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留一手"的个中真意，铁娘子最是烂熟于心。之于博爱一事，则更为娴熟。博爱所在地由世佳、董氏共同开发经营，利益均沾。所谓均沾，也就是说，土地开发也好，不开发也好，世佳的既得利益却是只飙不滞。若开发，则提取利润，自是合作愉快，皆大欢喜；偿若不然，世佳的损失则由董氏承担。铁娘子一脚定江山，敬业进，恰是正中下怀；敬业退，她亦有利可图。比之闲置于博爱，自是花儿别样红。反观敬业，进非所欲也，退则等于是招惹了一条吸血水蛭，且永不餍足。要么假戏真做，要么丢车保帅，真真正正进退维谷。
我欲看敬业大展拳脚，不料节外生枝。袁晟暴料于媒体，好心酿坏事。
一时间，大众哗然，同仇敌忾尽相指责董氏、世佳利润熏心，泯灭人性，弃老人于不顾。然，第二日便趋于暧昧，我常玉已是风光歧城，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媒体最擅捕风捉影，即便是空穴来风，亦能掘地三尺，绘声绘色地一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号称内幕，实乃尽曝他人隐私。这倒也算不得意外，悲天悯人何曾是媒体的职责？
袁晟只知媒体的影响力大，却不知这个影响力实是一把双刃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绯闻素来比新闻吃香，陈年往事俱能被人一一道出，如数家珍，了解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精细。古有断袖分桃，今人得闻不得见。现代版横空出世，自是争相观望。报上黑纸白字，篇篇精彩绝伦，更有玉照数张，倾国倾城。只差我舒卷水袖，登台献艺。
再一日，更是眼花缭乱。何芙蓉小姐唱念做打，爱恨情仇交相辉映，令人应接不暇。还道，我最爱是他，一生不悔。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我若要哭，不会比何大小姐逊色。只是世人认定男儿有泪不轻弹，怕是接受不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女儿是水做的，男儿是泥做的，所以只许女儿梨花带雨，而不许男儿情不自禁？我也想哭......只因痛。敬业抵死缠绵，嘴唇都被他咬破了！总是这样，当街抢人，也不想想现在正是敏感时刻。
血流了出来，敬业才松口，却不放手，继续攻城掠地。我亦动情，扒了他的衣服，抚上他的胸膛，上下左右，展转反复，所经之处，星火燎原。喘息、嘶吼、释放，呻吟、起伏、迎合，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我之于他的不同。我是他的爱人，哪怕只是欢爱。
休憩。我躺在敬业身旁，任他居高临下，一览无遗。"为什么不拒绝？"他问。
敬业指的是这场欢爱。已经离婚了，我舍他而去，那么干脆，表面上看，我的确是不会再承受他。然，敬业，你不懂我。我在你身下，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司，我不敢拒绝；也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伴侣，我应尽义务。只有三个字：我爱你。我已经说过了，你何必还要疑虑？
有时候，我太羡慕何芙蓉。何芙蓉说她爱慕敬业，敬业置信不疑，因为女人爱男人，天经地义。但，同样的话由我来说，敬业却总是将信将疑。敬业自己喜欢男人，却不懂身为男人的我为什么会爱他！这岂不是笑话！只因为，他遵从身体的选择，享受肉欲上的特立独行，仅此而已。他不懂爱，不会爱！
我的敬业，自幼孤寂，母爱、父爱、手足之爱，名存实缺。豪门哀乐，大同小异。我虽尝尽人间冷暖，但始终还有常佩，而敬业他却是高处不胜寒。人有七情六欲，纵我天性凉薄，也有五情四欲，之于敬业，恐怕只剩三情两欲。敬业，但求我爱你能让你......学会爱我，学会爱人。但求你，此生，来生，来来生，生生有爱。
我握住敬业的手，十指相扣。期待着某一天，他会主动锁住我的手。手手相连，心心相印，真正两情相悦，两情相属。而不是习惯，甚至威胁强制。
博爱之事，已是满城风雨。于董氏，于敬业，都是有害无利。我无心陷敬业于水深火热，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想过借诸媒体。袁晟不知厉害，结果弄巧成拙，伤残一片。而今，敬业是骑虎难下，我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纵敬业不再干涉博爱，也不可能风平浪静。罢，总之，先保住博爱，再论其他吧。
敬业不待我回答，起身着装。完毕，又坐到我身边，双臂撑在我两侧，倾身向前，直视我的双眼，"你应该拒绝我的。"见我疑惑，才接着道，"开发草案已定，三日后破土动工。"
敬业见我不敢置信，得意之情跃然脸上。"常玉，你爱我。只要你爱我，我就稳操胜券。"
原来如此！是，我爱敬业，只要我爱他，我就不会放开他。只要我不放开他，就算敬业放手，他也不会失去我。敬业在赌，且运通路达。难怪他说我应该拒绝他！如果拒绝，他就不会这么果断。呵，功亏一篑，竟是因为我爱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敬业终于相信我爱他，终于确信我爱他，于是连要挟都吝于施舍了。他收放自如，我却是鞭长莫及。
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我爱敬业，亦会成为他必胜的砝码。原来，爱情是不存在公平交易的。我只当他懂得我的爱，便也会爱我，哪里料到，他只满足于我爱他，而无意劳心费神地爱我，更枉论爱我至深。是我笨，以己度人，只当我自己如是，别人便也如是。实则不然。
我问敬业，"敬业，如若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敬业好生坚定，"你不会的。"
"我若离开你，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准你离开，你以为你逃得开？"
我又问，"那，你会不会遗憾，遗憾你不曾爱过我？"
敬业默不出声。
第二次了，第二次开口索爱。先前，我爱敬业，敬业不放在心上；而今，我爱敬业，敬业验证不爽。先前，我要敬业爱我，敬业懵懂无知；而今，我要敬业爱我，他终于明了，只是不懂付出。一步一步，虽是于无声深处听断肠，但终究还是有长进的不是？那......我便不悔！敬业，只愿我能撑到你说爱我的那一刻。
与敬业分道扬镳，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博爱。事已迫在眉睫，不容我悲春伤秋。刚至，且听常佩一声中气十足，"袁晟，我嫁你！"
第5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何出此言？且听我细细说来。
博爱一事，被袁晟捅给媒体。然，媒体之声声不息，反倒迫得敬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横下心，决意与铁娘子联手。
铁娘子亦大肆制造舆论，尽述世佳之于博爱的大恩大德。世佳雨露博爱多年，且不曾索取一分一毫，可谓仁至义尽。倒是博爱吃惯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好逸恶劳，妄图利用大众的同情心，而达致其鸠占鹊巢的目的，实是用心险恶。颠黑倒白，昨是今非，本就是媒体惯用的伎俩，于大众早已不新鲜。所谓的"再揭露"，纵言词与前迥然不同，亦见怪不怪。加之，尚有桃色新闻夹杂其中，勾去太半注意，模糊焦点自是易如反掌。
媒体翻云覆雨，令大众莫衷一是，博爱自然立场顿失。袁晟一番好意尽走水，悔不当初，于是亲临博爱，要当面向我道歉。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造就一出父子相认的人间喜剧。老院长居然是铁娘子的前夫。
若非血缘天性，恐怕老院长还要深瞒不露。既已显露蛛丝马迹，则干脆一石击起千层浪，祭出铁券丹书。是乃世佳前任董事长的遗嘱，言明，博爱所在地将给予袁晟，作为其结婚贺礼。待其成家后，接替袁仪掌控世佳，权利交接，袁仪不得有任何干涉。老院长念及旧情，本不愿将遗嘱公布于众，奈何博爱已危在旦夕，容不得他继续优柔寡断。
袁晟力挺博爱，若博爱所在地纳入他私人的名下，则袁仪与敬业的合作协议就不具备法律效应，则博爱危机即除。所以我才叹，峰回路转。喜从天降，常佩乐而忘忧，求婚狂言脱口而出，倒吓了我一跳。
事有转机，于博爱当然是好。只是，太为难袁晟了。且不说他无意世佳，单就博爱之争，左是父，右是母，取谁舍谁，皆是一场伤心。常佩不知袁晟左右为难，急冲冲就要着手布置事宜。我欲阻止，袁晟倒发话了，千个对不起，万个对不起。他见我，总是先道歉。其实，他欠我什么呢？倒应是我要感谢他肝胆相照。
到世佳，找袁仪，摊牌。铁娘子脸色发青，此事于她不啻晴天霹雳。铁娘子一生，为世佳鞠躬尽瘁，功劳暂且不论，苦劳亦是有目共赌的。站在理字上，我替她不值，世佳前董事长此举甚过。说到这个遗嘱，我实有疑虑。未卜先知，仿佛是为此时此刻量身定做似的。袁老爷子如何预测的到今日之争？太凑巧的事，总是阴谋的戏份居多。
老院长亦面色戚戚。他对我说过，他曾为爱放弃一切。能为爱放弃一切，定是爱惨了那个人。眼见爱人受苦，苦过自己受苦。于此，我有切肤之痛。
敬业木人石心，皆因自幼情爱匮乏。虽处事干练，却仿若机器，鲜有生气。我每每见他如是，便要痛一回，痛他无情无欲，更痛他根本不曾察觉自己无情无欲。我曾买过一套情侣杯，敬业的那个，非喝水时不用；我的那个，日日被我捧在手心里当宝。杯子之于敬业，除却盛水，便再无其他，孰不知其中还蕴含着人的喜欢与爱护。他一贯无心，哪里懂？我虽懂，却不能叫他也懂。引为恨事。
铁娘子大概也是个无心的，老院长为她，她却不为老院长。二十多年不见，重逢就骂，只当老院长欲报仇血恨，落井下石。被爱着的人，似乎都是这样，如她，如敬业，总是一味地践踏对方的心。倒不知究竟是不明了爱人的心，还是根本不在乎爱人的心。
老院长有口难辩，一声"仪儿"，更叫铁娘子爆跳如雷。"谁准你叫我‘仪儿'！当年不准，现在也不准！"
老院长一脸曛红，"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就为一个‘仪儿'！莹莹可以，我就不可以！"
此言一出，铁娘子愈发火暴，"不准你提莹莹姐！"说罢，一个烟灰缸已是砸将过来。
铁娘子如此失态，真是见所未见。我们这些小辈若还赖在旁边听证老一辈的纠葛，倒显得尴尬了。于是拉了常佩退出，想了想，又回头拉上袁晟。
出世佳。骄阳似火，正是三伏盛夏。街市上，行人匆匆，车辆匆匆，来来往往，于陌生中构建人世繁华。有时想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本是天南地北，本是素不相识，本是毫无瓜葛，又不知如何，就一见倾心，就一路相随，就一生羁绊。老一辈如是，小一辈亦如是。或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与敬业，冒天下之大不违，非逆天，只是逆人，逆人之常情而已。然，上天既让我遇到我的所爱，我就不会轻易割舍！我只求，我不是敬业生命中的过客；我只求，我能成为敬业心目中的永久。
当日，袁晟告之袁仪，意欲于近日内完婚。此之于袁晟，实属不易。他从不违背铁娘子，今次一回大胆，倒不知以后将如何再面对。纵他只有一地之欲，非为争权夺势。袁晟厚爱，不为我，也为我。我实是无以为报。
敬业罗列三日之限，已是刻不容缓。结婚虽只是权宜之计，装模作样却省不得。然，铁娘子从中作梗，说是不满意常佩。其实，哪里是不满意常佩？纯属刁难罢了。
常佩被铁娘子贬低，气得不轻，道，"你老花啊？我会配不上你儿子？我愿意嫁给他，是他三生有幸！"
袁晟听了，说是也不是，说否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常佩还咋咋呼呼，"我不配？谁配？何芙蓉啊？"
一语倒惊醒梦中人。是了，何芙蓉是袁仪亲点的准媳妇，总不会食言吧？估计铁娘子不曾想到今日事，这一招不慎，好比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铁娘子的嘴是堵住了，但何芙蓉的心又岂是容易被打动的？何芙蓉爱慕敬业，表露无遗，恰逢铁娘子遭此巨变，再无力辖制她，她自是不肯继续委曲求全？想当时，敏感时刻，她于报上闹风波，摆明了就是想混水摸鱼。只是......她爱错了人。
世人皆知董大公子养男人，却只当是纨绔子弟的风流韵事，而不认为他是真的喜欢男人。何芙蓉小姐恐怕也是如是想。男人，终究是要娶妻。妻者，女也。这本就是惯常的定律。然，敬业只要男人。爱男人的男人，往往也会因为顾忌世俗，而做做面子，娶个妻子。如此这般，何芙蓉成为董夫人，也不无可能。前提是敬业看得上何芙蓉。不过，从敬业的行事来看，何小姐怕是无望。
其实，我同何芙蓉一样，皆因爱上一个人。我能够理解她的所做所为。偏偏，她爱我的敬业，爱上的是我的爱，我同情不了。我可以苛责自己，却不会大方情敌。我说过，我不大度。
敬业能迫何芙蓉，我亦能迫。不同的是，他用的是权与钱，我用的是情和理。何芙蓉是聪明人，聪明人会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事情真相一旦水落石出，她断不会葬送自己的大好青春。我也不怕她因爱生恨散布谣言，她尚得罪不起敬业。
何芙蓉答应假嫁，条件是世佳百分之十的股份。狮子大张口，亏她敢叫价。我玩味。何芙蓉什么都好，只是家境稍逊一筹，比下虽有余，比上却不足。在世佳、董氏这般的大富大贵面前，终是低人一等。受制多时，一翅高飞的企图怕是空前高涨了。只是，她亦精于世故，怎么会开出这么天真的玩笑？她当我方有求于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吗？
袁晟愁眉苦脸。我劝他不必多虑。大家俱是各有所需，各有所急。便宜搁在这，拣不拣由她，拣多拣少却由不得她。何芙蓉要拣这个便宜，且拣定这个便宜，有所图谋自然有所顾忌。她也怕，怕太过矜持导致物极必反，介时一拍两散，到嘴的鸭子也飞走了。有一点便是一点，总好过两手落空。
袁晟摇头，道，"不是为这个。不想娶何小姐而已。"
我大感惭愧。袁晟为博爱，牺牲甚多，而我却不曾为他着想过。将心比心，我......
袁晟见我如是，连道，"常玉，你无须愧疚。为博爱，也是为家父。"
我更加无地自容。袁晟，袁晟，你......唉，若敬业有你一半好商量，又何必劳动我搜肠刮肚，千曲百折？
忽想起一事，遂问，"前几日，见你出入世佳，很是勤奋。却不是受了何芙蓉的规劝？"
袁晟挠头，煞是憨厚。"那个......家母甚为中意何小姐，我不敢忤逆。只好与她商量，我且慢慢习惯商场，换她暂缓婚事。"
难怪！敬业透露何芙蓉即将订婚，袁晟这边却是半点动静也无。绕来绕去，竟是何芙蓉的毛病。不过，何芙蓉也不差啊，倒不知袁晟为什么要拒绝。
只听袁晟道，"人人都说，做夫妻的，最好是一动一静，一外一内，互补方能圆圆满满。何小姐知书答理，我又是个书呆子，怕是相看两相厌，惟有书如山了。"
我笑将出声。哪有自个儿说自个儿是书呆子的？再说，书呆子又有什么不好？我若是个书呆子，就不会奢望敬业爱我，也就不会因他不爱我而心伤了。
袁晟又道，"我一心所系，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我哑然。袁晟，错了，你错了。所谓夫唱妇随，之于后者，就好比是一味地付出。然，有时付出再多，也敌不过一副铁石心肠。如我与敬业，效力于他时，我是猛将，他运筹帷幄，我鞍前马后；相陪相伴时，我甘当解语花，他说一，我便不说二。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倾我所能地爱他，但......结果也不过如此。
爱一个人虽好，被一个人爱更好，被自己爱着的人爱，更是好而又好！我素来贪心，爱敬业，也要被敬业所爱。只是......敬业，我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你爱我？如溪水之汇入江河，如倦鸟之尽归山林？
抬眼，却见袁晟愣愣地望着我，这才意识到，我居然把内心的所想说了出来。原来，我竟是这般按捺不住！
"常玉，你跟着董公子，无凭无据，太......"
太什么？太不可靠是不是？
我问袁晟，"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结了婚，会不会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