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对镜毁容[下]  发于:200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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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忧心忡忡,詹雪忧已展开了沉着痛快的凌厉攻势。左手剑素来比右手剑占便宜,因为大凡武者练剑拆招,都是为了应付右手剑的攻势,鲜少会有与左手剑对敌的机会,将左手剑当做右手剑来应付,下意识地拆招非但不会成就原本的浑然天成,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云浅月动用并不糟糕的轻功腾挪飞舞,丝毫没有招架不住、狼狈不堪的意思。但见流霞白衣不住在风中翻滚,配合着他时不时闪动的湛蓝色刀光,整个人带出的苍冷柔和的光彩极为摄人魂魄--我下意识地动用清心禅稳住心神,到此刻才终于发现,云浅月掌中那一抹湛蓝色的刀光,根本就是惑心术中的一种。
漫天寒光在瞬间收敛!
云浅月在半空中闻住身形,眼中隐隐带着一丝冷嘲的微笑,仰面对上了詹雪忧凌厉刺来的剑尖。他笑容似讥似嘲,眼神轻蔑而倨傲,毫无防备的身体鄙夷而笃定地对詹雪忧发出了挑衅:刺啊。刺啊。若你当真能刺得下去,我一死又有何惧?
詹雪忧双眸紧闭,窄剑已刺到云浅月咽喉。
然而,纵然看不见任何,听不见任何,也不去想任何,他依然控制不了手中的剑:一旦他清楚地明白手中的剑,足以将那个与自己同样有着雪花刺青,同样有着灵魂守护的人、置于死地的时候,他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手臂,控制自己的剑。
任窄剑锋利的剑尖,在云浅月咽喉不过四分的地方,颤抖着停了下来。
猛然收住的力道令细窄的剑身不住颤抖,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詹雪忧痛苦地死死扣住了剑柄,根本不敢睁眼面对当前的一切。
若王爷在此,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震住此刻惶惑的詹雪忧吧?王爷会怎么做呢?......费心思忖着王爷可能会有的举措,却无奈地发现,王爷或者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虚扶,一个字一句话,就能稳住詹雪忧,我想要学着王爷来安抚他,却是撞破头也做不到。再也受不住云浅月对付詹雪忧的无耻伎俩,我疾步从暗处走出,护到了詹雪忧身前。
詹雪忧浑身都在颤抖,我顺手夺过他的剑,竟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詹大人?......詹大人?......"
连唤几声都没有反应,情急之下也顾忌不了多少,捏剑的手揪住詹雪忧衣襟,另一只手照着他白皙的脸颊便狠狠抽了过去,厉吼道:"詹雪忧!"
詹雪忧这才有些失神地向我望来。
我咬牙,又是狠狠一记耳光:"你是谁!--古淳砚还是詹雪忧?!"
嚅嗫许久,詹雪忧也不能成句。
我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掌,照着他已红肿起来的脸颊继续抽下去:"你活着是为了谁?古洌砚?还是......风?矜?!"
直到我提到王爷,詹雪忧痛苦迷惘的眼中终于显出一丝清明。我第四个耳光下去,他却又畏缩地低下头,仿佛并不愿意在秋袭和惊燕中抉择。我知道再加一把劲儿就能让詹雪忧醒过来,却不想此时云浅月翩然一刀劈来,险些砍断我揪着詹雪忧的右臂。我顺手用詹雪忧的窄剑招架着云浅月,他刀法玄妙,我未受伤前尚且要小心应付,何况是受伤之后?
几招拆了下来,方才知道当天云浅月与柳泫斗剑时藏了不少实力。此人非但精通秋袭异术,武学上的造诣也决计不会比若水逊色。勉强招架了几招,腰身越发无力,小腹的剧痛也更是清晰恼人,詹雪忧犹在九天神游之中,心知这样下去只怕要折在云浅月手里,正在暗暗头疼之时,隐隐听见院外整齐却似凌乱的步伐,再与云浅月拆了几招,却发现外面竟是明火执仗匆匆来了一大队人马。
不愧是东城密谈的副首领,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赶来了。我在心里暗自感谢上苍,只恨不得把那个时常笑嘻嘻的薛将军抱住狠狠亲上一口。来得太及时了!
云浅月冷冷看了院外一眼,未等薛冷赶到院中,倏然收刀入鞘,一个翩身跃入空中。
我被他一刀狠狠逼至角落,眼睁睁看着他在空中化为虚无,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浑不着迹的轻功身法,完全超出了武学所能解释的思维范畴,纵然是王爷那样宛如烟云般轻盈的轻功,也不可能做到在半空中倏然消失。
又是秋袭异术!

第五三章 守护
薛冷赶来的时候,一身狼狈满眼疲倦,白色软甲上一色的鲜血痕迹,火光照耀下,很有些凄厉狰狞的味道。我缓缓调整内息,扶墙站了起来,已有几分准备听他带来的惨烈消息,然而他带来的变故,依然让我头晕目眩得险些栽了下去!
大批秋袭高手潜入要塞中,试图与秋袭左路军里应外合击溃秋绶,薛冷察觉之后,迅速调来重兵,以人海战术将数百秋袭高手围困在要塞南角。牺牲掉近三千精兵之后,勉强将秋袭派出的高手,逼向了要塞中央的小校场。
"当务之急,是即刻解决掉校场中的秋袭高手。一旦任由他们靠近要塞内的外围防御攻势,与城下的左路军里应外合,要塞必然失守!"薛冷顺手拭去脸上犹残的血渍,神色间却是异常的坚决果断,"事出突然,属下不及禀报,便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秋袭高手围困在校场。还请洛大人恕属下僭越之罪。"
高手!如今会些武功的便都是高手!如今闯入秋绶要塞的,究竟是高得何种程度的高手?犹在迟疑头痛中,薛冷身边一个亲随匆匆赶来,人未站稳便扑倒在薛冷身边,急道:"大人,第四支队铩羽近七成,是否继续命令,调遣第五支队增援?"
王朝军制,除了各营将军拥有的直属幕僚亲卫队只有两千人之外,其余六个支队,满员都是八千人。八千精兵霎时便折羽七成,秋袭高手究竟有多高?又究竟来了多少人?
薛冷看我一眼,显然是不愿在我面前继续自作主张。我亦心知,秋绶要塞对外防御浑然天成、坚不可摧,可若从里打开就容易太多了,若然困不住秋袭潜入的"高手",一旦丢了秋绶要塞,直接后果便是整个西南战局的失利。如此关头我自不能犹豫,轻声道:"便照薛将军的意思办吧......薛将军自去城楼督战,我去校场看看。"
当我赶到校场的时候,长风营下第四支队已然全军覆没了。
辽阔长天绵延着煌煌火光,依然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几乎照亮夜空的刀剑寒光,淡漠去晚风中凄厉的血腥只至一片凄冷。触目惊心的校场,绝不畏死的厮杀,没有嘶吼,没有哀号,气息中仿佛弥漫着麻痹人心的药物,一旦陷身其中,疼痛、生死,都已成为虚无,自丹田汹涌而起的热血,直冲上脑门,每个人都在拼死地杀!也只知拼死地杀!
被围在秋袭的高手,便如同一把快刀,锋芒犀利地斩向周遭潮水永不干涸般涌去的兵士。轻功绝妙,依然跃不到人潮之外,踩着满地毁于快刀之下的尸身,那一片血光潋滟,惊人心魂。靠近秋袭高手的兵士,无一例外地身首异处。以十敌一,勉强可在对方身上留下一抹血痕。
奋力割开一个秋袭高手咽喉,单刀上倏然间闪过一片异样的火光。划开一片刀光护住身形,稍稍分神凝望远方,却见南边天光如火,煌煌燎天,那一种不同寻常的火色,令我下意识地怔了怔。
南方?......那是秋袭左路军驻扎的方位。
难道薛将军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击溃了秋袭军,而且一路杀进了秋袭左路军主营?纵然秋袭军近日驻扎的地点与秋绶要塞越发亲密,薛将军也不可能凭孤军大败秋袭,连人家营帐都烧了吧?--我虽不懂行军打仗,可也知道,若能早早逼退秋袭左路军,王爷与若水也不会死守在秋绶要塞。哪儿这么容易?
直到长风营下最精锐的第五支队也只剩下寥寥数百人,这一场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厮杀,方才以秋袭高手的尽数折羽而宣告结束。
撑着不知从谁手里抢来的一把单刀,我脱力地跪倒在满地尸身之间。小腹的疼痛终于又逐渐清晰起来,我想起了今夜这场苦战的罪魁祸首--云浅月!什么恼恨左路军指挥将军草包无能,不惜于詹雪忧身前曝露身份亦嚣张斩杀下属于阵前,他下午于战场中来去自如,肆意杀将,事实上掩护布置的却是今晚的奇袭!
只为秋袭国区区数百人,我惊燕竟折损万余精兵!......消停下来,这才发现城楼上火鼓辉煌,已然连绵至城外数里之外。禁不住愕然,吩咐道:"立即遣几个人去城楼上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有力气的随我清理现场。还有活口,一律格杀!"
薛冷一个护卫凝神辨认了火鼓,道:"督军大人,应是薛将军出城迎敌了。"
适才还小心翼翼地欲要死守要塞之内,此刻却打开城门领兵杀了出去。所谓战场之中,瞬息万变,说的就是如今的情景?......却不知道如今战场的变数,究竟在哪里?顶着一头雾水,满脑子都是疑惑,将清理现场的人手安排妥当之后,我提着单刀匆匆到了城楼下。此刻城门已然关闭,城楼上火弓齐备,戒备森严。我知道城楼上如此谨慎,是防备有敌军趁城防空虚前来寻衅,如此看来,薛冷当真引兵远去了。
才登上城楼,便看见一匹快马从凌乱战场中逆势冲回。马上战将的白色衣甲已被血洗得鲜红一片,人还未至城下,便高声吆喝道:"破关大捷!破关大捷!......破关大捷啦!"
城楼上一个指挥轻轻挥手,一道软索便咻地垂下,那战将一手挽住软索,身姿灵动地攀援而上,尽管城高十丈,依然很快地爬了上来。看得我暗暗惊心,原以为夜流霜将军带去镇守白水关的将士已然是翔灵、长风营中轻功的顶尖高手,却不想留在秋绶要塞的兵士中依然有如此不凡的人物。
那人一爬上来,便嘿嘿大笑道:"破关大捷!......夜流霜将军率精兵一万,趁秋袭左路军攻打要塞时捣了他们的粮草补给营地,再从后面往前面杀!八万大军被夜流霜将军一万铁骑杀得落花流水......痛快痛快啊!"
夜流霜领兵杀到秋袭军粮草补给营地破关去了?那白水关是风翼旋守?......我迟疑着,却见那报捷的还未痛快完,站在他身旁的指挥便是一耳光抽了过去:"痛快你个屁!"他神色颇为阴郁地盯着远处连绵的火光,字字道,"夜流霜立功,有我们大人好果子吃么?"
不消说,这个大人必然就是薛冷。顾不得去关心夜流霜与薛冷之间的派系争斗,因为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秋袭右路军穿越白水关,奇袭秀泽郡,一天之内便能自悬崖越过两万人,若非精锐中的精锐,如何能做到这近乎鬼神的速度?!......薛冷与夜流霜各怀心思,必然将营中精锐留归己用,若水却自引一万钝师,去追剿秋袭两万精兵?!
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要糟。
一时冲动便想要抽调兵力去救若水,左右一算,却又不敢造次,此刻若再从要塞调走一兵一卒,一旦战局再有不可控的变数,秋袭再有奇兵来骚扰要塞,只怕秋绶便只有唱空城计一途了。
此刻已入夜多时,我若动用轻功一路追去,能否将若水追回来?......何况,以若水的精明,强弱对峙一目了然,绝不会傻到和秋袭两万精兵硬碰硬的。就算我此刻去追迟了些,也未必就完全没可能把他追回来。
既打定主意,便不再迟疑。回到院中交代了侍墨一声,取了软剑就往北边城楼追了出去。才走出不足二十里,便看见大队人马委顿而归,看了许久也不见若水,心中那片阴冷的感觉更是强烈起来,揪住一人急问道:"单大人在哪儿?怎会在此刻撤返?--与秋袭交手了?"
见几个士兵围了过来,我才醒悟这些人既不认识我,怎会老实答我话。虽然王爷留下王令要我做什么督军,可我身上却只有王爷赐我的九龙令可证明身份,当下也不迟疑,立即亮了出来。
身边的士兵都跪了下去,我急得冷汗乱窜,终于有人答道:"单大人勘察地形之后,命我们在跃虎渊伏击秋袭军,交战中,单大人摔下悬崖了。"
"什么!......"以若水的武功,纵然身上带伤,也不可能摔下悬崖才是!此中必有玄机。看了神情委顿,却依然规矩行军的人马一眼,继续问道,"你们伤亡如何?......谁指挥你们撤退的?"
士兵看了我一眼,半晌方才道:"我军全歼秋袭右路军两万人。伤了多少兄弟说不好,因为是伏击,所以不是很厉害,估计有一、两千吧。单大人有令,追剿秋袭军之后立即回防要塞,不许多做停留,所以林大人便指挥我们先撤退了。"
"跃虎渊在什么地方?单大人是在什么地点摔落悬崖的?这是地图,指与我看。"
当我攀着枯藤一路虚实难测地落到了跃虎渊悬崖之下时,天已然微微地亮了。寒冬天气,悬崖之下草木瑟瑟,石冷如冰。我不相信若水会失足跌落悬崖,更不相信此时此地有人能将若水逼得跳崖,以若水凌烟剑舞九重剑技的武学造诣,除非是王爷,否则不会有人能......
王爷?......我四下张望的目光忽然凝住。若水曾在王爷面前求死。他落崖,是自己跳的?可是,若要死,手中有剑,剑有双刃,想死还不容易么?为什么要跳崖?......忽然间想起了柳泫的古怪师父顾偷欢,难道,若水跳崖也与顾偷欢诈死一样,是金蝉脱壳之计?
那么,我还该不该来找他?......思忖间,脚步也迟疑了下来。若水要在此刻离开王爷,离开他宿命的守护了吗?......
可是,若水从来不是王府的从人,身为暮雪教圣子,在王府虽一直兼着侍卫长的职务,然而若非宿命使命的牵扯羁绊,他依然是海阔天空、自由往来,王爷也曾说,若有天他要离去,必不加阻拦。若水纵然要走,也不必学顾偷欢玩什么金蝉脱壳才是。
无论如何,找到若水,确定他平安再说。仔细搜寻着悬崖下的每个角落,就在我有些头晕目眩的时候,忽然闻到了淡得几乎不能发现的扶宁香味道,稍稍凝神,令我有些心冷的是,比扶宁香味道更重的却是血腥味。
取出特制的明烟烛,点燃之后,袅袅紫烟便清晰地飘向留有扶宁香残迹的所在。我顺着紫烟指引的方向,饶过深潭一直往西方走去,直到又是一方绝壁出现,我这才发现,跃虎渊渊下仍有涧,再下面竟还有一个深涧。
而若水,沐浴着清冷天光,就静静坐在悬崖边的大石上,双眼微瞌打坐调整内息。望着他沉静如水的容颜,我松了一口气。是受了伤,可是并不严重,甚至比我昨天见他时的情况都好得多了。
暮雪教内力修为犹重灵气,跃虎渊这里上有深潭,下有溪涧,灵水积孕,气清如岚,自然是若水调息疗伤的好地方。
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水便警觉地睁开了眼。才想说话,却见若水身子微倾,嘴角一股殷红的鲜血倏地滑出,眸光一点恍惚,我知道那是神识即将散乱的迹象。
顺手丢了烛火,足尖点地掠到了若水跟前,一掌抚住他百汇穴,急道:"别乱动,稳住内息,守住神识。"动用灵识助他守护灵台,却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禁不住吼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若水浑身一震,终于平静下来。他情况稍稍好转,我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灵识也耗尽了。取出手帕替若水拭去冷汗,他甲胄已去,衣裳便显得很是单薄,出了汗又见风,只怕会着凉,如此寻思着,便想去拾些柴枝升个火堆,若水却在我转身的一刻唤住了我:"茗姑娘。"
"不舒服么?"我诧异回头。
若水勉强起身,却从石头后面抱出来一个人。那人双目紧闭,唇色苍白,尽管人在昏睡之中,那张脸上的倨傲却依然叫我熟悉得晕眩,那个倨傲如月的男子,除了云浅月,还会是谁。
若水将他抱到了我面前,轻声道:"我跌落悬崖,是他舍命救我。有劳茗姑娘替他看看伤。"
"他?!......舍命救你?!"
我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累了一个晚上,连听力都出了问题。
若水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轻轻拂去云浅月脸上被露水沾湿的乌发,说道:"昨夜我被人偷袭。他恰好出现与我联手挡了一掌,一起摔了下来。替我疗伤之后,他就昏睡过去了,我神识被昨天那人一掌震乱,不能胡乱走动,只能任他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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