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晓晨冲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转回头仔细核对起那个普通白色信封上的地址,"河北省沧州市盐山县小营乡王姑娘村,林栋"
没错,是林震的弟弟从家里寄出的。
"会有什麽事呢?难道是上次寄去的学费不够?"他疑惑地撕开封口,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轻轻展开後认真地读了起来。
结果只念到第二行,闵晓晨的眉头便禁不住皱起,怎麽突然会发生这种事?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凝重,心止不住地往下沈,绝望的伤感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二十万?二十万!!要上哪儿去弄这麽多钱啊......
临近三月,二审的结果终於出来了,果真如透露出的消息一样,案子发回中城区法院重审。
当秦渌铭拿到送达的法律文书时,欣喜和急於分享的心情比起打赢欧盟的反倾销案,竟还要来得猛烈,几乎右手还在法院的送达单上签字,左手便已迫不及待地揿动手机键盘,找寻著闵晓晨的电话号码。
因此,当他听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後再拨"的提示音时,"失落"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不死心的他又打通了物业公司工程部的电话,得到的居然是"闵晓晨拿了十天公休假,大概到外地去了"这样的回答。
秦渌铭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去了林震的老家?去看望恋人的家人?
想著那双清澈却总带著淡淡哀愁的眼眸,他的心忽然有些酸涩。
就在闵晓晨返回这座城市的前一天,中城区法院重新开庭。
秦渌铭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让李明侠把曾经递交给一中院的那套材料完整地在庭上展开。
不出所料,被告方全体愕然,每个人都象突然哑了似的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法官,原告代理人,鉴於这些证据於一审时并未出示,而且对本起案件的判决又起著关键作用,我方提议进行进一步核查,并且愿意与对方调解协商。"斟酌了半天,如坐针毡的被告律师才一边掏出手绢抹汗,一边无力地招架说。
秦渌铭颇为冷淡地看著他们,不置可否。
闵晓晨是第一次走进秦渌铭的办公室,他并没有好奇地四下张望,而是坐在舒软的沙发中盯著面前玻璃茶几出神,似乎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恍若虚无。
午後阳光温柔地洒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象覆上一层金色的薄纱,仿佛一幅静物油画。
秦渌铭站在窗前静静注视著他,不免有些走神......
自己想要说什麽和做什麽,一时间却忘记了。只有那种好像已经消失了许久,他原以为再也找不回来的情愫慢慢溢上心头。
"秦律师,这是你要的咖啡。"秘书小姐甜美的嗓音传来,猛地惊醒各有所思的两人。
"谢谢,KIMI。你放在茶几上好了。"
秦渌铭借著秘书放置杯子的空隙,暗自调整好呼吸,"闵晓晨,你前一阵是不是去了河北?"
"是啊,"闵晓晨微微诧异地望著他,秦先生是怎麽知道的?"去看看阿震的妈妈和弟弟们。他不在了,我要负起照顾的责任。"
秦渌铭不自觉地用力握一下拳头,这个"怀疑印证"的臭毛病一定要改掉,免得心脏老是在得到答案的瞬间,不规则地加速跳动。
忽然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沈声说道,"因为开庭的那天你不在,所以我想把当天的情况和你交代一下。"
闵晓晨认真地凝视著他,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信任和依赖。
秦渌铭稍微有些舒缓了口气,"当时证据一拿出来,对方就懵了。"
"那结果呢?判了没有?"
"还没有。他们申请调解,法官同意了。所以接下来会走这个程序。不过我想这也仅仅是走个程序而已,你说对吗?"
"应该是吧。"
闵晓晨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问了,"调解,......是不是双方谈条件和要求啊?"
"对。为什麽这麽问?"
"嗯,秦先生,我想知道对方有没有谈......谈他们的要求──和想法?"
这句话他问得吞吞吐吐。
"本来我没打算说的,既然你问起来,我就顺便也交代了吧。"
秦渌铭却没察觉到异样,他朗声道,"对方当然希望我们撤诉,许诺愿意赔偿比原来多出两倍的金额,被告一方的律师确实是这样和我谈的。"
"多出两倍......就是?"
"三十万人民币。"
闵晓晨感到自己的心跳控制不住地激烈,贴在腿上的掌心也因为紧张而开始冒汗,"三十万人民币", 秦渌铭的回答清晰地在他脑中不断回转。
"闵晓晨?闵晓晨!"
秦渌铭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而深沈,"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接受他们的条件,调解结案?!"
"我......"他心虚地低著头轻声说,"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秦渌铭松了口气,不知怎麽搞的,在闵晓晨说出"我"字的刹那,他忽然有种大叫"闭嘴"的冲动,好像极度抗拒从那个男孩的口中会听到"我是这样打算"的答案。
"那就好。"
"其它没有什麽事我就先告辞了。"
闵晓晨对著秦渌铭的脸,难免有点心惊肉跳,就生怕被他犀利的眼神看穿自己内心丑陋的想法,於是便急急忙忙地逃离出去。
过了几天後的清晨,秦渌铭神清气爽地穿戴修饰好,刚打开大门,赫然看见闵晓晨靠在转弯的墙角。对方象是等了很长的时间,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面颊和耳朵通通红,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紫。
秦渌铭稍微放低声音,和蔼地对他说道:"来找我为什麽不敲门?在外面站久了要是感冒怎麽办?"
"没关系的,我天天在室外工作,早就习惯了。"闵晓晨朝著他拘谨地笑了笑,又低下头沈默不语。
"现在可以进来说了吗?"秦渌铭的声音不觉越来越温柔,"还是让我也一起陪你吹冷风?"
"啊?不用了!......马上就好!"闵晓晨急忙解释,"我只说两句。"
"说什麽?"
要说的话像是很难启口似的,他咬著下唇,紧紧盯住自己的脚尖,双手又不自觉地在身前缠搅。
"闵晓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感冒了!"秦渌铭笑著想帮他放松情绪。
又是一段沈默。
"秦先生,我考虑清楚了,还是决定接受对方的条件。我想撤诉。"闵晓晨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著他的眼睛,十分镇定地说。
"你说什麽?撤诉?"秦渌铭的脸一沈,声音猛然抬高,"为什麽?......难道为了那三十万吗?"
"是的。"闵晓晨平静地对著他快要冒火的眸子,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秦渌铭缓了缓口气,"我想你一定有理由的。那麽坚决的要讨个说法的人,不正是你吗?现在又为什麽要选择钱呢?"
"没什麽特别的理由,就是我需要钱。"闵晓晨依然很平静。
"钱?需要钱?钱就那麽重要?"
秦渌铭嘲讽地哼了一声。......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早应该被遗忘的身影,那样楚楚可怜的神情,说著和对方相同的话──"我需要钱,对不起。"
"秦先生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闵晓晨深深鞠一躬,"其实我真的认真想过了,象他那样的人就算判了刑,又能怎样?!肯定是关进去做个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编个理由放出来的,根本毫发无损。"
"所以你选择让他出点"血"?"秦渌铭眯起眼睛,声音冰冷。
"就是要让他出钱买个教训。对我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你的选择就是三十万元人民币?......然後把自己的恋人卖了?你的爱情未免也太廉价了!"
这句话明显刺痛了闵晓晨,他的身体一僵,苍白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闪过太多复杂而无法描述的情绪。
"对不起秦先生,很多时候穷人并没有选择尊严的权利。"
秦渌铭冷冷看著他,目光中没有同情、只有蔑视。
对啊,自己不是早就认清楚了嘛?这个世界上穷人不一定是好的,富人也不一定是恶的。小夜、何萦不就是活生生的例证吗?!
"既然你决定了,我作为你的代理人会负责与对方谈判的。"收敛起自己真实的情绪,他又恢复淡然而疏离的样子,"闵先生,三十万是你的封底,还是封顶数?"
"闵先生"?
闵晓晨在心里苦笑著。
本来彼此之间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个官司打完後不再会有交集了啊!
"秦先生,最高我想要35万,行吗?"
"我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的。其它想想还有什麽要说的?"
"没有了。"
秦渌铭朝他点点头,淡淡地说,"那我先走了,抱歉。"
闵晓晨礼貌地侧身让出路来,看著对方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010
秦渌铭铁板著脸反锁上书房的门,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与外面一帮主客不分的"毒男"们(独身男人)划清界线。
好不容易有个轻松点的周末,那个管亚伦居然假借他乔迁新居,实质为庆祝某人终於开学走人,自己重获人身自由,而有计划地"纠集"事务所的好动分子,跑来开什麽所谓的派对,并且无视主人的存在,根本把他家的客厅弄成了狗窝:打牌的、喝酒的吆喝声、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啤酒瓶丢得到处都是,还无辜阵亡了几个小杯子;更过分的是,竟然有人感叹用顶级配置的音响看三级片好爽......,真是物以类聚、近墨者黑,都跟著管亚伦一起疯,全部不把他这个老板当回事。
突然,灯火通明的别墅变得漆黑一片,惊诧的怪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秦渌铭咬牙切齿地关上笔电,肯定是电器容量超负荷而电闸跳了,那群不知好歹的家夥!
他火大地推开门,却又不觉抽动嘴角。
──几乎每个人都晃著手机,一撮撮蓝荧荧的光映照著张张愁眉苦恼的脸,正无限期盼地"仰望"著他。
使劲憋住不朝管亚伦吼出声,秦渌铭也借著手机的光,快步走到配电间,摸索著将电闸推了上去,整幢房子瞬时重放光明。
震天响的欢呼声还未音落,电闸不争气地又跳了下来,黑暗再度袭来。
他皱皱眉,一把抓过身边人的电话,自言自语道:"估计哪里短路了,还是让物业派人来吧。"
没等上几分锺,轻轻的敲门声听著让心焦的人格外悦耳,管亚伦抢著去开门,却在看清来人後呆了一下。
"亚伦,怎麽了?"秦渌铭从他身後探出头来,脸色也不由一僵,"是你?"
闵晓晨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不自在,一身工作服的他挎著个大大的工具箱,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似乎是跑步赶过来的。
"秦先生,你好!今天正好轮到我值晚班,所以工程部让我来负责修理。"
他有些腼腆地简单解释了一句。
"哦!"秦渌铭无表情地别过头去,"电闸在配电间的上方,你换好鞋进去吧。"
"不用了,"闵晓晨迅速掏出一次性鞋套穿上,"这都准备好的。"
说完,他打开手电筒熟门熟路地弯进配电间,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推了两次电闸,还是才上去就落下,他站著想了想,然後蹲下身在工具箱里找出电笔,转身对默默看著他的秦渌铭认真地说,"可能是插座或者哪个电器的问题,要多花点时间来检查,对不起。"
秦渌铭点点头,目光跟踪著深蓝色的瘦削人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闵晓晨打著电筒,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层高的房子里奔上跑下的,一会儿功夫便拔去了所有的插头,等他回到配电间时,秦渌铭借著清淡的月光,瞧见他光洁的额头上已凝结了一颗颗的小汗珠,密密麻麻的。
"要那麽费劲?"他禁不住开口问道。
"啊?"闵晓晨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责怪,他一边踮起脚仔细检查开关箱,一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歉,"我会尽快修好的,耽误您的时间了!......真的很对不起,秦先生。"
再次推上电闸的刹那,他的神情有点紧张,手也握得紧紧的。
幸好如他所愿,客厅和书房的灯光蓦地明亮起来,他和所有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秦先生,看来是哪件电器出问题导致短路,"闵晓晨顺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刚才有用过电水壶或者电磁炉之类的东西吗?"
"有用过咖啡机。"一直隐在门後的管亚伦忽然回答说。
闵晓晨露出了然的表情,刚想往厨房而去,却被秦渌铭伸手拦住了,他只得停在原地,眼神中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找到问题的所在,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会做。请不要打扰我们的派对!"
严肃而又直白的话令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对不起,那我先走了,有什麽请再打电话来报修。"
他低头手脚麻利地整理好器材,重新挎起工具箱,识趣地快步向大门走去。
"等一下,"当他到客厅边侧的时候,秦渌铭突然又喊住了他。
"还有什麽事吗,秦先生?"闵晓晨耐心地问道。
对方掏出皮夹,"修这个短路要多少钱?"
闵晓晨一怔,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点小事就不要钱了。"
秦渌铭一扬眉紧盯著他,低沈地说,"怎麽能不要钱?物业的服务可都是明码标价的。"
"秦先生真的不用了,我就是检查了一下,又没做什麽。"
闵晓晨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如此坚持。
两人的对话果然引起了客厅里打牌聊天的人们的注意,大家不预而同地停下来,关注的目光逐渐集中到他们身上。
"你不说,我就打电话问了。"
他的口吻很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闵晓晨垂下眼帘,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按照规定是收费五十元。"
秦渌铭闻言拿出一张百元面额的纸币递到他面前,"给你。"
"啊?"闵晓晨盯住纸币很轻地说,"我没带零钱找不开,还是算了吧。"
"五十元是按规定的修理费,剩下的钱就当给你的小费,跑来跑去也挺累的。再说你不是需要钱嘛,能开得了口,有什麽伸不了手的呢!"
秦渌铭的话语中充满蔑视和漠然。
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老板讲这句话的前因後果虽然不得而知,但就话里的意思,......可真够呛人的!
即便胸口因为被人轻贱而微微疼痛起来,闵晓晨却仍然温和地说,"那好吧,谢谢秦先生。发票和找零明天早晨我会放在大门外的信箱里,请注意收一下。"
他接过钱往工作衣的口袋里一塞,礼貌地弯弯腰当作告别。
门无声带上後,屋子里一阵沈寂。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麽、说什麽才妥当,老板制造低气压的功力果然不是盖的。
"秦渌铭你出来一下。"管亚伦冷淡的声音猛然回荡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特别清晰。
别墅门外的长廊下,两人面对面站著,管亚伦的眼睛朝他漫不经心地一抬,"你刚才说的什麽混帐话?"
话音刚落,他便趁对方没防备,一拳重重打在男人的胸膛上。