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自己看著办吧。"沈鹏也是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宝贝儿,你说我们现下要去哪儿呢?"同心低头看看怀里的比翼,正兴高采烈的吃著手指头,一双大眼饶有兴味的盯著自己,"看看你,现下就是个鬼灵精的样儿,要是大了和我一般难缠又该怎麽办?"
"咿咿......呜......咿呜......"
"没关系,反正我是你爹......就是和我一模一样也是没什麽错儿的。"同心笑笑,"好了,现在跟著爹爹去凉快些的地方好不好?爹爹现在......可是离不开你呢......"
凤泠拜见了双亲,略微闲谈几句便退下了,想想多日未见的妻子,心中竟无几分思念......还是等晚上吧,反正今晚定要回去睡的。在园子里站站,索性朝闲置多日的书房走去,穿过正是繁盛的花园,靠近书房的院子,远远就看见檐下荫凉的台阶上坐著个人。
"同心?"凤泠走近些更是确定,带著疑惑开口,"你怎麽在这里?"
"等你啊,还能是做什麽?"同心眨眨眼,直起靠著柱子的身子,抱紧了怀里的比翼站起来。
"你......"怎会知道我来这边?凤泠顿了顿,还是没问出口,"怎麽不进去等?"
"在外面还能吹吹风,况且你既是回来了,我怎麽敢随便进你书房?"
"乱说什麽,你想进来便进来是了,我在不在有什麽分别?"凤泠还是说不出硬话,推开门让他进去,只见同心抱著比翼直接走到内室把孩子放在软榻上。
"我知道,但让旁人看了总怕不好,好像我太放肆了些。"少年掀了帘子来到外间,带著淡淡笑。
"随你说吧。"凤泠轻叹一声到书桌後坐下。
桌上是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尘土的,笔墨纸砚也是整整齐齐,显见多日来并未倦怠了打扫──不过见那略微多少的笔和少了些的墨,也可知近日有人用过。
"你专在这里等我总不是只为了让比翼吹吹风吧,有什麽事儿?"将目光收回,男人略略抬眼。
"大师兄自是知道我的。"同心笑道,随便找张椅子坐下,"府里外聘的下人们这些日子都是轮流回去探亲,这事儿姐姐是托了我安排,所以顺便人员上也有些变动。"
"这些家里的事和我说作甚?你也知道我不管的。"凤泠随手翻著桌上堆的几本书。
"但......我让於家的园丁也回去了。"
"你......"凤泠看看他,叹口气,"於家又怎麽了?"
"大师兄你说呢?"
"於老爷的手段我也听过,的确不是什麽良善之人......但,怎麽说也是你姐姐的家里,你也不用乱动什麽脑筋。"
"若他做的事不仅仅是不良善了呢?"
"同心。"凤泠看不出眼前的人在想些什麽──从小到大,他好像永远搞不清楚这个受人疼宠的小师弟脑中有多少念头──而对於他的问题,也常常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愿对於老爷动手,虽说的确也因为他是妻子的父亲,但更重要的是,他亦是同心的父亲。"你想做什麽?"
"我若说了,你不管麽?"
"自小起,你要做的事情,我又何曾管得住了?"凤泠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这些事儿,你觉得好就去做,不必顾忌我们什麽。我也知道你不过是怕我事後又骂你才来说一声罢了,有什麽要帮忙儿的你也自己吩咐下去便好──这府中现下不听你话的,想必也没有几个吧?"
"还是大师兄知道我......只是......姐姐那边,还是不说的好。"同心浅浅笑著,"虽说她对於老爷也没什麽好感,但我想这麽点儿事,还是不要让大家连著操心,是不是?"
"沈鹏呢?"
"二师兄那边就随便了,反正我是不会说的,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反正家里的事儿他更是不愿意管的,好不好?"
"还有旁的事儿麽?"凤泠没有直接回答,但少年已经知道了结果,"你过来只是为了这个?"
"还有就是看看你,还能有什麽?自打回来後就一直忙,眼看都要入秋了才终於闲了下来,我来看看许久没见的师兄,也没什麽不合适的吧?"同心仍是笑道,忽然听见内间一声低呜,连忙起身到内间抱了比翼出来查看,"哎呀呀,早知道就不带他过来了,刚说了几句话就出问题了!"转头看著书桌後的男人,"大师兄,我得带他回去换尿布了,要不一会儿哭起来可就没完了。"
"去吧。"凤泠挥挥手,在桌後垂下了眼。
"对了,一会儿可要去好好看看姐姐,她这些日子也忙得很,你们也是多日未见了。"
"知道了,这些事儿还不用你吩咐。"
同心抱著比翼出去了,没有关门,夏末的日光明晃晃的照了进来,地上斑驳一片。
凤泠放下手中摆弄的书册,微微侧头,拉开了一个抽屉,入目是各式各样的瓶罐,拿起最外面的一个,手中沈甸甸的分量让他又一次叹息──那个少年玲珑剔透的心肝儿里,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呢?
42
之後的一段日子,竟是过得平平顺顺的。灾後恢复的事务都逐渐上了轨道,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凤泠自是搬回了山庄居住,整日又是大半时间在书房中;沈鹏闲了下来也常常是闭门不出,自在房中临帖练功;所以整个庄子中唯一会常常走动的,只是同心罢了──今日抱著同心去看看老夫人,明日又带著娃娃在园子里玩,偶尔也去看看姐姐。
於素萝当家主母的气度是愈发浓了,老夫人见她事情处理得都还妥帖,索性完全放手,库房的钥匙也交了出去──偌大的家务,也就全都担在她一人身上,同心闲著的时候也就帮她做一些,算是分担。
"姐姐,清单都在这里,我核对帐册之後应该没什麽问题。"
"著什麽急?"於素萝把清单帐册放好,看他额上竟微微有汗,递了块帕子过去,"还真是少见呢,都入秋了怎麽还有汗?"
"还不是比翼闹的?"同心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越大越是调皮了,睡得时间少了醒著的时候就知道闹了!虽然现下和孙嬷嬷也熟了,但想找我的时候找不著闹起来更是厉害了!"
"孩子不都是这般?"
"以後姐姐的娃娃定是很乖巧的,哪里和这个小子比?"同心撇下嘴,"孙嬷嬷带过多少个孩子,也说没见过这麽皮的。"
"谁知道呢。"於素萝移开了视线,盯著桌子上绣了一半的帕子。
"姐姐,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多歇歇吧,这些帕子枕套什麽的,让丫头们做就得了,要是你觉得绣工不好,凤家不是也有几家绣庄?让他们尽挑好的上来就得了。"同心也垂眼看向素白帕子上的半藤萝花,指尖抚了上去,"何必累著自己,这家中的事儿也是不少。"
"做惯了也不觉得什麽。"於素萝笑笑,自己又拿了个杯子倒茶,"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哪里还有这功夫儿?虽然面子上好像都是我在做大事,但下面那些最是烦人的细碎事儿不都是你帮我做的?"
"那些又算得上什麽?反正我也是闲著,我倒要谢谢姐姐能分我点儿事做呐。"
"说笑。"於素萝喝口茶,也不知再说些什麽好──她自己也是不明白啊,明明是想好了一定要对这个弟弟好的,但总是不能如同以往那般的热络,许多话,就算是到了嘴边也是说不出的。
"好了,姐姐得空儿多歇歇吧。"同心笑著起身,"我还是要回去看著比翼的......剩下的那些活儿,明天或是後天送过来。"
"嗯,也不用太急。"於素萝点点头,又想起什麽补上一句,"用不用找几个人帮你?"
"要帮忙我自会找人的,姐姐你就不用担心了。"同心应了声,慢慢走出房间。
已经入秋了,日光柔和了下来,园子中的花儿开得也没有那麽绚烂,当季的菊还未到时候,湖中的荷也多是残容,满了籽的莲蓬倒是挺精神。
同心慢慢走著,倒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著急──比翼是临出来刚刚哄睡下的,上午又闹了半天,没有一两个时辰是醒不了的。偶然抬首,只看一个身影飞快的闪躲在柳树後。
"谁?"
"没有人!"树後的人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糊涂了,喊了出来。
"黄芪,你见我躲什麽?"
"同......同心少爷......"黄芪从树後蹭出来,一脸嘻笑,"我哪里......哪里躲你了?"
"还没有?跟个耗子似的。"同心忍不住笑出来,"我几时亏待你了?"
"那个......亏待倒是没有......不过同心少爷,那两个新的药方子我还没......"
"放心,我没要查你功课。"同心也知道近些日子让黄芪背的东西太多了些,见他躲也是应当,"今儿药房里没事儿?"
"是啊!"听见不用背药方子,黄芪立刻活泼起来,"夏天可是忙坏了,入了秋也真是奇怪,往年这时候总有几个病的,偏偏今年一个都没有。老夫人的补药也是只用我配就成了,是由丫鬟亲自煎的,可不是轻松了好多?"
"怪不得。"
"同心少爷,你去哪儿?找大少爷麽?"
"找他做什麽?"同心还是笑笑──找了大师兄,又能说些什麽?两个人见面不论说些什麽做些什麽总是觉得尴尬。"我送上门去让他说麽?"
"嘿嘿。"
"自己玩儿去吧,不过该背的方子可要给我用心,今儿不管你过几日我还是要查的。"
"我知道啦!"黄芪听了这话忙是一溜烟儿的跑了,同心笑笑,随意慢慢走著,转过几个拐角,见湖边的小亭中一个男人正挥毫作画,不是沈鹏是谁?
"来了?怎麽一直不出声儿。"落下最後一笔,沈鹏仍是低头看著画纸,问著身後已经站了一会儿的人。
"没想到二师兄还有作画的心情,当然是怕吵了你的思绪。"
"在房中写字写得多了,偶尔也想换换心境。"
"我们师兄弟三个,只有二师兄你喜欢这个──师父当年的名家字帖,真真是全为了你一人准备似的。"同心走到亭子边坐在围栏上,看著静静的湖。
"你和大师兄都不喜欢,自然那些书贴只有我一个人看了。"沈鹏放下画笔,淡淡回著。
"也是,不过说也奇怪,人人都说练字是修身养性的,偏偏只有性子最好的你喜欢这个,性子不是越练越好?我和大师兄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了。"
"那倒也未必。"沈鹏抖抖袍子在他身边坐下,同样也是看著湖水,"师父师娘不是一直说你的性子最好了?"
"说不准是哄我开心的也未准,反正你和大师兄自不会和我吃醋,师父师娘当然夸夸我,让我少跟他们捣点儿乱。"同心弯起唇角,明明不过几年的时间,山上的那些事儿却是恍如隔世,"你看看我现在,不还是整日乱七八糟的给人添麻烦?"
"那......你还要这样下去麽?"
"二师兄,话不说明白,我怕我答得不如你心。"
"今年的冬日,还要看雪麽?"
"今年啊......怕是不成了。"同心笑著起身,"有时候觉著,陪著老人家过年,也是不错。"
"只是今年?"
"往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我若真知道得清楚,便上山成仙去了。"
沈鹏郁郁著不肯说话,低头看著湖水。
"二师兄,有空儿也多来找我或大师兄说说话儿,我们师兄弟三人,总是多日没好好聊过了。"
"你要回去看比翼了吧?"沈鹏抬头看看他,只说了这样一句。
43
同心也未恼,只是笑笑,走了开去。
本是和睦友爱的兄弟三人,有一天会落到如今的地步,怕是他们三人下山前谁也未曾想到的。同心沿著湖边慢慢走著,心口的一团郁气却悬著──忽的想起旧时曾趴在窗下听师父与师娘聊天,师娘玩笑似的说自己像透了师父的机灵古怪,聪明到了家却是早晚要吃亏的,师父但笑不语──当日心中还有不服,只觉得师娘定是调侃之言,如今想来,是否果真如此?但他分明事事都做了最好的打算啊!
走走停停,只默默想著。近日的事儿本就多,愈查下去愈觉得於老爷的不对,照这般下去,怕不下狠手又是难以收场了,但又不能不顾及姐姐──同心怎会不知於素萝的委屈?凤泠本性就非体贴,就算对著妻子不曾亏待但也算不得恩爱,更何况这其中又有著他的缘由......罢了,若能完结眼前事,从此便离开吧。五湖四海看遍天下,不亦是自己所愿?
"同心少爷!同心少爷!哎哟,我可是找了您半天了!黄芪那小子叽叽咕咕也不说清楚您在哪儿!"
同心回首,正看见吴康跑来,静静听他说完方才开口:
"找我做什麽?"
"不就是您交待的事儿?关於......关於那家老爷的。"吴康总算走到近前,还带著点儿喘。
"你都打听清楚了?这麽快啊......"
"当然,不然哪里敢来回您呢?"吴康压低了声音凑近,"和同心少爷您说实话吧,我和那位老爷派来的园丁还有几分交情,多请他喝个两次酒给他些末银子,还有什麽不知道的?"
"那倒是亏了你了。"同心抿嘴儿一笑,"回头去帐房支一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要的──不知够不够补你亏空了?"
"不用不用,给同心少爷办点儿事哪里还用的著银子了!"吴康忙不迭的说著,"这又不是什麽大事儿,一壶酒要得了什麽钱?"
"我说是给你的你便拿著,终究还是麻烦的事儿......要不,是你觉得少了?"
"怎麽会!"吴康几乎是惊叫出来的,"那我就先谢谢同心少爷了!"
"好了,谢也不用多说......说说你听到了什麽。"
"啊!同心少爷,您可不知道那位老爷做过多少事!我听了都觉得起鸡皮疙瘩!他对著外面的手段也就罢了,好歹我们凤家和他是这种关系,竟然也下得去手......"
同心只是静静站著,听吴康在耳边一一列举完毕,才缓缓开口:
"就这些?"
"就这些?!同心少爷,还不够多麽!连我这个做下人的都看不过去啦!您说我们要怎麽对付他才是?要不要也通禀大少爷一声,这样儿也是太过分啦!"
"吴康!"同心少有的板了板脸色,声音也正了起来,"那家老爷总有多少不对也是姐姐的爹爹,怎麽能直接和大少爷说去?说了又能怎样,难不成让大少爷对付那家老爷?"
"可......可是......"
"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同心低吟一句,"但此间的事儿复杂得很。你也知道,现下家中的事儿多是姐姐在管,我虽是大少爷的师弟让你们叫声少爷,不也就是个吃白食的?若真让大少爷在妻子和师弟之间选一个,你说会是谁?"
"但此事也关乎凤家啊!"吴康倒是急了,一脸的忠心耿耿,"大少爷就是再怎麽护著少夫人,也不能不管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