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对镜毁容[下]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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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适才神识涣散,我要你守住神识,你一直胡思乱想也是因为他?"看着若水将昏睡的云浅月搂在怀里,温柔宁静的模样,一股阴云逐渐自我心头升起,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你知道他是谁?"
若水只看着远处,静静道:"他救了我。"
我有些词穷。若水若拿定了主意,便很少有人能让他退步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云浅月离开秋绶之后,为什么会往北走?为什么会救若水?......或者,若水遭人暗算,他再现身救人,根本就是一早设计好的?
没想到若水却又在此刻改变了主意,轻声道:"我知道他一直跟在詹雪忧身边。是王爷将他留在秋绶的。"
"你可曾听过,秋袭神秘莫测的三军统帅,云浅月?"
我话音刚落,若水已冷冷回首,朝我望来:"--他是云浅月?"神色依旧平静,眼中却多了一丝杀气。
"你也知他下午杀入秋袭战阵,割下了秋袭副都统首级吧?晚上便有大批秋袭高手,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潜入要塞,驻扎在城外的秋袭军也在同时发动了总攻,单单为了阻止城中的秋袭高手靠近城楼,我们便折了万余精兵。"
我简单地将昨晚城中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若水听得并不在意。只重复问了一句:"他是云浅月?"
"王爷既说是,那便不会有差错。"
话音刚落,玉蕊剑"铮"一声脆吟,若水的剑尖已刺到了云浅月咽喉。出剑之快简直难以想像,我下意识地出手阻拦,软剑生生挡在了若水剑尖之前,然而若水毫不容情的剑锋依然在云浅月脖子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他既是云浅月,便不能再活下去。"
面对我的阻拦,若水只是淡淡地说,不熟悉他的人绝对无法发现,他眼中收敛着一丝淡到极处的哀伤。那样自然而平淡的口气,不像是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反而是像在告诉我,现在是清晨不是晚间一样。
这样的若水,便是与瞳将军不同的地方吧。他自生下来便是暮雪教的圣子,他的宿命是守护,王朝利益当前,没有侠、没有义,也没有情。纵然那么清楚明白地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应该好好报答的救命恩人,然一旦知道云浅月的真正身份是可能危害到惊燕的敌军统帅之后,便没有丝毫犹豫地杀无赦!
他是王爷治世的利剑,没有自己的良知、道德、心灵,惟一要守护的,就是自己的信念。为了惊燕,根除一切隐患,良知和道德,那不是他可以留存的东西。
我禁不住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求死?诈死?金蝉脱壳?......这些可笑的想法,也只能出现在我的胡思乱想中吧。
一个连自己最在意的良知道德都可以牺牲掉的人,还有什么能逼他后退一步?有什么能逼他放弃自己的信念,不再守护惊燕?

第五四章
轻轻挑开若水的剑,我虽不情愿却依然要阻止若水:"不能杀他。王爷早知他身份,一直隐忍不动,自然另有盘算。"
若水略一思忖,便收了剑。此刻的云浅月却开始了梦呓,不断喃喃呼喊着"焰水"二字。我搭他腕脉,并无异常,转眼却看见他左腿裤管逐渐濡湿的鲜血。当日在白水关前,他曾向我讨过一瓶止血散,当时便曾因为失血而摔倒,也是血染裤管。
"若水,你看看他腿上可是有伤?"我背过身去。
耳畔一阵衣袂擦动的悉唆声,片刻之后,传来若水清朗的声音:"腿上有旧伤。伤口已然迸裂。茗姑娘可有准备止血散?"
仓促出行,身上除了一柄软剑,什么都不曾带,想想说道:"你还能动用圣力么?......先用圣力替他止血,我去探探路。得尽快离开这里。"
"......不行。"
我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若水轻声道:"我动不了圣力。他腿上的伤很糟糕,封穴止不住血。茗姑娘身上可有火种?"
"炙伤止血他如今受不了,若火毒攻心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试试截脉手法能不能替他止血,小心不要碰......"话音未落,便听见云浅月无意识呕吐的声音,纠缠着我后半句未说完的话,"--到他足百里穴......"
此时也顾不得云浅月是否衣衫不整,我只能转身扶住不住呕血的云浅月,解开他被若水封住的几处穴道,缓慢替他揉穴。若水顺手放下他下裳,掩住他身子,人已站了起来,朝周遭望了望,说道:"此处灵水泽地,风穴阴关,应该会有‘凋颜草',我去找找便回来。"
凋颜草是一种嫣红色的小草,很好辨认,于旁人无益,却是暮雪教弟子的灵药。大凡暮雪教弟子圣力被封,无法施用时,寻得几枝凋颜草服下,片刻便能恢复。
若水圣力无法施用,这倒是很奇怪的事,圣力这种东西是暮雪教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力量,除非用特殊法门,否则是不会随个人受伤而损害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封得了若水的圣力,昨晚在跃虎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浅月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取出手帕替他拭去嘴角的鲜血,这个昨天还凭着一把刀逼得我几近绝望的男子,此刻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苍白脆弱,他那倨傲的微笑,诡秘的眼眸,都化成了黯淡苍冷的凄恻容色--为了救若水,方才落入如斯境地?他为什么救若水?或者,又是某种图谋?
若水匆匆的脚步又近了,我看他一眼,他显得有些焦急,却并不说话,手中还捏着半枝凋颜草。禁不住暗叹云浅月的好运,就连摔落悬崖都选了这么个孕育灵草的地方。若水圣力很快便恢复了,强行替云浅月止血之后,若水眼望着高逾千尺的悬崖,说道:"我们得尽快回秋绶去。"他声音极轻,却带着浓浓的担忧。
看了昏睡中的云浅月一眼,我有些头疼。眼前这山壁太过陡峭,以我与若水的轻功,顺着枯藤攀援而上,已然很是勉强了,若想拖着一个犹在昏迷中的云浅月上去,简直是痴人说梦。王爷还未下令任云浅月离去,我便不能轻易放下他,昨夜被他逃脱已是失策,如今更不能丢他一个人在这悬崖之下了。
"不若你先回秋绶。遣人送些药物来,待他稍稍好一些了,我再带他回去。"
意外的是,若水又摇摇头,迎着我诧异的目光,解释道:"我昨夜摔伤了内腑,如今不能凝聚真气。暂时上不去。"他一面说着,清冷的眸子便向我望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先回秋绶,"夜流霜将军与薛冷将军同为营将军,位份相当,并无主从之分。此刻若无人主持战局,那两位必然会各自为政,互不妥协。军中无主,原本是用兵大忌。"
我知道如今西南战局不能没有个镇压台面的,尤其是恰好破关大捷的此时,夜流霜将军与薛冷都已引兵出战,必然各有功勋,秋袭是败是退,我军接下来是守是战,都需要有人拿主意。可是,若水怎么也不想想,我个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的侍女,除了狐假虎威当龛上的泥像,我拿得定什么主意?
若水显然不知道昨夜破关大捷,夜流霜将军已自白水关而下,与薛冷将军凑到了一块儿。见我迟疑,便放柔声音问道:"茗姑娘可是有难处?"
我将昨晚的事简单告诉若水,若水微微皱眉思忖片刻,霍地转身,断然道:"还请茗姑娘立刻回秋绶,将薛冷将军马上调回秋绶要塞!再迟片刻,只怕夜流霜将军有性命之虞!--昨夜暗中偷袭我的是东城密探。"
"......单大人可曾看错?"我却是真正的错愕。
眼中闪过颜知将军艳若春花的容颜,那个骄傲善妒的年轻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西南战局如此吃紧的时候,正大光明调派东城密探谋害若水吧?......何况,颜知将军如今还被困在东北生死未卜呢。
"薛冷是东城密探副首领。"若水很有些动容,不住地催促着,"茗姑娘请不要再耽搁,马上回秋绶。夜流霜将军若出意外,王朝折损的是三位将军!"
是薛冷要害夜流霜。我这才恍然明白。当初王爷也曾说过,夜流霜与薛冷私怨甚深,究竟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但王爷与若水都如此小心翼翼地将他二人控制住,当中内情必不简单。照如今看来,薛冷借着混乱战局谋害夜流霜,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既是东城密探副首领,调动人马缠住若水,自然只是一道指令就可以办到的。
若薛冷当真杀了夜流霜,颜知将军必然也会牵扯在内。纵然王爷不会将薛冷做的事怪罪到颜知将军头上,也不说颜知将军素来护短的性子,就单是颜知将军那份骄傲,王爷当真动了他的心腹,何异于当面抽他一耳光?他能忍得住就如此善罢甘休?
"既如此,我先回秋绶。"如此紧迫,我自然不敢耽搁。看了犹在昏睡的云浅月一眼,又忍不住罗嗦叮嘱道,"千万小心。他身怀秋袭异术,纵然伤重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我会遣人送来食物和药品,你自己的伤也要好生照料。"
若水只是淡淡地笑。骨子里带出的平静,让我彻底地放了心:若水还是若水,无论从前如何想法,至少如今看来,他始终守着暮雪山带来的清澈心灵。也不再分神犹豫,动用轻功来到绝壁之前,揪住先前下来时用过的枯藤,运气朝着山崖之上攀了上去。
出示九龙令之后,城楼上收了半面弓箭,我借助软索攀上城墙,一歇费力方才进了秋绶。回到院子便命人招来如今留在要塞中的几名指挥,原以为还有几人,没想到竟只来了三个。一个便是我在南面城楼上见过的守军指挥,自然是薛冷将军的人。一个是随若水追剿秋袭右路军、刚刚退回秋绶要塞的林指挥,在林身旁还有一个指挥,光看模样便知道这两人都是夜流霜将军翔灵营中的指挥使,神色亲密得很。
"就你们三位?"我心头冷了半截。
一个支队八千人,长官为指挥使,副长官有三名,分别为副指挥使、机要使、首席幕僚。如今只来三个指挥,岂非就是城中只有差不多两万人?
翔灵、长风两营共计十万人,翔灵营三万精兵驻防白水关,剩下七万人,薛冷竟然把自己的兵马差不多都带了出去,只留下翔灵营两个支队和自己一个支队留守秋绶要塞--他是当真打定主意要夜流霜将军性命了。带着自己心腹部队,只手遮天谁人敢泄露他谋害夜流霜的消息?翔灵营两支人马驻防秋绶,纵然我想调兵去替夜流霜将军解围,也不敢拿秋绶要塞的安危开玩笑。
如此苦心积屡,算无遗策,却单单不去想,如此重罪如何逃得开王爷的耳目?......或者,只为等这一个杀夜流霜将军的机会,他已然不愿去费心顾及自己的后果下场了?
如今怎么办?调兵?还是按兵不动?......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颤,我知道此刻的决定可能影响到整个西南战局,甚至王朝利益。侍墨却在此刻匆匆而来,看了两个戎装威武的指挥使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走到我身畔,轻声道:"茗姑娘,詹大人想见你。"
"请他等一等,此间事了我便去见他。"那少年昨夜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也很是担心,不过此刻显然不是纠缠他个人问题的时候,勉强抬头朝林指挥说道,"夜流霜将军孤军深入敌后,破关大捷竞建奇功。指挥使大人能否调遣三千善战的兵士随我去迎接夜将军凯旋?"
我情急之下,说话并未小心斟酌,这使得林与他身边的指挥使登时警觉起来。林似浑浊却清醒的眸子稍稍敛去一丝光芒,咳嗽道:"还请督军大人见谅。属下昨日伏击秋袭军时不小心伤了腑脏,军医叮嘱,若非必要,绝不能再于马背上颠簸。迎接大人的差使,不若请龙指挥代劳吧?"
龙立即接口道:"属下不胜荣幸!属下先行告退,打点人马。"说着便微微颔首,风也似地刮了出去。
林手下的一万疲兵,自然比不得龙手下养精蓄锐的兵士。要救自家将军,他二人自然不遗余力。
侍墨却又见缝插针似地絮叨:"茗姑娘,詹大人实在不能等了。您先去看看吧。"
我有些迟疑,侍墨在墨竹居伺候了这么多年,何等的精明干练,若非有要紧事,绝对不会在此刻继续纠缠。詹雪忧究竟有什么事急着找我?......满怀疑惑地和屋中的两名指挥使告辞,他二人客气地离去,我便随着侍墨到了詹雪忧居住的小跨院。
詹雪忧神色忧郁地站在院中,那一树殷红的梅花偶然飘落,卷起一股极致纤弱的凄楚。带着稚气的容颜,铭刻着那样年轻的痕迹,他不过十七岁,那样华美的年纪,却承载了太多哀伤。纵然他是秋袭人,纵然他可能有着秋袭皇室的尊荣身份,在我心目中,他始终是王爷身边奉献出所有忠诚、那么诚惶诚恐的少年,无法激起一丝敌意和戒备。
"詹大人。"我轻轻唤了一声。
詹雪忧一直低着头,长发被乌木簪束在头上,露出纤细的后颈。我心中忽然一窒,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这漂亮颈项被生生折断的可怖画面。他轻轻拍了拍粗布衣裳上的轻尘,转过身来,眼睛有些浮肿,显然是一夜无眠。
"主人离开时曾留下话。"他平静开口,声音清灵得不似世间所有,神色亦颇为哀伤,"主人吩咐,若有一天我的头痛症不再犯了,便请茗姑娘指点我回到主人身边。"
几句话说完,他又静静地低下头。
我明白这是他的抉择:古淳砚或者詹雪忧的抉择;惊燕或者秋袭的抉择;主人或者兄长的抉择......无论如何选择,埋藏深处的记忆都会成就此后永不磨灭的煎熬。没有对或者不对,没有自私或者不自私,面对舍得间的抉择,从来便没有无害的后路。
我可以想像得出詹雪忧的挣扎。一直以来,詹雪忧都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为王爷活着,云浅月的到来却打开了他的封印,让他记起了潜伏惊燕的使命。对王爷这么这么多年近乎疯狂的崇拜,让詹雪忧无法说服自己背叛王爷、去对自己的国家奉献忠诚,那一种背弃掉自己故国同胞的惭愧与罪恶,让他浑身上下都流溢着无法言喻的悲哀与痛苦。
可是,王爷走时我犹在昏迷之中,我怎么知道王爷究竟去哪儿了?......我颇为尴尬地看着詹雪忧,轻声道:"王爷是这么交代的?......呃......"
忽然间想起了昨夜鬼影般存在的月缺孤,亏我还东猜西想王爷留下他的用意,原来是留着指点詹雪忧去见王爷的。当下便朝詹雪忧颔首笑了笑,道:"我手头还有些事急需处理,事情一了便来找您,詹大人,您看,这样可好?"
詹雪忧有些失神地将目光移到了那一树梅花下,我知道他不会再与我搭话了。心里牵挂着夜流霜将军的安危,当下也不多迟疑,示意侍墨好好照看詹雪忧之后,便匆匆转身,往院外走去。
龙指挥调遣来的三千精兵已于城南待命,我接过马缰,示意龙指挥出发。岂知他还未转身,城楼便升起示警旌旗,青蓝色的响箭烟花咻地破空而出,我知道这是在通知东、西、北四面城楼小心防御,外敌已至,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薛冷手下原本就坐镇南城的指挥匆匆自城楼下来,道:"督军大人,西北方不知是秋袭哪路人马袭来,约有两万人,离要塞已不足三里了。"
他如此说话,看也不看龙一眼。龙指挥心中虽焦急夜流霜安危,兵临城下却连半点法子也没有,朝我施了半礼,随即朝身边的护卫吩咐了几句,集结待命的三千精兵登时散了开去。我有些奇怪,既有外敌来犯,正该小心防御,怎么把集结的兵士都驱散了?......看着四下散去的士兵各自背负的长枪、直脊刀种种刀兵我方才醒悟,龙指挥既知是带人去护卫夜流霜将军,自然吩咐手下从头到脚都武装起来,一身的厮杀装备,一旦转作防守战,这身装备便稍嫌累赘了。
我跟随两个指挥到了城楼上,所谓登高望远,视野极为清晰。秋袭军穿着漆黑的衣甲,一路卷着烟尘纷涌而来,气势极为骇人,然而到距离要塞外围防御攻势约有半里范围时,却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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