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被拦了下来,七叔的几个亲信拦在我和阵前,其中一人跳下马来:"殿下,请回帐中吧!"我回头遥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七叔,策马往回走。七叔对着我微笑道:"信宁,你不要急。"
"信宁鲁莽了。"我闷闷地说道。红菱一直用眼角看着我,大概是生怕我再不要命地冲出去吧!
那天是五月初九,即便是寒冷的比方也炎热了起来,护国寺的桃花谢了吧?无寂偶尔路过朝阳宫,只会看到一个比以往更加颓败的地方。他会驻足沉思一下么?对了,他不会了,他在忙着他的大婚,什么都要操心的。大婚的日期就是五月初九。
"殿下。"红菱敲了敲门,走入我的房间,手里端了点清粥,"殿下吃点粥吧。"
"拿出去!"我冷冷地呵斥。
红菱似乎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殿下,这里可不是您的皇宫呢!您还是多少吃点吧?"
"滚出去!"我一抬手,打翻了红菱端粥的盘子,清粥溅了他一身。我却径直转身睡去,不再理睬他。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但红菱却没有出去,他身上的香气还顽固地盘绕在房内,甚至更浓烈了。
"今天是五月初九吧?"他悠然道。
"滚!"我怒气更甚,转过脸怒视他。
"殿下朝小人发脾气有什么用?倒不如早些回京城,把那个人抢回来!若是我有那么个人,死也要抢回来!"
"夜红菱,你是不想活了吗?"我语气森然,可他却像是不怕死了一般,继续道:"你究竟为何来这阵前呢?你看着眼前悲惨的战场,你却在暗自庆幸,自己逃地远远的!"
"啪",我站到红菱面前,伸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红菱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抬头朝我笑道:"你,你是在恨我,还是恨你自己?"我冲到红菱面前,狠狠踹了他两脚:"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红菱身体再我脚下传出咚咚的声响,空洞而辽远。"我本就是不该活着的!"红菱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口鲜血涌了出来,随之摊倒在地不住咳嗽。我愣愣地看着红菱,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才想走到房门口叫随军大夫。红菱却拉住我衣角:"不要,不要叫别人看见......我这样子......"
我目光一沉,伸手要扶红菱起来,他却顺势攀住了我的脖子,我只得将他半抱到床头。
"那天送行的队伍里面......我看见他啦......那样清澈的人和悲哀的眼神......我怎么也学不来......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也不行......信宁,信宁,这是你第一次抱我呢......也是最后一次吧......"红菱在我耳边低语,凄离的声音。手臂里的少年,轻地似乎没有一点份量。
我放下红菱,他却还不愿意松开我。他身上的香气几乎浓得化不开,我看着他的脸,看见他满脸泪痕。
"红菱......"我伸手轻轻抹去他的眼泪,柔声道,"以后再也不要这样惹我生气了好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处,我也有。所以不要轻易撕开伤疤。"我轻轻吻他的嘴唇,温暖而湿润,在这荒凉贫瘠的北方沙漠里,大概没有任何比红菱的嘴唇更润泽的东西了。让人上瘾。
缠绵悱恻。只是,我们大概都不是全心全意的。
无寂,今夜,你身边也有个柔软温润的人吧?
若不遗忘今夜,我们要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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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三 堕马
七叔在营帐里召集众将领开会,商谈破敌的事情,我有些心不在焉,想到我离开时还躺在床上的红菱。
我十四岁生日的礼物是一个美貌的宫女,似乎叫祺兰。那个温温婉婉的女子,和其他的宫人不一样,她笑着靠近我,眉眼里是我许久的未见的温柔。我自然也知道她是皇爷爷安插在我身边的亲信,可说起伪装的本事,我未必就比她差。
我任性地让自己沉溺在这虚伪的感情里,不愿明白真相。
若是一直是这样的,那就好了,我以后会给她个侧妃的名号。可是,她最后还是背叛了我。皇爷爷翻看父亲留下的那些字画和篆刻,清清淡淡地说这些东西留着伤神,不若让他们陪父亲去好了。火光刹那间腾起,吞没了那些关于父亲的遗迹。我原本好好藏着的,以为这样就能挽留些什么。可那些都是错觉,所有的感情都是累赘。我在火光里咬紧自己的嘴唇。
我赐了杯酒给祺兰,她接过去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她看着我,目光里隐隐有泪。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祺兰,你安心走吧,以后我就能好好照顾自己了。我微笑着侧身,祺兰喝酒时的侧影印在墙壁上,我心里一疼,忍不住想要抢下她手里的杯子。可是我却一动不动,那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从此以后,我会杀死很多人。这只是一个开端。
后来,我的确更能好好照顾自己了,只是,我再也记不住人和在身边当差的人的名字,他们来来去去,连他们的脸也记不清楚了。不过要除了小永子,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利用。
红菱呢?我也只是要利用他而已。
可是昨夜呢?是我迷茫了还是他迷茫了?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痛苦着,可他却依然缠绕着不放弃我。红菱,红菱,可是这样你会痛的。
"这世上只你是这样看着我的......信宁......只你而已......"
红菱,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我们一早就约定是交易了,你要明白啊!
到最后,究竟是谁背叛谁都还不知呢!
可是无寂,你是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会吧?
"副帅?"七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抬头,看着众人都朝向我,"你走神了。"
"抱歉。"我歉意地看了看众人。
七叔将之前的话简要的重复了一次,问我可有对敌的好办法。我侧头想了想:"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吧。"众人不明就里地看着我,只有七叔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良王允善蓟门失守,是被阿阔台部突袭后方,粮草尽毁所致。那么,我们就他这招还给他的兄弟好了。"我笑了笑,"本帅拙见。"
众将领不语,齐齐看着七叔。七叔略略点头:"那么,哪位将军愿前往?"
"元帅,本帅愿前往。"众人不语,我便站起来朗声邀战。
五月十一,探子来报,安达拉部的粮草已经在运送途中,我挑选了500名精兵,绕路拦截。七叔说大队兵马就埋伏在不远处,若是遇到危急,可用火炮联系。
我本让红菱留在军营,但他却执意要与我一起去。他目光里隐隐有些我不懂的忧郁,我朝他笑道:"只是伏击运粮的队伍,比阵前安全的多。"
红菱冷着脸,不说话,但执意要跟随。五月十三,出发前翻了翻桌上的皇历,丙庚日,不宜行。我心里一动,笑了笑,沉默着走出房间。
城门外,有几处小小的绿洲,颜色苍翠,七叔将半颗帅印交到我手上时,我正盯着那些绿洲看。"万事小心。"七叔在耳边吩咐。我点点头,却突然想起当年父亲对七叔的承诺来。
世事轮回。
我还是遇到了伏兵,将我和500名精兵团团围住,不远处有个高大的男子静坐在马背上,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脸。我想这个人就是都蓝吧?鞑靼人的英雄。不知我能不能成为一个英雄,为人称道?我松了手,跨下的良驹失控地左右突围,坠落只有瞬间。
天就是在那瞬间黯淡了下去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手脚都被捆了,周围很暗,有酸涩的味道,好像是破旧的衣服,无数次被汗、血浸透了,晒干,再浸透之后散发的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该是种什么样的味道,凭空想象,忍不住一个人笑了起来。
那时候红菱挡在我前面,他是个比我还瘦小的孩子,却决觉地挡在我前面,将一杆长枪舞地密不透风。他自然是有武功根底的,只是,他又为何要为了我?再一转念,突然想起无涯那日说他来大漠是来等死的,可是因为无寂他回去了;如今,我也想为了无寂回去,却不知道生死。
七叔毕竟还是没出现,火炮冲天,他该在什么地方看着,嘴角只是淡淡地微笑。
你要信我。这样的话,是要从怎样的嘴里才能说出来呢?
我试图动一动,浑身只是疼,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就能看出这是间被作为仓库用的大帐篷,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知其余人如何了。有些担心红菱,但他胯下的是整个军营最好的良驹,他也许能突出重围吧?
那时候周围突然就出现了那么多人,黑压压一片,我心里就想,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该为自己猜到而高兴吗?
不知道无涯是带了怎样的心态来大漠这样广袤的地方来等待死神的。
无寂,既然到现在还没有死,回去的机会还是很大吧?
也好,等他们想到我之前,我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身上应该有伤口还在淌血,不然也不会觉得这么冷、这么疲乏。
帐帘被掀开,有光从外面进来。闭着眼睛也能觉着有人看我,若是从前,会回一个冷冷的目光,现在却懒了。
入睡吧,入睡吧。很多事情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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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四 谈判
"你还要睡到何时?"那人是问我?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隐约看见那人手里晃动着的令箭。"洛无涯是你什么人?"他继续问我。
洛无涯是我什么人?我想了想,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算朋友,可他也未必就算敌人吧?他们原本不会有任何关系,可是因为无寂,他们知道了对方,也许仅仅是知道而已。
"算了,你不说也无所谓,当年把这令箭给洛无涯的时候就约定了,见令如见人......"那个人伏下身看我,隐约能看见他脸的轮廓,很硬,带着讥讽的笑容,"你可以让我为你做件事情,包括你的自由。"
我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看这个人:"这里不是适合谈判的地方。"
那人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他吩咐手下把我扛抗出了黑洞洞的帐篷。阳光很好,眼角余光看见彪悍的士兵和肥壮的马匹,心里微微一动,自诩为天朝的军队,却完全没有这样霸道的气势。
我被扔到那顶装了狐皮软塌的大帐篷里,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然后将目光落到那男人身上。30多岁,硬朗的男子,是北方人惯有的粗犷。
"好了,你能说出你的愿望了。"那人愣愣道。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书生不小心打开了一个恶魔的封印,那恶魔就说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猜书生的愿望是什么?"我笑着讲起来故事。
那人没有借口,只是看着我。
"书生说:你回到封印里去吧......"我哈哈一笑,那人脸色微变,但随即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功夫调侃本王?"
"不是调侃,是恶意嘲讽,安达拉的都蓝王。"那人挑了挑眉毛,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天朝的长孙殿下是自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彼此彼此。"
"松绑。"都蓝对手下吩咐,解除了束缚,才发现自己手脚都发麻了,半晌站不起来。
"长孙殿下现在想好要我做什么了?"都蓝又问。
"我六叔是在都蓝王手里吧?"我突然问道。
都蓝脸色一沉。我笑着指指他腰际佩戴的盘龙匕首:"这盘龙匕是六叔出征前皇爷爷御赐,是命在匕在的东西......"
"那又如何?"
"都蓝王若要践诺,那就带我到我们对阵的地方,我想确认一件事情。"是的,我要确认红菱有没有死,这是我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
战场萧条,都是死人,有我带来的士兵,也有都蓝的士兵。我一具具看过去,没有红菱。除我和红菱外,所有人都死了。据说鞑靼人从来都不俘虏敌人,若是敌人还未死透,就补上一刀。若不是看见我颈上挂着的零件,我此刻也就成了一具尸体了吧?幸好和红菱换了坐骑,万幸。我在心里默念,转过神来却有些发愣。红菱未死,我就如此高兴么?
"我已经确认了。"我回头看着都蓝,"现在,我们可以谈判了。"
"谈判?"都蓝露处匪夷所思的表情来,可是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脸色凝重。
"你想谈判什么?"都蓝以胜利者的姿势看着我。
"安达拉部和阿阔台部不同,除了此次之外,几乎没有和天朝军正面对峙过......所以,谈和的机会不小。都蓝王不会为了杀我而让天朝军多了围剿的理由吧?"
"哼,你以为本王怕你们?"
"我七叔自有他自己的打算,看来暂时我们都不能明白呢......不过,都蓝王,你不会只安于一个小小的安达拉部吧?"见都蓝沉默不语,我继续说道,"和天朝军合作,对你百利而无一害,毕竟,朝廷没有力气涉足关外......我允你顺义王所有的领地,甚至可以包括西北的回鹘和东北的女真......"
"你?"都蓝冷哼了一声,"凭一个无半点势力的长孙?"
"若是我围剿了杀死我六叔的阿阔台部,你说我回去之后还会是一无是处吗?"我笑地冷静,都蓝眼里却一凛。
"我六叔,就不用回京城了。都蓝王只需把那把匕首交给我......"
都蓝目光闪烁,似乎对我的话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沉默了片刻后,伸手解下腰际的盘龙交到我手上。他的手抽离的时候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决绝地放下了匕首。
他送我出他的营区,冷冷对我说:"你们汉人个个都很古怪......"我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谁,不过,我大概也不算是最正常的人。
策马离开前,我突然回头:"六叔已经死了,这是大家都要知道的事情,即使是六叔身边的人,也要知道这一点......"说着,我策马而去,身后扬起一阵尘土。
这次我回去之后,就不会是无依无靠的长子长孙了,我深信无疑。
七叔见我拿着阿阔台部的兵力分布图,又惊又喜。他叫我好好休息,转身要出去布置兵马,我却叫住了他。
"七叔,你就这么笃信我不会死?"我问他,他刚刚走到门口的身体就猛地颤抖了一下。七叔缓缓回头看我:"你要信我......我没有......"
"信你?"我冷冷一笑,七叔早就知道六叔在安达拉部,六叔身边的亲信里面自然有七叔的人,毕竟七叔在关外驻守了这么多年。
七叔叹口气,说了声"好好休息"后,便径自离开我的房间。
我一下子泄了气,不敢追问也不敢指责。七叔自然有七叔的理由,有什么理由要向我解释?
我盯着头顶的帐子发呆,想到几天前这张床上还睡着另一个人,可现在那个人却不见了踪迹,没有死,却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无寂,怎么办?我有些害怕了,害怕这么长久不见到你就会忘了你。现在,你也在想我么?如同我思念你一般有着隐隐的疼痛?
我笑着跟那些掌握了我生死的人谈判我的未来,可是却不敢想象我与你的未来。
是的,什么都不能想。
想了就痛,就一分一秒也不愿呆下去了,想了就恨不得插翅回你身边。
我突然想你是如何一点点入侵我的,你原本在我心门外敲门,"笃笃......"一片空荡荡的回声,可转眼间,你就站在门里边,看着我微笑,握住了我的手。
叁五 封王
接下来的征战无疑是一帆风顺的,拿到了阿阔台部的兵力分布图,加上安达拉部的从旁协助,阿阔台部甚至来不及怎么挣扎一下,就被各个击破了。阿阔台的王看着我、七叔还有都蓝,眼里全是诅咒,他用我听不动的语言恶狠狠地说了什么,然后饮剑自杀,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黄沙。我问都蓝他临死前说了什么,都蓝脸色沉重:"那是我们鞑靼人的诅咒,是用血来祭奠的诅咒,据说能让敌人的灵魂永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