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啊!我记得师父把药给了你!"
"我已经吃了。"少年平静的回答让两个人俱是一愣,"若非吃了怎麽还能撑到今天?但那药於解毒是无用的。"
"那......那......"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麽......"
"大师兄,二师兄,放心......我是......不会死的。不用去找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这是我说的。"同心又呕出一口血,雪白的面孔衬得黑眸闪亮,"我从不骗你们的,对不对?"
"你......"
凤泠和沈鹏所见的,便是月色下,少年纯洁而美丽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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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还攥著女孩儿的手,比翼伸长了脖子四处探望著,还不忘抱怨两句,"怎麽转个头儿人就不见啦?脚底下长了轮子不成?"
"爹爹也不在了。"凤於飞也跟著左右看看,"问问下人好了。"
两个小孩儿刚走上长廊就碰上迎面而来的碧痕,手里正端著托盘。
"小姐,比翼少爷,我正要给你们送东西过去呢。"
"碧姨姨,是什麽点心啊?"
"玉露霜芳酥......你也未曾吃过的,家里有好多年未做过了。"碧痕将托盘放上一盘的栏杆,忍不住伸手摸摸比翼的头,"爷觉得你应该爱吃特地吩咐厨下准备的......想当年......"
"是我爹喜欢的点心?"比翼接上话来。
"你知道?"
"师父......师父和我说过一些。"比翼笑了,看著一旁的女孩儿已经忍不住伸手拿了块点心来尝,"碧......碧姨,您见过我爹麽?"
"怎麽没见过?莫说是你爹,就是你我也是见过的。"碧痕手里比划著,"那时候不过这麽大点点的小娃娃呢,现下却这麽大了。"
"那我呢?"凤於飞嘴里塞了点心问著,"我小时候见过燕哥哥麽?"
"那时候你还在少夫人肚子里呢!不过,你脖子上的项链不就是你舅舅留给你的?"碧痕慢慢答著──这十年间发生了多少事啊。,同心少爷走了,沈少爷带著比翼走了,少夫人终日郁郁寡欢,生下小小姐没有两年也去了......老爷夫人几年前也相继去世,这偌大的庄子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父女两个。所幸少夫人临终托福给她的小姐倒是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这个?"女孩拉住脖子上挂的坠子,笑嘻嘻的给比翼看,"燕哥哥,这就是舅舅给我的。"
"我也有一个呢!师父说和那个玉佩一样是爹爹给我的。"比翼拉出同样的一个坠子,"倒是没告诉我爹爹还给过旁人呢!"
"少夫人倒是没和旁人说过呢。"碧痕点点头,"比翼少爷,怎麽不吃点儿点心?"
"我找我师父呢!"
"沈少爷和爷好像......出去了,是往山上去了吧,你们等等该就回来了。对了,晚上想吃些什麽跟我说,也好吩咐厨下。"
"碧姨姨,我要吃八宝鸭,红枣山药羹,栗子鸡还有......还有糖醋咕噜肉,不管啦,你去和他们说,把最好吃的东西都做来好不好?"
"小姐,是你要吃还是给比翼少爷吃啊?"碧痕忍不住笑出来,"你也不问问人家要吃什麽。"
"我喜欢的燕哥哥自然也会喜欢,是不是?"
"我......我什麽都可以。"比翼看著喜笑颜开的於飞这样答著。
"好了好了,碧姨姨,你快去嘱咐厨房吧,我晚上一定要吃到!"
"那这些点心......"
"一会儿我们吃完随便找个下人收了不就成了?碧姨姨快去!"凤於飞只是一个劲儿的推著,忙著把碧痕遣走了。
"怎麽了?飞飞。"比翼看她抓了两块点心放在小袋中,一副神秘的样子。
"碧姨姨从小照顾我,人是好的很,不过管起我来也凶得紧呢!"女孩儿皱皱鼻子,只为秀丽的面容添了两分俏皮,"燕哥哥,我知道爹爹上山去哪里了,我带你去好不好?"
"真的?师伯是不是带著师父一起去了?"
"我想是的......爹爹上山只为了去看舅舅嘛!"凤於飞很努力的点点头,"不过我只偷偷的跟上去过,咱们可要快点儿,要是让下人发现了又要说我了──燕哥哥,你也帮我装两块点心好不好?这点心真好吃,你也吃几块......"
山路崎岖,不过对两个稍有功底的孩子来说还算不得难走,不消半个时辰,已经来到山顶。
"嘘......咱们可要要轻一点了,万一让爹听著了定要说我的。"於飞对著比翼做著手势。
"在哪里?明明都到了山顶了,难不成我们还要下去麽?"比翼也放轻了声音。
"在後面。"於飞比比方位,"那地方若不是来过很难找著的,不过爹爹每年都要来个两三次,我也偷偷跟著来过几次,这才知道的。我也曾问过爹爹,爹爹总说......是去看舅舅的。"
"那我们过去吧。"比翼的笑脸渐渐敛去──可是爹爹,离去的地方麽?
"十年了......那个时候,就是这里吧。"
悬崖旁的两个男人沈默许久,才有人开口。
"嗯。"凤泠只是点点头,目光投向被雾气笼罩的崖底。
"大师兄常常来看麽?"沈鹏轻轻叹口气。
"怎麽会。"凤泠收回了目光,"开始几年我连後山都不愿踏足的......只是......只是......於飞一年年大了啊......那面孔像极了她母亲,也像极了同心。"
"比翼也是大了,天天看著他那性子,我怎样也不能不想起同心......"沈鹏淡笑,"只是隔了十年才来看师兄,你不会怪罪吧。"
"你带他来了,不是麽?"凤泠笑笑,"那块玉自素萝去世後谁也找不到,不曾想却是给了比翼──同心好像早就算好了他会来见我一般。"
"他什麽算不到呢?连衣带都是解开的......"沈鹏蓦的停住了话语,灼热在手心烧腾。那个月色下的夜晚,那个微笑著的少年,就是这般只在他手心留下一件外袍飘然而去──衣带是早就松开了的,使不上半分力气便松脱了。
"他什麽都算得到就不会去了!"凤泠的声音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来的,他实在不愿回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片在自己眼前消逝的白,但又如何忘的掉?已经宛若刻痕一般压进了心扉,无论用多少时间也无法磨平。
"大师兄......你......找过他麽。"沈鹏看著身旁的男人,明白那眉宇间的哀痛。
"当然。"凤泠的目光投向远方,声音也渐渐松了下来,"我怎麽可能不找呢?你和比翼走了之後,我带著人又找了三个月......我想著,就算他真的去了,但总要留个尸身让我为他建座墓吧。"男人低笑两声,"可是......我连件衣服也没找到。"
"什麽都没有?"
"什麽都没有。"
两个男人都沈默了下来,只听得崖边的山风列列。
"我们回去吧。"一块山石後,比翼拉起於飞的手。
"嗯?"於飞眨眨眼,轻轻的回复,"我们刚到啊......"
"再下去师伯和师父该发现了!"比翼笑著,径自拉了女孩儿朝原路走去。
"那也好......不过燕哥哥,你知道当年舅舅的事儿麽?"於飞还捻著点心往嘴里送去,一边跟著比翼翻过了山顶慢慢下山,"舅舅的事儿我都是听碧姨姨说的,说舅舅和娘长得好像,说舅舅是个大好人,还说舅舅很聪明......可是爹爹就很少和我说起啦,也不知道为什麽爹爹老是跑到这个地方来看舅舅。"
"师父告诉过我。"那也是在师父喝多了酒的夜晚,他耍著花招儿一句句问出来的──当年爹爹,原来就是从这个崖边跳下的啊......"我爹爹,是从这里跳下的。"
"啊?!"女孩儿小小的惊呼一声,"舅舅他......他为什麽......"
"嗯?"比翼忽的拉不著人,回过头,只看到於飞洒了一地的点心站在原地不肯动窝,眼泪已经浸满了眼眶,"怎麽了?"
"舅舅......舅舅他做什麽......我知道爹爹很想念舅舅的啊......家里的好些下人也都说舅舅是好人......我,我也想有舅舅......"
"别哭啊。"比翼抿抿嘴儿,用袖口给她擦擦泪,"爹爹那时候中了毒,要不怎麽会舍得抛下我们?就算没有你,那时候可是有我了呢。"
"那......那......治不好麽?"
"应该吧......不过我知道爹爹为什麽这样做。"比翼笑著重新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爹爹这样......总比死在师父师伯面前要好得多了。他们找不到爹爹,自然也就不知道爹爹的生死,心里总会有那麽一点点的希望,想著爹爹还活著,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不是好得多?"
"若舅舅活著,为什麽不回来看我?"
"爹爹那麽顽皮的人,谁知道他会想些什麽呢?"比翼摇摇胳膊,加快了脚步,"师父师伯只要想著有一天爹爹可能会回来就成了。"
"是麽......"
"自然是真的,我说的话哪里有假的了?"
"哦。"
"咱们快点吧,要不一会儿让人发现了可不好了──而且我还饿了,快点回去找点东西吃。"
"喏,点心给你一点儿,挺好吃的,是不是?"
"嗯,真的。於飞,往後我们两个老一块儿玩好不好?"
"好啊,反正我家房子多得很,燕哥哥你就住下来嘛。"
"不一定要在这里啊,回头我带你去我家看看,那可是真正的山上呢!虽然我们只有一个药院子没有什麽漂亮的花儿,可也挺有趣儿的!"比翼拉紧了她的手,"然後我们两个一起去游遍天下,到极北之地看雪,到东边儿去看海,到西边去见识见识长了两个肉瘤子的骆驼,你说好不好?"
"燕哥哥你要带著我哦!"
"自然的,说好的,我们两个一定会在一起。"
手,密密地纠缠在一起,扬起的笑声也在青山白云中融成暖暖的一片──
纵是同心不再,终还是成就了那一对比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