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mars in july [下]
mars in july [下]  发于:2008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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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碧痕看她没精神的样儿,只得罢了,"一会儿我拿几样子点心放在房里吧,有了胃口也能垫垫,若是夜间真饿了,一定要叫我啊。"
"还用你吩咐?"於素萝勉强笑笑,起身自己回了内室。绿波碧痕两个添好食水大略拾掇一下便也退了。独自靠床坐著,拿出个帕子绣了两下也是没兴致,想去见同心又想起他交代的话儿,只能静静等著。
夏日的夜间,还有一两丝凉风,白日里开著窗能看到院前花草──凤泠本是不爱花的,可同心吵著说院子里没有花总是难看,才留了几畦下来,只是无论牡丹芍药或常开的月季,都是素净的白或淡黄,不像其他院子中的!紫嫣红。到了夜间,窗旁的柳树也有几分风雅,垂下的碧枝映在窗上,无风也入画。
呆呆坐了半天,於素萝觉得有些闷,起身将半掩的窗大开又拉好了纱帘,回身到桌旁挑挑灯,正想倒杯茶给自己,忽觉身後一阵凉风,不等转头,少年清朗的声音已经响起──
"姐姐,我来了。"
"同心......"於素萝猛地转身,看著身後的少年,忍不住嗔怪,"走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也不怕吓倒人。"
"姐姐该是惯了吧?总吓不住的。"同心笑笑,随手揭开桌上凉壶的盖儿,"有贴心的丫鬟就是好,光喝的就给你放了三样儿,啧啧,这桂花酸梅汤还是用井水镇过的呢!"
"想喝自己倒吧。"於素萝给自己倒了茶坐下,看著少年捡一个空茶杯倒了满满一盏酸梅汤也坐下了,"我有事儿和你说。"
"嗯。"同心只是低头吮饮著酸梅汤。
"同心!"於素萝本就是心焦不知如何开口了,现下看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儿,总是好脾气也有些急了,"你听我说啊!"
"姐姐,莫生气。"同心一气儿喝了半盏才放下杯子,一双眼透著温柔的和气,"你要说什麽事儿。"
"我......我......"於素萝喝一口茶稳稳心神,"同心,你今儿也见到爹爹了......有些话我也定要和你说──总比......总比往後出了事儿要好。"
"嗯?"
"是......是爹爹的事情。"只说出这一句,於素萝却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脸儿也变得苍白,但抿抿唇仍是接著说道,"同心,这点儿是姐姐不对──关於爹爹,我却是有些事儿瞒著你的。爹爹他......爹爹他......并不是什麽好人,而且......"
"而且他也一点儿也不希望多我这麽个儿子出来──是不是?"
"同心!"於素萝惊异的看著少年温和的笑脸。
"姐姐,不过是这麽句话,让你憋这麽多时日麽?"同心低头啜一口酸梅汤,声音淡淡的。
"你......"
"於名北是个什麽样儿的人,我只看就明白了,哪里还用你来说他不好?"少年毫不在乎的说道,口气和说今儿天气不好没什麽大分别,"就算其中许多事儿我不知道,但光看你不愿让我见他我也该明白几分──姐姐你想来是对我好的,若非有什麽缘故,你怎会不让我和亲生父亲相认?"
"你既是早知道了......为何不问呢?"於素萝长长出了一口气,虽心上放下大石仍是不解。
"我有姐姐便够了,不想要我的爹,我去在乎他作甚?"同心弯弯唇角,喝干茶盏中最後一口酸梅汤,"你若不说自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好强求的。"
"同心......"百种酸楚上心头,於素萝忙用帕子按住泪,"是姐姐不对......都是我的不对......我本该都和你说了的,但又怕你知道了生气,连我也不肯认了。"
"唉......姐姐,我又怎是那样的人?"
"当初我也不清楚啊......只是想著一定要找回你这个弟弟,旁的也顾不上了......"於素萝再次擦干泪,定定神儿,"後来也想说的,可又觉得若是你不知道也反而好些,这又不是甚光彩的事儿,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便一直拖下来了。"
"那现下......是要告诉我了麽?"同心的口气仍是不变的温和,没有一丝的火气,"定是因为有什麽事儿吧?是因为......今天他看见我了?"
"......是。"於素萝终是点点头,"我们两个的脸......都和娘太像了,爹见了不可能不起疑的,况且......你还叫我姐姐。"
"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麽?"少年的声音沈了下去。
於素萝抬头看了看他,只是不语。
"姐姐。"同心暗暗舒口气,放柔了声儿,"不论他和你说些什麽,都是关系我的吧?这事儿你谁都瞒也不能不告诉我的。"
"爹爹他......他也没说旁的,只是我劝你要小心些吧。"
"怎麽小心?"
"同心......唉......"於素萝叹道,看著弟弟乌黑明亮的眼,"等我说完了,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小心了。"
同心半起身为她添满茶,静静听下去。
"你也知道,於家原先是在关外後才搬来南方,现下是正正经经的商家,做的银号当铺的生意......在老家却不是这般的。"於素萝缓缓喝口茶,思忖著如何道来,"娘本是迫於生计嫁入的於家,爹的逼迫加上家中老弱又确是贫困,也就顾不得於家的坏名声了,後来便是生了我──可你知道麽,我长到十岁上,却从没出过家门一步。也不是专对我严苛......女眷们都是相同的,从不让踏出内院半步,外院的事儿是一概不知的。"
"娘那时......过的很苦麽?"
"原先的娘家是破落了,娘小时也有过锦衣玉食的日子,被流放之後没被充没官妓就是好的,不过两间草房,衣食都考自己的。娘本是个大家闺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绣些东西上街贩卖补贴家用......听说,就是这样才让爹看上的。"於素萝轻轻叹口气,想起幼时娘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嫁入了於家本也没有多想,虽是知道名声不好但不过是过日子罢了......谁想......"
"嗯?"同心只看得姐姐两行清泪滑下。

 

40
"都是命啊!"於素萝拼命止住了泪,只想把知道的都告诉弟弟,"娘本来觉得於家只是过於保守了,不想生了我後觉得愈发怪异,爹见生了个女孩儿竟也不气只是满脸喜色──你也知道,於家到现在不过一个少爷,也是最早的长房生的,小姐却有不下十个......你难道也不觉得怪麽?爹爹......於老爷他......根本就不想要儿子!"一向温婉的女子声音也在逐渐拔高,透出显见的怒气,"做那种事的人该是无後的!有了儿子应该烧香拜佛的,他竟还敢说不想要!这些年他的那些正房偏房小妾为何生出的个个都是女子?为何有的明明十月怀胎足了月份却又掉了孩子?!他真是当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麽!"
"他......"同心略有惊愕的看著自己的姐姐,只听女子接著说了下去──
"活该这是我和娘的命,你知道他原先在关外做的都是些黑心的生意!放高利银子强霸人家田产......这些事儿,你让我怎麽和你说出口?"於素萝倒是停不下口了,只想著一股脑儿的吐出来,也顾不得言辞上有什麽失礼不敬,"就这还是娘不小心间听得的!当时她正怀著你,又知道了爹的所为,清楚若是生下个男孩儿不知会怎麽样儿呢!索性正逢爹出门,娘生下你便给了产婆许多银子,让她帮你找个人家......虽不能大富大贵,只求能平安长大便可,谁想......谁想那个老匹妇拿了银子抱走了你就再没回来!我也是见著你後才知道那人竟是把你扔了的......"说到此,女子已是泪如雨下,但哽咽著还是说下去,"娘一是不知道你下落如何,二是晓得爹做的那些龌龊事,终日郁结於心,若不是因为这,怎麽会年纪轻轻......"
燕同心也说不出什麽,只静静看著亲姐姐不断拭著泪。
"有这般的爹爹我本也不指著过什麽好日子,只想若有生之年能碰到你就是福分了,可......可不想我又靠著你得了这麽门好亲事,若是让爹爹知道了你,又该怎麽样?!"於素萝哽咽著说下去,"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我怎麽能眼睁睁看著你......"
"他为何不要男孩儿呢?"半晌,少年只淡淡问出了一句。
"那......"於素萝迟疑了下,才又开口,"我倒也不十分清楚,但原先好像听九姨娘说过,早年间有个什麽山上的老道给他卜卦,说他一生只得一个儿子的命,不然会危及自身......"说到这里,又是哭了。
"术士之言。"燕同心看著於素萝红肿的双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姐姐身前从袖中掏出块丝帕为她擦泪,"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姐姐现在又为了什麽那麽伤心呢?"
"同心......同心......"於素萝只哭得更厉害了,"为什麽偏偏是你呢......"
"姐姐......"同心蹲下身子,仔细把女子的泪一点点擦干,声音温醇如乳,"你若真是心疼我,也不必哭。虽说那个男人不要我,但我自小哪里受过什麽哭了,师父师娘和两位师兄都是极疼爱我的,就换了平常人家的孩子,也少见我这般得宠的,更不必说学了一身本领......有什麽不好的呢。若说是遗憾,怕只是没有见过娘一面──不过,现下我也有了你,不是挺好?"
"可......可是爹爹......"
"他不过见过我一次,又能怎样?何况我背後还有凤家撑著,你和大师兄护著,不会怎样的。"
"但他毕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他之前可是......"後面两的话,於素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他有他的办法,我也有我的办法。"於名北的往昔,同心比眼前的女子要清楚的多,他哪里只是恶霸而已,准确说是土匪才对。在关外的时候勾结山上的响马,抢劫牧场和过往客商,烧杀抢掠的恶行是俱全的──後来与响马之间分利不均也加上积足了财富,索性举家南迁重新做起旁的生意,但私下里的手段是没变的,不然怎会短短十数年间就有如此进展?
"同心,我知道你是极聪明的,但只答应姐姐,不要......不要再走了好麽?最起码让我看著你,知道你平安......姐姐我......姐姐我也不求旁的了!"不管让同心留下会出什麽事儿,她也认了的!於素萝忆起自己曾有的私心,再想想弟弟素日言行,还是说了出来,"反正凤家家业大得很,光这府中的事儿我一个人也管不来,你要是愿意,往後全交给你了!"
"姐姐。"同心起身,"说这麽多作甚呢?你还是怕麽?"
"我......我怎能不怕......"於素萝的话,轻轻含著吟出──她怕,已是怕了十几年了,只要是在那个家中,哪怕是独自在自己的小楼之上,她就是在怕的。虽知道只要做一个不出声儿的花瓶就会平安,但只要见到那个那个被自己叫做"爹爹"的男人,一种寒气总会从心头升起,半个反驳的字眼儿也说不出。
"他离你可远著呢......何况,要怕也是我怕才对。"同心抚著她的肩,"若是你再恼下去,我倒要後悔怎麽会认了你──当这麽个只会给你添麻烦的弟弟,还不如不要的好。"
"同心!"於素萝娇嗔一句,也知再说下去不好,摸摸自己颊上,泪痕业已干透了。
"好好好,我不拿这个说笑了,姐姐心里一定是想──这样好的弟弟除了眼前的这个,还要哪里去找?是不是?"同心松口气微微笑了,"不说这些胡话了,倒是要让姐姐休息了,我也要回去看看比翼,这个小娃娃,夜里也是要吵人的。"
於素萝偏头,窗外仍是暗色的夜,只偶尔几声虫叫,月色并不大好。
"唉......好吧,你也是要回去了,白天还有事儿呢。"
"这就是了,不过姐姐要先净净脸再睡下,不然早上让绿波碧痕看著肿了眼,非起疑不可。"
"是。"於素萝应了,看著燕同心走到窗边的背影,忽又开口──
"同心,你答应了姐姐不走,对不对?"
少年只是微停脚步,留下一片温柔的笑影,随即消失在半掩的窗外。
於素萝看著他走了,又轻叹一声,走到窗前静静看了会儿夜色才掩好纱帘。转过身看著烛火,觉得眼睛有些微微的发涩,走到房间一脚的盆架前从瓷壶中略微倒了些冷水入铜盆,用丝绢浸了冷敷会儿,觉得好了才走回床边坐下。
!虽是想说的话全都说了,还是觉得心中沈甸甸的。於素萝将手探入怀中,一块温润的玉握在掌中──那是鸳鸯比翼的玉佩,但现下偌大的卧房,却只孤零零的她一个。怨麽?心底是稍有些不平的吧?虽自小长大家规甚严,女子如她能让认几个字念几本《女诫》、《女四书》已算上很好了,但偶尔隔著墙听先生念两句诗,听著几个妹妹偷偷摸摸讲古话本里的故事,也略知男女之情夫妻之爱──也想著若是夫妻恩爱些该有多好......像现今这般,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凤泠与她说话必是守礼的,几乎没有半句玩笑,除了家中的事儿也极少说些旁的──她原就以为丈夫本性如此,对谁都是清清淡淡的,可......毕竟是不同的。许多事儿旁人或许不知,但看在她的眼中却是分明的──於家的大小姐就算再呆板,世面还是见过几分的。但如今的情形,也只能装著糊涂了。
再叹一声,松了手──那凤家的信物灼灼的有些烫手。熄了灯躺回床上,静盼天明。


41
"大......大师兄,真是巧,我刚到园子里走走就碰上你们回来。"
"你这几日都做什麽了?"凤泠秀丽的容貌紧锁著只剩严肃,看著燕同心抱著孩子说句话都要打哈欠,"家中有什麽事儿让你忙麽?"
"呵......能有什麽事儿呢?"同心困顿的眨眨眼,拍拍比翼冲他笑著,"还不就是他闹得?一个晚上起来好几次,白日也不得安生──真不知我小时候是怎麽过来的!"
"不是有老妈子?"
"总我自己带才好,大师兄,这麽些日子不见,你也别见了我就教训。"也只有同心能笑嘻嘻的对著凤泠的一张冷脸,"公事儿都完了麽,这才想起回来。"
"嗯。"凤泠点了点头只应了一声,旁边的沈鹏开口接了下去:"疫情基本平定了,灾区商行的损失统计上来补了人员财物过去,现下陆续开始恢复......想是大事儿都完了。"
"那好,你们总算能清静几日了。"同心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唇边带著笑,"大师兄这麽多日子不回来,该是去看看姐姐才对,她为了家中的事儿也是忙得很。"
"这点儿事儿不用你嘱咐。"凤泠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恼怒,转头看看沈鹏,"你也回去歇著吧,这些日子的事儿就算完了。"说罢,甩甩袖子冲凤老爷凤夫人的院子走去。
"呵......大师兄心情不是大好啊......"
"同心!"沈鹏也有几分恼,看不出眼前的少年究竟在想些什麽,"我们......"
"二师兄,回去歇著吧,我知道你也累。"同心温言劝道,"我自己做什麽事儿我自己清楚,再怎麽说......也是当了那麽多年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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