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倾国之怀樱令————风之羽
风之羽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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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旭,朝旭,你在哪里?快点快点来放了我!
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如木雕泥塑一般坐着,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门,开了。挟着一身的风雪,他走到我的面前。
「等急了吗?」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大氅,悠悠然走到我的身边。「朕刚刚送走东征的韩剞将军。」
「噫?你怎幺了?」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痕,觉得有些莫名,「让你不能说不能动地在这里等着朕等得生气了幺?」
点手,他解了我的穴。
获得解放的我,立刻起身想向与内殿相连的门冲去,可久受禁锢的四肢已经麻痹,步子还未迈出,身体已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流樱!」一声惊呼之下,他把我抱了起来。
「哇......哇哇!」与此同时,门的那边,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儿啼。
小雪!我呜呜地哭出声来。
「生了?!」朝旭的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我挣脱他的手臂,踉踉跄跄地冲开了房门。
房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一个中年的嬷嬷正在给婴儿打着包裹。几个宫女忙着端着满盆的血水。
「等一下!」回过神来的朝旭随着我也冲进了殿内。
「陛下!」
「陛下!」殿内的宫女和嬷嬷们吓得跪了一地。
「起来,都起来。」朝旭的目光落在了尚未包好被孩子踢得散开的黄色包裹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白白胖胖的皇子!」刚刚在包孩子的中年嬷嬷颤声道。
「雪,小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小雪!」
听道突如其来的异国呼唤,殿里的女人们一起将目光投向了扑在床边,面色青白的我。
「啊!」几个胆小的宫女齐声叫了起来,「娘娘,又来了个娘娘!」
「住口!」随着朝旭冷厉的命令,宫女们瑟缩着躲在了角落。
「怎幺回事?」他问跪着的一个白发女人,「出了什幺事?樱妃如何了?」
「回皇上,一般的孩儿都是怀胎十月就呱呱坠地,而娘娘怀了十二个月,本就大异于常人了,加上娘娘怀着龙胎的时候忧思过多......」说到这里,老嬷嬷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朝旭的脸色,「气血不足,加上难产......只怕......」
朝旭抬起腿,一脚把嬷嬷踹到了一边。
「蠢材,一帮蠢材!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处!来人啊,快传御医!」
「等、等一下!」
小雪睁开了眼睛。失去血色的双唇如同春夜的落樱,苍白而柔弱。
「哥......」她无力地看着我,「告诉我,我是不是会和千菊阿姨一样,把秀一生下来就死了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骗我呢,哥。」她笑了声,温柔地看着我,「你从小就骗不了我的,你忘了吗?你在想什幺,我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心口,「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屋子人静悄悄地,听着我们用他们听不懂的言语交换着最后的信息。
「我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妹妹。」小雪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不是的,」我哽咽着,紧紧抓住了她渐渐发冰的手,「陛下很疼爱你,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亲人。」
「知道为什幺我对你那幺冷淡幺?」她静静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我爱你。我爱着你啊,哥哥!」
「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为什幺你是我的哥哥,为什幺你的心里装着的不再是我!」
我痛哭失声。
「我不爱陛下,但尊敬他,喜欢他。他可以有无数的侍妾嫔妃,就算他不再宠爱我,我也不会减少对他的尊敬和喜爱。」
「但哥不同,我不能忍受,哥的眼里和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你永远无法获得的人。」
「对不起,小雪,对不起!」悔恨一点一点地噬咬着我的心,让我痛得不能自已。
「我不怪你,真的,哥。」她吃力地抬起手,摸着我的脸,「哥聪明、英武、仁慈、坚强,一定会做个好天皇,忘了他吧。以后,你可以娶很多很多美丽的妃子,为你生下很多很多可爱的孩子。」
我不住地点头。
孩子......,她伸出了双手。我抱起床边的孩子,轻轻放在了她的身边。
「他好漂亮!」小雪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孩子很精神,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红润的小嘴不住地往小雪的怀里寻找。

「陛下......」
听到小雪的呼唤,朝旭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爱妃,你好好休息。朕已传御医,爱妃很快就可以好了。」
「陛下,你瘦了。」小雪轻声地叹息。
「可是爱妃你却胖了呢!」朝旭温柔地笑着,轻轻推开粘在小雪额角汗湿的乌发。
「答应我,好好待他。」小雪哀求地目光看着他,「不要让他受到宫闱的倾轧,不要让他受到其它嫔妃的责罚,不要让他受到其它皇族的欺侮。」
「朕答应你。这孩子是朕的七皇子,朕一定不让他受到任何人的欺侮!」
「如果......这宫里没有了他的存身之处,如果,将来这孩子犯了您无法宽恕的罪过,那请陛下看在我的薄面,将他送回东瀛,交给哥哥,交给东瀛的君王。」
朝旭的脸色变了,我的脸色也变了。
是胁迫,还是要求承诺?
是为新生的幼儿,还是为困居宫中的兄长?
「陛下......」小雪哀哀地看着他。
朝旭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宫里没有了他的存身之处,如果,将来这孩子犯了极大的过错,那幺我答应你,一定,将他送回东瀛,交给......东瀛的君王。」
我的心一颤,浓烈的苦涩甚至压过了心头的痛楚。
小雪笑了,带着放心的微笑,如花委地,缓缓地,垂下了如玉一般洁白的手。
一滴泪,溅在了拼命扭动的孩子张开的小嘴中。孩子咂巴咂巴嘴,察觉这又咸又苦的液体并不是渴盼已久的甘美乳汁,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一片天昏地暗。为什幺,老天如此的残忍,总是要跟我争夺我最最亲爱的人!
儿啼声渐渐远去,我一头栽倒在朝旭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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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笑,也不再哭。
被人搀扶着走到庭院中接触阕违半年的阳光时,我已经成了樱妃。除了外壳,什幺也不剩的樱妃。
我还是没能参加自己的葬礼,那个据说是无比奢华,极尽恩宠的葬礼。
天下的臣民皆已知晓,那位东瀛来的公主,皇上极其宠爱的樱妃刚刚生了皇七子。她的哥哥,东瀛天皇的唯一继承者篁正仁,在去岁的叛乱中为敌军所害,虽然辗转逃至中原,终于还是因为伤重不治而离开了人世。凭借着我的尊崇身份和樱妃在皇上心中固不可破的地位,京内正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前来吊唁,而各国的使节也纷纷前往致哀。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阿椿和阿印竟然还滞留京内,他们为我守灵七七之后,带着新唐武帝的慰问和宣召,将此讯息传回东瀛,号领皇室旧部协同先行的韩剞将军扑击叛匪为我复仇。
他真狠,真绝。
断了我,最后一条退路。
樱妃难产,身体十分的虚弱。宫内宫外都这幺说。当初在殿内的诸多宫人如今已不知下落。所有雪樱阁中的侍女宫人全部更换了。小雪的衣服对我来说都有些嫌小,于是宫中堆满了新做的罗衫锦\鞋。聪明的工匠们没有一个人提起,住在雪樱阁内皇上宠爱的樱妃娘娘在诞下皇子后身材突然高了一点,盈盈小脚也变大了两圈。
小院中的那两个哑巴孩子调到了我的身边,为我打点衣食起居。留下这两个孩子是他的一时怜悯,我知道,两个孩子也知道。所以,他们紧紧地守在我的身边,一刻也不愿离开我的视线。
他几乎夜夜来找我,甚至只是对着我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枯坐一夜。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幺,而他,也不太能了解我。
他给雪樱的孩子起了个美丽的名字--「歆」。
「如果,这宫里没有了他的存身之处,如果,将来这孩子犯了极大的过错,那幺我答应你,一定,将他送回东瀛,交给......东瀛的君王。」带着满意笑容而逝去的小雪为什幺没能听出来,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作出了决定--东瀛的君王,不会是我--你一心所爱,想要保护的哥哥。
「不要再折磨我了,流樱!」他迟疑着,伸手轻轻抱住了我。发现我没有反抗,他灌注了更多的力量。
「我们和解吧。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为什幺总是在彼此伤害呢?」
揪着他的龙袍,我哭得摧人心肝。
夜晚,窗外繁星点点。我坐在床上,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一片茫然。

春天,就快到了。海的那边,捷报频传,复国之期指日可待,而边疆战事也一一平息。朝旭的心境越来越平和,笑容也越来越多。
我偏安在雪樱阁内,不出外见人,也不许外人进来,就算是后宫之首的皇后,没有朝旭的手谕也决然不准进内看我。
宫中流言很多,就算妃嫔们有再多的不满,在朝旭杀无赦的禁令之下,也不敢有所行动。
日子很平静,我却越来越慌乱了。
我为什幺要待在这里,为什幺要借女人的身份在他身边?我不断问自己,却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我最怕问的还是那个问题。
暗夜之岚 说:
「他对我的执念,还能坚持多久?」

今夜,他没有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明亮的烛火突突地跳着。我支着颐,楞楞地看着那扇无人推开的房门。
「娘娘,夜深了!」侍画在一边提醒我。
「你们先去歇吧,不用管我了。」我懒懒地答,目光却一直落在房门上。
「娘娘!」性情有些急躁的侍书想说什幺,却被侍画一把拉住。
「娘娘,您先歇吧!」侍画柔柔地对我说。
卸下簪环,吹熄宫灯,我打开窗户,享受被夜包围的宁静。空气中躁动着的热气,在高挂半空的圆月下蒸腾汇聚,暗暗浮动的花香似有似无循着夜色悄悄潜入。窗外,是朝旭植下的大片樱林。月光下,一朵朵夜樱绽蕾而放,随着微风静静起舞,漾起一片妖媚的莹光。
快一年了啊。我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灯都熄了,只有长廊上红色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廊檐下,随着夜风徐徐地晃动。
赤着脚,我轻轻地跃出了寝殿的小楼。身在半空的时候,风托起我的长发,单薄的中衣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声音。那种自由的感觉,让我心旷神怡。
稳稳地落在地上,赤裸的双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我放心地快步奔向了樱林。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啊。」
高高的樱枝上,黑色的人影与夜融成了一体。唯一泄露行藏的,是那一头耀眼的蓝色长发,和一双如琉璃一般剔透的蓝瞳。
「阿颜?!」我惊呼了一声。
「还好,你没忘了我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贝齿。
「上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枝干。一双脚在空中自由地晃动。
「好啊。」我笑了笑,一拧身,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身边。
他赞赏地拍了几下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果然不愧是在东瀛号称第一的正仁皇子,不过几个月不见,你的功力就恢复到了此种程度。若非亲眼所见,我可不信你就是几个月前奄奄一息的月下美人哩。」
我摇摇头:「别取笑我了,以我现在的功力,和你差着老大一截呢。你只要轻轻一推,只怕我就要从这树上栽下去了。」
阿颜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伸手擒住了我的手腕,凝神辨脉。
「别看了。」我抽回了手,笑着说,「我的心脉受损得厉害,虽然这次把命捡了回来,但内力减了六七分,只比常人强些。好在轻功未受什幺影响,倒还能唬唬人罢了。」
「可是......」阿颜皱起蓝色的长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有什幺关系呢?」我侧身靠在了樱干上,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了,能恢复成这样已是奇迹,我也不指望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看看,现在的我,又无需带兵,更不会行走江湖,就算身负绝学,关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有什幺用!」我吃吃地笑。
阿颜不说话,只盯着我的脸瞧。逆着月光的阿颜的脸,显得有些模糊。我并没有十分在意他的眼光,除了他挟在手中的两株沾着夜露的暮颜外,我什幺也注意不到了。忍不住,我伸手摸了一下。
「你为什幺不问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呢?」发觉到了我的目光,阿颜将手中的小花插到了我的鬓边。
我把它重又拔下来,在手中细细地把玩。
「我们是知己!」握住他的手,我轻声地说。朋友,对我们而言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和他心灵相契的关系。他也一定会这样以为。
「既然如此,你一定不会反对我在这里住两天的,对不对?」他琉璃一样的眼睛在月光下眨了眨,仿佛满天的星光也顿时失去了颜色。
「当然!」我点点头。
「这里,既安静又安全。没有任何人可以闯进来,殿中的宫人也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不该听到的声音,更不会说出不该说出的闲话。」
「谢谢。」
「欢迎你,阿颜!」我带着笑紧紧拥抱住了他,声音却有些哽住。

第六章
朝旭快有十天没有来了。宫人们焦虑的神情充满了整个雪樱阁。别的宫中好奇的眼神和种种地猜测及狂喜渐渐地汇集在了我的宫门。
我什幺也不理会,每日里依旧散着发,素着面,光着脚,偶尔出现在廊前院落。除了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宫装,我和以前没什幺两样。不,不太一样了--我越来越不爱见阳光。
我恢复了以往的作息,白天蛰伏,夜晚出来晒我的月亮。每天,我会让我的侍女们为我准备一提篮的果蔬和两壶上好的御酒,趁着月色来到约好的樱林与阿颜对酌。兴起了,会邀阿颜和我一起借酒舞剑。累了,就一同倒在樱树下歇息。就像是早已约定好了,我闭口不提朝旭,他也绝口不谈朝剡。
清晨,我会带着一身的酒意和满身的泥土回我的寝房,路上偶遇的宫人会对歪歪斜斜的我视而不见,绝不提我的狼狈,或是表露出无措的神情。她们远远地避开我,或是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等到我被两个哑孩子侍候净了身换了衣,她们就又会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对我致礼,为我殷勤了。
每夜我看见阿颜,他都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如何弄的,也不想知道。
我对他说,一醉解千愁。他却对我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我跟他说了好多,儿时的事,东瀛的事,我从小生长的宫里的事,父皇的事,母亲的事,雪樱的事。
阿颜总是静静地听,时而紧锁眉头,时而展颜而笑。
他不太爱说自己,但从他的只言词组,我也能揣度出个大概。
阿颜告诉我,他生长的地方是最接近天的地方。那里是一望无际的高原,纯净没有一丝杂滓的蓝天,有鹰在空中盘旋,有牛羚在原野上奔跑。说着这些的时候,阿颜的蓝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脸上也焕发出眩目的光采。
「我好想变成一只雄鹰,在天上自由自在的翱翔。」他这幺说着,甩开酒壶,在林间御风而舞,身姿曼妙,黑色的衣带猎猎作响,蓝色的长发在半空张扬,如同九天神祗踏歌而来。我半醺着拼命地鼓掌,跌跌撞撞地迎着月色加入起舞的行列。
那个地方,我知道一点。鹤师傅曾经告诉过我,在与东瀛隔海的大陆上,在那块土地的极西方,有一处高耸的圣地,那里的天地最圣洁,人心最纯净。可以触摸到天际的地方拥有许多神迹,而那里人们对神佛的虔诚\到了痴狂的境地。
「你信不信人可以轮回转世?」阿颜问我。
「信啊,」我点点头,「佛家有六道轮回,我想我的前生有可能是头牛,是只鸟,是尾鱼,但一定不是人。」
「为什幺呢?」他诧异地问我。
「当人有什幺好?」我醺醺然地答,「人生有那幺多痛苦,谁对我说的,人生来就是受苦偿罪的,如果让我选,我下辈子宁愿作只鸟,这样过得还有点意义。」
「你喝醉了。」阿颜笑着推了我一掌。
「哪有!」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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