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料到,秦渌铭眼中的惊讶之色却远甚於他。
高大的身影几乎是扑上来一把抱住他,而且越搂越紧,闵晓晨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秦先生......唔......你,你松一下......好吗?"
"不好!"低沈的嗓音断然拒绝。
"啊?"他简直哭笑不得,"我缺氧......头要晕的......"
还是这句小小的威胁管用,固执的男人马上收手。
"晓晨,"他非常仔细地从头到脚把病人看了个够,"你大面积的脑出血,......就能这样跑出来?"
我?大面积脑出血?"闵晓晨瞪大眼睛,然後才恍然大悟道:"你一定搞错了!大出血的那个是和我同一病房的,叫李晓晨的小孩子,不小心从四楼的阳台摔到底层的草坪上,不是我。"
"那你头上绑的?"
"那个啊,额头破了缝了几针,所以裹著圈纱布。脑出血症状也有,不过作完CT後,医生说没大碍,这个星期就能出院。"
"缝了几针?!究竟缝、了、几、针?"
"恩......三道伤口,总共二十三针。"
"什麽?!那,腿呢?"他不放心地一样样问过来。
"只是骨裂而已,没有骨折。"
闵晓晨表情轻松地应道。
秦渌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抬起对方尖尖的下颚,半逼迫著他和自己对视,"发生了这麽严重的事,你为什麽不打电话给我?临走时我给过你在日本的联系方式。晓晨,你有没有当我......当我是你的朋友?"
他严厉的语气有些吓到闵晓晨了,男孩艰难地垂下眼睑,眸子被睫毛遮著,眉头微微皱起,对於秦渌铭莫明的质问紧张而不安。
017
渐渐觉察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尽管秦渌铭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考虑到现实的处境,只能无奈地松开手。
闵晓晨却不明所以,还当是自己的沈默惹到对方,於是急忙轻声道歉,"秦先生对不起,我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所以......"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使得秦渌铭一阵心疼,而他的话更让人禁不住地为他揪心。
"昏迷?"他打断闵晓晨的解释,"你还出了哪些状况,一并讲清楚,别瞒我!"
"其他没了,......真的没了。对不起!"闵晓晨苦著脸,就是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秦渌铭凝视著他低垂的眉眼,有点委屈、有点慌乱,但最最多的却是孤独,──是那种害怕麻烦到别人,而自我封闭的孤独。
"晓晨,让我来照顾你好吗?"脑子一发热,自认为是告白的话语就这样冲出口。
男孩腼腆地笑了,"当然好啊。"
将热水瓶轻轻递到他的手中,"那第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打热水?......行吗?"
秦渌铭提著的心仿佛从高空坠落,他懊丧地耷拉下肩膀,看来自己和晓晨根本是鸡同鸭讲,这理解上的偏差绝对不止一点点呢!
郁闷地接过热水瓶,某位大律师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也会有表意不清的时候,而且还是极其关键的一句话。
难怪俗语说得好,陷在爱情里的人都是傻子!
那之後的几天,无论多晚,秦渌铭都会出现在25号病房。
由於两人均非外向善谈的性格,通常的相处模式就是一个坐在床边,专心於永远干不完的工作;而另一个则靠在床头,认真翻看教科书。
自从林震出事後,闵晓晨便下了决心,要代替他把再也无法完成的学业继续下去,努力拿到自学考的大学学历。
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偶而的眼神交流或是互换一个会心的微笑,彼此心中都有些难以抑制的激荡。
脑外科的护士小姐们平常看多了面如菜色的病人和满脸憔悴的家属,忽然来了个器宇轩昂又温柔体贴的英俊男人,一颗颗芳心悄然活络起来。每回秦渌铭赶来25房报到,身後总会聚焦一大束惊羡倾慕的目光,甚至有个别胆大的居然找著闵晓晨,想把对方的姓名、职业、婚史、性格、家庭背景等大大小小的私事,弄个一清二白。
可怜他被逼得只好经常躲进男厕所逃难,心中暗暗叫苦不休。
然而他的这种举动却引起了强烈的不满。
在愈发激烈的软磨硬泡下,他只能硬著头皮答应会将这些个人的隐私一一问到位。
"那个......,秦先生......"
当天晚上一看见对方推门走进来,闵晓晨便感觉胃部开始抽痉。
秦渌铭坐到老位置上,凝望著他清秀柔和的侧面,情不自禁地缓和音调,"怎麽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脸"腾"地红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根本就难以启齿嘛!
"没,没什麽。"
他装作随意地笑了笑。
"晓晨,你以後要多笑笑,......你笑的模样很温暖。"
秦渌铭克制不住心动,抬起手轻柔地捋了捋男孩细软的黑发,坦率地说道。
闵晓晨的脸更红豔了,感受对方掌心传来的体温,他就保持著那样的姿势不想挪动。
此时虚掩的门外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全病房的人们都给震醒过来。
还未等秦禄铭起身去瞧个究竟,唧唧喳喳的女声便断断续续传进耳朵。
"让你别推嘛,摔得我疼死了!"
"谁让你们只开一条缝,那该死的门窗还这样小,我都看不见呢!"
"他问了吗?你们听见他问了吗?"
"别吵,别吵了!快走啦,人家追过来了!"
............
秦渌铭听得云里雾里,这些护士们要问什麽?竟然搞得这样一惊一乍的?
他耸耸肩随意地转过头,却在与闵晓晨四目相对时有些明白了。
"晓晨......"
他直直望进黝黑清澈的眼眸深处,声音沈稳并且无比的认真,"你是不是有什麽要代她们问的?"
"秦先生不好意思,"闵晓晨似乎不情愿地只发出微弱的音调,"你,......嗯,......又没有正在交往的,......交往的对象?或者,......或者有喜欢的人吗?"
捂著狂跳不已的心口,他憋了老半天才说完整一句话。
"有!"对方却很大方地点头,"我有一个十分喜欢的人。"
"哦。"
闵晓晨感觉自己象是帮著那些护士们率先体会到失望的滋味。
"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秦渌铭的脸慢慢靠近过来,清雅的香水味却令他有些过敏,不得不使劲忍住鼻尖麻痒的感觉。
"晓晨,"对方好像来不及等他回答,便专注地凝视著他继续说下去,"我喜欢的是一个叫闵晓晨的人。......不知道他愿不愿,与我交往?"
一时间,闵晓晨简直像撞见外星人一样地瞪著他,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样久,他才好似从梦游状态恢复过来,小声却坚决地说,"对不起,我们是朋友,......只能是朋友,仅此而已,秦渌铭先生。"
018
"可是晓晨,......我真的很喜欢你。"
虽然与隔壁的病床有厚实的帘子相隔,但只要喉咙稍微响一点的话,旁人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因而尽管此刻他有些过於激动,却仍然竭力压低嗓音,只想努力地将自己的心情忠实表达出来。
"其实一直以来,我并非想和你做朋友那麽简单。"
真话往往让人难为情,他也不例外地低下头。
"请原谅我这样不单纯的念头。"
片刻的寂静後,秦禄铭发现对方原先僵硬的上半身,开始有了一些细微的颤动。
"说想和我做朋友真的只是借口吗,秦先生?"
闵晓晨双手紧握,出神地凝视著前方静止不动的布帘。
秦禄铭突然有股冲动想去抱住对方裸露的苍白的颈项,他的心犹豫地摇晃著。
"......对,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要你成为我的恋人,能够快乐地陪在我身边,......真实的想法就是这样。"
"谢谢你能够如此坦率地告诉我......"闵晓晨轻轻说著,却忽然笑了出来,"果然我还是高攀了。"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傻傻地以为真的可以和你做朋友,无论身份、无论地位、无论我们之间是多麽遥远的两个世界......"
被他注视的秦禄铭觉得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於是用力咽了一口唾液企图吞下。
"对不起秦先生,请你走吧。"
闵晓晨直率地对他说道,"既然不是朋友的话,我和秦先生就没有什麽关系了,请你离开吧。"
他的声音是冰冷的,秦禄铭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告白後得到了最不想听见的真心话,对方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他除了收拾东西走出去还能怎麽样呢?
在初夏夜晚绵绵的细雨中,秦禄铭分不清方向地一味往前走,几辆大型卡车经过所激起的飞沫弄湿了裤脚,却也懒得弯腰擦拭干净。
或许能够多坚守一段时间,自己的感情就有可能得到认同吧。
被闵晓晨拒绝、否定的那一夜秦禄铭整晚都没有阖眼。
确认自己是真心地爱著对方,想温柔地守护他,所以最终还是不能放弃追求的执念。
自那晚起的雨天始终持续到闵晓晨出院的日子。
通往医院大门的小径被两侧茂密的树木所遮掩,树叶在清风的吹拂下一阵阵地洒落雨珠。
"晓晨!......"
远远望去,路的尽头停著那辆熟悉的车。
将车门打开迅速跑过来的男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雨水溅湿他的脸和衣服,只顾著把伞一个劲地往对方头上罩。
依然自顾自往前走,闵晓晨紧紧抓住背包的带子,只为显示礼貌地抬头朝他笑笑,双眼便再也不离脚下青石板的路面。
"晓晨上车吧!"
彼此无声地走到豪华房车旁,颇为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著。
"谢谢,不用了。"
闵晓晨温和地拒绝,"出了门口就有公共汽车站,只要一辆车就能到宿舍,不用麻烦秦先生特意送我。"
"可你的脚并没有完全好透不是吗?"
秦禄铭盯住他还是有些跛的脚,放下姿态说著"反正我也没事,再说又不用特意绕路,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过不用了。"
对方却也固执得很,"秦先生请你不要难为我。"
正当闵晓晨想要转身离开,竟突然被用力抱住了,他条件反射地挣扎著,可牢牢箍紧的手臂令他伤愈後还虚弱的身体动弹不得。
"秦先生?!"
他慌张而又生气地低声抗议,"请你放开我!......我真的不想坐你的车,请放手!"
温柔却果断地将人推进副驾驶座,细心地替他绑好安全带後便锁上车门,秦禄铭只说了声"对不起",
就一门心思地专注於开车,并且故意忽略对方投射来的相当不友善的目光。
车窗外的雨势逐渐大起来,窗子都被雨气渗得朦胧起来,沿途的景致几乎全都看不清楚。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的闵晓晨只能无奈地低头玩弄手指来打发时间。
汽车驶进宿舍区狭窄的门口後就不能再往前了。
闵晓晨趁他停车的空档像逃难似的夺门而出,双脚刚落地就猛然湿了个透,他这才凝神察觉到坑坑洼洼的泥地上遍布水潭,几乎到了无从行走的地步。
"晓晨,你当心点!"
秦禄铭也急忙下车拦住他,"你脚上还有伤口和包扎的纱布,不能再被泥水浸湿了,否则要感染的。"
"没关系。"
闵晓晨有些吃力地从他身边绕过去,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点雨水不碍事的,回去我自己洗干净再换块纱布就行了。"
"晓晨,不要这样不在乎自己好不好?你不心疼我会心疼啊!"
不管对方如何漠视还是强硬地将人背上身,秦禄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短短的几十米路途中,只听得到彼此间交换的呼吸声,其余的一切都恍若停止似地纹丝不动。
"该怎麽办才好?"
当然是需要很费力地才能将他背到三楼的寝室门口,秦禄铭仿佛对待易碎品那样将他轻轻放下,然後得不到他任何回应地萧瑟地转过身。
低声问出口的这句话,对象似乎并不是闵晓晨,而确是他自己。
"我不想放开你,......却更不能强迫你,......我该怎麽办呢?"
闵晓晨咬住嘴唇,默默拖著背包打开门进屋。
那样轻微的"砰"地关门声,却森然地将两个人隔离在不同的空间里了。
019
由於心理的压力和多少有些感染的伤口,令他第二天便发起高烧来。
然而因为自己受伤已经耽误了大半个月的工作,虽然公司仍然发给他维持基本生活的津贴,但是林震家乡的母亲和弟弟们却还眼巴巴地盼著他邮寄去的生活费,所以根本等不起的闵晓晨只能吃了些退烧的药就准时上岗工作。
一到夏令季节需要物业维修保养的项目不断增多,即便是上早中班,也竟然忙得够呛。
高强度劳动後支撑到夜晚的脑袋和身体,还在高烧的诱因下根本无法正常工作了。
慢腾腾地拽住扶梯上了三楼,几乎连路都走不稳当。反应迟缓的右手老半天才从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摸出钥匙,却三番五次也对不准锁眼。
愣愣地看著一串钥匙笨拙地透过无法握紧的手掌滑落到走廊地板上,他懊丧地索性一屁股坐在大门口,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生病果然是一件很难受的事,体内的温度忽冷忽热变化无常,意识也逐渐飘逸,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他的思绪还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中,忽然感觉身体如神仙一般腾空凌驾起来,摇摇晃晃地使人产生强烈的晕眩和呕吐的冲动。
这之後确实卡住喉咙吐了个爽快,在浑身软绵无力中浅浅地昏睡过去。
在黑暗的空间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承载漂浮。
汗水顺延额头流下,闵晓晨似乎觉得能听见窗外的阵阵蛙鸣,混沌的脑子却不明了自己身在何处,现在究竟是虚幻的梦境,还是现实的光景?
把脸埋在枕上,沈醉在一波波晕醉的浪潮里,直到在床单上不断摸索的手碰到某样毛茸茸的物体时,他用力睁开眼,尽管视线依然摇晃不清。
深深呼吸进肺部的是清爽的空气,没有任何不洁的味道和异臭。
闵晓晨慢慢发现手中触摸的是男人短发的头。
"阿震?......秦,秦渌铭!......"
他小心翼翼地摩挲著有些扎手的发梢,指尖失控地颤抖著。
这一刻他突然异常地憎恶自己。
只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伏身趴睡在他的单人床边的男人是哪一位。
"渌铭......"
心酸的苦涩令人忍不住眼角潮湿,只有在这样孤独的景象中才能放任自己的脆弱。
闵晓晨一点点沿著对方露在发端外的耳垂的轮廓,凭空描绘著,手却愈加颤抖得厉害。
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
即便已经有些弄懂了这是什麽样的情感,也绝对不能表达出来。
要永远压在心中最深最暗的角落里,不可以让对方有任何的察觉。
他缓缓抬手遮住自己的双眼。
"晓晨?......晓晨?......"
极力压抑中身体被轻轻摇晃了两下,闵晓晨粗鲁地揉了揉眼眸,沈浸在这样的感伤里对他而言已太奢侈了。
"阿震?......是你吗,阿震?......我很想你......嗯......"
他神情恍惚地凝望著床边从沈睡中惊醒的人,梦呓般地呢喃。
受伤而寂寞的表情清晰地写在对方的脸上,低沈的声音也有些暗哑,体贴的男人却还是关爱地握住他的手,尽管也难免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