消息,以清理后宫的名义关押缨络。当晚,小永子奉永安帝之命去要人时,缨络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谢君离连夜医治,险险保住母子平安。永安帝一时不忍,决定让她进宁王府,待生产后册封。
但不料缨络却一口回绝皇爷爷的安排,执意不愿进宁王府。
我朝这个倔强的女子冷冷笑道:"若是你不要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了,尽可以留在皇宫。可是,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缨络突然眼角,直直地看着我:"宁王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么?若是您真心爱的那个人就要死了,你还会希望离开他么?"
我一时语噎,这时候我还不知道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一点点死去,是怎样的一种无助和绝望。因此,当我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一点点离我而去之时,我就会想起缨络这时的目光,轻得如风一般,砸在心上却是无比沉重。
"缨络,"我收起自己冷冷的笑容,"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因为预知了,我们要遭受的打击会更深远,可是却也让我们能为将来提前做好打算。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所以,你让我帮帮你好不好?就好像元宵节灯会上一样,你帮我付了那两文钱,现在,我来帮你支撑一个安静之所。他必然也希望你能活下去,比大多数人更幸福地活下去。只要我不死,你的孩子必定能好好的,权当作是你和他的愿望吧!你自己也说过愿望未必一定要达成,有愿望,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呢!"
缨络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明明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可是,可是......"
可是还是无法拒绝吧?当年,你一眼看穿了我眼里的迷茫,甚至比我自己还早。当报恩也好,当胁迫也好,或是只为了无寂,反正现在也已经满城风雨了。原本我或许只是想借用无涯,可是现在,我是真心想要帮帮你,为了那日的一盏莲花灯。
六月三十日,严酷的夏日进入末尾,缨络悄然无声地从皇宫进入宁王府。安然安排好一切,柔声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缨络。出了门,她笑着问我一切可还妥当,我轻轻挽住她的腰:"安然,若是你不高兴,可以不必亲自打理这些,府里多的是下人。"
"可是谢尚宫怀了信宁的孩子,我才不放心让别人打理呢!"安然还柔顺地笑着,"这个孩子是信宁第一个孩子,自然要好好照顾啊,你就放心把他们母子交给我吧!"
我揶揄了自己一下.可是,安然,只有你才将是我孩子的母亲呢。
七月初,二叔重返朝廷,只是眼神看起来更犀利些。
七月廿五是皇爷爷六十五岁寿辰,宫里头忙忙碌碌地准备起寿筵。
许久不去红伶馆,红菱看起来有些阴郁。信文的事情我始终没有问他,问与不问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宁王现在很忙吧?信王隐退之后,宁王都要一力承担啊。"红菱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出的话却是含着箭的。我为自己倒了杯茶,不接话。红菱走到我面前:"现在坊间都在传言宁王是皇帝心目中的储君,说是皇帝要仿照当年的太祖,传位给皇孙呢!"
"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呢!"我笑道。
红菱撇撇嘴:"是宁王做事精明啊!连皇帝都默许了你在后宫的胡作非为,还有什么权力不会给你呢?只是,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的么?"
我目光一冷:"红菱,你应该也知道言多必失的吧?"
"知道啊!"红菱却还是那样毫不在意地笑着,"可是,不管我言多言少,杀我的心你却始终存着的吧?"
我一惊,想起那日的杀念,其实红菱是什么都知道的呢!
"你大概还在为信文的事情恼怒我吧?"红菱下次笑眯眯地靠在我肩膀上,"可是若不是下了狠招,像翰王那样阴险的人,怎么会沉得住气呢?"
"红菱,"我推开粘在身上的少年,正正经经地看着他,"我突然不明白你了。若是说当日你是为了二叔而刺杀我,甚至早在北疆战场上,你就想杀了我,是为了二叔。那么,你今日所作所为又是为了谁呢?"
"杀你?"红菱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一般,咯咯笑个不停,"我怎么会杀你呢!宁公子,我怎么会杀你呢?"突然,他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若是哪一天我真的想要杀你,肯定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红菱看着我的目光又悲伤又绝望,底里有些决绝和不知所措。
红菱,你到底要如何呢?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明白你的所作所为了呢?连你说的话,也让我觉得费解了呢?
肆七 逼宫
永信九年七月中,八年前游历仙山神岛,为了替皇爷爷寻找仙药的八叔允恩突然还朝,带回了南海一仙岛上圣人所赠的两颗仙药。跟随八叔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妻子,一位名叫惊鸿的美貌女子。
八叔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离开顺天的,8年来,一直袅无音讯,朝中也极少有人惦记起这位出身低微的八叔。而八叔也向来孤僻,独来独往,且好玄黄之术。父亲过世后,八叔曾作悼亡诗,我至今还记得其中两句:曾是惊鸿照影来,犹吊遗踪一泫然。
只是,这次八叔似乎回来地很蹊跷。
七月二十五日,皇爷爷寿辰,大宴群臣。君臣把酒正欢,二叔突然跪在皇爷爷面前,请皇爷爷诛杀谋害亲侄的九叔允诺,替信文讨回公道,同时,诛杀馋臣洛无涯,清君侧。他话音刚落,一队官兵便涌入御花园,严阵以待。君臣皆惊,酒也醒九分。
当晚月色迷蒙,二叔挺直了上身,目光直刺夜色。九叔和无涯却依然目光寂寂,似乎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我暗自焦急,无寂与他的禁卫军为何还不到?明明守在了外宫,若是里面出了事儿,半柱香的工夫就该到。我侧耳细听,却依然是一片寂静。
"*,你非要在今晚上么?"皇爷爷目光冷洌,"若是朕不答应,你是不是要连朕一起清了去?"
"儿臣不敢!"二叔说着不敢,可神情之间却是肯定的。
"二叔。"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扶他,"有话起来再说吧。"他却冷哼一声,在我耳边低语:"信宁,你与红菱那贱人的合谋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给我乖乖呆着,也不要指望着洛无寂。守在东、南、西门的侍卫,是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
我心头一凛,难道是我小看了二叔?我看看席间神色淡然的欧阳遇离,二叔能带着军队进宫,更换守门军士,也只有他的帮助才能达成。不过,欧阳遇离必然也与他达成了协议,例如保住安然,连带着保住我这个女婿了。
只是,一旦二叔得了势,我还会有立足之地么?
"求皇上惩奸除恶,还犬儿公道。"二叔还在催促,皇爷爷怒极而笑:"*是觉着朕处事不公?连孙子的公道也给不了?"
"皇上只是被亲信奸佞蒙蔽了视听。"二叔咄咄逼人,半分不肯退让,"若是皇上不愿下这个手,儿臣愿意代劳!"说着,握着剑的二叔已经逼近了九叔。紧挨着他的八叔站了起来,沉省道:"二哥三思,手足之谊不可废。"
"那么父子之情就可废了?"二叔反诘。
九叔突然笑了笑:"二哥,若是要杀我,你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了。"他一脸毫不留恋的表情,却在漆黑的夜里熠熠生辉,灿烂地可怕。二叔似乎也被这样的表情震慑了一下,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无寂带着禁军冲进了御花园,将二叔等人团团围住。
二叔脸上还带着不能相信的表情,无寂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翰王,你还不弃械么?"
二叔突然醒悟过来,猛地一转身,拽过一旁的无涯,剑锋顶住他的脖子:"你,还有你们都不要过来!"说着,他挟持无涯朝花园门口逼近。
"翰王,你是离不开这皇宫的。"无涯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突然,人往前一跌,吐出一口鲜血,人便软软地往地上跌,颈部没有避开剑锋,划了长长一道口子。二叔看看无涯,突然长叹一声,然后扔掉了手中的剑。两名侍卫立即上前,左右押住了二叔。
无寂冲到无涯身边,一脸苍白。
"我来看看。"谢君离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挤出人群,为无涯搭脉。良久,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站了起来。无寂紧紧抱住无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