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童话————碧连
碧连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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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最残忍的地方正是在於,你完全不曾料想到它何时会给你致命的一击。
当他义正言辞地在法庭上列举件件罪证时,被告却依然潇洒自得,这番笃定的姿态令他无来由的心绪不宁。
"原告律师,"法官突然冒出声音,"现在被告方有新证据呈堂,证明你和原告有不正当性关系,并且原告愿意出庭作证,证明是你强迫她诬陷被告强奸和暴力殴打。"
他的世界便在那一秒锺轰然坍塌。
第二天就连财经报纸的头条,都醒目地登著"易科集团为夺取何氏七千万软件开发项目,二公子涉嫌收买妓女诬告竞争对手"的耸动丑闻。
被告是森东集团的大公子,易科在信息工程上的老对手。
他竟然毫不知情。
使整个家族蒙羞,被威胁吊销律师资格,甚至可能面对牢狱之灾......,所有这一切可怕的後果却都抵不过小夜流著晶莹的泪水,楚楚可怜地说"渌铭,我需要钱,对不起"那样的让他心肠寸断,痛不欲生。
最後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的钱成了最大的功臣。
而同样的,是他看不上眼的大小姐何萦召开记者会,主动申明彼此正在交往中。
她诚恳而优雅地对著无数的摄影机和闪光灯说:"你必须要对你选择的人有信心,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渌铭是我最心爱的人,我对他充满信任,这样的绯闻和指控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反会更激励我站在他身边,共同应对我们面前的困难。"
他终於死了心,放弃在HK的一切,回到曾经度过美好童年的故乡,只用冷酷和无情武装自己,再不愿敞开心扉。
闵晓晨差不多是悬著心听完的这"平常的故事"。
怪不得他在听见自己说撤诉,说选择钱时,会有那麽激烈的反应啊!
"秦先生,对不起!"
这一回换作他牢牢握住对方的手,不停地道歉,"真的对不起,......我说过那样的话。"
"晓晨你是不一样的," 这麽多年来第一次回忆著那段经历,秦渌铭也诧异自己何时竟然能这般平静的全盘托出,象是拔除了心头那根深深嵌入的刺,虽然疼痛不可避免,但更多的却是疼痛後的舒畅,哪怕还是会鲜血淋漓,可是想到终於能痊愈也值得了,"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真的......很善良。"
闵晓晨垂下眼睑,忽然感觉心中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秦渌铭三个字已不知不觉地印在心底。


014
自从那次算是推心置腹的谈话後,闵晓晨隐约觉察到,他和秦渌铭之间似乎起了什麽变化。
──难道真的可以做朋友吗?
他困惑而忐忑不安地问著自己。
几乎每个清晨,固定是在八点,只要他一走出宿舍的大门,总能遇见神清气爽的大律师。
第一天。
"早!晓晨。"
"啊?......早!秦先生。"
"我......上班呢,去拿车。"
在他略微惊讶的注视下,对方讪讪地摸了摸头,然後用手指指车库,匆匆解释一句。
"哦。"
闵晓晨了然地微微一笑,在晨光的映照下仿佛能温暖人心。
"我得走了,再见晓晨。" 秦渌铭看得竟似出了神,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目送著对方离去时的背影,一个大大的问号忽而在他心头闪过,"拿车?别墅区的车库不就在他自己的花园里吗?怎麽跑到物业的地底下来拿车?"
第二天,巧遇。
第三天,巧遇。
............
第N天的巧遇。
一番惯例的寒暄後,秦渌铭眼看又要转身走开。
出乎意料的,闵晓晨喊住了他,"秦先生......"
"嗯?"
"你......那个,早饭吃了没有?"
秦渌铭条件反射地摇头。
他的早餐每天都由秘书备好,摆放在事务所专门的休息室里。
"这是我自己做的蛋饼,如果你不嫌弃,......如果你方便的话,......嗯,就带著路上充充饥。"
闵晓晨一直放在身後的双手,象变魔术似的捧出一个食品袋递到他面前,不仅香味扑鼻还冒著热气。
他的心头忽然一甜,又一苦。
──怎麽会有晓晨这样的人?
一大早起床辛辛苦苦为别人做了早餐,却还生怕自己妨碍到别人,那般的小心翼翼。
晓晨,你知道你有多好吗?
秦渌铭接过袋子,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啊。"
他那样过分礼貌的举动,倒是让被感谢的人受了一惊。
闵晓晨不自觉地向後退两步,一边摆手一边忙不迭地说,"别......秦先生,你这样......我怎麽好意思呢?"
他红著脸并不太敢与对方互视,那个人的目光总是显得咄咄逼人,完全不在自己所能应对的范围之内。
"晓晨,你不用对我这样恭敬。"
秦渌铭确仍然认真地说,"我不要做你的秦先生,我想做你的......"他像是在斟酌该用什麽词语来表达,"......做朋友。对,就是可以一起吃饭聊天,你能为我准备早餐,我可以开车送你买菜的那种样子的朋友。"
"秦先生,"闵晓晨扬起头,轻声地问道,"我什麽时候想去菜场,都可以打电话给你?"
"是啊,当然!"
"可是菜场很近啊,用走的就行了。"
"晓晨?"
"秦先生,你不用每天特地绕道来看我。"
闵晓晨抬了抬下巴,眼神和煦纯净,"要做朋友的话心意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谢谢你。"
秦渌铭皱著眉,他发现自己一下变苯了,竟然听不出对方的话里到底是什麽意思。
"明天还要我送蛋饼来吗?"
闵晓晨揉揉眉角,脸上透出几分难为情。
秦渌铭的心猛然间跳得厉害,"嗯!每天都想吃。"
──晓晨,这句话我是当真的。
那天晚上,他摊著笔记本电脑,一大堆的文档正等待处理,可大脑却还在神游太虚。
一整天满脑子都是晓晨清秀的容颜,和那句"明天,要我送蛋饼来吗"。
当发现自己爱上一个男人,他几乎连必要的挣扎和煎熬都没有,便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的心又掉下去了,掉入一个叫"闵晓晨"的咒语中。

015
已经有冷气供应的会议室里,秦渌铭穿了件薄衬衫,袖管卷得高高的,一副干劲充沛的样子。
管亚伦不时从案卷堆里抬眼,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飘向他。
不经意觉察到秘书小姐正从自己的背後擦过,秦渌铭忽然回转身,轻快地伸手拦住她,"朱慧,明天开始你不用帮我准备早餐了,以前多谢你的关照!"
"好的,秦律师。"
管亚伦定定地挪不开自己的目光,心一点一点往下沈,落不到底。
这个温暖而柔和的声音,这个微笑而甜蜜的表情......
现在的他,和遇见"小夜"时的他,是何其的相似?
──难道......你又爱上了谁?
"渌铭,"他突然开口,"下班一起去喝酒,OK?"
秦渌铭诧异地盯著他,楞了楞。
对方是怎麽了,居然会当著下属的面谈论无关紧要的私事?

依旧是常常光临的酒吧中那间VIP包房,管亚伦清晰记得上次就在这里,他们谈论著法律援助案,谈到了叫闵晓晨的当事人。想起後来因为那个清秀腼腆的男孩子,自己还狠狠揍了好友一拳,他颇有感触地叹气。
"怎麽心血来潮不想要吃早餐了?赶时髦减肥?何萦嫌你胖了?"
他象逼问犯人似的,一张嘴就带出成串问句。
秦渌铭却亲昵地在他的眉心弹一下,"废话那麽多?你八卦的可以啊!"
"你老实交代,到底有什麽花头?" 管亚伦瞪他一眼,别扭地说道,"一个不会自己做饭又讨厌吃路边摊的人,竟然拒绝秘书小姐的爱心早餐,莫非......"
他忽然刹住口,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急需呼吸的空间。
"莫非什麽?"
秦渌铭故意笑嘻嘻地逗弄他。
"有神奇的海螺姑娘现身?"
对方哼了一声。
──海螺姑娘?
秦渌铭的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的晓晨可是海螺小子哦!
"亚伦,"他稳稳气息,力求保持平静,"我爱上了一个人。"
"谁?"
"你认识的,闵晓晨。"
秦渌铭说得非常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尴尬,仿佛爱上同性是件很普通很自然的事。
管亚伦茫然地望向他,竟不晓得该回应什麽。
心是在跳动著,却怎麽找不到自己的气息?
"亚伦?亚伦?" 秦渌铭看他蹙紧眉头,好象有些难受的模样,"你病了吗?"
"秦渌铭,律师看上了民工?你当是拍电影吗?"
他象是要克制什麽,眼睛闭了闭,声音也有点发颤。
秦渌铭的身体一僵,脸色慢慢变了。
"你要玩HOMO?......你要做GAY?"他好像心灰意冷地嘲弄道,"这真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亚伦,我没想到你会是这种反应。"秦渌铭的脸色愈加凝重,语气中失望之意明显,"性别、身份,真的那麽重要吗?"
"不重要?你认为不重要?"管亚伦正面对住他,漂亮的眼眸中有过悲伤,却只一瞬又换成了凛然,快得让秦渌铭以为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可能对於你来说,拯救灰姑娘,恩赐给她幸福,才算最重要的,是吗?"
"亚伦......"
"秦渌铭,你含著金汤匙出生,有钱、有貌、有能力、有地位。这一切使得你总是居高临下的看著别人,细细挑选出能让你充当白马王子,等著你来救赎的弱者,满足你自傲自大的虚荣心。......你说你不在乎性别、身份、地位,你错了!你在乎,你比谁都在乎!你不屑於那些和你一样的人,只因为他们不需要你的拯救和恩赐,不会感激涕零的仰视你、膜拜你,把你捧得高高在上,所以你把他们划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摆出所谓的清高的姿态。"
管亚伦停顿下来苦笑一下,"我为何萦可惜,真的。......就是由於她太好了,你才一再忽略她、一再冷淡她、一再伤害她!"
秦渌铭被他一番话给堵傻了,难以置信地张著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恭喜你又找到了另一个小夜。只希望这一次你遇到的,是真真正正的灰姑娘。"
"亚伦,我没有......这样想过。"秦渌铭好半天才回过神,无力地为自己辩护著。
管亚伦抿紧嘴唇看著他,不打算再说任何话。
四周传来的喧闹声,逐渐淹没了他们。
自己对晓晨的,是爱吗?
秦渌铭惘然不敢确定了。


016
清晨六点半,张宁照例在葱花暴香中醒来,这差不多已经成了几个星期来的"气味闹锺"。
工作服还大大咧咧的敞著,裤腿也只套了一只,他便迫不及待的一跳跳地窜进厨房,闵晓晨的背影在朝阳的映照下就像围著一圈金色的边。
"又做什麽好的?"他怪叫一声。
"啊!......张宁,吓我一跳!"
闵晓晨回头瞪了他一眼。
"哎,那个大律师可真好命,每天有人变著法的喂饱他的胃。"张宁故意酸溜溜的长吁短叹。
"我不是也给你做了?还加足量的呢!"
闵晓晨好笑地踢他一脚。
"嗯?今天的早饭──是拌面啊?这玩意你怎麽带给他?"张宁探头张望片刻,疑惑地问。
"这是弄给你吃的,别不平衡了。秦先生到日本出差,这几天都不在。"
"晓晨,"张宁突然板起脸,严肃地扶住削瘦的肩胛说道,"我觉得那个秦律师对你有企图!"
"啊?"
闵晓晨澄澈的眸子顿时笑得弯起来,"你说什麽呀,呵呵!......企图?他是图我财,还是图我的色?要钱,我穷光蛋一个,要貌,我一个男人,和美女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边啊!"
"男人怎麽了?他不是知道你是......是那个嘛。"张宁自顾自地想当然,"晓晨,我知道你人好,就担心你太好,别到最後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不要乱说啊,秦先生不是那样的人。"闵晓晨不觉稍微板起脸。不知怎麽搞的,他就是不愿意秦渌铭被人误解,"他真心实意的帮我,也是很诚恳的想和我做朋友。"
"做朋友?我们和他?......身份、地位也差太远了吧。晓晨,你交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每一个你都是掏心掏肺的,明明自己都活得那麽辛苦,我是怕你受伤害啊!"
"张宁,我才没你说的这麽弱不禁风呢。你的意思我都懂,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怎麽?满意了吗?张大妈!"

秦渌铭拖著简单的行李走出机场的到达大厅,抬头仰望湛蓝的晴空,他不禁生出回家真好的念头,因为又可以和日夜想念的人天天见面了。
说实话,管亚伦的那番言论确实困扰了他好一阵,可最後他觉得自己还是想明白了。
或许什麽是真正的爱情,自己真的并不太懂,但他想对晓晨好,想用力握住晓晨的手,那种心情却绝对是真挚的。
其实,他细细地回味,可能从第一眼看到晓晨孤零零蜷缩在门口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被这个瘦弱却坚强的身影给迷住了。
至於这一切究竟算不算爱,又有什麽重要呢?
坐上出租车後,秦渌铭破天荒的,第一支电话没有打给事务所按照惯例报到,而是直接拨到闵晓晨的手机上。
"喂,找谁?"
铃声响了半天才有人接,可声音和语调全都不对。
"我是秦渌铭,请问这是晓晨的电话吗?他在不在?"只要对方是陌生人,他说话的语气照例是礼貌却冷淡的。
"哦,秦律师啊,我是他的室友张宁。晓晨他住院了,手机搁我这儿呢。"
"什麽?住院?"秦渌铭一下跳起来,头撞到了车顶,他却没那个精神去痛,而是心急火燎地追问,"晓晨他怎麽了?住哪家医院?严不严重?"
话筒那端的人似乎被他过於强烈的反应给震住了,楞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市一人民医院......他是修空调室外机的时候......唔,从二楼摔下来的......"
还没等对方说完,秦渌铭便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立即让司机掉头把车开进市一医院。
结果费了一番劲,他才问到闵晓晨的病房号码。
等不及缓慢拥挤的电梯,他便提著拉杆箱一鼓作气地奔上十楼。
气喘吁吁地推开安全出口的铁门,医院走道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迎面而来,搞得他神经高度绷紧,心不规则地胡乱蹦跳著。
21、22、23......马上要到晓晨住的25号病房,秦渌铭忽然不敢向前走了,他停下步子深呼吸了几下,极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还是忍不住手足冰凉。
路过的护士留意看了他两眼,"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柔美的女声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谢谢。我想问一下,25房的,那个叫晓晨的男孩子伤得怎麽样?"
他的气息明显不稳。
"哦,楼上摔下来的吧,他......不太好,脑出血,面积挺大的。"
秦渌铭当场僵住了,脑子瞬间空白,背靠著墙壁,胸膛急剧起伏。
当闵晓晨拿著热水瓶,一拐拐地挪到走廊上准备去打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对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秦先生,你怎麽在这儿?"他的脸上写满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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