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辞倾国之怀樱令————风之羽
风之羽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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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颜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世是什幺?我想啊,如果是只鸟,你一定是只最漂亮的鸟,如果只鱼,也一定是尾最美丽的鱼。」我洋洋得意地举起酒壶。
「不对,我前生是人。」他叹了口气,秀长的双眉轻轻蹙了起来。「而且是个了不得的人。」
噫?!我把脸凑到他近前,几乎与他贴在了一起。
「了不得的人?......那是什幺?」
佛的凡身吗?
看着阿颜如雕刻一般分明的脸,如月光一样冰澈的眸,我有那幺点点理解了。
慈悲的佛陀怜悯世人的苦难,所以会化身成人,在凡间渡世。来到世上的佛,舍身轮回,救苦渡厄,每一世轮转,都会出现一个转世灵童,承其衣钵。
「你是转世灵童?!」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只在传说中出现的,被奉为神明的灵童,居然就在我眼前,和我喝着一样的酒,望着同一弯月!
我笑弯了腰。
「为了灵童,咱们干一杯!」我摸出个杯子扔给了他。
「好啊!」他樱色的双唇微策开启着,绽放出一个最动人的笑容。

赤裸的脚上沾满了泥土,披散的长发上落满了残叶和杂草。拖着宿醉的身子,我一摇一跌地向我的寝殿走去。清晨有些凉,磨光的青石条上满是湿湿的晨露,又滑又冷。昨夜喝得太多了,抱着刺痛的头,我坐在了路上。不想动了,一步也不想动了。手上提着的食盒随手一丢,不顾地上的潮湿与尘土,我仰面躺了下去。
天上飘着朵朵的白云,每一朵白云都变成了朝旭的脸。微笑的,发怒的,忧伤的,冷酷的......,每一张脸都不是属于我的。
「混蛋,你是个大混蛋!」我指着天骂。伸手抓了一把泥土,我向空中张张朝旭的脸拋去。泥土四散飞扬,落回我的身上,发上,脸上。
「我再也不要见你了。」我大声地喊,滚热的液体却顺着指缝溜了出来。「我要回家!」
大抵醉了发酒疯的人多是如此。我一边大声地诅骂,一边痛哭,一边在地上打着滚儿。骂得累了,哭得乏了,滚得倦了,我就沉沉地睡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发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向上提,头皮一阵发痛。我睁开了又肿又痛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什幺?!」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天上的朝旭的脸落下来一张,茫然地抬头,却发现天上张张朝旭的脸都变成了朵朵浮动的白云。
「脸呢?那幺多脸呢?」我喃喃地说,伸手想去够,离得太远够也够不到。
「你太过份了!」怒吼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鸣,像要辗碎我的头颅。我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瞧瞧你,什幺样子!一身泥土,一身酒臭,如此模样被人见了,我们皇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你来干什幺啊?」我傻傻地笑,两只手在空中乱摇,「来陪我喝酒的吗?」
我使劲摇摇头想靠在他身上,却被他一脸憎恶地推了开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要!我刚刚发过誓了,才不要见你。你滚,你滚。明天我就回家,不,现在就走。」从地上摇晃着起来,我分不清方向,随便找了一处抬脚就要走。
胳脯一紧,我被拖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我,冷冷的目光像一桶冰水直直地从我头顶浇下。我打了个冷战。
「啪!」
我倒在了地上,抚着火辣辣的左颊楞楞地看他。口中泛起了我久未尝试的铁锈味道,沿着嘴角,一缕热呼呼的液体蜿蜒而下。这一刻,什幺东西在我的脑中轰然一声,我的酒醒了,我的世界也崩溃了。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像两只兽,死死地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拎着我的胳脯,把我拖回了雪樱阁。
日头已经很高了,殿中的宫人们正忙碌的穿梭,看到朝旭拖着我走进殿门,所有的声响刹那间都归于了宁静。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朝旭大怒的龙颜和一身泥泞,肿着半边脸,嘴角流血的樱妃,种种猜测和推论在无声的殿堂里交换流转。宫女和太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拖进内殿。诺大的殿内,只听见他踏在木制地板上沉重的声音,和我杂乱的拖动的脚步声。
点点和小小两个哑孩子瑟缩地跪在我的寝殿外,惊恐而担心地看着我被他重重地扔在地上。
「你们两个,从里到外,把他给我洗干净,不许留一点泥土和酒气!」
点点和小小点着头,爬到我的身边,把我扶起。受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你听着,」他拽着我的头发,强迫我与他对视,「洗好了就来见我,我等着你的解释!」
解释!
谁又来给我解释?曾经的仿惶无助,曾经的迟疑困苦,曾经的甜言蜜语,曾经的海誓山盟。不,我错了,他给我的,不是海誓,更不是山盟。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
我仰着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朐口的伤口再一次被狠狠地撕裂。
温热的水打在我的身上,心却冻成了寒冰。水流蒙住了我的双眼,却挡不住残留在鼻翼的脂粉的浓香。我恨不能把自己的鼻子割了,把自己的眼睛挖了,把自己的耳朵封了,不要看,不要听,不要闻。热水刺激着我肿起的脸,像条长满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着我。
呜......痛啊......
寝殿外,除了一脸凝重与恼怒的朝旭。还多了一个人。
「娘娘,好久不见了啊!」
优雅的声音与高贵的姿容。独特的紫衣锦\服,神秘的紫色双眸。苍白的嘴唇淡淡地笑着,却有些嘲弄的味道。
「娘娘今日的气色格外的好啊。」他的笑声温和而清朗,可听在我耳中却是如此的刺耳。
「紫衣侯?」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把我的衣襟湿透。
「是臣弟。」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不变的笑容,摊开手,他对我说:
「我是来要人的!请您--把他......还给我吧!」
还什幺呢,我惘然地看着窗外。
原本飘着白云的蓝天不知什幺时候颜色已经变了,黑沉沉,乌压压。沉闷的空气里只有屋内各怀心事的三个人面色各异地凝望着不同的地方。
我的寝殿不是很大,装饰得很朴素但也简洁大方,这大多来自我的坚持和改造。虽然习惯了帝王家的奢华和丰艳,但我还是喜欢清爽与自然。殿的内角是一张大床,没有华丽的珠翠镶嵌,但精致的雕工,暄柔的被褥和床角袅袅的熏香可以保证,它决对是一张最舒服,舒服得让人躺下去就不想起来的好床。桌的正对面,七步开外是一张锦\几,几的中央是一只小小的铜雕的饰银香熏,透过熏的笼\隙,有少许青白的细烟盘绕,壶和碗盏都成了这屋中不可或缺的一种摆设。红木隔栏的窗下,一张贵妃榻放在那儿,是我兴起读书时极佳的待处。这就是全部?是的,这就是我寝殿的全部,一张床,一张桌,一席榻。
朝旭的脸一直沉着,深如寒潭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桌上的玉壶。
我斜倚在窗口,痴痴地望着桌外浠浠沥沥的雨。这雨下得缠缠绵绵,断断续续,扭扭捏捏,优柔寡断,一点也不干脆。脸颊上还隐隐地刺痛着,每每一张嘴,就会让我皱起眉头。
朝剡站在我对面不到五步的地方。他的薄唇微微向上翘着,好似是在微笑,也像是在嘲讽。他紫色的眸光在雨声中忽明忽闪,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却没有落在我的身上,仿佛穿透了一般盯着远方。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直得让我担心,仿佛他再用力就会折断,那不住拨弄拇指扳指的苍白手指让我感到了极度的异常的坚持。
「他在这儿,除了这儿,他还能去哪儿呢。」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我哼了一声,决定不理睬他。李氏的皇族,都是这幺不可理喻的幺!
笑了笑,朝剡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的步子很轻,迈得也不大,可是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那种由内而发的强势气质,让我不禁往后退。退无可退之际,不由自主地,我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朝旭。
朝旭在看着我!用他坚定的,深沉的目光看着我。我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冲到他的身边,狠狠地给他两个耳光,踢他两脚,再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地大哭一场。可是不行,这两件事,我一件也做不到。心中的刺痛胜过了脸上的余热。又酸又辣的气流填满了我的身躯。我挺直了胸膛。
「李朝剡,你要做什幺!」
我厉声的喝斥让他愕然地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一笑之间,眩目的美貌扑面而来,顿时柔和下来的苍白面目竟也变得有几分妩媚。他的眼神变化万端,盯着我笑,口中却对沉默一旁的朝旭说:
「本来我还不敢十分确认,就算心中有许多的怀疑,也一直不愿下定论。可是,现在我可以肯定了,」他眯起了眼睛,那笑容在我看来变得有些邪恶。「虽然他们长得实在相似,可眼前的这位樱妃,一定是我送进来的那个......樱妃。」
「我就知道嘛,你怎幺可能会死。」他柔和地,放肆地,抬起我的脸,「如此重要的人,皇兄又怎会轻易地让你死。」
「别碰他!」一直沉默的朝旭一开口就是比窗外还要阴沉的声调。
「不会不会,」朝剡抽回了手,紫色的衣带在他苍白而修长的指尖绕来绕去,「臣弟为皇兄做到的,皇兄也一定会为臣弟做到的对不对?」
柔和的目光刹时变成了两道利剑。
「可是,皇兄既已与臣弟有约,那又为何将人藏着,不肯还给我?」紫色的眼神化为了两条紫色的毒蛇向朝旭飞去。一瞬间,我麻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难道是皇兄又想跟我抢?」苍白的唇中吐着怨毒的话,微笑的容颜散发着烈焰般的恨伤。
「皇兄明明答应我了,只要我把东瀛的正仁皇子找回来,你就会发兵攻吐蕃,将其收纳我朝疆土,可是现在呢?皇兄答应的事呢?」朝剡轻轻地跪在朝旭的身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膝上。
「我从小就不和你抢,就算同胞所生,你被封太子,我只封个小侯,就算你得尽父皇宠爱,我受尽父皇的冷落,就算你坐拥天下的权势,而我只是混混度日,我也从来不和你抢,不与你争。从前,别的皇子欺侮我,只有你会帮我,你一向是最疼我的,而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幺,现在我想求你,只想求你这件事啊,难道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应我幺?......哥哥。」
「哥哥」的一声呼唤,让朝旭的手抖了一下,迟疑着,他托住了朝剡的手肘。
「对不起,朕知道这二十年来,你受过很多的苦。」他涩涩地说,「如果不是司星官的箴言,如果不是那个不祥的天兆,现在坐在新唐皇朝的龙位上的应该是你吧......哥哥!」
「哥哥......」
我,听错了吗?!
「就算你恨朕,朕也无话可说。」朝旭抱住了朝剡的肩。「不论如何,你总是我同胞的兄弟,虽然相貌不同,但却是同个父母,同个生辰,同个太傅......」
「只是比你早了半刻而已,半刻啊,足以改变我们的一生。」朝剡喃喃自语。
「恨?有什幺用?如果你真得想补偿,为什幺不给我我想要的东西!」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丝惨然的笑容,「你想把我最后想要的东西也一并夺走吗?」
「你要措吉朗巴颜,朕并没有拦你。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朕甚至不惜与其族为敌,坚称措吉朗巴颜已死,要却儿呼谷族另觅灵童,你知道如果吐蕃诸族知道真相会挑起何种轩然大波吗?」
「那为何不就此将这些蛮族收服,尽归我新唐臣下!」紫色的光芒大炽。
「因为你的真意并不是想收服吐蕃......」朝旭摇了摇头,「朕是新唐的君主,朕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幺多将士百姓只为了一个人白白牺牲。」
「牺牲?!」朝剡大笑了声,「笑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做如此之事的人又何止我紫衣侯一人。」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我,让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你敢说,此次劳师发兵远征东海不是为了他?」
是的,是为了我,是我用自己的身体和一生的尊严换的。换的又何止这些,分离的骨肉,失怙的幼儿,离散的妻子,纷飞血雨,白骨累累......
「十天!」
什幺?我和朝旭一起抬头。
朝剡的脸上又浮起那种似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手指轻轻抚弄着翠绿的扳指。
「只有十天考虑的时间了,陛下。」他紫色的双眸厉光依旧,可不知为什幺,我在那里似乎看到一种绝望的味道,绝望的毁灭意味。「十天后,请皇兄下旨。」
「如果,朕坚持呢?」朝旭皱起了双眉,面色一片阴郁。
朝剡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红得诡异,红得奇特。
「皇兄觉得呢?」他淡淡地笑着说。
「你疯了。」朝旭低声地说着,却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我早就疯了,五年前......就疯了。」朝剡端丽的容颜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面向我,「告诉他,如果明日凌晨,鸡鸣前他还不回来......我敢保证,那个小小的孩子一定再也见不到天明的阳光。」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将天地万物笼\在一片黑暗之中,轰地一声巨响,过了很久,天边亮起一道刺目的闪电,将天幕扯开一道惨裂的青白色缺口。如倾盆一般,豆大的雨点从天重重落下,雨声震憾了天地,沉重地溅起漫天的雨幕。
朝剡走后,我们沉默了很久。
他高大的身躯向我覆来,而我却只呆呆地望着黑魆魆的窗外。
「痛不痛?」温热的指尖拂向我红肿的脸颊和破裂的嘴角。头一偏,我闪了开去。他不作声,不发怒,只定定地注视着我,看得我手足冰冷,心如撕裂般激痛着。
「送给你。」摊开的手掌上,一个扁平的玉匣中,躺着一枚鲜红的,扁圆的果实。果实的表皮坚硬而粗糙,上面长满了锋利的芒刺。
「如果。」
他拉起我的手,将玉匣放入我的手中。「这是西夷国进贡的如果。一共有两枚。昨夜特使才到京中,朕清晨赶来,是想将其中一枚相赠......」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他拥我入怀。
西夷,就是进贡了两个美女,让他纠缠了十日也脱不出身来与我一见的西夷吗?我蓦地抬手,狠狠地,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捂着脸,震惊的表情深深映入我的眼帘。我看见,被羞辱的怒火在他的眼瞳中勃发,残杀的冷酷在他的嘴角聚集。我静静地等着,等着火山爆发时的灭顶摧噬。可是他只是这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站着......
今夜,我会再来找你。

这句话,为何如此清晰地回荡在他已消失的房间里?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手中攥着那冰冷的玉匣。
西夷的贡品!没来由心中一股怨气,我抬手就要向窗外扔,可是,脑中灵光一现,我及时地停住了。
如果!
就是那三十年才能生一只果,长在雪山绝壁之上的稀珍异品的如果吗?就是世所罕见,普天之下绝不会有超出十枚的如果吗?学医弄药的人梦寐以求的,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的如果吗?
掌心好热!
我打开玉匣,鲜艳的红色果实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半分奇特之处。「啊!」我短促地叫了一声,触摸它的指尖缓缓地渗出一颗血珠。
「如、果......相、思......」多年前那本薄薄的药典书页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颤抖着手,我把它......放在了......贴身的胸前。

烛光摇曳,将阿颜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眼垂着,长长的睫毛拖出淡淡的弧影。红黄的烛火将他玉一般洁白的脸也映成了红色。他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打算怎幺办?」我问他,「要回去吗?」
他垂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收拢,指节出泛起了青白色的光泽。
「摩诃勒......」
「阿颜!」我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不可以失去他,不能再失去了。」他的唇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他......曾经......在我的面前......」阿颜捂住了嘴,脸上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我拍拍他的肩。他蹙着眉尖呻吟着靠在我的肩上。
「我的叔叔、婶婶、堂兄、侄女......在我的面前,他亲手......杀了......」阿颜的身体在我的肩头颤抖,指尖的力度痛得我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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