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何有为手上的相机,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想拿裸照来要挟敬业。
我心惊肉跳,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这副脏兮兮的丑态,若是被敬业看到,倒不如叫我去死。
我边退边说,"何二爷,你找错对象了吧?董敬业要娶的人,可不是我。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你当他会放在心上?"
何有为蠢,这会儿倒聪明了。"常小子,你还敢耍我?姓董的会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害我?"
他......当然不会。因为敬业根本不会对你出手,你不值。
实话实说,也得看场合。此情此景,我哪儿敢意气用事?只有装了。"你当我想害你何二爷?我与你,一无怨,二无仇的。"既然他认定是敬业害他,那我就索性顺水推舟。
又道,"他要娶美娇娘,当然不会任我在他身边胡搅蛮缠,找点事来打发我......我,我......"
我不说,你也应该懂吧?冤有头,债有主,千不该万不该,都不是我常玉的错。这误导的技巧,我最是擅长,早在商场上磨得晶莹剔透。我也不怕何有为去找敬业算账,反正敬业已来不及中断我与何有成的协议,就算被他发现了我的门道,终是为时已晚。
何有为听我如此言语,骂道,"女婿还没当上,就孝敬起丈人了。何有成,也不是个东西!好,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我挑眉。这一句,似是有什么玄机。
何有为得知"真相",竟径自去了。这一去,就是几个晨昏。偏偏临走之前,还将我捆了个结实,他是打定主意要折磨我。我一动也不能动,米粮未食,滴水未进,加之伤口作祟,已是支撑不住。但觉视线越来越模糊,终至昏迷。
待我再度有意识,手脚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了,四周一片黑暗,不晓得夜深几许。
忽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你醒了!"
我正诧异。
她又道,"你想不想吃东西?都中午了,你饿了吧?"
我一愣。"外面太阳很大吗?你帮我把窗帘拉开,好不好?"
但听一声响,似是器皿摔碎的声音。原来......我的听觉没出错。
第15章
花香弥漫,恁地沁人心脾。习惯了都市丛林的僵硬,这暌违已久的自然气息,反倒令人觉得不真实。又或许是因为视觉受损,所以嗅觉格外地敏锐,所感所受,皆是安宁与祥和,恰似世外桃源。
其实,这里只是一幢休闲小屋,不过隐于深山,远离红尘喧嚣,倒确实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味道,属闭关胜地。"闭关胜地"这个说法,转自艾艾。她是这儿的主人,也是我的求命恩人,自称是灵感枯竭中的画家,在此等候她的缪斯女神。
艾艾人好,好在她从不追问我的昨天,也不干涉我的今日。醒后发觉失明,她要送我去就医。我不愿意,她也不强制。对于她的放任,我只有感激。我知道,她对我的事,或多或少,有些耳闻。我叫常玉,并未瞒她。
至今,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消失了几天,明知道常佩他们肯定很担心,我却没有与之联系。我承认我的自私,只是眼下有些事情,我必须一个人安静的思考。
黑暗的世界,并不那么可怕,随遇而安,我自小就极能适应的。有时候想想,没有了这双眼睛,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起码......不用看见敬业的婚礼。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若不想虚度此生,就势必要抓住些什么。我一生,只为一个人,而在这个人的一生中,我也许只是匆匆过客,昙花一现,转眼即逝,他亦不会留念。我骄傲于我对他的执着,也困窘于这份执着,一厢情愿的勉强,如独角戏般尴尬,再多的自嘲也掩盖不了累累伤痕。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顺其自然才是最好?是不是洒脱一点,于我,于他,都是幸福?
伴随敬业,三年。三年来,点点滴滴,我一一收藏,丝毫不曾遗忘。投入太多的注意在他身上,也就了解地越透彻。他的脾气,他的喜恶,他的习惯,他的小动作,我如数家珍。
他对气味很敏感,极厌恶香水的味道。有一回,愚人节,忽然很想捉弄他,便恶作剧,往他的睡衣里喷香水。然,还没整到他,就被他察觉。他有仇必报的,扒光我,硬生生叫我洗了一回香水浴,从头发到脚趾,一处也不放过。我装可怜,声泪俱下,他不为所动。索性挑逗,缠绕、吮吸、添舐,终于令他按捺不住。一阵抵死缠绵,结果落得过敏。随后几日,我见他便如同偷腥的猫,他见我便满脸懊恼,稍受刺激,就纠缠我的唇,以示惩罚。他爱咬我,恐怕就是那回留下的后遗症。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有太多的记忆值得回味。然,再回首,如梦似幻。只不知,是那三年是梦,还是此时是梦。怎当时欢声笑语,而今只剩冷言几句?
初,我爱他;后,我还是爱他。爱他一直不曾改变,怎么他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只因我贪心索爱吗?可,敬业,你说你愿意试着爱我的。只因我骗了你吗?敬业,你明知道我爱你。你明明知道我爱你,你还是要伤我的心,你当我练就金钟罩铁布衫,锤不扁敲不烂吗?敬业,我爱你,千方百计地爱你......依旧一个伤心。是否,我不再爱你,我会比较好过一点呢?
正想着,艾艾的声音传来,"常玉--"似是欲言又止。她今天下山采购,可是听到了什么?
"什么时候了?"我站起身来,又踉跄了一下,肌肉的酸痛感提醒我,许是发呆甚久了。
"常玉,呃,我买了收音机......"
"你吃过了吗?我有点饿了。"我笑笑,并试图往屋子里走。
"董何联姻......"
"你有没有买到黄油?"我摸着墙壁,向厨房进军。这里不大,很容易熟悉。物,向来比人简单。又问,"你还要不要再吃点?如果要的话--"
"常玉--"艾艾打断我。
我沉默。何必!我就是不想听的。你不是不过问的吗?
"山下全是寻人启示,电视、广播,都在找你。"
说罢,一阵鼓捣。大概在调频,但信号并不好,杂音很重,磁磁复磁磁,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我们将继续......关注何创......变故的发......展情况--"
"何创内部纷争好像闹得很大,董何联姻的事也因此停摆了。"是艾艾。
我静静地听着,奇怪自己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应该高兴才对,不管事情又有了怎样的变故,起码我的计划实现了,敬业终究没娶成何芙蓉。
然后,还是磁磁声,大得盖住了广播,几乎都听不到内容了,只是刺耳。正想叫艾艾关了,又听到,"常玉,不管你在哪儿,回来--"
我一阵呆,后一阵心酸。无论变音变得多么厉害,我都不会听错这个声音!刚刚,前尘往事,翻来覆去,只想放手。此刻,这一声,似喊进我的灵魂,震得我游移不定。敬业,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只要你还在乎我--只要你还在乎我,我......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管了......有生之年,我缠定你,一直,一直......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z※※y※※z※※r※※※※
先是联系常佩,告诉她我的所在。常佩见我,失声痛哭。我又是惭愧,又是内疚。这几日,她为我寝食难安,我想也想得到,料也料得到,却依旧肆意妄为。我这个作哥哥的,真的很对不起她。
常佩说什么都要我去就医,我倒不在乎这个,只问她敬业的事。常佩好生恼怒,"哥,天底下又不止他一个,你能不能不要口口声声都是他!"
我怔怔地抬头,望向声音的发源处。虽然看不见常佩的表情,想必是极愤慨地。怎么了?她以前不这样的。
常佩上前来,拉着我的衣角,"哥,你跟我去美国吧,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不要再惦记他了好不好?"
我摸索着常佩的脸,笑,"常佩,你知道的,我......爱他,就只爱他。他......叫我......"
话尚未说完,猛地被推开,我一阵惊讶,还没回过头来,又被常佩紧紧抱住。只听见她的哽咽,一声声,尽管极力压抑,还是止不住地外泄。
又听她道,"哥,你别怪我--"然后,一阵晕眩。
再醒来,发现还是在艾艾处。常佩守着我,寸步不离。她打定注意不要我去找敬业。
我发不了火,软语哀求,更是无用。偏又行走不便,难以自力更生。当真是一筹莫展。
也不知常佩跟艾艾说了些什么,她躲我甚是勤快,想跟她说上一句话,都鲜有机会,更枉论私下打什么商量了。整日无所事事,徘徊于一隅,倒越发想念敬业了。常佩却存心隔绝外界的消息,莫说敬业,就连何家的事,也是一丁儿都挖掘不到。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般迫切,郁积在怀,叫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任世外桃源再美,我心不在此,亦是枉然。好在,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我现在,只想见敬业。
一连几天,故意忍着不睡觉,换来两只熊猫眼。再带着证据,在常佩面前诉苦,说是失眠。我心中,本就堆了一堆的结。常佩不疑有他,叫艾艾下山时,给我带了些安眠药。我偷偷的藏了。
过几日,熬汤,自是做了手脚的。三个人一起喝,也不殷勤地劝,怕常佩起疑。只是喝得快,谎称油烟味太大,想先洗澡。又故意在楼上逗留良久,只让水声哗哗不止,好叫常佩安心。再下楼,装做无事样。
晚上,困意绵绵,死命地掐着胳膊,欲维持一份清醒。待听不见什么动静了,才起身,摸索着往楼下走。这好多天,该习惯的,都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不便。能伤我的,只是我在乎的;不是我在乎的,我便能够坦然以对。
凭借记忆,依傍着树木探寻山路的延伸,我小步小步地前行。说是深山老林,但毕竟是开发过的,原始的假象里,潜伏着人工的凿痕。要不然,谁敢独自在这种地方生活?
我倒也没想过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我尚有自知之明。与其说我想自己走出去,倒不如说,我是在等常佩来追我。我只是要常佩知道,我心不死。她防得了一次,防不了无数个"一次"。困我在此,终不是解决之道。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终于听到常佩的呼喊。我不回话,自然也是故意的。想这一折,多番设计,没想到种种心机,竟会用在常佩身上。
掰断一根树枝,四周的寂静令这细微变地极为大气。我料常佩一定会寻声而来,便静坐以待。
喘息,呼吸,凌乱不堪。我不由得愧疚。
估计自己亦是狼狈,否则常佩不会大惊小怪至放声呼叫。
"哥......哥......"常佩哭,"哥,他还是要结婚,他还是要结婚--"
我挣扎着站起身,解释,"常佩,艾艾说,何创内部紊乱,敬业的婚事中断了。而且,敬业他叫我回去。"
常佩吼我,"哥,你醒醒好不好?好不好!"
我一阵乱。只听到,"何有为揭露何有成不是何家的亲生子,要夺回何创。何有成失势,便巴着董家不放,造谣说董家失信于人。董老爷子便亲自发话,说何芙蓉这个媳妇,董家要定了。他,他......没有反驳!"
我脑中,忽地一片空白,又似是一片混沌。稳了稳,拂去障碍,竟还是......昏昏噩噩。
第16章
下山,红尘俗事迎面扑来。
何有成身世被曝,权利尽失,对协议置若罔闻不说,更是反过来,死命地拽住董氏这根救命草。
难怪这若干年来,他对何有为百般不满,却宁愿委曲求全。原来是干系身家前程的把柄落在何有为手里,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与何有为间隙正大,恰逢我招惹上门,索性一石二鸟,企图借刀杀人。不料何有为狗急跳墙,一亡俱亡亦在所不惜。这两兄弟,小的倚赖大的生存,大的仰仗小的保密,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笑我一世聪明,竟差点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老爷子素来死要面子,被何有成一激,为显示董家的泱泱气度,自是尽力着手婚事。本来,他也极满意何芙蓉,又难得敬业主动说要娶,他更没道理不积极。大喜之日,从月底提到月中,就在转眼了。
这一个要嫁,一个要娶,双方家属又都是迫不及待,乐见其成。我一人,就算扯破喉咙,亦是枉然。
前,敬业一声呼喊催化我的义无返顾,区区几日后,却成举步维艰。敬业,你花大力气找我,就是为了叫我不错过你的婚礼吗?你说你要在你的婚礼上见到我,所以你一定要我现身吗?你怕我不去吗?怕见不到我茫然若失的脸吗?
意气风发,转而黯然伤神,这才明白常佩的苦心。想必她对这诸多事,了如指掌,所以才想困住我,避免我难堪。我的常佩,你这般善解人意,我却要自讨苦吃。而今,自作自受,自食其果,也怨不得别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敬业始终不曾露面,我也不主动找他。再相见,恐怕就是婚礼上了。
婚礼,我亦拥有过的,简简单单却刻骨铭心。我记得,敬业那日穿的是黑色礼服,不小心弄脏了外套,索性只着里面的衬衫。他俊,这般干脆,更显得气宇宣昂。我一贯从善如流,也学他,褪了整齐严谨,再故意挠乱头发,带几分颓靡,说不出地任性。旁人都鼓掌喝彩,我亦笑地嚣张。
想从前,我洒脱随性,不知怎么地,就只剩下惟命是从。再久些,已成定势,我若违背,则近乎叛逆。偶发当年狂,引得霹雳响,电闪雷鸣,目不暇接。
大得又大失,我一颗心上上下下。脑海中,往事如潮水,起伏跌荡,一分平静也难求。我本是什么都不挂记的人,如今,尽是多愁善感,恁地娘子气息!人一生,难走回头路,纵有忘川水,洗不却情丝万缕。
非我优柔寡断。只是,爱上一个人,哪是说断就断地了的?若真的能嘎然而止,又怎是爱呢?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我爱如是。可叹,敬业明知故略。更可叹,我爱他,自始至终,一如既往。
这些天,我与敬业默契十足,皆是按兵不动。他不动,我不知原因;我不动,却是算计。敬业,你言出必行,我亦是不改初衷。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孰黑孰白,介时再来定论吧。
十八号,晴空万里。夏秋交替的时候,暖日当头,微风拂面,天气尤为怡人。确实是值得喜庆的大好日子。
一早,常佩过来替我着装,毕竟是要参加婚礼,总不能太寒碜。衣物悉索间,感觉到常佩的手指在我周身翻飞,淡淡的体温,时而亲密,时而疏远。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是不安分地任我盘弄,此刻,角色互换,一种浮沉沧桑的飘渺感油然而生。
变是永恒的不变。不经意,常佩已经长大,已经成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亦不再是从前的我。自伴随敬业以来,我开始执着,而坚持这份执着的付出,则化学出一个新的我。这个我,是我,又不是我。失去作为旁观者的一目了然,反倒叫自己认不清自己了。其实,何止是不识己,连带地也不识人了。想我七窍玲珑,却也猜不到敬业此时此刻的想法。
整理完全,出门。袁晟见我,一声惊叹,"常玉......你要抢尽风采吗?"
我笑笑,本就做此打算的,不过不直说。袁晟他不懂,始终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参加敬业的婚礼。
我转头,面向常佩,"常佩,有袁晟陪我,你回去吧。"
早跟常佩说好的,不要她陪。倒不是怕她看到我的窘迫,只因我身份尴尬,彼时,必定是荧光闪烁,若连累到她,自不是我所乐见的。常佩当然不肯,但比强硬,妥协的人不会是我。
上车,袁晟帮我绑好安全带,再出发。一路上,我不语,袁晟亦小心翼翼,只听他咽了几口气,似是想说点什么,却还是开不了口。
到教堂,我戴上墨镜,与袁晟并肩而行,自是依赖他指点道路。但听旁人窃窃私语,这才意识到如此举动的暧昧。想隔出个缝隙,却被袁晟拉住了手,又惹得一片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