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宁————左边的神
左边的神  发于:2008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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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放下那个锦盒,带上门走了出去。只剩下我,脸孔阴森:"你是在向我挑衅么?"
红菱打开盒子,拿出里面那张纹着月亮的人皮,朝我笑道:"我也有些事情,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小三死的不算冤枉。"

伍十 背叛
永信九年的冬天是个暖冬,整个京城都洋溢在一种糜烂的氛围中。九年前,因为秘密结社而被加诸以谋反罪名的慕容首辅一族灭门,以月纹为图腾的民间社团拜月教一夜间消声灭迹,但这一年的冬天,拜月教数百名臂纹月型的余孽被扑杀。他们中多半已经多年未与拜月教有任何连牵连,过着自己的闲适生活,偶尔会梦见当年歃血为盟的激动场景,却遥远地如同前世。他们被杀之前大概会很疑惑地听着自己的罪名:谋反。谋反?他们的目光已经混浊,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我们要谋反?为什么?但没有人能告诉他们为什么,在他们还未来得及说一声冤枉的时候,血已经从脖子里面喷洒了出来,秋天风的声音,天地颠倒。那是他们关于这个世界的最后的记忆。

我坐在朝阳宫的炉火前,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前几天下了场雪,地上屋檐上一片雪白。
皇爷爷对我还不算太坏,至少现在还没有削了我皇太孙的封号,囚禁我的也是温暖的朝阳宫。
红菱没有机会把我当初交给他的那封信交给二叔,他却直接承给了皇爷爷。那封信里,详细记载了拜月教余众的名单,他们大多都是普通人,坊间百姓。红菱会依靠他们知道些信息,也会依靠他们流传些信息。自然,这些人里面也有些狂热分子,时刻准备着为慕容家族复仇的。我通过红菱或是亲自告诉他们那些人是该死的,那些人是会妨碍我的。他们替我一一清理,手脚干净。
"父亲,你说红菱把这名单交给皇爷爷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他的手会不会颤抖一下?"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能自己回答自己,"他一定在想,我死了,他就能自由了。是完完全全的自由呢!"红菱,你的手大概会忍不住颤抖一下,不过那是因为兴奋呢!红菱是我给的不够么?我帮你罢黜了当年弹劾你爹的官员,当年监斩你全家的二叔也死了,可是,为什么你还不满意呢?
你究竟为了什么才要到最后来反戈呢?那个人究竟是谁,让你不得不背叛我呢?

宫人送来了食盒,我打开夹层,抽出无寂送进来的信。他说他已经前往山西巡查红菱的身世,户部谢北宣那边也已经开始调查户籍。他说一切都不用太担心,毕竟光靠那份名单,还不能定我的罪。
我将信扔进暖炉里,看着淡黄色的宣纸一点点被火苗吞噬,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突然记得九年前那个寒冷的秋季。那天是护国寺为父亲超度亡灵的第三天,我看着寺堂里暗淡的佛像,终于忍不住偷偷溜了出去。
桃花坞的桃花树一片衰败,我一个人靠坐在树干下哭泣。之前和之后我都没有哭过,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必须装作毫不在意的冷酷模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多么冷酷的孩子。
可是,那个小小的声音问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哭?你迷路了么?"
我泪眼朦胧地看见那个孩子,比我小一点,目光澄澈。
"滚开。"我低低朝他吼道。那孩子似乎被我吓着了,但却没有退开,只是看着我,"我带你离开桃花坞吧,我认识怎么走......"
他伸出小小的手来拉我,我就看见阳光从他背后的乌云里钻了出来。
"我叫红菱,叶红菱......"桃花坞的出口,那个孩子这么笑着对我说,"我们不会再迷路了......"

可是,红菱,我还是迷路了。因为你早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不是因为你忘记了桃花坞,而是你早已经不是桃花坞的那个孩子了。

···················
永信九年末,皇太孙纠集拜月教余孽一案在大理寺卿罗政的主持下秘密开审,即使是皇族,也鲜有人知道这次审讯。
我看着跪在一边的红菱,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得到那份名单的原因,我安插在他身边的小三成了替罪羔羊,他说当日小三如何可怜兮兮地来到红伶馆,说他如何可怜他才收留了他,不想他却是拜月教的余孽。小三被仇家所杀,他从他的行李中发现这份名单,而且发现了数封与我联络的密函......说到精彩处,我几乎要拍掌叫好。如此大义凛然的赌馆老板的故事,倒是酒肆间说书人的好材料。
红菱退了下去,一众官员看着悠然自得的我,大概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诘问。
我朝他们笑笑:"诸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请随便问,若是本王所为,自然不会否认;若不是本王所作,也不会胡乱背上黑锅。当年慕容日冕因谋反罪被处以极刑之时,本王年仅十岁,有些事情必然是淡忘了,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一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贸然开口。毕竟我现在还是皇太孙,不过是协助查案而已。

正在这时,大理寺一名评事匆匆而入,在罗政耳边低语了几句。罗政脸色微变,起身朝我一揖:"太孙殿下,今日烦劳你来听讯了,改日还将有劳殿下。"
"好说。"我笑着站起身,朝外走去。谢北宣和无寂正在外间候着,他们朝我行礼。我看看无寂嘴角淡然的笑容,看来是找到了我要他找的人了。

之后的一切都如我所愿,或者说比我意料的更好。
皇族官员买卖入了奴籍的罪犯后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彼此间开诚布公,劫下些美貌的孩子留在府内不算什么稀奇。只是,是都不会明目张胆。
叶风鸣死之前大概不会预料到,自己年仅九岁的儿子早已被调了包,顶着他儿子活下去的是另外一个少年,有着相似的面容,或者说,即便面容不相似也没有关系。现在的夜红菱,的确不是当年的叶红菱,那个将我带出桃花坞的少年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叶红菱的奶妈前来指认,证实红菱并非是真正的叶红菱。
现在的夜红菱只是当年监斩叶家的二叔安排的一个棋子,一个经过了调教的尤物,既不会背叛他,又会为他卖命。
为主子报仇诬陷皇太孙的罪名很容易就能扣上。
至于那本名册上的人,也只是被诬陷了的老百姓。

背叛是相互的。
一切都翻转地很快,轻而易举地定下罪名,然后推翻。
这是当权者的特权。永信十年是个无头春,皇爷爷突然宣布改年号永祯。

"无寂,我才不相信红菱是为了二叔才来背叛我......"我有些疲惫,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是离终点也不远了,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无寂温柔而悲哀地望着我,一切都不需要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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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一 诀别
我去地牢看红菱。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脸不再看我。
"红菱,你休要怪我,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伸手挑开遮住他眼睛的一缕头发,看见他空洞的眼神。
"红菱,若是你愿意供出诬陷我的人,我可以保你不死。"可是红菱不说话,就留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像个跳梁小丑,可是我不在意。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假的。"我继续说,"我曾见过真正的叶红菱,现在我已经记不其他的容貌了。可是我却记得他的笑容,小小的孩子,笑容是灿烂无比的。那夜我问你还记得桃花坞么?你却说不知道。那时候我就想,也许你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可是没有关系,你是我的红菱就好了。可是红菱,前几次你都是暗地里害我,这次却突然站到了前面?你明明可以找个人来呈那本名册。那样,我要推托就更难了。红菱,其实你是想要我找出那个幕后真正的人吧?"
"其实,我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只是,你要帮我作证,否则我怎么动得了他?红菱,你会帮我对不对?"我笑着,可是红菱还是一句话不说。
"红菱,你原本是山西人吧?山西户籍上还留着你的真名,李照影。是不是?你还有个姐姐叫做李惊鸿吧?嗯,真是个熟悉的名字。惊鸿,惊鸿,八叔的侧妃不就是这个名字么?真是巧合......"
"住口!"红菱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若是敢伤她......我,我和你拼命!"
"和我拼命?你要怎么和我拼命呢?"我笑道,"另外,我还知道些事情,这些年来,八叔其实根本没有出海,他多半时间留在山西。说起来,他和穆君离交往颇深呢!不过这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事呢!红菱,你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吗?你若知道,告诉我好不好?若是你帮我,我还可以帮你和你姐姐团聚,这样可好?"我笑地虚伪,红菱自然看得出,可是我心底的疼痛,你可看得到?
红菱,只要你点点头,我就不会让你死掉。其实,你也该知道,我早就查到了一切,只是,我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帮帮我,这样我就舍不得杀你了。红菱,红菱,你点点头。可是到了最后,你反而更坚定了么?其实你是希望我杀死你的对不对?到最后,你反而绝决了。红菱,你以为我就不会心痛么?
红菱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杀了我吧。我一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说着,他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最后看见红菱的那一眼居然是他的背影。我忍不住要自己嘲笑自己。
我们在死囚地牢房里诀别,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突然觉得那个人离自己很远很远。

我走出牢房,无寂正在灯我,他朝我笑了笑,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是三月了,天气渐渐暖和了。一切都要进入结局了,我却突然有些彷徨了。
这些真的就是我所要的?
红菱绝望的背影,突然让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值得的。
"无寂,你会觉得我狠心么?"
无寂点点头,却又立即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切到最后都是身不由己的。谁都一样。"
··················
三月九日,圣药开光。护国寺大雄宝殿内一片森然。

沙弥捧着药来到皇爷爷面前,八叔、穆君离和我分立两边。
小永子七日前已经为皇爷爷试了其中的一粒药,几日来御医一直为其诊脉,说是他的脉象强健,更胜从前。皇爷爷拈起药,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想不到朕今日就同那些末代帝王一般,也信了长生不老之术。"
"父皇乃真龙天子,自然应寿与天齐。"八叔笑着,明明说着这么谄媚的话,神色见却一片澹然。
"若是真能长生不老......"皇爷爷突然止住了话,神色凝重起来。
寺庙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切,等着结局。
"试试看也好。"皇爷爷说着便要服药,殿门就突然开启了。
门外是无寂和怀忧等。
"请皇上慎重。臣等疑有小人欲谋害皇上。"无寂和怀忧跪地不起。皇爷爷目光了然:"两位卿家此时前来,不知说的是谁?"
"臣等说的就是八王允恩与太医院院正穆君离。"
"哦?"皇爷爷似乎很感兴趣,"你们可知道,诬告皇族及官员是重罪?"
"臣等知道。"
无寂和怀优果然准备地齐全。
这些年来,各海港的出行文书都搜集了起来,证实八叔未出过海,他所说的圣药,由来可疑。倒是他多年来行走各地,与各夷族往来频繁,与穆君离的关系也颇为深厚,曾多次进出其家门,皆有人证。
"皇上,穆君离虽然是先国舅之子,但是,也其母是当时谋害先皇的沈濯意之妹沈淮意。穆离秧与沈濯意死后,她就失了踪。先皇曾多次寻找她下落,未果。沈淮意一直对先皇抱有仇怨,穆院正突然来京,其用意可疑。"怀优朗朗道来,不容人怀疑,"臣等还带来当年康城县令之主簿,他可证实,当日诬陷皇太孙殿下的夜红菱乃是康城人李照影,三岁时为穆君离买下。数年后,李照影由八王带回京城,设计让监斩叶风鸣一家的翰王用了调包之计。当日翰王只是为了杜绝后患,而八王的用意则是在翰王身边安插棋子。这些,同年卖身谢家的李照影之胞姐李惊鸿可以为证。"
皇爷爷听罢,却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渊源?穆君离,是这样么?"
穆君离同样淡然一笑:"皇上认为呢?"说着,他突然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在皇爷爷颈项间。所有人哗然。可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神色无异。
"你们所有人都退出去。"穆君离吩咐道。
皇爷爷看了众人一眼:"都出去吧。"

门在我眼前关上,我看见皇爷爷的笑容,突然想,这一切居然是如此荒诞不堪。要杀人的和要被杀的人,都是一脸与己无关的样子,倒是我,急吼吼的,在他们眼里却成了小丑。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我看了看也带着笑容的八叔,忍不住疑惑。
"信宁,这一切你都不会懂的。"八叔笑了起来,被禁军团团围住,却仍是世外高人的样子。

其实,大家都开始慢慢告别了。可是我却越来越糊涂,这就是我期待的结局?
似乎完全都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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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二 相信
永祯元年三月九日,永安帝为先国舅穆离秧之子穆君离要挟为人质,两个人独自在护国寺大雄宝殿内,大约半个时辰后,殿门开启,永安帝站在所有人面前,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无其他异常。倒是穆君离,倒地身亡,是中毒而死。他服了原本要毒死永安帝的长生圣药。
皇爷爷走到门外,看了看所有人,拿出了一枚免死令牌。
穆君离用先皇赐给穆离秧的免死金牌救了其独子、护国寺僧人明镜的命。但永安帝命他即日出京,不得再返京。明镜稽首,为穆君离念了遍往生经后,悄然离去。他走过我面前的时候,停了一下。"殿下曾问我为何出家,今日贫僧可告知。父亲生前连丧三子。智睿大师告诉父亲,家中戾气深重。父亲便让贫僧出家,不理前世恩恩怨怨。只是他自己,到最后还是不能驱除心头魔障。阿弥陀佛。"明镜说罢,飘然而去。
八叔亦被囚禁。三堂会审时,他神色淡然,对与穆君离勾结一事直言不讳。我厉声问他为何如此不顾父子、君臣之谊,他却笑道:"信宁,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只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父亲死去的真相,谁都不会告诉你。你将带着这疑惑终生,至死方休!"
我扑到八叔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失控地大叫:"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父亲究竟为何非死不可,你告诉我!"
可是,八叔只是冷然笑着,眼里带着怜悯。
父亲,当年你去见了穆君离,回来之后逼宫;八叔,你也去见穆君离,九年之后亦要杀皇爷爷。这一切,究竟有何联系?为什么你们谁都不告诉我?父亲,父亲,你出来,你告诉我原因,不要让我这样活着。
父亲......

无寂扶起仆倒在地的我,伸手抚去我眼角的泪痕。
"信宁,其实真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不是么?信宁,最后你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信宁,你朝我笑一笑,不要让我这么担心好不好?你的父亲,当日定然是反复思量了,才做出最后的决定的。或许,他早就预料了这结局,他知道,他死了,你就能安然活着了,最后能站到众人之上的!信宁,信宁,你相信吗?这世上的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理由,无论结局如何,对他们自己来说,他们都只是希望自己爱着的那个人能够幸福!信宁,你要相信啊......"
信,则宁。
父亲,难道到最后,你还是要我什么都不相信么?
··················
三月二十日,我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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